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墜到地面的時間極短，彷彿只有一瞬。並非高度不足之類原因，只是重重與地面接觸那刻起，前面幾秒的下墜過程，就顯得無關緊要且容易忘記了。
猛烈地碰撞，騰空而起，再落下。成片的霧之花被壓塌，像是一條血路。
“即使我，並非不滅，也不是，這種程度，就會報廢的。”她咬咬牙，自地上站起。雖然身上沒有留下多少傷痕，不平穩的起身還是反映出了損傷的存在。
她沒有管自身狀況，只迅速朝彌途看去，生怕他失去蹤影。
他的位置沒有變化。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個訊號。
顯然對方也清楚她沒那麼容易對付，仍在伺機再次發起攻擊。
以剛才接下的踢擊來看，敵人的雙腳經過改造，能夠不被刀刃傷害。這足以作為防禦手段，但是卻用於不合適的進攻，說明他沒有更適用的武器。
還有他的移動方式。凱美瑞人並不是會飛的種族，所以他的權限多半與此有關。僅僅飛行滯空做不到那種銳角轉向，不過上下方向的改變，似乎另有方向可尋……
“怎麼，仲神？這一下就把你摔迷糊了？”
聲音自上空響起，不清楚具體位置，但毫無疑問，此時他一定看着自己。不能顯露疑惑，霜華告訴自己。她拔起地上的太刀，以手為鞘將其收起。
既然對方打算繼續攻擊，地面就是最好的防守依託。
“你綁架人類，又主動進攻智械，會有什麼下場，很清楚吧？”嘗試動搖其心，再是擊潰其身。
“是啊，清楚得不得了。”
不帶猶豫的回答，是蓄謀已久。能這麼快找上來，計劃也很明確。
“回答得很自信呢，是有主使者嗎？”
沒有回答。不知是看穿了意圖，還是單純已經感覺厭煩。四周變得安靜異常，似乎霧海中的生物也陷入了沉默。
霜華不僅在提防襲擊，也注意着彌途的動向。
分心是絕佳的偷襲機會，對手沒有錯過，但他顯然不清楚這對她作用甚微。
上方傳來劃破空氣的聲響，霜華抬頭看去，只見那人正筆直墜下，直朝着自己的方向。
迎上去攻擊？不，先避開看看。她墊腳退向一邊，想看他如何收場。
然而沒想到的是，敵人下墜的軌道隨即也發生偏移，像是她吸引着對方的攻擊，或者受到了另一個力的作用。
來不及再做閃躲，她只得接下這一擊，花叢被拉出狹長的兩條口子。
“不錯嘛，你這……”
不等他把話說完，霜華貼上前去揮出太刀。
“深紅天空！”在被劃破脖頸之前，凱美瑞人使出權限，以極快的速度衝上天空，那速度甚至比墜下時遠快上許多。
“真是驚險，得換個方式解決她。”他蹲在枝幹上，看着顫抖的雙手。
另一邊，霜華就剛才的襲擊，再次展開分析。
他確實沒有殺傷性武器，只是依靠擊落或是衝撞的方式在發起攻擊，這已經無關緊要。更值得注意的是，剛才那詭異的升空速度，遠遠大於他下墜時的速度。
如果我能用那樣的速度發起攻擊，絕不會自然下墜留給敵人思考的機會。之前的下墜雖然改變過方向，但那加速度仍屬於重力。
下墜又升空，自然下墜與加速升空，是繩索？
由納米機器人構建繩索，拖拽其上升並非難事。
她抬頭環顧四周。這裡有不少高大的尋木，霧氣中隱藏着數不清的枝幹，藉此完成上下不成問題。如果能將繩索斬斷……
“我犯了個錯誤，仲神。”
“現在說這些沒用，你的罪行已是既定事實。”
“哈？我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該因為遭受你們的傲慢，就以同樣的傲慢去無視你。我名叫島谷染，將在此解決你。”
“‘門徒’那邊的人嗎？你多言了。”
“不過是對屍體胡言亂語。”
他再次從空中襲來，目標直指霜華，加速度如預料是自然下墜。霜華一動不動，待他快到眼前，便一躍而上揮出刀去。
果不其然，島谷染再次使用‘深紅天空’躲過這次攻擊，霜華在落地瞬間提高運轉功率，新星爆發般閃耀光芒，在大地與尋木上劃出一道弧線。
儘管‘深紅天空’的逃離速度快得異常，霜華還是在兩秒內追上了島谷染，並一躍而過他的頭頂。
只要在這裡將‘深紅天空’斬斷！
太刀劃過島谷染的頭頂，卻沒有斬斷何物的實感。那裡根本沒有任何繩索之類的連接。
“深紅天空。”
錯愕中的霜華與島谷染四目相對，那猙獰的笑昭示着自己早已被看穿，一瞬間她如墜深淵。
這個錯誤判斷將導致何種後果？就要看掌握主導權的島谷染了。
在話音消散那刻，島谷染的飛行方向突然轉變，由雙腳牽引一般向霜華飛去，直頂着她撞到了尋木枝幹的底部。
衝擊的巨大竟使得大樓般的尋木晃動了幾下。霧氣四散，只見霜華的左手正被島谷染踩在腳下，如被釘在枝幹底部一般吊著身子，太刀也已不知所蹤。
“哦呀，本來是想踩在臉上的，能做出反應，你還真是強。”
釘住左手的力度以數秒為周期變化着，時而強似巨鉗，時而弱如吊環。霜華看向自己的左手，注意到裂開的傷口，也注意到了枝幹上的黑色環帶，她不動聲色地轉過頭。
“深紅天空，是在，你身上？”
她在空中拚命停止了高速運轉，現在狼狽得喘不過氣。
“能說出這句話，看來你已經猜到十之八九。作為接下來你殞命的餞別禮，我就給你解釋吧。”他說著露出機械手臂上的黑色環帶，“我手腳上的這些東西，就是我的權限，‘深紅天空’。能夠牽引我到任何地方的權限，只需要五秒。”
他單腳跪下，看向霜華的臉，或者說將扭曲的表情展現在霜華眼前，“五秒到達任何地方，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這股速度，這股力量！特別當我與目的地間存在障礙，就像這樣。”他扭了扭踩在霜華左手上的腳，“隨着五秒時間逼近於零，原本五秒要走過的幾十厘米，距離依舊是幾十厘米的話……”
霜華明白他的意思，卻來不及驚訝，她手腕上的壓力正以幾何倍數增大。這個傢伙一邊說話，一邊已經發動了權限！這樣下去左手免不了報廢的命運！
“梨花帶雨！”她連忙將太刀向島谷染腳上砍去，逼得他解除權限，也使她向地面墜去。
“你的刀，明明已經被擊落了。”後方傳來島谷染的聲音，原來他也選擇墜落跟了上來。“這種類型的權限，數量是有限制的吧？看你還能撐多久。”
事實確實如他所言，短時間內要使用‘梨花帶雨’，權限下的納米機器人只夠聚成五把太刀，但霜華已經不在乎了。
“虛張聲勢的傢伙，你見不到下一把刀了。我會在十分鐘內擊敗你。”她看着和自己速度相差無幾的島谷染，自信地說道。
“明明你才是在虛張聲勢。哼，那我就看看你有什麼辦法。”他說著，利用‘深紅天空’改變方向，飛向了一邊。
霜華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明明否定自己是虛張聲勢，卻選擇逃避。
若是真如他所說，‘深紅天空’能牽引他到任何地方，下墜時又怎會無法達到更快的，如上升時那樣的速度？毫無顧忌地展示權限異常的地方，就是他犯下的最大錯誤。
就像流星有墜落地面的宿命，霜華閃耀着流星般的光芒，亦如流星般落到了地上。不過這次她有所準備，強行穩住了自己。
緊接着，她再次沖向尋木，直衝上樹梢，在枝幹間飛躍着。靈動迅捷的身姿，像是火花散落四處，也像火花一樣沒有方向。
“什麼嘛，不就是再重複一次被我擊落的下場嗎？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最後卻只能在枝幹間四處遊盪，就憑這樣，是根本贏不了‘深紅天空’的！”
島谷染悄悄跟隨在霜華附近，意圖尋找到她露出破綻那刻。不過在那之前，她像是有了目的，突然直朝一個方向奔去。
“那是，神所在的位置？”
他像是看見兔子走進早已布置好的陷阱，緊繃的神經完全懈怠下來，“這就是你的計劃嗎？藉機逃走？真是可笑。”
“深紅天空！”他伸出手，接下來就要飛躍過去，本該是這樣。
“什麼！”
突然的下墜讓這個習慣于飛躍各處的凱美瑞人再次感受到了重力的恐懼。
“深紅天空、深紅天空、深紅天空！”他在慌亂中又多次做了嘗試，終於有驚無險地在摔到地上之前飛躍到了另一根枝幹上。
怎麼回事？明明一開始確實感受到了拉力，卻沒有持續多久，就像繃緊的橡皮筋突然斷裂了一樣。權限，會自己失效嗎？
他喘着大氣，疑惑地看着手腳。
“怎麼樣？還敢用你的權限嗎？”霜華的聲音宛如細鹽，均勻地撒在他心中，那因對重力的恐懼被喚醒而產生的傷口上。
“你究竟做了什麼？！”他的怒吼似要穿透霧海，卻沒能掀起一點波瀾。
“你引以為傲的權限，要怎麼運作你不會不知道吧？但凡運動總歸有一個方向，我只是將‘深紅天空’的那個方向，給斬斷了而已。”
“你動了枝幹上的環？”島谷染弄清了一切，面容變得扭曲。只是相比於之前的憤怒，那更接近於悔恨。
“沒有，我只是將枝幹斬了八分。”
“八分？”
“斬斷的技巧。不會影響尋木生長，花些時間也能恢復。只不過有東西撞上，或者受力過大時就會斷掉。我將其稱為八分。”
“你全都看穿了？”島谷染垂着頭，失神地望向霧海下方。
“其實沒有。枝幹上的環和你手腳上的環一樣，說明‘深紅天空’可能是使你身上的環向枝幹上的環運動，亦或者，兩個相向運動。我沒有想明白這點，所以選擇了讓你無論哪種情況，都逃不開下墜命運的做法。而且。”
“而且？”他抬起頭，正好看見霜華走來。
“而且你不持續與我交流的話，我也無法追蹤你的位置。”
她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輸了。”
“殺了我吧，我不會逃。”島谷染伸長脖子，閉上了雙眼。
“你罪不至死，我不會殺你。”霜華收起刀，向他伸出手。
島谷染看着她受傷的手腕，嗤笑一聲。
“我看到，門徒仍在前行。惟願，明日依舊。”他說完，轉身便跳入了霧海。
霜華有種預感，他這次沒有使用權限。她皺起眉，嘆了口氣。
這件事，這個人，還有這遮擋方向的紅霧，都令她煩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