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近,整座城市籠上一層暗金色,好似隔絕了空氣的罩子,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雖然對此刻的魔女來說是真的喘不過氣。

比她高出半個身子的大叔每跑一步,以她的小短腿就要兩步才能追上。這位大叔不知為什麼對這件事情如此上心,近乎全速地在街上奔跑起來,要不是半途上被佐伊叫了幾次,他估計已經把這位魔女甩在屁股後邊好遠了。至於糯糯,這隻靈活的胖貓,倒是能跟上伊萊的速度,不過顧慮到跑不動路的佐伊,還是跟在她旁邊,步子放慢不少。

沿着卓恩大道前行,這次沒有進那條白巷,反倒是拐個彎進了左側的一條寬敞大街,具體叫什麼佐伊沒來得及看,畢竟光是追上前邊的大叔就已經讓她精疲力竭了。

“等……等一下,還……還有多遠啊……”連忙叫住前邊的灰發衛兵,小個兒魔女說氣話來氣喘吁吁的。

“那傢伙的住處在灰鷹大道附近,距離這裡……大概五六個街區吧。”估摸着差不多的距離,伊萊扭過頭答道。

“你……你直接告訴我……還要這麼跑多久……”

“呃照現在這個速度來看,應該是二十分鐘。”

話一入耳,魔女終於是坐在了街邊。

“算了……我跑不動了……你去吧。”

“呃,抱歉抱歉,剛剛看你說好像很着急的樣子,我也忍不住跑得快了點……”撓撓後腦勺,滿臉胡茬的大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聽這麼一說,罪過好像倒成魔女這邊的了,是該說他太過熱心還是該說這人神經太大條呢。來回瞅了瞅二人,旁邊的糯糯忍不住這麼想到。

“我真的……跑不動啦……”歇了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魔女才終於是好了一些。

“那怎麼辦……”

看他這幅糾結的模樣,估計是覺着把魔女一人丟在這裡也不太好。

而正當他四下張望,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的時候,一輛馬車就停在了他們跟前……準確來說是應該叫機車,因為用來牽引的東西並不是馬。

圓柱狀的鐵罐子刷着深灰色的漆,伴着其內不知什麼東西的鏗鏘作響,黑黑的煙霧也由一根支上天的鐵管陣陣湧出,讓整輛車也輕微地晃動起來。佐伊記得自己下午在街上碰到過這種載具,而從車廂里探出頭來的人,她也並非是第一次見。

“伊萊。”

高禮帽,黑西服,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正是之前帶着機器在麵包坊街邊不遠表演的那位紳士,此刻,他正摘了帽子沖灰發衛兵打招呼:

“久疏問候,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杜恩先生,的確好久不見。”

瞧見來者,伊萊明顯愣了愣神,接下來露出的笑容里也多少有了些不自然。看樣子,他似乎並不擅長應對這位名為杜恩的男子。

“哦,還有這位小姑娘……”

杜恩的視線很快注意到了路旁的佐伊,似乎是打算敘敘今天下午一面之緣的舊,不過瞧見她隨意坐下的模樣,也是突然換了話題:“坐在地上可不是淑女應有的舉止,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借你一張椅子,雖說坐在街邊好像也有損形象……”

說著,他扭頭進了馬車,似乎是真的要給她拿個什麼坐的東西出來,魔女連忙擺擺手:

“不用啦不用啦,只是跑累了忍不住想坐一會兒,現在沒事啦。”

雙腿仍有些疲軟,但為了不麻煩這位紳士,魔女還是強撐着讓自己站起了身。不過,讓杜恩停下動作的還是突然出聲的灰發大叔:

“看杜恩先生您這樣子……今天也是去展示您的……發明了?”

說著的時候,伊萊的視線還在車附周圍掃一掃,並沒有發現什麼械物。

“對。”

“您還真是對這次的博覽會上心,忙活到這個時間才回去。”

“畢竟獎勵還是很誘人的,”回以一個微笑,紳士繼續說道,“其實下午的時候就已經展示完畢了,不過城那邊的工坊實在離得有些遠,所以等運過去,再安頓完畢也到了這個時間。如此說來,當時小姑娘也看見了吧?我還在麵包坊買了些下午的茶點。”

“啊!對,有關威爾倫的消息就是他告訴我的。”

點點頭,佐伊沖身旁高她小半個身子的大叔說道。

“還不知道小姑娘你的稱呼?”

“我叫佐伊。”

“托格瓦商會,杜恩。”隨着魔女的自報名號,紳士也沖她行了個摘帽禮,隨後才將視線轉向旁邊的乾瘦衛兵,“不過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讓佐伊跑得如此失儀。”

“啊……有點事要去一趟灰鷹大道,不過因為我跑得有點快,所以讓她跟上我有點勉強……”

“那可真是作為紳士的失禮了,伊萊,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可以載你們一程。”

指指自己的車,杜恩沖他倆露出了個禮貌的微笑。這倒也正好是二人目前所急需的,雖然伊萊有幾分想要推拒,但礙不過佐伊疲累的模樣,最後也只好勉勉強強點頭答應。

終於有了載具,這可比跑起來的速度要快得多。

除去杜恩,車裡還有一位操控着機器的車夫,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傭人制服,即便瞅見有人上車也只是禮貌地扭過頭來行一個頷首禮,繼而推拉起身前的十來根操縱桿,讓整輛機車開始往前,那幅嫻熟專業的模樣幾乎是吸引去了佐伊的全部注意力。

伊萊倒是與那位紳士開始了一些關乎近況的閑侃。至於糯糯,縮在角落的模樣甚是安分乖巧,畢竟當杜恩瞧見這隻貓要上他車的時候,可是搖着拐杖要把它趕下去,要不是佐伊攔着說這是她的貓,說不定它今天還真得跑着往那什麼灰鷹大道去。

“老爺,灰鷹大道到了。”

片刻過後,就連杜恩都覺得還沒和灰發衛兵聊夠,車夫就已經讓這輛機車停了下來。

“還真是快,這麼一會兒就到了。”

“哈哈……是該說這個載具發明得的確不錯。”撓撓頭,伊萊的眼裡露着一幅終於解脫的模樣,“送我們到這裡,麻煩您了。”

“哪裡的話,後面的生意還要仰仗令尊多加關照,那下次見面再聊。”

和這位禮貌的紳士告別,衛兵、魔女與貓都下了車。伴着蒸汽機再次響起的轟鳴,這輛機車也再次啟程。

瞧着灰發大叔長長吐氣的模樣,一旁的佐伊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伊萊你看上去比跑了步還累?暈車了?”

“呃……沒事沒事,比起這個,馬上就到威爾倫那邊了。”

看樣子他並不想和魔女談起這個,不過目前倒的確是有更要緊的事,所以佐伊也不再追問,點點頭之後,便跟着這名衛兵從路口邁進了這條依舊寬敞的街道。

天際只殘留着幾分夕陽的顏色,先前渲染着世界的暗金到此刻已經完全不見了蹤跡,充斥在這裡的只剩下了傍晚時分的昏暗,不過很快,隨着一盞盞掛在店鋪前的路燈亮起,整條街再次變得明亮起來。

“哇……”第一次瞅見這幅景象的佐伊忍不住感嘆出了聲。

“怎麼?”

“好漂亮。”

“那你肯定沒見過城中央廣場的夜景,比起這個還要好看得多哦。”

“是嗎?”

“當然,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啊,到了。”

一人一魔女的腳步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建筑前,胖貓自然也跟着在這裡駐了腳。

屋子約莫四層高,紅色瓦片做成的屋頂下是掉灰的象牙白牆面,籠着灰塵的玻璃讓屋子內透出的光線變得朦朧,一層的小雜貨鋪也僅有四五步寬,一眼便能看清其內的陳設,並沒有去往樓上的通道,如果想上去,還得從旁邊小巷裡走一條架在屋外的金屬樓梯。

“威爾倫住在四層,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回來。”

“總之還是先上去看看吧?萬一只是小氣到捨不得開燈呢?”大概是那位長發男的吝嗇印象已經深入她心了,佐伊輕哼一聲,如此說道。

不過即便魔女沒有開口,灰發衛兵也有上去一探究竟的意思。於是伴隨着踩樓梯的空響,他們最後抵達了一扇老舊的木門前。

從外邊鎖住它的是一把拇指大小的銅鎖和一條掛鏈,想完全把門推開幾乎是不太可能做到,不過即便只是透過門邊的縫隙,也能把屋裡的擺設看個大概。

“……的確沒回來。”

又撓了撓頭髮,伊萊似乎是覺得事情變得稍微有些棘手,見狀,就連胖貓都着急了,在門前來回走動不停。

“可這麼晚了,他能去哪?”

“嗯……那傢伙說不定想儘快賣出手,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有兩種可能性了……走,先下去再說。”

沒再多想,灰發大叔率先下了樓梯,跟在後邊的佐伊連忙問道:

“你知道他去哪了?”

“不太確定,我只是知道可能性稍微大一點的兩種情況……”

“什麼?”

“一是把狗送去黑市賣掉,這個時間點正好也是黑市活躍的高峰期,如果狗狗品相不錯的話,大概十來分鐘就能轉賣掉。”

“……”

衛兵的話讓魔女愣了愣神,眼底的害怕露得明顯。而沒等小個兒女孩問下去,伊萊便繼續說道:

“還有一種,雖然可能性不太高,但如果運到海對岸的班圖斯城,倒的確是能賣到更高的價錢,所以他也有可能在渡口。”

“是下午我找到他的那個碼頭區嗎?”

聽聞,伊萊稍微頓了頓,轉轉眼珠,這才說道:

“嗯,是在那一片。不過碼頭區如此之大,他究竟是坐飛行艇還是坐渡船也不清楚……”

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伊萊一邊思索對方可能的去處,一邊邁下了最後一階鐵梯。

“那事情好辦,咱倆分頭行動,你去黑市,我和糯糯去渡口。”

一隻手指着衛兵,另一隻手指着自己,魔女的分工倒是明確,然而這個看似合理的計劃卻被伊萊給斷然拒絕了。

“這麼晚了,你先回家去,這件事情我會叫人來辦。”

“欸!讓我去不行嗎?”

“天要黑了,城裡很危險,況且即便你去,也拿那個人沒什麼辦法。放心,我們肯定能把貝奇給找回來,可不要小看克斯底穆爾城的衛兵哦。”

“我為什麼會拿他沒辦法!我可以……反正你不讓我也要自己去!”

似乎也是察覺到自己的確做不了什麼,佐伊改了改口。而面對魔女的耍賴,這位大叔倒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你知道那兩個地方在哪?碼頭區那麼大,路線錯綜複雜,你一個人再怎麼瞎轉悠也要半天時間才能逛完,更別說現在是要趕在威爾倫把狗狗賣掉之前找到他,等你瞎貓碰死耗子撞對了地方,估計別人早已經到班圖斯城了。”

“所以你倒是告訴我具體的地點在哪裡嘛!”

“不行,回家去,碼頭區那邊的搜索我會單獨託人過去。”

即便看着佐伊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伊萊也還是嚴肅地搖了搖頭。

“你不告訴我我就跟你一起去那個黑市!”

“那我就不走了。”說罷,伊萊站在原地,甚至是靠牆吹起了口哨。

論耍賴,還是這位大叔更勝一籌。

而這也終於是惹惱了魔女。

狠狠地一跺腳,魔女轉身就出了小巷,卻又似乎覺得不夠解氣,於是再次回過頭,扯着嗓子大喊起來:

“伊萊!你個大笨蛋!我討厭你!!!”

不顧街上行人投來的視線,佐伊擦擦眼角的淚水,氣沖沖地走了。

來回望望衛兵和魔女,糯糯最後也幾個箭步跟在小個女孩旁邊。

至於那位大叔,表情里並沒有顯露出什麼抱歉和後悔,彷彿現狀正是他所期望的結果。伸個懶腰,活動一下脖子,也是在這刻,臉上的懶散盡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嚴肅認真。

“那麼接下來……又得去麻煩別人了啊。”

灰白的衛兵制服披上肩,他自言自語一句,隨即撓撓灰白色的頭髮,快步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