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任務的卡車載着滿滿一車穿着黃色防護服的人進入了一個大廠房中。

車裡的人除了我,都是半圓會的人,這個北海最大的黑道組織,每個人在入會時都會似乎是一個激進的民族主義組織,他們十分在意自己的米勒撒族身份,並為之自豪,之前還聽說他們抓地外人去做實驗什麼的,還有人體炸彈的傳說。

“所以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和這些傢伙接觸,本來這個環節想要交給政府去調查的。”QX無奈地回答。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們對我們的態度很友善不是嗎?他們甚至還有人會星際語吶,所以說,偏見這種東西在哪裡都是一堵牆。”我調侃着。

QX的聲音依舊傾吐失望和擔心。

“你不要讓那邊的他們擔心。”

我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但我知道“點頭”這個動作QX是無法察覺的,因為我與它的一切聯繫都架構在心裡活動較為明顯的語言上。

那邊的他們…那邊的大家…總感覺有些東西在慢慢流失,漸行漸遠。

機械的運轉聲音和卡車穿過廠房大門的隔板時輪胎擠壓分離的鐵塊的巨大響聲把我帶回現實。

在車頭,明亮的雙黃色車燈的照射下,長方形的鐵皮盒子的二分之一得以完美顯現在我面前:

一個內部裝滿了各種設備的大鐵盒,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黑暗中遠遠望不到盡頭,各種管道中有綠色的液體在流動,各種柱形設備的煙囪“轟隆隆”地排氣,幽暗的黃光一點一點地閃爍着,這些原始的動力設備讓我想起了古代的那種被稱為“蒸汽朋克”的觀念。

在我們這個種族,被米勒撒人稱之為“地外人”(雖然我是從未來穿越而來,但我的種族身份沒有改變,這從我擁有智人的特徵可以證明)的觀念中,“黃”代表很臟很混亂,像是灰塵黃沙一類,而這種化工更明顯的綠色則會令人聯想到那種富營養化的污染,也令人討厭,而那些透明管道里流動的發光的液體,像是輻射一類對身體有害的物質。因此,綜上看來,這個地方帶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又臟又污染嚴重,可以說是人類生存的糟糕至極之處了。

但是我周圍的米勒撒人們絲毫不在意地相互交談着,在嘈雜的背景音中,他們在無拘無束地打趣着,用着我聽不懂的語言。

一個米勒撒人把防護服一股腦地脫下來,愜意地從靴子里抽出一根煙,隨手一甩,就愜意地吸了起來,昏灰色煙霧從他那鬍子拉扎的嘴唇旁邊被吐出來。

其他的米勒撒人也照葫蘆畫瓢地把防護服脫掉,只留下可憐兮兮的我裹在大香蕉一樣的軀殼中。

“好啦好啦,兄弟該下車了,別縮在角落裡像個學究似的哈哈。”

身材魁梧的人說著星際語,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戴着墨鏡,是之前那個招呼我上車的人,目測應該是他們的頭目,胸口上有着一個顯眼的五角星徽章。

“防化服啊,無所謂啊,主要是防變異體用的,想穿就穿吧!”

面對我的提問,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然後繼續招呼附近的人過來。

穿着被染成灰黑色白色工作服的幾個米勒撒人走了過來,後面跟着拖車,他們是運貨的。

卡車後面裝着一罐罐封裝的物質,上面有着一看就知道“不可接觸”的那類標識。

罐子被一個個拖下來裝上拖車,再由那些白色工作服的工人拖向別處。

這裡的工人都是半圓會的人,除了我以外,臉上都有顯著的傷疤,這個他們引以為傲的標識。

因為我穿着厚厚的防化服,且從外看不到內部人的臉,因此走在人群中我也並不引人注目,只是和其他不願意脫下防化服的人一樣,被完完全全地普世化了,說實話這種感覺相當有安全感。

旁邊的是半自動化的流水線,綠色帽子的工人坐在椅子上,排成一排,進行分揀一類的重複工作。

流水線軸承上不斷移動的是“盒子”。

不是一般的盒子,而是我很熟悉的盒子。

在那天,與螢訶博士和幽蘭同行的那天,那個夜晚,螢訶手中拿着的盒子。

是同一種類型的盒子。

這裡面一定有十分值得在意的秘密。

這些盒子被特意拆掉外殼一類的外載裝置,然後扔到別的傳動軸上,我順着傳動軸的方向看去,終點是管道口,管道彎彎曲曲不斷延伸變化,管道內部的綠色液體發著熒光,無聲無息地快速流淌。

這些管道的入口似乎有類似分解裝置。

罐子里是原料…原料加工成這種盒子…盒子里是綠色的液體…中間添加過一些物質…

“嘿!”

“啊…?”

“你看着入迷哩?”

“啊…是你啊,有什麼事嗎?”

是那個招呼我的傢伙,他再次叫住了我,用他那顯著的不太標準但似乎唯一的星際語向我搭話,我自然也用最自然的語氣給予回復。

他撓了撓頭,有些羞澀地笑着。

“我是監工…一下子忘了你是來訪者啊…這可咋辦吶?招呼你去幹活總不行吧…”

“那當然不行咯。”我接住他的好意。

“那就…啊…你想干點什麼呢?這裡就是大老粗們的工廠,全是打工的,也沒啥待客之道可言…”

“我想了解你們的產品。”

“哦哦。這樣的話你去找先生,先生在指揮室,吶,我帶你去。”他憨憨笑着,然後指了指前方那個不大不小的密閉房間,坐落在工廠上方二樓的一個角落,房間門開着。

“誒?你丫的!”

“嚯,這個傢伙!”

我們面前出現了兩個傢伙,一個尖嘴齙牙眼神猥瑣,一個圓臉大鬍子高個,眼神兇惡。

是之前我追逐的時候揍我的傢伙中的兩人,他們還往我身上注射過奇怪的物質,想到這,我顫抖起來。

這時我才發現我沒有把單面的面罩系統打開,從外面可以透過防化服的面罩看到我的臉。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哩?”與我搭話的監工男轉頭問我。

“他們在說什麼?”我明知故問。

“罵你唄,他們是我們的守衛,說你之前在公路上搞破壞,是真的嗎?”

“他們也許弄錯人了?”我支支吾吾地說著。

“他們說往你手腕上注射了標識,你能擼開衣物看一下嗎?”

我愣住了,這不是要我把防化服掀開嗎?

我停在原地,那兩個人已經咄咄逼人地走了過來。

監工男似乎地位並不在他們之上,只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尖嘴男已經拽住了我的左手,想要把我的防化服往上扯。

“我是特派人員,你們不能這樣脅迫我!”

我舉起那個之前的徽章,之前理查德給予我的,象徵中央政府的徽章。

這也行是一個幼稚到連看電視劇的小孩都不會採用的設定。

眼前的兩個人面面相覷,然後戲劇般同時大笑,嘲諷的空氣在我面前散開。

“這樣啊,哈哈,你知道我們是誰吧?”尖嘴男壞笑着,彎着腰,把臉湊過來與我的眼睛對視着。

我的右手拳頭緊握,但無計可施,這兩個人都全副武裝,而我的粒子槍一旦取出就沒有回頭路了,很有可能與整個工廠為敵。

名為半圓會的組織,毫無疑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黑社會,我的腦子裡不斷回想各種可怕的鏡頭。

不對…我現在應該想着如何與他們周旋,理性告訴我電視劇里的那套註定是不可信的。

“你們是這裡的守衛,是米勒撒族的激進民族主義者,也是半圓會的成員。”

我請求QX幫助我進行同聲傳譯。

尖嘴男哈哈大笑,然後突然一拳擊中我的腹部。

一股劇痛傳來,內部傷口的痛感再次襲來,我後退了好幾步,胃酸上涌,噁心的感覺一股腦全部撲面而來,我彎着腰捂着肚子。

一邊的監工過來攔住擼起袖子想要打人的兩人,但無濟於事,那兩個傢伙不斷向我走來。

圓臉男把監工壓在地上,尖嘴男已經撲了過來,我側着身子躲閃,但是被地上的裝置絆了一跤,下巴着地。

我的防護服被野蠻地扯掉,我整個人暴露在這可怕的空氣中。

惡臭的氣味籠罩在我鼻腔周圍,我感覺肺部要裂開,整個人妖眩暈過去。

“快來看啊!是地外人!地外人啊!”

那個人大聲叫喊着,指着我的腦袋,然後用力地跺腳,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的薩滿。

但是,這就說明我的計謀奏效了,至少從某種意義上。

越來越多的工人放下手中的工具,聚了過來,他們有的是湊熱鬧,有的則是想來干架。

但與此同時,小屋裡,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出來。

是那個被稱為“先生”的人。

看見那個人的出現,尖嘴男立刻鬆開手,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一動不動。

似乎是一個地位很高的傢伙,周圍的工人都低頭挪到一邊讓出道來,他則大搖大擺地走在我面前,把手別在背後。

地位很高,但是個子不高。

“嗨。”我強忍着味道,勉強開口。

“我們見面了,感覺如何?”他伸出手來,金色的眼睛散發著可怕的光輝。

“這回沒有帶球么?”

“你還惦記着呀,約翰先生,我們進屋聊吧,這裡空氣不好,不是么?”

“自然是。”

眾目睽睽下,我和這個只有我一般身高的人走進了小屋。

繼HIK公司后的再一次相遇,居然是在這裡。

一個目測只有十歲的白髮金色雙眼的小男孩,在HIK公司時遇到他時他只是一個拍球的小男孩,與任何一個小男孩沒有兩樣,而此刻卻出現在北道的地下組織半圓會的工廠中。

“沒錯,我是半圓會的領袖,也是一個生物基因工程學家。”

小男孩正襟危坐,用手撐着下巴,翹着腿。

“嗯。”

“你不會吃驚嘛,這是夠有趣,呵呵。”他發出小男孩那種清鈴一樣清脆的笑聲。

“你是螢訶的弟子吧,那麼這樣就不奇怪了。”

這一次輪到他吃驚了。

“螢訶?那個著名的科學家?哦哦,雖然我們學科類似,但是擅自製造這種關係不奇怪么?”

“只是推測。”

他再次笑了,從椅子上起身,站在我身旁。

“明明被小嘍嘍嚇成那樣,可是卻一點不怕我,真是有趣。”

“我想你一定弄錯了什麼。”

“當然,我沒有絲毫威脅的意思,當然嘍,你是對的,螢訶博士的弟子,我,被師傅給弄成了這副樣子。”他的語氣暗藏無奈。

“那麼,”我頓了頓,“是不是聊到正題了呢?”

“隨你便,你很好奇么?”他再度湊近我,金色的雙瞳閃着光芒,瞳孔像貓,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清東西的那種。

“算是吧,那麼談談這個工廠是做什麼的吧,我的直覺告訴我和你的某個“特質”有關。”

我說的“特質”自然是他的年齡。

“那我長話短說了,”他左右搖了搖頭,“首先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黛威。”

“我叫約翰遜。”我接道。

“長久以來永生都是米勒撒族的夢想…”

“我們也不例外。”

“再打斷我就不說了。”

“抱歉。”

“永生的方法,無非就是要讓老化的器官能夠不斷增殖,說簡單點,就是保持細胞活性,而我的師傅螢訶博士,就是這一領域的專家,可是,她失敗了,她的死亡就是明證。”

名為黛威的男孩頓了頓。

“她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在自己身上做實驗,一個外人都不知道的實驗,但是我想,你這個傢伙一定了解吧?”

“了解一些,我前往了HIK廢棄的實驗室,發現了螢訶博士的手稿,三號實驗,宇宙加速計劃。”

當然我沒有告訴他螢訶博士其實並沒有死,她的意識轉移到了另一個名為“黛安”的軀體里,而現在,則被我接到家中。

“如果你耐心看就會發現,這只是一個噱頭,要知道,螢訶博士的一生都渴望預測未來,可是她發現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去,所以,就設法製造一個永生的辦法。”

“所以實驗三是關於永生的實驗?”我有些激動地問。

“對,加速計劃,加速宇宙,鏡子宇宙,這些都是一開始的胡亂猜測,其實重點還是加速本身,加速,利用她在細胞生物學和基因工程中的知識,讓細胞的加速繁殖,後來她培育了一小時就從受精卵轉為脫離羊水的胎兒的樣本。可惜最後博士她只發現了讓細胞快速成熟的方法,卻沒有發現讓即將衰老死亡的細胞保持活性的方法。”

“那不等於徹底失敗了?”

他翻了一個白眼。

“我成功了,我找到了永生的方法,一個讓米勒撒人從今以後永生的方法,當然,沒有依靠你們地外人。但是嘛,只有依靠這個地下組織,實驗才能進行。”

外面的機器還在無休止地旋轉,我有預感,真相在一步一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