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一言難盡。明明直到剛才為止運氣都很好啊，一切都是按照社會的理論運行着。
但現在算是怎麼回事……
突突突——砰……砰……
子彈，我也不知道口徑什麼的，也不知道和今天在賭場里碰上的那個有什麼不一樣——但是他們都打算殺我，都是瞄着我來的啊……
“啊——！！！”
就在我身邊，現在有一個中年婦女正蹲在貨架旁邊，抱着頭尖聲大叫。而且不知她一個人……現在整個便利店裡都是尖叫聲和腳步聲。
但都不如槍聲響——在這種讓耳朵要流血的聲音里，我也只好躲在鐵質的生鮮冷櫃後邊。手裡好像還捏着飯糰，腦子裡嗡嗡地……隱隱約約又想起了剛剛的情況。
我也不記得剛剛手裡拿着的是什麼了……但那女的從行李箱還是哪裡，直接掏出了一把手槍一樣的槍——看着像是手槍，現在聽着像是什麼機關槍之類的一樣……
而且不是搶劫店鋪之類的，也好像不是單純要打劫我——而是就好像完全沒動腦子一樣，槍口對準我就直接開槍。
之後就純粹是身體在自己動了……她扣扳機的瞬間，我也剛好彎腰去接我的手機，還是說是我的飯糰？我不記得了……但只是那一瞬間，那些炙熱的子彈就從我的耳邊快速地劃過……如果稍微抬個頭，我今天的運氣也就到此為止了。
那個女的——簡直就和瘋了一樣，一直狠狠地盯着我開槍。但是才打了一兩秒鐘，她就突然停了下來……我記得她一邊小聲罵著髒話，一邊拍打着自己手裡的槍。
所以，那幾秒鐘她的槍卡殼了——我也就能匆匆忙忙跑到了這裡來。後面的架子都是厚實的鐵塊，而且她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我……不會的，我總能逃得了。
白熾燈里的碎片也在附近掉落着，一閃一閃的光線在瓷磚上晃着我的眼睛……雖然那個女的不會知道我躲在這兒，但同樣的，我也不知道她會從哪裡過來……
砰——砰——附近貨架上的幾包薯片袋和餅乾盒突然被打碎，裡面的東西和味道碎得滿地都是。我身邊那個大媽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朝着門口的方向衝去……而且成功了？媽的為什麼這個女的，不……今天總有人嫉妒我的運氣？果然那些在社會裡有地位的人，就算運氣子再好，都是這麼面對着困難爬上來的嗎……？多半就是這麼一回事……
“啊……”
飯糰都要被擠碎了……那個女的，腳步聲在附近嗎？她難道知道我在——
“——別躲了。我現在準備和你談談看，先從那裡滾出來。”
那個女的——好像還是個外國女的，頭髮都是銀色的……外國瘋子，自己那裡不發瘋非得來找我發瘋，明明哪裡都有我這樣子，突然靠着運氣發家致富的人啊……
砰——又是一發子彈，這次穿過了兩層貨架，筆筆直地打在了我左邊的凍魚乾上。這回連碎渣都濺到了我的頭髮上……啊啊……
我的手在發抖啊，明明都沒看到濺血死人什麼的……但比起剛剛在賭場里，現在對面只有一個人。呵——這麼想想就對了，只有靠運氣才能在社會上活下去，這不就是今天的我自己的能耐么……對啊，不要總是想這想那的，我沒問題——接下去我還能贏。
“不不不——我，我現在打不開收銀機……要把現金都取出來的話，得要店長出來才行。”
而還站在櫃檯後面的店員，他還以為那女的喊的是自己，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打開收銀機，一邊又用尖聲給自己開脫……平時他們還總是愛答不理，而現在就和今天我遇到的所有人一樣——
……我手裡的飯糰越來越熱了，一種聲音好像在我的腦子裡形成了一點點念頭——就好像是在賭場里一樣……逃，逃就好了！
“我……和我沒關係——”
“……我要找的不是你，該滾出去了。”
店員還在和那個女人解釋——我的雙腿剛剛把上半身撐起來，就能看到那些破碎的貨架之外，那個女人還在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一把新的、彈夾看起來特別長的手槍，在到處尋找我。
但她一瞬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店員身上——好……就是現在逃！
咚——咚——周圍也有好多人在慢慢朝着店門外挪出去，我乾脆也擠開他們……在恐慌的人群和被打碎的那些發粘的飲料之間繼續穿行。這家店本來就沒多大，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離大門只有半米不到了……
嗶——嗶——
……啊？怎麼了？我的腳下也沒放慢，但是突然響起的電子雜音……單調的蜂鳴器的聲音從那個女的的手腕上響起……那是個金屬的腕錶嗎？而她也幾乎是立刻轉過頭來——她那雙紫色的眼睛……在人群中也是立刻盯上了我的雙眼……
“哼……真不識相。”
“——！”
叮叮咚咚咚咚~砰——
子彈這次是分別穿過了剛剛響起的自動門頂，還有我的褲襠……接着是在我眼前、散開的人群之後的綠化帶以及轎車上。
“怎麼回事啊，這家店——”
“媽的……裡面有人有槍！好像是個……我不知道是什麼的人，但她打算殺人啊！”
“殺人犯？還是恐怖分子？”
“警察呢？快點找警察過來——”
雖然還沒到路燈自動打開的時候，但還算能看清……周圍已經聚着不少路人和學生，開始對着這裡議論紛紛。運氣不錯……這下子有好多人能幫幫我了。
……原本就是周五下午，這片商業街還有不遠處的廣場周圍到處都有車，而且有好多都堵在路上——在夕陽的光線下，我勉強可以看清周圍的馬路上，還停着幾輛警車。
是在查剛剛賭場里槍戰的警察嗎……太好了。希望這幫傢伙不要只在抓我的時候，出警效率那麼高……我嘴巴里說出來了嗎？我怎麼知道——
我掙扎着一邊用手扒着地上的磚塊，一邊朝着路邊隆起的部分開始跑動。附近的幾輛車至少還能幫我擋一下子彈，雖然其中有兩輛停在路邊的車，玻璃早已經被打出了好幾個窟窿，而且裡面的警報器也在發出更加尖銳的噪音。
啊啊……就好像是平時星期五下班的時候一樣，現在背靠在這個震個不停的車門上……平時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想着錢和遊戲的事情，躺在被窩裡了吧……沒想到生活會有這麼巨大的轉機——運氣已經來了。而且只要持續得越久越好，越久越好……
嗡……嗡……手裡握着的是……手機？哦——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飯糰已經被扔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我瞄了一眼，好像只是一條什麼短信，那待會兒再看內容吧……仔細想想，那個外國的女的居然會因為最後一個飯糰被我拿到了就這麼生氣……哈哈，不過在社會上生存，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不也就是要靠這個——
“啊——警察來了。”
“真的？哦……已經拉上繩子了。而且還有人拿着盾啊……”
聽到附近幾個人的討論聲，我也累得不想回頭去看……正好歪着頭，就能看見已經被子彈打歪的後視鏡，恰好能照到便利店的門口。
還真的是……趕來的真快啊。靠着大門的地方，一輛在車門上寫着“武警”的裝甲車已經到位，後面兩個握着手槍、全副武裝的警察正跟着一個，好像是……臨時戴上了頭盔，舉着透明防暴盾牌的高個子警察，慢慢地朝着裡面挪着腳步。
“……裡面的犯人！立刻交槍投降！你現在已經被包圍了——”
而且聽這個喊聲——啊……我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三人小組。果然是帶頭的那個喊的……他正認真地舉着盾牌，在頭盔下尋找着那個女的……居然是馬警官，聽口音就能聽出來了。真是哪裡都要見到他，這也算是我的運氣里為數不多的霉運了吧……
不過那個女的——這傢伙是瘋了嗎？
“……”
馬警官的喊話應該已經在整個街區里傳開來了……但是這個女的，她居然毫不緊張地穿過了已經不會發出鈴聲的便利店自動門。她腳下的鞋底非常的平緩，只在在碎掉的玻璃渣、貨架上的鐵片碎屑以及塑料瓶上，才會偶爾踩出一些細碎的聲音。
“——聽到聲音了，準備進入……”而馬警官一邊對着對講機彙報着，一邊舉着盾繼續朝着便利店內緩步前進……但就好像是眼睛瞎了，而且不止他一個，他身後所有的武警以及周圍圍觀的人群，好像沒有一個注意到了這個女的，而是都焦急地看着便利店的最深處。
就好像……這個外國女的，是一個幽靈一樣。難道除了我以外……沒人看得見她？她一邊確認着手腕上剛剛那個響個不停的腕錶、並用肩膀推了推掛在耳朵上的耳麥……剛剛明明還沒有，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職業的殺手，好像電影里一樣，
然後一邊拍打着自己手裡的槍，在確認了一兩秒之後就自暴自棄一樣地嘆了口氣，直接把它收回了行李箱里……對，就好像最開始的時候一樣，她只是把手“伸”到了裡面去，再抽出來的時候槍就已經不見了……就好像是魔術一樣。
“好——開始突入！”
馬警官開始和身後的兩人一起進入……從後視鏡的反射中，還能勉強看到另一隊武警也拿着武器從後面衝進去。三個人穩穩地擦過這個女的的行李箱……而我能看見，她隨後對着我的方向。
夕陽……已經是傍晚了，就好像我昨天被開除的時候一樣。最不幸運的事情總是發生在這個時候，這女的雙手比框、對着後視鏡……也有可能是我躲着的這輛車？還是只是單純隨便比劃？總之連同我，把周圍全部收入到那裡面去一樣……她仔細地觀察着自己用手比劃的方框。
……咔擦。我好像聽到她嘴裡還咕噥了句什麼，而我感覺……好冷，因為快到晚上了。不對不對……我手裡的手機也開始發涼，一種恐懼感開始在我的身後催促我。得……得快跑……這下子警察是靠不上了，得靠自己。
這女的慢慢放下雙手——這次我很確定了！在後視鏡里，她已經透過鏡子盯上了我，而且右手又迅速地伸向自己的腰間——
“……我，我得……得回去——對……先站起來……”
砰——然而我剛剛站起來，一把匕首就穿過了轎車的玻璃。啊啊——而且正正好好……穿過了我後腦勺的頭髮，直到最後掉落在柏油馬路的正中間。
……是那個女的，是她。還說什麼要談……果然，就是要殺了我。
“有本事干擾這個，白痴……”
“呀——！！怎，怎麼回事那輛車子？恐怖分子在往外面開槍？！”
“——別管這麼多了，你沒看短信嗎？別噶鬧忙了，我們也得趕緊跑！”
——跑，對……繼續跑。就好像在賭場里一樣……我得相信我的運氣！果然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我自己才行——我頭也不回，只是穿過這些堵在馬路上的車子……有些在前面被警察疏導着，但是所有人似乎都忽然停下了車子，好像在等什麼——等什麼？等着這些人自己運氣不好還要拉我下水嗎！
“——不……我……我只是運氣好！”
“哼，你說對了。”
那個外國女的……她為什麼還追着我，那群警察也還在便利店裡和別人鬥智斗勇，周圍那些警車就好像沒有動過一樣。不可能……我今天的運氣還沒到頭，我那麼多的錢沒花出去，還有更多的沒有賺到。這麼多人都沒有殺了我……只靠一個女的，怎麼可能——
……而身後那個女人，她還沒有追上來，而是抽出一張灰色的手帕……就好像是魔術一樣，再從她手邊那個行李箱的拉杆中心猛地一抽，整個行李箱也同時逐漸消失——真的，就好像是從我的眼睛裡被抹去了一樣。
“——你也就運氣好了。”
雙腿已經很累了——但我必須抓住機會……這個女的很不對經，我現在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隨着車流湧向的方向，那邊太陽落山的方向……也是我回家的方向。
…………
…………
…………
“今天這是怎麼了？媽耶……這堵車堵得——”
“哎呀~大學生對飯的執念啊，這可比起食堂還要嚇人……”
“……不，食堂人更多。但你說得很對……”
可能是因為……明天就是周末？我又一次靠在一輛共享單車上，一邊看着這些車子一波又一波地朝着街道的東面涌去。啊，倒也不對，平時就算是節假日去商場或者飯店的私家車，也就是快速地更迭着，不會堵車堵成現在這樣。
雙向兩車道，總共四道柏油馬路，連同橫切一刀的斑馬線，電瓶車和小轎車幾乎擠滿了每一寸空間，就連我們身邊的人行道上也同樣，要麼是在各種小攤或者店面前排隊，要麼就是成群地朝着另一個方向的隊伍前進。不少人還低着頭玩着手機，所以經常有人不小心撞在一塊。
而好巧不巧，那家湖南菜館就在馬路的另一邊。斑馬線的兩邊還分別有一起電瓶車和人、還有電瓶車和轎車的小摩擦，再加上這麼多移動中的車子，想要一口氣竄過四條車道還是有點挑戰性。可是那家店門口似乎也開始排起隊來了……不知道我們拿沒拿號。
明明這裡也不是市中心啊，居然同時聚集了這麼多的人和事故……在這裡所有人的運氣都像是在今天上午，被抽水馬桶卷到了不知什麼角落裡去了一樣。我們三個也是——
“對了，你們看新聞了嗎？小尹，瑪爾塔？快看快看，說是在我們學校旁邊——就是這裡啊，剛剛發生了一起持槍搶劫！而且搶的還是便利店？！”
啊，但這裡還有一個人精力旺盛地刷着手機——不過一想到是沈諳，倒也正常。
沈諳有些激動地坐在路邊的欄杆上，一邊甩着腿，一邊大喊着對我們晃着自己的手機。發光的直播間畫面里，似乎還有無人機照着便利店門口。那前面好像有一個穿着黑色外衣的外國女人……啊啊，讓我想起了一個讓人討厭的人，但她應該不會做這麼掉價的事情。
“那希望搶劫的人可以分點盒飯出來。”
瑪爾塔也稍稍彎下一點腰，有些無神地看着畫面——同時也把目光聚焦到了畫面中央的這個外國女人身上。
“……我比較想吃關東煮，畢竟我們三個人還要一起吃完飯。”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視線也對上了同樣摸着自己肚子的瑪爾塔。還是頭一回看到她餓肚子的樣子，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期待地望着菜館門口。明明只有十幾米遠了——我很能理解她，畢竟她的肚子叫的比我還要響。
“啊——你們快點看，快點看！”
“什麼呀，沈諳——我現在還想留點精力，待會兒去排隊去呢。”
“不是不是——不是便利店搶劫案啦~”
“……那，是賭場的後續嗎？”
瑪爾塔也有些疲憊了的樣子，沒想到我們居然要以這樣疲憊的狀態去迎接周末嗎……但她也還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這麼說起來，我的手機也幾乎是同時開始嗡嗡作響……是有人給我發消息？還是營業廳日常群發的短信？
“都不是——你看，要地震了！”
“……哈？”
街道上的車子稍微往前挪了一點，還有不少人探出頭來看了看後面——好像剛剛那麼被搶劫的便利店，距離我們也就一條馬路遠。明明這條路上就有這麼多家……那家店今天也真是倒霉。
但是地震？我想起來過去幾年國內外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地震，那些都是處在板塊邊界之上的地區，在我生活的這個國家裡好像也只有那幾處地方有過特大地震。
“……哦哦，我明白了。你說的是那種兩三級的小地震嗎？那有什麼好緊張的，就算真的發生了，我們都不會感覺得到。”
“不是啦~小尹——你也看看你的手機啊，是特大地震！特大地震！！據說從預警到發生也就一分鐘不到……我們是不是該去避難了？”
“……先不要到處跑，就地避難。”
瑪爾塔的口氣也忽然嚴肅了起來——她們都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在說吃飯的事情嗎……？而且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我也掏出了手機，在嘈雜的人群喊叫聲中打開了屏保。
“……”
——上面寫的是，國家地震局。接下來會有一場六級以上地震會在市中心靠近市立大學……不就是附近嗎？等等，這為什麼寫得這麼詳細？看起來一點不像是假的……沒有在看玩笑？
我的手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現在就用“燈”看看嗎？不不，怎麼可能——就算是真的地震……那也就意味着，這是刷新了50年前這座城市遭受到的地震級別，而且聽說過去只是在海面上。僅此而已……吧。
嘟嘟——不少私家車等得不耐煩了，開始摁起了喇叭，但是除了這些車子之外，還有部分車子正有條不紊地在車道上穿行……一個叼着哨子，穿着明顯不是協管員制服的小個子“協調員”，正在引導那些看不見的車輛，迅速地單向離開這附近。
——要來了。“燈”的感覺延伸到了我的所有感官上，這就像是預言一樣。
“……尹箐同學，我們趕緊到安全的地方去……”
瑪爾塔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但是比起這個——在擁擠的車流之中，好像有一個……男的？他穿着一身老舊的白領制服，一手拿着手機、走一步踉蹌兩步地在車與車之間跑動着，不少人都直接跑出駕駛座出來罵他兩句。
——但就在他的身後，除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該死的，她怎麼總是出現在這種地方？隱約能看到她一邊提着匕首一邊奔跑着。而緊隨她身後半條馬路的是……
……隆起的街道，好像海浪一樣掀翻地面上的一切。
“……尹，尹箐同學？”
“小尹——快點走啦，瑪爾塔……別慌……”
兩個女生互相攙扶着——主要是沈諳，立刻跳了起來，攙着瞪大了眼睛看着街道中央的瑪爾塔向著學校的方向跑去，但不可能來得及的……
“今天我運氣真差——一天安穩日子都不讓過嗎？”
滴……滴……雨點還偏要隨着我的抱怨一起落下來。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雨水”——一陣黑色的雨水從萬里無雲的空中飄下，“黑雨”已經來了……那個傢伙，肯定也就在附近。
——“燈”隨即穿過了“界”的隱蔽，我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抓住它的提柄。現在只有它可以幫到我們……我有這種感覺。與此同時我還能隱約看見，如同鋼絲一樣的透明細線……就好像是恐怖電影里可以切開血肉的那種鋼絲，現在也拖拽着周圍的建築，聚攏到它們的核心之中。
也就是說，這又是個和“界”有關的事件。這個字光是聽着，就讓我手心發汗。
…………
…………
…………
“底片”隨着玻璃一同搖晃，周圍的人群正着急地越過警車、在堵塞的車道上爭先恐後地逃跑着。“閔”早早地戴上了蕾笑通過組織交給自己的“眼鏡”——一張嶄新的“膠片”被貼在了筆架之間，而一層如同明膠又裹挾着大量鹵化銀的塗層也包裹着這副眼鏡，所以其中還不斷地散發出令“閔”頭皮發癢的工業氣息。
——既然已經戴上了，那麼就不用管了。反正多“固定”一些還是少“固定”一些都是這樣，只是上層的那些老傢伙們比較在意……自己也可以在外面多找找機會。只要他們對自己足夠放心——
“閔”的右手搭在變速桿上，看着外面的流動的人群……忍不住開始像數羊一樣、一個一個人頭地順着日落的方向數過去。外面看起來確實夠嚇人的——非要說的話，就像是他還沒有開始旅行之前，過去很喜歡看的末日電影。
雖然“閔”的這輛貨真價實的巡邏車沒受到多大影響，但就在一條馬路之外那條街開始——倒也不是，要說嘰嘰喳喳的話從下午的這整條商業街開始，其上面固定下來的“現實”的“選擇”開始受到外在“界”的衝擊，現在也像是海浪一樣從身後席捲而來。
……還真是一個恐怖的“界”啊，從沒有見過對現實能有這種印象里的“選擇”的浪潮。但是就和“閔”身邊貼着的底片、“真實之眼”的術式甚至是整個“界”一樣，這種變化又同時是那麼得雷聲大雨點小。
“對了，現在地震震中還在跟着‘界’走嗎？這玩意兒真的有六級？”
擋風玻璃上的“底片”之間開始發生共鳴——就好像一陣風試着在玻璃上刻上一些字一樣，每次“閔”看到這些把戲，都忍不住感嘆“真實之眼”的術士們有多無聊。然而面前的漣漪並不是組成畫面，而是身臨其境的聲音。
“——‘閔’先生，現在該認真起來啦！再怎麼說，我的職責也是來監督你的哦。我倒也不是很關心‘閔’先生你之後打算做些什麼，天天就執着於去找到那個奇怪的女人，”
“現在在閑聊的不是你嗎？別羅里吧嗦的了，你不告訴我的話，我這麼個小廢物可沒法完成工作啊，小監督。”
這麼說著，聲音的另一端也開始傳來各種搗鼓的聲音——過去“閔”還覺得，“真實之眼”只是個純粹的魔法術士組織，拿給自己的也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道具。直到他遇上了蕾笑才明白，人際關係上的信賴的確是任何組織的基礎。
就在巡邏車這一側的商場高樓之上，沉悶運轉着的空調外機與排氣扇之間，這個穿着不合身警服的女孩兒露出了個腦袋，一邊又在搭設起好像是測距儀一樣的設備。那應該就是和其他“真實之眼”的成員合作，對於人類的眾多選擇而造成的“消失線”進行觀測。那是一種……稀疏的，在視線的極限中匯聚的現象，只有這種稀疏的模樣才符合一個正常時空的情形。
“‘消失線’分析中——‘閔’先生，我先說好了，我沒有在工作的時候轉移注意力哦，我們互相之間……你懂的吧。總之呢作為監督者，我能說的是……現在的地震不過是‘消失線’上的反應，換算到現實里也震級不過只有4.7級。但是震中一直在跟隨着‘界’移動，所以看起來比較誇張。”
“說得真是輕巧啊。所以這些路人看到的都是幻覺——倒也正常，還可以說是理所當然了啊。畢竟這就是上面安排給我們的工作——哦，安排給你的工作，而我是你看管的罐頭。”
“——‘閔’先生！也不至於這麼說吧，而且……好啦，我已經回答好你的問題了，接下來要和其他人一起合作，不要出岔子了哦。”
而能夠忽然破壞這個平衡、憑空創造出大量“消失線”的終點，那就是“界”。戴上眼鏡之後，“現實”的真實模樣才終於在一個小時前、一遍又一遍在了“閔”鼻樑上的鏡片前重複。
周圍所有在地震範圍內的人，他們的身後都被“消失線”所連接着。附近還有一個“協調員”——只是他從來沒有注意到過“閔”，又或者只是單純不想注意到。在路邊的兩起交通事故，電瓶車的車主和行人都慌張地想要逃到人行道上去，不過立刻就被湧起而平復的地震波所掀翻……“閔”早就覺得這個商業街的安全隱患挺多的，現在看來的確，已經至少有十個人在車輛撞擊、建築上落下的碎石還有突發的煤氣管道爆炸里死去。
不過沒有一滴血濺到這裡來，當然這個上班族身上也是滴血不沾。
“簡直就是不幸的大集合啊——”
“雖然震級很低，但是震源太淺，而且還是幾乎實時更新……遇到這種事情，大家都夠倒霉的了。”
“閔”的眼睛雖然還想繼續看一會兒路上的慘狀，但就在此時——雙眼的眼球已經被鏡片后的“膠片”術式牽引着，重新聚焦在蕾笑布置着的觀測裝置上。不管來幾次，他都覺得有些受不了，要在腦袋不和眼睛相配合的情況下，視線被完全控制，連眨眼都不行……所以說“閔”發自內心地厭惡“真實之眼”，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算是個頭。
……忽明忽暗的閃光，在觀測裝置的鏡面上反射，“閔”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瞳孔正在隨之一同被“調整”。
“所有‘暗房’單位，焦距請以我為中心進行微調。各自的光圈形態已經調整完成，ISO……最後一遍檢查。”
還在繼續……在這種狀況下，“閔”反而比平時更能注意到，自己的餘光究竟能看到多少地方。附近的一些人開始丟下自己的私家車，開始朝着各個方向逃散……甚至還有一個上班族，啊啊對了，這個就是這次的目標。
但是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閔”，包括巡邏車和周圍的地震……單純只是這些事情和他沒有關係，在這麼多人里，這個穿着西裝的上班族是唯一一個不害怕地震、但是害怕其他事物的。
——那他在怕什麼呢？“閔”的權限也就只到這裡了，畢竟他能“看到”的東西還是有限，即使現在是在“真實之眼”上層的直轄任務中。
“很快就要接近最高快門速度了……已經估算出‘B之門’的臨界點了。‘閔’先生，您也要開始工作了。”
“行——”
眼珠終於回到了“閔”自己的控制之下，但是眼前的畫面——尤其是靠近瞳孔附近，他覺得就好像是蓋上了一層什麼……抹布，一樣。明明太陽已經落下了快三成，但必須要在透光率極低的狀況下觀察周圍，而且時不時眼皮還會推動着眼珠、集中視線看着這個上班族，也就是觀察的中心。
——說得直白一點，“閔”的工作就是坐在車子里“看”。真是無聊的工作啊……“閔”只好在腦子裡整理起這段時間收集到的信息，一邊考慮着下一步該怎麼做。總之，不管怎麼結合那些情報，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能幫助自己下潛到影像庫的人……
“……要麼是她，要麼是蕾笑。唉——真不想呆坐着啊。”
“你再說什麼啊，‘閔’先生。請保持注意力！要是出了什麼紕漏，我也要被一起——誒？”
擋風玻璃另一邊的聲音戛然而止……不過“閔”還能聽見蕾笑的喘息聲，以及她在搗鼓七彩的聲音。
“——說話說完啊，還想給我留給懸念？”
“不不不，‘閔’先生——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可是這個……‘消失線’密度上升，所有人的光圈和焦距參數必須重新再進行一次校準。”
“那就都聽你的——”
“——‘閔’先生！這個時候還是要有一點常識的啊！這種‘消失線’密度的上升速度很不正常，就好像憑空之中捏出了好幾個新的聚焦對象。等等——天上……”
“……啊？天上？”
現在還是在下雨啊，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雨——“閔”感覺胸口更加煩悶了，但也只有鬱悶地等着這個上班族跌跌撞撞地穿過了巡邏車的車窗邊，自己才能打開車窗看向這個黃昏的天空。
“……這是，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閔’先生。雖然觀測還要繼續，但是我……我也回答不上來。”
一陣猛烈的氣旋吹過了商務樓與廣告牌之間，黑色的影子略微笨拙地躲過了“閔”的視線，穿梭到了幾棟高樓之後，螺旋槳扇動的氣旋也在攪亂着附近的“消失線”以及黑雨。但“閔”還沒能仔細確認，眼球又一次被吸引到了觀測器材的位置。
“——所有‘暗房’單位，接下來將按照緊急指令進行光圈調整——”
不過他的注意力還在這個黑影之上——就在這個上班族剛剛貼着自己的警車走過時，“閔”可以看見，那個黑影又一次從在黑雨之中出現。
…………
…………
…………
呼……呼……跑……
天上有什麼……東西……飛了過去？我蹭着旁邊的車門，繼續朝着前面……所有人都在往那邊逃，那麼我也應該——
捏着手機……我現在好像是那種彈子機里的彈珠——我在電影裡面看過，那種賭場里經常有的東西……在障礙物之間被到處彈來彈去，最後滾到最底下的漏斗裡面去……我肯定很適合這種遊戲。
“啊——！！”
“——快點到避難所去。前面——”
“嗡——”
……居然還有車在往前開，而且還撞在了一起。剛剛街邊上好像有什麼事故，一男一女剛剛還在那裡吵架……現在全部都被埋在碎石下面了。
咚——一旁的廣告牌居然也掉了下來，就落在店鋪之間的小巷裡面……都發生了這麼多嚇人的事情，我剛剛蹭過去的那輛警車，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人……如果有的話那還真是淡定，一點都不怕自己會猝死什麼的，只是單純看着。
我剛才可是能看到的……裡面有一個看上去戴着墨鏡的警察坐着，誰知道他為什麼不肯幫幫路上的人，明明我都跑過他的車子旁邊了……真是倒了大霉了。如果不快點逃離這裡——
砰——一把小刀又一次從後面扔到了我面前的出租車車窗上，距離我只有半個胳膊的距離……她還在追我？明明周圍那麼多人在逃難，地震一直在發生啊……我的腳底上也一直在搖晃，但這居然都不能阻止她？
明明這麼多倒霉的事情發生在一起……不，不不，不對——這些事情對於那些沒運氣享受的路人當然是倒霉，但是我……對我來說今天就是運氣最好的一天，這個地震應該也是……我得相信自己。還是繼續在小轎車之間來回撞着前進，經常還得躲在這些車子的引擎蓋底下……就這樣往後瞄一眼，就能看到這個外國女的。
她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落下的碎石、衝撞在一起的轎車，甚至她身邊忽然爆炸開的煤氣管……依然左手提着好幾把小刀，右手捏着那塊手帕，小跑着明確地朝着我躲着的方向衝來。躲起來是沒用的……還是得逃！
“呀——！！”
“天上，快看——”
旁邊的人行道，還有陰暗的小巷裡這會兒傳出來好多慘叫聲……和我沒關係，反正不往那邊走就好了。光是在眼前這段路走動就夠艱難的了……車道本來不多，而且還有好多私家車隨便停在路邊上，好多還被遺棄了。
透過這些車上的後視鏡……
——咔嚓。剛對上一眼，這些低矮的鏡子就被小刀打成碎片，她是什麼……刺客？忍者？碎成一攤的玻璃渣散落一地，幸好沒有扎到我……我趕緊踩過它們，眼睛在黯淡的燈光里一邊確認那女的的位置，一邊看着腳底下找出路……
尖叫聲和爆炸聲，狹窄的街道里還有碎石——沒記錯的話，前面不遠的地方應該就是地鐵站，旁邊還有歪曲的路牌做標識……但也很快就被碎石砸成平板了。那裡肯定還有好多人……對，對了，混到人群裡面去呢？我只要朝着那邊混進去……
——我穿過一處公交站旁邊的小轎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啊，從高中畢業之後就沒跑過這麼久了，快要把自己喘死了……但那個女的會在意死點老百姓嗎？而且要到那裡去，我還得先闖過眼前那麼多橫七豎八的車子。陽光照射在這些車子的擋風玻璃上，弄得眼睛有些難受了……但只要能甩開那個女的——比如我的身後再多一點車子。
嗡——嗡——啊？我的耳朵好像聽到了鳴笛聲？雙腿已經跑不動了，只靠眼睛勉強能看清前面的道路……
嗡——
“……那，公，公交車？！”
那個破破爛爛的公交車一邊摁着喇叭，一邊——朝着我身後的公交車站衝過來？我還不想死啊……但疲軟的雙腿只是向左小跑兩步……而且差點就摔倒在了地上，那輛公交車就帶着尖銳的摩擦聲，從我的耳邊呼嘯而過……
……一股熱氣，今天已經夠熱的了……緊接着是剎車聲。稍稍回過頭去，就能看到車子失控地撞爛了那個公交車站裡的長椅還有提示牌。然後車后那個冒煙的車輪又好像是骨折了一樣，隨着地面震動而起伏，最後沿着街邊的欄杆側翻——徑直，朝着那個女人的方向飛去。
……呵，去死吧，恐怖分子。看來今天運氣還是更傾向我啊——但我剛剛想要繼續靠近地鐵站，身後又是一股巨大的衝擊波將我掀翻。
剛剛那輛公交車應該攔住她了吧——不，應該把她壓成肉泥了才對。但我能看見……身後那輛公交車剛剛在空中騰飛，就忽然被從中間斷成兩半……真的，我除了在電影里之外從來沒看過這種場面。
怎……怎麼了？公交車又爆炸了？但是中間斷開的又很整齊……從油箱的位置乾淨的斷開，最後在煙塵之中猛地落在了馬路的正中央……管它呢！那個女的只要找不到我，我才不管她死沒死。
總之繼續，逃——我摸着眼前柏油馬路上的車軲轆，終於能靠着這些東西能爬起身來……而且隨着我站起身，眼前的一棟大廈後面還竄出來一架直升機。
肯定是警察的直升機，我玩過遊戲都知道——雖然看起來是塗成全黑的……但誰知道呢？我也只是眯着眼睛，強忍着太陽光才看到的……它也完全沒管我，而是朝着那個女的剛剛的位置……就是馬路中間那堆破鐵的方向飛去。螺旋槳的聲音攪得我有些頭暈，但終於有誰出動了……而且是來幫我的！
突突突突——直升機最前面開始冒出火光……媽呀，比起電影或者遊戲里的還要更加……我終於靠到了另一輛車上，距離地鐵站還有十幾米遠。身後呢……？直升機打算把那堆破爛全部打成碎渣……
“……”
但是……
……我又能看到了那個女的。就在子彈揚起的煙塵之中，她甩開了剛剛被公交車的爆炸染上黑色粉塵的銀色長發，手裡提着一個……好像是導彈一樣的東西。一邊嘴裡咒罵著什麼，一邊盯着天上飛着的直升機。
啊，糟了……但比起我的腦子，爆炸來的速度更加快。一陣火光從那個女的站立的位置發射而來……不是朝着我，當然了。而是朝着天上——直升機一邊繼續開槍，一邊想要躲到大廈的後面去。
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棟大廈中間的位置連帶着直升機的螺旋槳，還有那陣火光……一陣比地震還要強烈的搖晃之後，它們一起爆炸開來。大廈的中間段開始斷裂，上層的那些帶陽台的部分已經朝着馬路，毫無阻礙地落下……
……我，我得——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了，接下來該去地鐵站？前一秒好像還在想着這件事，后一秒就……手上被誰牽着走一樣，大腦完全放空……
轟——
…………
…………
…………
滴——滴——
全市緊急廣播，全市緊急廣播。
目前經地震局證實，我市東北方向的商業街鴻興商業街附近，目前正發生一起小規模的地震，震級6級，震源深度40公里。這是我市地震史上最強的一次地震，危害極其巨大。請所有在周邊的市民立刻避……
……嗡……嗡……
……嗡……嗡……
全市緊急廣播，全市緊急廣播。
目前經警方證實，我市東北方向的商業街鴻興商業街附近，目前正有一群恐怖分子正在活動。恐怖分子裝備有直升機、重武器等違禁武器，十分危險。請所有在周邊的市民立刻在警方的指揮下進行避難。重複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