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刺目陽光眯眼上望。

——明墅美術學院

眼前這座透着濃重時代感的石雕牌樓上方,那行楷字體的校名據說出自第一任校長之手。

此時四面八方都是如我一般拖着行李箱準備報道的新生,還有許多舉着某某系旗幟的學長學姐對着喇叭賣力吆喝,令我有種自己正在跟着旅遊團遊覽什麼名勝古迹的錯覺。

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專業的學長后,他領着我們這群新生乘坐校車前往登記報道的教學樓。

儘管冬天的時候來這裡參加過校考,但這座校園對我而言依舊陌生。根據學校簡介可知明墅美術學院比老家的森嶺大學還要大上不少,但我至今連森嶺大學都沒完整地走過一圈,真不知道在這裡會不會迷路。

校車內這些有可能會成為我同學的新生,對於窗外的校園風光都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好奇,我自然也是如此,但我的目光中多少抱有一些希冀的成分在內。

——或許在陌生的人群之中會突然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我會出現在這裡,作為明墅的學生本身就是以前不敢想的奇迹。

可惜直到抵達教學樓,我也沒能看到那笑靨明媚的少女,這種小概率的相遇果然很難實現。

不過我至少知道南豆就在這所學院就讀油畫系,有了這樣具體的位置相信找到她不會是什麼難事。

也不知道她看到我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會是他鄉遇故知那樣深表感動嗎?

大概不會吧……

總感覺她可能會以一句“早上好”輕描淡寫地將這空缺的一年連接起來。

就像當初放學和上學那樣只是經歷了短短一夜。

反正無論如何,只要別認不出我了就好——當然就算真認不出,我也會恬不知恥地上去進行自我介紹。

開學報道大約用了半個小時,隨後同專業的學長將我們男生領到了寢室樓。

紅磚色的樓房大概因為使用多年的緣故色澤顯得不大明亮,而樓道內部也有股潮濕的氣息。

在宿舍分配表上找到自己的宿舍后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到三樓,推開了311宿舍的房門。

隨後濃重的煙草味撲面而來——

窄小的四人間一覽無遺,此時除我之外的三個舍友都已經抵達宿舍,每個人都嫻熟地夾着香煙談笑正歡。

見我突然進門,他們稍微楞了一下,然後離我最近的那人抽出煙盒示意我也來一根。

我擺了擺手表示不會,他們便放着我不管繼續以方言交流,看樣子寢室除我之外都是本地人。

忍着寢室濃重的煙草味布置自己的床鋪,期間他們三人時不時看向我,話題似乎也在我身上徘徊。

按理來說進入新宿舍,室友之間都會來個自我介紹,但看樣子我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了?

原因的話——

“你們青杭市的方言也沒那麼難聽懂的,所以能麻煩你們別一口一個外地人叫我嗎?我叫木樊冬。”

我皺着眉頭做出自我介紹。

隨後他們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聳了聳肩,對我做了個OK的手勢,之後三人一起走出了寢室。

雖然過去自詡人際交往良好,但不出意外的話,我現在應該是被新室友孤立了。

開學第一天就被室友孤立,我的大學生活似乎直接步入了困難模式?

男生之間的關係比較簡單,基本上憑直覺就能判斷能否跟對方合得來。

顯然不會抽煙,也不是本地人的我已經被排除在外。

可就算合不來,想必他們應該也不會怎麼針對我,看得出他們只是單純地不願意跟我交流而已。

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沒錯,開學第一天他們權當我不存在,對煙草有着相同嗜好,且都是本地人的三位室友湊在一起相當有話聊。

但我千里迢迢來這所學校可不是為了學習方言以及吸二手煙的啊……

雖然姑且拜託過他們別在寢室吸煙,可惜沒過多久煙霧又在寢室瀰漫。

在這個滿是煙草味的夜晚,我輾轉難眠,認真地考慮起換宿舍的事。

……

開學第二天的班會,在新學期自我介紹的環節上,我大致記了下同班同學的名字與樣貌。

根據座位不難觀察同班其他男生宿舍的人都相處得不錯,至少沒人像我一樣跟同寢的室友分開,獨自坐在教室角落。

在其他寢室關係和諧的情況下,想要換寢室還真不容易。

班會過後我主動找輔導員提出更換寢室,而他也面露難色,畢竟剛開學就換宿舍的確會讓其他同學困擾。

最終輔導員只是說會幫我跟室友好好談談,盡量別在寢室吸煙。

但我想除了會讓他們更加反感以外並不會有更多效果……

開學第二天晚上,男生們主動組織起班級聚會,地點是學校附近的燒烤一條街。

雖說跟同寢的三位室友註定沒法建立友誼,但我還是相當樂於跟班裡其他同學搞好關係。

說現實點,以後想換到其他宿舍也得看我在班裡的人緣。

因此在聚會上我儘力熱情地回應班級同學,對於敬酒也是來者不拒,能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融入集體。

可不知為何,我心裡卻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是因為自己帶着目的性在與他們接觸嗎?

似乎並不只是這樣……

高中時的我明明很擅長人際關係,現在卻有些疲於應對,這種變化令我十分茫然。

像這樣勉強自己融入其中,說實話一點都不開心。

從入學到現在,沒有一件能讓我對大學生活產生嚮往的事情發生。

我甚至在想如果是升到縣城裡的森嶺大學,或許還能遇到認識的高中同學,也不會被室友當作外地人冷落。

在熟悉的土地上我想必能更加隨性且適應的生活下去……

腦袋裡忍不住冒出這些怯懦的想法,我對這樣的自己由衷感到失望地嘆了口氣。

不知不覺身邊就堆積了許多空瓶,聚會結束后被酒精灌滿的身體有些搖晃。

同宿舍的男生各自回寢,而我宿舍的那三位早就已經走人。

雖然也有人看我狀況不好,想送我回寢,但我卻勉強撐起笑容拒絕了他們的好意,說自己還想在外面逛逛。

這當然只是借口,哪怕腦袋有些不太清醒,我也無法坦白自己的真實心情。

——我感覺有些孤獨。

這種話對着不太熟的同學當然說不出口呀。

就算說出口也多半會被當成醉話。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滿是大學生的街道上,從我身邊走過的每個人都帶着一股自由的風,彷彿每個人都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想想也是,畢竟能進入這座國內美術生最高學府的人,大多都懷揣着某種嚮往吧。

哪怕不是對藝術的追求,至少也是對自己人生的規劃,與他們相比我可謂動機不純。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與他們一起學習嗎?

或是說……像我這樣的人就算與她見面又能如何呢。

難道跟她說我腦袋一熱就追着你過來了?

這種跟蹤狂的行為只會讓她感覺恐怖吧。

昏沉的腦袋裡不斷釋放負面情緒,我拖着身體路過一條牆壁上滿是塗鴉的巷子。

這裡似乎是明墅美術學院的特色之一,不少學生都會在這裡留下個性鮮明的作品。

此時巷子里擠了不少人,似乎是在圍觀什麼畫作。

被好奇心驅使的我搖搖晃晃地走進巷子。

在人群視線的中央,有位女生抓着大號油筆在牆上肆意塗色。

看到她熟悉背影的瞬間,我腦袋裡全都是類似“降臨”這樣誇張的詞彙。

即便在人群之中也散發著強烈的獨立感。

這股獨立感給予我心臟強而有力的衝擊。

儘管頭髮長了許多,已經漸漸垂到肩膀,不再像以往那樣張揚,透露着一股女性的溫婉……

但這個背影我曾經緊緊注視了整整一夜,側臉的弧度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模樣。

彷彿幻想的光芒突然投射到現實當中,我顫抖的嘴唇重複喃喃着她的名字。

聲音無比輕微,根本無法穿透嘈雜的空氣。

然而她卻像感受到某種徵兆般突然回頭,目光清澈而筆直地落入我眼中。

隨後眼眶微微睜大了些,她的嘴唇輕輕顫動。

——木樊冬……

就算聽不到聲音我也能明白,於是我也再度輕聲喊出她的名字。

——南豆。

她眨了眨眼睛,輕輕地笑了起來,與我印象中張揚的少女不太一樣,但給予我的心動卻一般無二。

一切辛苦與不順都是為此刻相遇做出的鋪墊……彷彿旁白般的話語突然在我腦海中湧現。

這場相遇就像是故事裡的情節。

我忍不住向她邁進一步——

隨後意識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