“老哥,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能让你暂时远离纷争与伤害的,城市以外的净土。”

“这样的话,那……她怎么办?”

“4035……就让她一个人待着。真是的,什么破服务程序,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不说,还吓着我可爱的阿妹,焯成的生产部门怎么会把错漏百出的玩意放到公共的下载链接上,肯定已经有不少人投诉过了……”

焦作仁和焦唯仁两兄妹将脑袋靠近彼此,并排坐在无人驾驶巴士的后门附近。

双向单车道经过市内交通部门细心的养护,十多年后也没有肉眼可见的褪色痕迹。前车与来车更加稀少,经过的交通信号灯更是屈指可数,没有二十层以上的高楼和大型霓虹灯招牌,原本在钢筋水泥中颤抖的两层宅邸得以趾高气扬地连片冒出。一个新亚市内共有十四条这样的双向单车道,连结着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没有大型工厂,没有彩色灯箱,没有怪物企业的据点与试验场,污染比较小,路途很顺畅,没有连片拥挤,没有突发事件,甚至没有强风。 难怪那些揣着点闲钱的家伙们要逃到未经开发的E区,把拥挤喧闹呛人又逼仄的C区D区留给我们这些没得选的人。”

“老哥果然在高中学了好多东西啊……等到明年我也要考高中,还要比哥哥考得更好!”

“阿妹还能记起来吗?小学毕业的时候你可跟我说过要考厉害的大学的。”

“我……我当然知道,三年以后我会让你感到很骄傲的!”

焦唯仁身上已经看不到那些曾经让兄妹俩都胆战心惊的痕迹,焦作仁抚摸着妹妹有些昏沉的脑袋,头歪到左边瞥过几乎千篇一律的密林。

“能让你感到骄傲的只能是我,不过现在,我得先让你安心。那个挨千刀的禽兽,这么多笔帐我永远地记下了……”

焦作仁向车外望去,一头黑影化成的猎豹正在道路旁边的林中疾奔,追赶自己所在的巴士,棕红的眼中闪烁着杀戮与野性的光芒,公交车后面的吉普上挂载着一挺机枪。枪口突然冒出火舌,猎豹在林中跳跃躲闪着,始终紧跟在自己的身后。

“大中午果然还是要睡的,都是啥东西……”

新亚市内不可能出现未收进动物园的猛兽,更何况猎豹的栖息地不是在丛林里,驻军基地在靠近南江洲检查站的位置。焦作仁揉着有些发红的双眼,黑影早已和新亚的夜色合为一体,后面那辆本就不携带任何武装的吉普在一个十字路后,很快转弯离开了。

“老哥,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再等等,安心睡觉先,到了我会把你喊醒的。”

不知道我要做多少才会让你理解,但那些欠下来的账,我会逐项还清的。

答应阿妹的,答应萧姐的,我绝不会轻易毁约。

忍受痛苦,是种选择,可耻却非无用。

后来银幕告诉过我,有更好的出路。

零点总会如期而至,分秒不差。

只是那个晚上,我,选择启航……

焦作仁的大腿有些发麻,阿妹的睡脸变得更加平静,与刚接回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是新历536年10月25日。

……

“……能像这位侠客一样有所觉悟,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市内贯彻自己的正义,不强求承担所有,做到前面一点就够了……”

焦作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放下盛有小面的碗,看到TQ上有一条私信,来自和他同社团的欧阳佳韵。

相有些奇怪癖好的佐渡尚文而言, 尽管比较沉默与内向,却也是个爱好正常并且容易相处的人。

“原来是佳韵……这么晚了,有其他事情吗?”

只要挂钟上的秒针再走过五个来回,时针就会不偏不倚地指向“8”的位置。

“能够来一趟E区的雨林公园吗?周三运动会上被你开坏的车我已经修好了……”

手机上方显示为“输入中”,私信的留言看上去不止于此。

“暂时不了,我还有阿妹……”

“老哥,这位阿姨看上去好可靠的。”

“你喜欢就好,另外这位可不是阿姨啊!别把人喊老了……”

焦作仁与欧阳佳韵的对话框中很快发来一条新消息:

“另外想给你们看一下自己随便改的无人机,佐渡尚文也会过来,焦作仁同学有打算吗?”

“这时候称呼不必再带上同学啊喂……”

焦作仁简单地回复了句“好的,佳韵”,拿了件红色的薄羽绒服,加上里面仅有的一件衬衣,顶着冷风准备离开D0880号住宅。

“阿妹,老哥有事先出去了,自己能乖乖看家吗?”

“当然可以,如果这位阿……姐也在。”

“好嘞,你们两个等着,我马上来。”

焦作仁骑上一辆单车,打开导航戴上耳机,估算着可能到达的时间。

新亚雨林公园得名于旁边细密的原始生态区,说是“雨林旁的公园”似乎更加合适。不同于其他公园内的景观树与时常修剪的灌木丛,原始生态区以内的植物几乎都以有些疯狂的姿态野蛮生长着,灌木与藤蔓甚至延伸到部分地板和长椅上,却从未被环卫人员清理过。

一周之前,10月18日,作为周五的晚上的确是不错的放松时间,焦作仁伸着懒腰,脸上由于寒风而紧绷的肌肉逐渐被热闹的人间烟火所感染,放松且舒展开来。

“有了仿生智能帮忙照顾阿妹,确实能轻松不少,不过总有些东西,机器是绝对给不了阿妹的……”

公园街道边作为装饰的的景观树已经开始落叶,凉风裹着移动排档上飘出的香味,同时钻入焦作仁的鼻腔。一架类似于原装的“火球”无人机的飞行物从焦作仁头顶掠过,体型扩展了许多,却不显臃肿,相较于增加花里胡哨的装饰,更像是经过了现代化改造。

“看到你了,我们在喷泉旁边靠西的长椅上,快过来。”

焦作仁向公园中心的音乐喷泉奔跑着,直到有个粉红色的气球连着下方的绳子一同飘到靠近生态区的树上,暂时让他放慢脚步驻足查看。焦作仁向树的主干位置看过去,地上散落着不少枯黄的叶片,一个小女孩盯着树杈,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站着。

“这样的气球,阿妹不知道丢过多少个了,能被我捡回来的,却是少数。”

焦作仁低着头无奈地笑道,他的两腿离开街道踏入草坪,走向那棵树下,与小女孩湿润而清亮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焦作仁向上奋力一跳,拽着气球的绳子平稳地落下。

“给你。”

“哥哥真好,谢谢~”

小女孩破涕为笑,拿着气球小跑着离开草坪,返回到一位中年女性的怀抱中。

“没……没事的。”

焦作仁想回答她的话在喉咙里兜兜转转,终究没进入后者的耳朵。

“阿妹已不再像那时候一样留驻孩童的天真,是我的决断伤害到了她。”

像那位小女孩一样,任何不久前接触他,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人,都不会想到四个月前那件本与他有关联的大事件。

“不是所有人都会原谅我,更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我当做普通人一样相处。”

在焦作仁的认知中,那怕就是健壮的成年男性,在脑后挨上两记钢管直击,又被绳子勒紧一分钟以后,根本不会停下前往天堂的步伐。

“至少她本人不应承受这样的折磨,那天特勤干员来抓活的都够仁慈了……”

能改掉的,是自己的名字;可能变化的,是善良的初心;随时间推移不动如山的,只会是本性了。

除非自己的本性并非恶堕,但只要想起前三年的所作所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太会相信。

“该死,我怎么又开始乱想了,那两人估计都要等急了……”

焦作仁直奔向音乐喷泉的长椅。

“别和小姑娘纠缠在一块啊,都快八点半了……”

“焦作仁不像是那种花花公子,刚才的画面你大概忘记看了。”

佐渡尚文披着银灰色的羽绒服,观察着屏幕上的无人机参数。欧阳佳韵将淡蓝色夹克衫的兜帽戴上,手指在操作平板上不停滑动,无人机略微前倾,飞回两人所坐的位置。

长椅下面还放着一个小包,周三那天三个人都没有比赛,社团活动也停了一周,谁都不清楚焦作仁如何把他的智能小车给开坏的,更没问出欧阳佳韵是怎么只用翻看说明书就把它修好的。

“说谁和小姑娘纠缠呢?”

佐渡尚文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敲了一下,抬头看到一张小麦色的脸和锐利的棕红色眼睛。

“别客气,一起坐下来呗。”

焦作仁坐到欧阳佳韵的左边,与右边的佐渡尚文一道将欧阳佳韵围在中间。

“你的小车我放在旁边的包里了,要试的话也可以。另外,最近大家有什么瓜吃吗?”

欧阳佳韵睁大如海洋般澄澈的双眼,仰望着星月同辉的夜空。

“连佳韵都有感觉到无聊的时候啊……最大的瓜估计就是社安局那边的。”

“这个我看到过,各种相关消息的评论区简直是群魔乱舞、百鬼夜行,几乎就没人看好这次合作的。”

“正常,影响力大点的组织都会想办法控制那些盲从者,焯成科技在这方面的经验老丰富了……”

“我只关心仿生智能的效果怎么样……”

“官方合作绝不是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双方的领导者想必是再三权衡过了,一味指责却拿不出替代方案,指责也不会有意义。我不太想选边站队,只是陈述愚见,仅此而已。”

坐在两人中间的欧阳佳韵再次加入对话,手指下意识地摆动着。焦作仁拎起装有小车的包,无人机的起落架碰到佐渡尚文的头顶。

“停靠的位置是挺准的……无人机的宽度少说也有也有一千甚至九百毫米,学校里的3D打印机都没法制造这家伙,我也真的顶不住它……”

无人机悬停在半空中,佐渡尚文抓住欧阳佳韵头上的“发卡”,试着将它拽下。

“皮这一下,就……很开心?另外我真有点好奇你头上戴着的……”

“别抓下来啊,很疼的……”

欧阳佳韵自己就尝试过好几次将它摘下,但除了深入脑髓的头痛过后,“发卡”依旧牢牢固定在原来的位置,仿佛成为了头皮的一部分。

“行吧,玩笑到此为止。话说回来,焦同学昨天去买零食的时候是真遇到了匪徒和制裁者吗?当时的你回来时也太镇定了……”

“怎么又提到那天的事了,我说得还不明白吗?只是因为忙着把零食拿回来,忘记拍照了而已……”

即使在多种防卫措施合法化的新亚市,社安局对于致命类枪械的使用也有严格规定,连干部、队长等要员都只能配置手枪防身,更不必说只能摸电击枪的普通社安员。

“能够在条律以外行动且不伤及无辜的家伙,也只可能是制裁者了。那只铁岭鸥在某种程度上算个狠人,也是神人……”

“铁岭鸥?佐渡同学也知道那个制裁者吧的掌管者?”

焦作仁的内心“咯噔”一下,尽管背后那个电话已经超过一个月没对自己呼来喝去了。

“只有公开且确认的消息,他才会延迟两天再慢吞吞地更新。”

“他的事我管不着……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求,但是……”

“但是什么呢,哪怕不能借你钱,我也会在精神上……”

“你可闭嘴吧,佐渡尚文。这事跟钱没有半毛关系,只对我而言很重要。”

“快说呗,我还想再试飞一次无人机,太晚会有人来查这种不明飞行物的。”

欧阳佳韵摁下平板上的按键,无人机正在长椅上方三米左右的位置悬停。

“我……我只是说说而已啊,这段时间,我大概会把阿妹暂时寄放在其他同学,也可能是你们其中一人的家里面……”

“这可以有,我会去做的(やりますね)。”

“问题在于你们的家长同不同意,不要如此草率地决定啊!”

相比于将阿妹和仿生智能一同留在已经暴露位置的家里,或是“银幕”可能的藏身处,焦作仁更向先将阿妹暂时送往平常不过的同学的家中。欧阳佳韵摘下兜帽,拿着平板和手机,暂时从长椅上走开。

“对,我也先问下父母吧……”

佐渡尚文将手机拿出,十分钟后,请求不出所料地被拒绝了回去。

“很抱歉了,焦同学,这种事情真的很复杂,谁都难保证……”

“直接说不行就好了,当我没问。”

焦作仁捡起自己的小车,从长椅旁走开,佐渡尚文旁边的空间很快被某对陌生的面孔所占据,三人前往寻找其他空置的地方继续闲谈。

……

“老哥,我睡不着。”

“睡不着的话,就看看周围,总之别一直把注意力放这里。”

焦唯仁轻声咳嗽着,漫长的车程使她有些犯恶心,焦作仁也在轻微的头晕中尽量维持清醒的意识,焦唯仁的耐受力却并不如他那样强一些。

“老哥骗了我。”

焦唯仁摇晃着脑袋,光是坐稳都有些吃力。巴士跨越漫长的林荫道,居民区的灯火勉强照亮夜空下的这个世界,并非如远处的那般亮如白昼,偶尔有鸣笛声和孩童的欢笑,响亮却不那么喧嚣。

“又怎么啦?老哥哪会骗阿妹呢?”

焦作仁的手无意识地再次搭上焦唯仁的波波头,不同于仿生智能的扎手金属丝,即使四个月前散乱的发梢仍在放飞自我,但现在这些都在焦作仁的手中服服帖帖。

“你说过,你切断了自己和他们的所有联系,他们不会再找过来的,可是……”

“我明白,问题无法避免,你最好先简要说明一下那天的情况,我可爱的阿妹,让我了解是哪里出了问题。”

“行……行吧,那天老哥的确是回来的……”

“开什么玩笑?星期六是用来补星期一的课,我怎么会在中午就回来呢?让我想想……”

焦作仁思考的店重新回到仿生智能身上,经过记忆同步以后,仿生智能会分析并展现出记忆原主的模样。但正如无数只有人形没有人的性质的机器一样,只要稍稍触摸,或是深入对话,还是可能发现很多破绽——阿妹明显是看到“老哥”才会疏于防备而落入圈套的。

再直白一些,仿生智能不会懂人心,更没有人情,倘若科技真的到达能够把感情分毫不差化作程序的阶段,恐怕真正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快要失去一席之地了。

CDPOS的犯罪危险预判系统,相较于前者而言晚出现许多的程序,却也是最难以确定的程序,黄玖鑫等人能暂时破例使用高级武器,大概也是“苦胆”对后者程序的某种“信任”……

“那是个冒牌货!阿妹果然是因为这个才放松警惕的,怪我之前没有提醒你,老哥不应该立刻凶你的……”

焦作仁的手抚摸着妹妹有些发冷的脸颊,将妹妹抱得更紧了些,让逐渐散失的热量尽可能保持在妹妹周围,

“你怎么……变得这么冷……”

“老哥……我的肚子和喉咙……好不舒服……”

“撑住啊,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

“其他同学会答应吗?我这种要求若是提出来,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焦作仁从通讯录里找到其他的人,刚要点击发送,却欲言又止。

“佐渡那种大都比较开明的天照父母都没有同意我的请求,更何况其他人……再想想也都能理解,他们才不会知道我是否会怀揣其他的意图,哪怕是真没有……”

焦作仁站在满地狼藉的客厅里,仿生智能的电池被他硬拿下来,焦唯仁躺在沙发上,即使隔着纱布都能看到隐约出现的一脑袋乌青块。

“老哥不用担心我的,哇……脑袋疼……”

“我怎么可能放心把你交给它这个出了毛病的仿生智能……”

“老哥,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她……她是嫌我不乖吗?”

焦唯仁依稀记得“4035”在帮自己修好计算器后,突然开始对自己上下其手,甚至打算把自己束缚住,慌乱逃脱的过程中,自己一脚踩空,脑袋磕到楼梯对面的承重墙……

“这已经是仿生智能本身的问题了,我得先找人修一下,实在不行就把它拆了,大不了以后老哥照顾你的时候更上点心。”

“就是说,以后还会有点心吗?”

“阿妹,我的左手加上右手等于几?”

焦作仁的左手摆出“V”形,右手的拇指和小指缩回,双手在阿妹那双棕红色的大眼前晃动着。

“五……老哥,我只是磕破了皮,脑袋没摔坏……”

“沙发这边不太舒服,你赶紧到床上睡吧,后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焦作仁目送着妹妹回到她的房间后,自己打开游戏本,在“银幕隧道”中寻找“獾”的信息。

“下周或者行动结束的时候,你得给我个交代,虽然是你答应的赠礼,对于作为你线人的我,可不能随便敷衍过去吧……”

正当焦作仁小声埋怨时,TQ上传来一条私信,游戏本屏幕右下角是那个熟悉的头像。

“看看消息,怎么不在雨林公园里直截了当地说完……”

“你是真的想让妹妹暂时寄养在其他同学家中吗?”

“现在大概是了,如果是你,可以答应吗?中间产生的费用我会付清的。”

“我本人答应没问题,不过老爸和姐姐很难说,我尽量帮你问问吧。”

“行。”

焦作仁无奈地合上游戏本,等待着他意料中的回答。

……

“10月20日才给我发这封迟到一天多的邮件,没准那天训练多出的十分钟空挡……”

焦作仁用右手托住妹妹的额头,另一只手翻阅着五天前的邮件:

“Buona mattina.

你的意见我已经收到,关于仿生智能的问题,在这次联合行动结束后,我会和你说明解决的参考方案,这段时间暂时关掉她的电源,防止出现不可预测的现象,社安局也在追查4035的下落,请务必小心。

将标准的工作经验程序化、例如居家仆人或是保安,作为人手不足问题的对策之一,我只能说无可厚非。机器毕竟不是人,也不会像人那样要求很多,对于唯利是图的家伙们而言,简直过于完美了。

Z C(ZC.Tec,焯成科技)一直尝试着绕开社安局以及伦理部门的监管,强行推进某项旨在将人类记忆和常规经验那样程序化,导入仿生智能以实现某项不可知的目的。目的可能是永生,也可能是复活,叶先生及其大儿子对于寿命的渴求并非很难理解(个人猜测请勿当真)。

这段时间先别急着将4035号交给任何技术人员,如果被焯成追查到下落,你可能会再次树敌,对于银幕而言,这也将成为难以应对的变数。

10月26日14点以前到达,做关于联合行动的最后准备,新亚市内猖獗的力量是时候受到重拳的猛击了。

这是你的战争,也是社安局与我们的。

Buona fortuna(祝好运).”

邮件很快被自动销毁,焦作仁关掉手机。才不到两分钟的工夫,妹妹有些上不来气,出现类似于过度晕动的特殊反应。

“佳韵那小子是怎么住到这么远,还没有迟到记录的……”

其他人的事难以直接要求,焦作仁只能希望车辆赶紧到达,暂时舒缓妹妹身心的不适感。

“再忍忍吧,我的阿妹。”

前方的路出现久违的拥堵,原本仅剩一公里的路,公交车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最终到站。

……

“老哥,这里……真的是我的新家吗……”

焦作仁拍着妹妹的后背,焦唯仁拿出餐巾,擦去嘴角残留的苦胆汁,虽然腿脚有些发软,但不适感已经减轻许多,

“可他们不会因为我的离开就会放过老哥,还有那个破碎的家……”

“哼,本应逝去的幽灵纠缠不清,过去和那些深藏的暗涌,至少有一样会追上我,但阿妹不应该承受这些。”

焦作仁来不及清理妹妹在站台附近地面上留下的东西,只是拽住妹妹的一条胳膊,快速前往约定见面的住址。

“关于暂时寄养的问题,老爸和姐姐是同意了,不过姐姐有一个额外的条件,希望你亲自带着你的妹妹来我们家,月末之前挑选一天,二十二点以前,时间长度可以面议。”

焦作仁关掉欧阳佳韵与自己的私聊窗口,将羽绒服的袖子向上拉,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跨过晚上九点。

“幸好你不生在故区……”

能够不假思索地同意这样奇怪的请求,着实不像是正常的展开,不过无论如何,焦作仁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来了。

焦作仁将妹妹暂时留在E区的欧阳家,那里可以远离自己曾经的“朋友”。

树下那辆猛禽皮卡的车罩被摘下,枯萎的枝叶落在橙色屋顶和皮卡的货斗上,焦作仁跨过台阶,摁响一旁的门铃,很快从门前离开,带着妹妹一起端正地站在门前。

“看来你是个守约的人。”

中年男子站在尚未开灯的房门后方,欧阳姐弟分别倚靠在台阶扶手的上方与较下方,凉爽碧蓝色的眼睛同时盯着自己,只是一双较锐利些,一双更温和些。焦作仁难以看清中年男子的长相,但能听见他浑厚的声音。

“阿妹可能会暂时住上一周多的时间,下周日的时候我将阿妹按时接回,可以吗?”

“可以,佳韵跟我说了,你确实有一些难处,但愿你早日挺过这段时间,我会把她像亲女儿那样照顾的。”

中年男子——同时也是姐弟俩的父亲的欧阳语衡,踱步走出橙色的住宅,慢慢举起右臂,将竖起的大拇指朝向自己,脸上露出和蔼且有些神秘的笑容,焦作仁的余光从他褐色的瞳孔移动到他的左手,后者被淡红色的痕迹覆盖大半。

“阿妹过来的这一周所增加的生活费可以记录下来,我会逐条结清,真的很感谢叔叔能理解!”

焦作仁向欧阳语衡深鞠一躬,转过身面对着焦唯仁疑虑未消的眼睛:

“阿妹,多和这两位哥哥姐姐交流,一定要听叔叔的话,明白吗?”

“遵命老哥!”

“阿妹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了,我会在两周后将她接回来,请大家放心。”

“好的,请问令妹的名字是……”

“焦唯仁。”

焦作仁走到欧阳家附近的街道上,找到一辆可用的公共单车。

“你也可以暂时安心下来,专注于自己的事了。”

欧阳语衡目送着骑单车离开的焦作仁,

“佳音、佳韵,你们要好好关照她,不要辜负身为兄长的他的心意。”

焦作仁快速前往五公里外的接应点。唯有暂时不留任何牵挂,他才可能在不谈判的前提下,与曾经的“朋友”们进行谈判。

……

谈判的前提可以是不去谈判,

要求是为了被给予,努力是为了被在乎,

只是不想成为无人在乎之人,

不想阿妹成为不被给予的人,

与过去的谈判,终于会到来。

“Quanto devo aspettare(我还要等多久)?不上车的话,我一个人开了啊。”

戴着黑色高礼帽的男子从剪刀门下钻出,站在银灰色康塔什跑车的后翼子板旁边。

“说好在这里接我的,你不会真放心我一个人赶到那里吧。”

焦作仁将单车锁好,放到距离接应点五十米开外的街边,一骨碌钻进那辆古董跑车的副驾驶位,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坐这辆车了,当你这数一数二气人玩意的线人,真是件悲喜交加的事情。”

“来到新亚的人多少都怀有新亚的梦,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实现它。你的航程不会快速中止,还能走很长一段时间,但开始的目的正是为了结束,也为了相对好些的结局。”

两人几乎同时将安全带系紧,驶往位于新亚市另一端海岸的“银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