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準確地說,是全身,都仍然僵在原地。此刻,我聽到了開門聲,緊隨其後的是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彷彿西伯利亞冰原傳來的涼風,將我吹得清醒,那風又比吳玄意學姐給我帶來的驚悚的寒冷溫暖一些,是我難得的慰藉。

“別胡說了。玄意。”娜斯婕卡學姐如是說。

她依舊是那樣的高雅、溫柔,但不難聽出她的聲音里有幾分怒意。

我本想竭盡全力轉身去,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冰涼的手中攥着那把“兇器”竟甚至無法將其放下,這是一種全身的肌肉緊張。

“她是唬你的,別擔心。我來幫你解決。”娜斯婕卡轉過臉,對我輕柔地說。

“……”像小孩一樣被哄了呢。

“答應過你的吧?無論什麼麻煩,都可以找我哦。”

那一刻,我如釋重負,手一松,那柄偽裝成手鏈的爪刀滑落到地板上,敲擊出一聲悶響。我本想轉身,或是感謝一下學姐,卻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倒是坐得很精準。

多虧了無數次大腦飛速思考以至於宕機的經驗,我的視線和思維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但肌肉卻依舊沒有恢復。這就是……在身體遇到本能的恐懼,和極端的緊張時,應激反應后緊隨着的“無力感”嗎?

“只是看到了學校的窗口有賣紅絲絨蛋糕的,想要找你們來慶祝一下,結果發現程淵小朋友居然被你拐來啦,你很可以啊——”

“吳玄意!”

“咿!”吳玄意學姐像一隻被刺激到的貓,炸了毛地尖聲叫喚了一下,又瑟瑟發抖地低下了頭。嘴裡還不斷地嘟噥着,大概是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辯解的話語,顯得十分委屈。

簡直就像見到了天敵一樣呢……

不過話說回來,我居然成了被誘拐的一方?我是該感慨娜斯婕卡學姐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誰是被動的一方,還是該自己感到可悲呢,唉。

“惡作劇,玩夠了沒有啊。對沈決做那種事情,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反正我相信他的感情是會成為真正的感情,並且突破阻礙的。”

娜斯婕卡學姐逐漸走近吳玄意學姐。

“這麼說來,程淵是發現了真相,被你盯上咯?”

“我……我有什麼辦法嘛……只能這麼威脅他了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吳玄意委屈着擠了幾滴眼淚出來,把她的老虎玩具攥得緊緊的。經過之前的無數次反轉,我已經不大相信她的眼淚,但從她對那個玩偶不可遮掩的真情實感上,我還是可以大概判斷她的心理。

吳玄意學姐的身份?難道是,某個精神病院患者之類的?此處姑且不開玩笑,還是說,她的過往也有不為人知的隱情?

“那個……您說她是唬我的。是剛剛在門外聽到了吧。也就是說,那種栽贓我的方式不可行嗎?”

娜斯婕卡學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對不起,那種方式是完全可行的。在校園中的申訴和裁決兩件重要的事情上,當無法判斷實際情況,或者雙方觀點產生矛盾的時候,往往是綜合排名高的那個人所說的即是真理。”

“這根本不科學!”

“這已經幾乎是最公平科學的方法了。不要小瞧實驗高中系統人工智能的能力,它對你的排名甚至包括你的道德素養、衝動指數等等信息,因此極少有不公平的現象發生……”

我一時語塞:“那……”

“並不矛盾喲。玄意這傢伙雖然本質是個小惡魔,喜歡惡作劇,甚至會做出極其出格的事情。但她只有一點,像個普通的好學生,那就是自尊心。”

一個會拿刀划剛認識兩天的學弟的傢伙,真的普通嗎?

“她的自尊心,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覺得她被人拐騙,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覺得她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羞辱。因此,提交申訴,這種讓雙方的名聲都會受到影響的行為,她是不會做的。如果她做了什麼非常極端的事情,一定是因為你讓她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難道說,只是因為我揭穿了她的把戲。

“……對不起!請允許我替這孩子說對不起!也許你已經不信了,她心裡是有數的,她如果做出要傷你的動作,她一定不會做出無法挽回的傷害。”

我半信半疑地撿起了那把刀,用拇指輕輕地劃了一下刀刃的地方。

沒有開刃。

全都只是為了……

“猜也猜到了。她這次所有的把戲,或者說八九成,都已經被你看出來了吧。嗯……她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讓你從心理上屈服,不讓第三個人知道她的布局被人拆穿的事情。”

娜斯婕卡學姐低下了頭,向我真誠地道歉。此刻的她就好像孩子犯錯了的母親一樣,而她身後的吳玄意學姐則早早地已經低下了頭。此刻的她才是真正地被戳穿,臉紅到了耳朵根,卻根本不敢反抗娜斯婕卡學姐。

原來這傢伙,其實也蠻可愛的?

“來,給學弟道歉。”娜斯婕卡學姐一把抓住了吳玄意嬌嫩的小手,當然,是沒有抓着玩偶的那隻,僅僅拉了一下就牽到了我的面前。

吳玄意學姐掙扎着,逃避着,卻絲毫沒有反抗的慾望,眼神里透着的是一種屈服,不同於恐懼的“服氣”。就像小孩子一樣,她不願張開口,不時地看着娜斯婕卡學姐,尋求幫助的模樣楚楚可憐。

“沈決的賬還沒跟你算呢。你剛剛已經給學弟造成了實際的傷害,這件事情是不可能隨便過去的。”

娜斯婕卡她故作嚴肅地說道。

吳玄意漲紅了臉,咧着嘴,搖着頭,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沉默,我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者說,大腦仍然在處理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唔……”的一聲,吳玄意撲到了娜斯婕卡的懷裡,抓着她的肩膀,不願把正臉露給我看,彷彿是在躲着什麼惡魔一樣。娜斯婕卡也一臉無奈,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吳玄意的腦袋,一邊捋着她已經蓬亂的頭髮。

這傢伙,明明剛剛威脅我的時候還高傲得不行,自尊心爆棚的好吧。

信息運算、記錄,同步完畢。

“好啦好啦。我知道情況了。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終於開口。

“誒?”面前的兩位學姐都一臉驚訝的樣子。

“有什麼好奇怪的嗎?這件事情本身就沒有什麼宣傳的意義嘛。其實沒有對任何人的生活產生了實際影響,不如說,還撮合了沈決和薛忍冬那對……大約馬上就會誕生的情侶?”

是的,我討厭麻煩事情,正如我喜歡日常一樣。即使日常已經變成了這樣亂七八糟的一團,但麻煩事還是越少越好。今天我和吳玄意的“對決”中,已經有無數次超規格的事情發生,從心理誤導,到記憶宮殿突破心理誤導,從不知哪裡掏出刀刃的偷襲,再到我加速觀察加速思考進行反擊,我的事情和吳玄意暴露的信息其實是等量的。

也就是說,我也並不想暴露這種東西。讓自己處於風頭之上,還是在這種神仙打架的學園中,這種事情可並不是我喜歡的。

如果硬要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對我的觀點有什麼變化的話。第一,我知道了排行考前的傢伙們都不是吃素的。第二,我突然升起了一股對排名的渴望,或者說,給了我一個奮鬥的理由吧。

畢竟,不想讓那個小傢伙失望。不想,再被人威懾了。

“但是……沈決也不告訴嗎?”娜斯婕卡問道。

“嗯,除非玄意學姐自己坦白吧。因為吶,即使我們都知道這是陰差陽錯產生的真實的感情,但如果揭露了真相,他們說不定會開始懷疑自己感情的真偽哦?而且,即使不然,他們知道了還有別人知道這段感情的由來,也會不舒服的吧。”

“畢竟,在他們兩個這裡,玄意學姐其實是構築起了一個美夢,沒有理由打破。即使是夢境中的美好,也依舊是不容侵犯的美好呀。”

我說著。

娜斯婕卡“噗嗤”地笑了:“沒想到,你也會說這種大道理。”

“代價……呢?”吳玄意小聲地說著。

“什麼代價?”

“不揭穿我……維護我自尊的代價呀……如果不是靠的你的把柄,而是談判,我總該付出些代價的。”嬌小的蘿莉學姐啜泣着,一副認定了自己會受欺負,但仍然任人宰割的模樣。

我伸手拂過了她的發梢:“把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示給我,就足夠了哦?”

“誒?”

“畢竟我這傢伙呀,最喜歡的,就是見識各種各樣的人,了解各種各樣的人,以及他們身後的故事。我甘願活在一個枯燥的日常世界裡,但我要用故事的世界填充自己。”

我頓了一下。

“就和學姐造夢滿足自己是一樣的哦?只是,下次不要惡作劇太過火了。”

“你願意……了解我嗎?即使……”

“打住,不要什麼‘即使’,搞的好像輕小說或者言情小說一樣。你是可愛的學姐,這就足夠我想要了解你了,不是你說的嘛。”

“真的嗎……”她說著,又微笑着自己搖了搖頭。

吳玄意好像很感動的樣子,但是她那樣自尊的女孩子,一定是不願意表達出來的,作為一個情商正常的人,還是不要揭穿她比較好。

她突然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咽了幾口唾液,彷彿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她向娜斯婕卡對了一個眼神,娜斯婕卡雖然沒有十分誇張的表情,但她放大的瞳孔和睜大的眼睛已經足夠說明她的驚愕。娜斯婕卡彷彿就差喊出來:“真的嗎?”

一串複雜的眼神交流后,娜斯婕卡一臉無可奈何。

吳玄意把自己的衣服又整理回了精緻可愛的少女應有的模樣,戴上了自己的校園卡終端,開始流利地揮動自己的手腕和胳膊,在空中划動——這無疑是在操作校園卡終端的系統,她在做什麼?

片刻,她停下了動作。

我下意識地望向她頭上的信息欄,因為察覺到了有一絲變化。

“吳玄意……AZ102……”沒有任何問題,直到我看到了一行字。這解答了我長期以來的疑惑,為什麼一個排名一百的人會沒有一個頭銜或獨有稱號。答案很簡單,剛剛入學的時候敖麟就已經告訴過我了——頭銜是可以隱藏的。

玄意學姐的獨有頭銜並沒有華麗的特效,沒有特殊設計的字體,也沒有熒光的質感。取而代之的,是和我的“NULL”近似的平淡無奇的灰色,只是有了與任何我見過的頭銜都不同的,銀色的,背景色。

她的獨有頭銜是:[造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