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館學習了不知多久,疲憊感悄然隨着夜色一起到來了。

放學騎自行車回家這件事,每天會用上我半個小時的時間。

冬天以外的季節還不是那麼的難熬,天氣尚暖的時候權當不科學的飯前運動。

回家洗個澡就好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而一年裡幾乎9個月沒什麼感覺的上下學路途,會在冬天的這三個月里成倍的顯示出它們的存在感。

雖然我不止一次說過不願意回憶這段時間內的任何事情,但是在這屬於高三冬季的三個月里我遇到了讓我的日常生活再一次發生劇變的一系列事件。

我對路峰雲的那番話沒有半點虛假,我不認為這是誰的錯。

從任何角度考量我被罷免的這個結果都是自找的,怪不得他人。

然而心底卻依然在小聲吶喊着,希望在這種時候身邊的人仍舊能無條件的支持我。

一呼百應時的支持跟孤立無援時的支持。

任誰也知道哪邊更加彌足珍貴……

“嘶……果然是夠冷的。”

和路峰雲說的一樣,天黑以後的世界一定不會有着白晝時分殘留的溫暖,哪怕所謂的溫差也就是忽略不計的寥寥幾度。

可縱使是在陰天,太陽從厚實的雲層里透出的些許光亮也必定會造成比黑夜溫暖的心理假象。

硬撐着這段被寒風侵蝕的路途到達了自家,總算是能在真正的入夜之前想辦法讓寒冷從自己的身體里悉數褪去。

明天就是周一了,還需要照常的早起。

“叮——”

在應當早起的前夜,手機的屏幕卻像個小惡魔一樣帶着奸笑惡作劇般的亮起。

與我想象中模樣不符的是屏幕上顯示的語句,習慣的就能聯想到主人的溫柔。

“能出來聊會嗎?”

盯着手機信息里的這行文字,有那麼很短的幾秒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日期。

日期現在顯示着的是1月8日,而不是我腦海里一閃而過的12月24日。

“我在想什麼呢……”

平安夜都過去不知道多久了,如果現在還是平安夜的話。放學的時候我應該是能看到小要和心恆兩個人在我的視野里消失的情景。

“怎麼又想到元旦時的事情了……”

過往的記憶就跟用於囚禁的鐵鏈那樣沉重。即便你出獄了,你可以帶着它前進可它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着你。

它依然在你的腳邊。

“真是的,外面現在好冷的……”

冬夜的景色似乎只需要一片漆黑的背景,在此之上點綴幾盞用於照明的路燈連寒風和落雪都不用出場就足以讓人憑藉通感的方式體會到寒冷的感覺了。

嘴上抱怨着冬夜裡早已降至零下的氣溫,手頭卻很麻利的圍起了圍巾順手就流暢的系好了鞋帶。

打開門,再一次回到寒冷的室外之中。

似乎,我原本就屬於這裡。

晚上8點過後是我怎麼樣都無法打起精神騎着車子出門的時間了。

備註,尤其是冬季。

所以我只能選取有公交站的地方就近下車,剩下的路程依靠徒步走去目的地。

我是一個在3-4站路以內的地方都願意把自行車當做代步工具的復古人士,上下學的路程要是算起來甚至有7站之多。

夏天的夜晚騎車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涼爽的晚風拂過你身上的每一處。騎車還能成倍的節省你的體能,是我很少覺得做了就是賺到了的運動。

對於春秋來說勉強尚可,而到了冬季則是實打實的折磨了。

體力的折損先放在一旁不計。

你不僅要帶上嚴密的保暖用具,而且厚裝下的運動還會讓你處在一種又熱又冷的痛苦境地之中反覆掙扎。

又不是要練就什麼絕世武功,我可不想讓火氣與寒氣就如此在體內反覆遊盪……

所以我寧願選擇需要花上更多時間的公共代步工具,卻也不會再選擇我摯愛的自行車了……

其實關於冬季出門着裝的這件事我也有着一肚子的苦水想要抱怨,但是已經到達目的地的我,早已不容許把思考花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了。

腦內的自言自語終歸只是一種打發時間的手段,也無須問我為什麼不聽聽歌或者在路上刷刷視頻這種提案。

無非就是聽歌沒心情,而刷視頻費眼睛。

下車后看了看手機,時間離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3分鐘。

是個挺尷尬的事情,雖然不長可是的的確確會算作遲到。

這不管是對男還是對女,在交往之中都是十足的減分項。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學習我這種沒有禮貌的行為。

提前15分鐘或者半個小時到才是一般的社會常識吧,這點是一定要注意的。

只有當等待你的對象根本不在意這些的時候,你莫名的心理活動才能變成是和自己不必要的較勁。

踏足於咖啡店的門口時,我很自然的想到了。

約我出來的小要忍受着相同的寒冷,而且女孩子出門所需要花費的功夫不可能會比我這種不修邊幅的人少。

這還是過度保守的說法,只多不少還差不多。

我打開咖啡店的大門,被大門帶動的鈴鐺輕快的作響倒是頗有種8、90年代影片里那種小酒吧的氣氛。

唐小要似乎已經點好了一杯咖啡,但是咖啡杯之中的液體並未冒出應有的熱氣。

看到這些,我甚至不想用“這麼晚還喝咖啡”這種再正常不過的詼諧開場白問好了。

唐小要率先注意到了我,舉起手讓我在對面的座位上坐下就好。

“先點杯什麼?”

“不急,我看看……”

我翻閱起菜單,畢竟是在咖啡店裡,菜單上多數都是咖啡類的飲品。

我知道這是句鐵打的廢話,但是想到明天還要早起我覺得這個點怎麼樣都不能喝咖啡了。

聖誕節過去有些時候了,這類飲品店還維持着聖誕節時的氣氛。

纏繞着燈線和掛滿小禮物的聖誕屋依舊擺放在店內最顯眼的地方。

落地窗的玻璃上貼着聖誕老人和聖誕快樂的英文字母,還有用噴塗泡沫寫好的一些與聖誕氣氛相關的話語。

我應該沒有穿越吧……穿越到那個大家說好要去橋上看江景的那一天。

也不清楚關於我點單這件事到底是怎麼不了了之的。

我拿起菜單過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唐小要卻依然沒有想要打開話匣子的意思。

我就這樣陪坐在她的對面,任由時間流逝。兩人根本不像是明天還要早起的高三學子。

這該怎麼辦呢?

唐小要手邊的咖啡杯保持着來時的樣子,沒有一絲熱氣在杯口飄蕩。

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如果我們約好的地方是在寒冬的室外,杯口的邊緣會不會已經結上薄冰。

我們自打見面開始到現在雙方的眼神從未交匯過。

唐小要低着頭雙掌交疊的放在杯子旁,我則是無心的看着咖啡店內的菜單。

我原本都已經打算隨便扯一個理由強行去打開對話了。

可當我看到唐小要放在咖啡杯旁的雙手在確定開着暖氣的室內微微顫抖的時候,我再次變得猶豫了。

她的這幅樣子一定是在心裡拚命地做着開口的準備吧……

唐小要有想要對我傳達的話語,艱難到讓坐在我對面的她在如此許久的時間裡都沒有任何動靜。

開着暖氣的咖啡店之中,連遠在她面前的咖啡之後服務員為我上好的那一杯紅茶,紅茶杯口的熱氣也開始在逐漸的消散。

店內播放着舒緩人心的輕音樂,掛在牆上的老式鐘錶分針也指到了8上。

“小要……”

聽到了我的呼喚,唐小要終於抬起了頭。

“小陽你,這段時間過的還好嗎?”

“當然不好了。”

我特別害怕別人問我這個問題。

你這段時間過的究竟好不好呢?

坦白回答那便只剩下了“不好”,如若不想讓對方擔心的話說句違心的“很好”對方也許會就此放心了。

但那樣總覺得不僅欺騙了自己,還欺騙了前來真誠關心你的對方。

放在以前我肯定是能堅強的騙過自己,給出一個省事或者對兩邊都好的答案。

這種問題不是說像做平均數那樣好與不好之間除以二取一個就好。

不是那樣的。

所以化作答案而傾吐出的話語,我選擇了心底真正的感受。

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事實是我過得就是很不好啊……

得到了我的這個答覆,唐小要又低下了那顆原本恐怕就難以抬起的頭。

“那小陽你是怎麼看待瑤雪這次所做的一切呢?”

“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她嗎?”

“繞不開啊,就和今晚我一定要出來見你是一樣的。”

“在說出我的想法之前,我提前問一句。瑤雪跟你說過關於這次的事情嗎?”

“說過,但是沒有說太多。”

“是嗎……連你也沒有說所謂的太多嗎……”

看來瑤雪跟小要她們之間已經有過私下的交談了,但是交談的結果卻沒有任何進展。

“我徹底冷靜下來以後認為瑤雪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而她肯定是基於什麼難言的條件沒有辦法對我們任何人說出觸及核心的真相。”

我直視唐小要那垂頭的樣子,狠心地對她說出了我的推斷。

“如果對你都沒有辦法全盤托出,對其他人包括我在內就更加無法探明她的真正想法是什麼了。”

小要似乎是回想到了她與瑤雪之間的對話情景,眼睛出神的望着面前只有兩個杯子的桌面。

“小陽你肯定知道,這一年來瑤雪分配了很多學生會裡面的工作給我吧?”

“我當然知道,因為就是我授意的。”

面前的女孩子苦笑的摸了摸她櫻花般柔美的粉色嘴唇,拿起托盤上早已涼透的咖啡飲下了一口。

“小陽你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呢。”

咖啡飲下,浮現在小要臉上苦澀的神情不知是來自她旋即入口的咖啡還是我們對談中的話語。

“我只是……沒有需要去欺騙你的理由。”

“那為什麼朱芸對你發難的時候,你要裝作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我認識的小陽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都能用常識以外的手段完美解決的人嗎?”

“那事跟你還有陸心恆都沒有關係,我只需要我一個人受傷就能完美解決的事。沒有必要把你和陸心恆都給拖入其中。”

“而且朱芸有一點說的很對,我從未把自己當做是(9)班的一員。她抓着這一點不放,我沒有辦法反駁她。”

“是(9)班先虧欠了小陽你,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停,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麼……”

“那次替換班長的長跑,拿下的運動會名次是百分百小陽自己為(9)班爭取的榮譽。班級受獎之後,全員把努力的人拋開到一邊。換誰都會覺得不值吧?”

“沒用的,學生時代你為集體做了再大的貢獻都沒有人會記得你的付出。大家只是會理所當然的享受完你努力拚下的成果轉頭就去跟其他人炫耀,然後會在再次需要你的時候記起來你的存在繼而去再一次的拜託你。”

“除此之外的時候沒有人會把你刻意的記在心裡。”

“再說只是一個班級榮譽罷了,他們其實也不是什麼實際上的既得利益者。沒理由整天把運動會的成績掛在嘴上。”

我釋懷地拿起紅茶,紅茶的溫度果然已經冷透了就和唐小要的那杯咖啡一樣。

“所以當時最好的結果就是你和心恆保持沉默,這個事情絕對會隨着時間的進展不了了之。”

“一點都不好!沒有錯的人根本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我自知我一定說服不了這個令我愛憐的女孩,所以只得用閉嘴的方式結束了這個話題。

只要談話中有一方重歸沉默,那麼談話本身一定會被氛圍的力量強行的自然的中止。

“好啦,這是已經過去的事了。你看這不是又把話題給扯遠了嗎?”

小要她重拾起開啟對話的心情,繼續她關於自己境遇的陳述。

“小陽你知道嗎?整件事到了現在這樣,其實我依然是想去支持小雪的。”

“我當然知道了,你這不是沒有退出學生會嗎?”

“壞心眼……”

“抱歉。”

“小陽這一點其實也很討厭的,明明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裡其實記仇的不得了。”

“嗯,你說得對……”

她似乎從我這裡終於攝取到了足夠同我對視的勇氣,膽怯卻下定了決心的目光筆直的投射了過來。

淡黃色的眼瞳包裹着她想要傳達的感情,好像在寂靜的深夜裡佇立獨亮的路燈。

“我知道小陽你不應該得到這樣子的結果。可是小雪我也明白她有着苦衷有着不能對任何人談起的苦衷,所以她保持着沉默無聲守護着她的抉擇。”

“我想要支持小陽,也想要支持小雪。但是每當想到這裡的時候,小陽,我的心就會好疼好疼,疼到彷彿撕裂了一樣……你也好,小雪也好,我不知道你們所有人到底心裡在想些什麼?有時候難過的都快要瘋掉了,但是我知道我絕對不能在大家的面前表現出來。”

小要施加給自己的情感枷鎖跟着她所道出這些忍耐的一同碎裂了。

“因為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露出難過的樣子,小陽也好、小雪也好。學生會的其他人……心恆、田若、衛清他們一定也都會難過的。”

“我不想讓大家這樣……”

她那淡黃色的眼瞳因為淚水而變得模糊,可從她側臉留下的晶瑩明晰地照射出了屬於她的真切。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難過的樣子,即使對象是我和瑤雪也是一樣。

為了維持住表面上的自然,內心卻在偽裝的掙扎之下不可自拔的反而深陷進了痛苦的泥潭裡。

可恨的是我竟沒有辦法對她再一次的去伸出援手。

嫌棄她麻煩的時候諷刺般的卻有着對其幫助的手段,而在由衷想要去幫助她的時候心中卻空無一物只能任由自己不願其流淚的女孩,哀傷的在自己的面前哭泣。

我想對於男人來說這一定是恥辱吧。

“小陽,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她嗚咽的凝結出酸苦的求救,收到了信號的我卻只能看着信號循環往複在屏幕上閃爍着令人痛心的鮮紅。

我,無法熄滅,無法抹去這個哀鳴着的紅色。

我能做到的只有任由小要這樣哭泣着,奢望着我陪伴在她的身邊能使她好過那麼一點點。

那麼一點點就夠了。

而當她的眼淚開始止住的時候,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瞟了一眼時間。

已經到了必須送她回去的時候,無論什麼也好今天的談話必須到此為止了。

這是我殘存的些許理智,也是我最有利於逃跑的借口。

直到最後桌子上的兩杯飲料,紅茶與咖啡還是沒有被我們喝完。

咖啡仍舊保持着如同一口未動的樣子,紅茶則是微微地喝下了一些。

我們推開咖啡店的門,鈴鐺與來時無二的響起了輕快的音色。

我和唐小要站在店門口,稍前的地方就是馬路。

“我送你回去吧?”我帶着詢問的語氣試圖徵求她的同意。

“不用了,我叫個車自己回去就好了。”

“現在的時間也不早了,就算你準備叫車回去我也要跟你一起坐到你家門口。”

小要無聲的點點頭,慶幸她答應了我的提案。

沒過多久用手機軟件叫到的車子就來了,師傅和氣的帶着笑容接客轉頭就詢問起我們目的地在哪兒。

我們的目的地到底會在哪兒呢?沒有人知道。

小要先說了她家的地址,師傅囑咐我們關好車門以後油門轟動很快就出發了。

在這麼晚的時候一對高中年紀的男女叫車一起回家,如果能被師傅默認為是兄妹就好了。

這樣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小要和我現在都是一副不想說話的狀態,司機師傅也很識趣的沒有主動朝我們搭話這點我和小要真的是感激萬分。

我們各自眺望着車窗外的街景,發著呆藉以打發時間。

很快司機師傅提醒我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和藹的說可以下車了。

我打開車門讓小要從右邊下車,小要走出車門以後站在了我的身邊。

“對了,忘了跟小陽你說了。田若和路峰雲學弟已經退會了。”

“嗯,我知道了。”

她似乎還不想離開,可是現在的時間已經夠晚了。

半晌她緊盯着我的眼睛,用着乞求般的口吻緩緩開口。

“我以後……還能這樣主動的聯繫小陽嗎?還有約你出來也是?”

“隨時都行,已經很晚了快去睡吧。我也要接着用這輛車趕緊回家了。明天我們不是都要早起嗎?”

“嗯。”

她簡短的答覆了我,揮手告別後踏上了今夜回家的最後一小段路途。

“司機師傅,麻煩你再到這個地方。”

我跟司機師傅報了自家的地址之後,司機師傅沒有多說再次轟鳴起油門發動車子。載着我駛上了回家的路。

感謝這個少言的司機師傅,讓我和小要不用過多的應付我們不想去應付的話題。

汽車行駛着,眼前的景色與剛才沒有多大的差別,照舊只是讓我沉浸在思考里的調味料而已。

任其如何假設,我都想不到自己居然變成了如此的境地。

我還記得幾年之前自己是為了改變自己眼前的生活狀態,所以萌發了想要成為學生會長的念頭。

因為只要成為了學生會長,自己周圍的一切無論如何都會強制改變。

可我是怎麼會想到要成為學生會長的呢?改變自己生活狀態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為什麼我唯獨選擇了這個方法呢?

初中的那天元旦聯歡會從校門口離開之後因為天上飄起了雪花,我想着隨便找個場所取暖便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

或許是因為正在下雪的室外過於寒冷的緣故,我環視了店內幾圈都找不到可以就坐的地方。

咖啡店內的座位幾乎都被坐滿了。

這時有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女生看着我舉足無措的樣子讓我跟她拼桌。

我心懷感激的坐了下來試圖想要努力擠出這十幾年來對待除了霂雨浩以外最和善的笑容。

示好過後,轉頭就跟店員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從來沒跟同齡女生對坐過的我,心慌的甚至不太敢去看對方的樣貌。

盯着別人的臉尤其是同齡女生的臉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我只是在點單的間隙里偷瞄了一下對方的容貌還不敢讓目光停留太久的去徹底看清。

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可是除了這以外對她我再無更多的印象了。

對面的女生把書包放到座位上,很嫻熟的拿出了習題集無視我的存在就開始進入到自己的學習狀態里了。

嘛,這樣也好。也不會產生什麼我非得努力找個與異性打開聊天話題的窘境了。

在如此特殊的時點能找到一個在滿員咖啡店裡就坐的座位,並且還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女生邀請我拼桌。

這種運氣已經是去直接買彩票中上特等獎都不為過的絕頂強運了。

“同學,你是哪個學校的?”

“啊?”

我沒有料到對方如此簡單的就打開了我認為絕不會打開的對談。

稍許冷靜之後,想到對方好歹也是在稱得上是饑寒交迫的時候對我有着“送炭”行為的人,那麼她問出的問題我理應好好回答才是。

“東宋初中。”

“東宋?那裡現在各班不是正在進行元旦聯歡會嗎?”

“你知道今天這個日子?”

“剛好有認識的人在那邊讀書。”

是啊,現在東宋初中全體上下都在進行着各班的聯歡會活動。

至於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並非是不知道問題的答案,而是不想把真正的答案告訴一個才認識不久的同齡陌生人。

人家光看長相大概率是個現充,跟我這種有且只有一個摯友的偽孤僻人士肯定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配與這樣的人產生過深的聯繫,她亦不允許知曉我真正的答案。

這是我最後的尊嚴防線,同時也是我打從心底里絕不退讓的孤高自卑。

所以我只想找一個能讓話題快些矇混過去的場面話。

再不濟就試試“社會笑”,總能搪塞過去的。

“呵呵,我身體不太舒服,就直接請假回家了。”

“那你有必要在這種下着雪的時候着急回家?”

“額……”

“然後請完假也沒直接回家,反而是在咖啡店裡坐着等喝完了卡布奇諾再走?”

“額……”

她停下做習題的右手與我目光相對,不快的皺起了眉頭。

“再者說了,你的狀態實在也不像是個身體狀況欠佳的人。”

她收起了圓珠筆的筆尖,雙臂抱在胸前擺出了一副十分遺憾的神情。

“你如果不想說真話,告訴我不想說就行了。沒有必要對你主動展露出好意的人一連串說這麼多謊言吧?”

“抱歉。”

“那麼就當做誠意,你是不是應該對面前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說點真話了呢?”

她從責怪切換到壞笑的表情是那麼自然,好像其實我並未撒下謊言一樣。

“嗯……我是不想待在自己班上參加聯歡會所以找了班主任請假。”

“嗯?”

這個女孩子仔細的審視了一下我,得出了很主觀的結論。

“你的樣子看起來不會那麼討厭啊。”

從這一句話里就已經提煉出了這種程度的見解,這個女孩子聰慧的有些嚇人。

“那可能就只是樣貌而言吧,談吐和行為或許差的一塌糊塗吧。”

“你有被害妄想症?”

“興許有一點?誰知道呢?”

店員終於拿來了我點好的卡布奇諾。

這樣即使遇到難堪的對話我也有一個名為喝飲料來掩飾尷尬的幕布了。

“所以你是班上長期受到欺凌的頭號角色?”

“你的推測無疑是正確的,但我不太想承認啊……”

“噫……你好麻煩啊。”

我喝起卡布奇諾掩飾着自己的做作,這不剛才說到遇到尷尬時的應對方式立即就派上用場了。

談話之中,我漸漸地卸掉了心防。

對面的這位女生沒有強行去要求我說些什麼具體的經歷,也沒有讓我對每一個並不足夠清楚的回答做出解釋。

幾句搭腔結束,她就又聚精會神的做題去了。我一度在內心驚呼這樣子的學習狀態切換也太強了吧……

真有人能做到前一秒還在跟人聊天,下一秒就全心投入到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嗎?

關鍵她確實做到了,況且專心到了使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似乎是做完了手頭上的題目,她帶着微笑伸了一個懶腰,還很可愛的發出了“嗯~”的一聲。

“休息一下……”

“對了,謝謝你願意你跟我拼桌。那個,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

“互道姓名就算了,你看起來就是那種特別沉重的人。跟你牽扯上更深的關係總覺得會很麻煩。”

“那個……這話能換一種方式說出來嗎?雖然我知道已經遲了,可是很傷人啊……”

“抱歉啊……但是我也想不到什麼適合替代的話語可以說出來的,所以還是照搬原句吧。要不你幫忙想想?”

“我幫忙想想是什麼鬼啊……”

我又喝了一口杯里卡布奇諾,透過玻璃看到窗外的落雪已經有要停止的跡象了。

“只是隨便問問啊……你覺得有什麼辦法可以徹底改變自己周遭的環境和自己本身?”

試探性的對這位陌生的友善女生髮問,對其能夠給出的答案並不會寄予期望。

“你是指想要改變自己和現有的以學校為範圍的環境嗎?”

她依舊從容的分析出了我的內在意圖,瞭然了我想要弄清的問題。

“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去嘗試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的工作崗位,一種是直接換一個學校。”

那個時候我就有強烈的預感了,她一定能給出我所需要的答案。

“換一個學校……看來你也很清楚大多數時候轉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不徹底的來到一個於你而言是完全陌生的環境,什麼也改變不了。”

“可惜了,今年我才初二,這個方法我得初三畢業以後才能實施。那麼另一種呢?”

她跟我一樣一同看去窗外即將停下的落雪,那雙閃爍着決心的眼瞳里滿溢的是她不知來自於哪裡的決心。

“成為一個能夠大幅度和同班同學拉開物理距離的存在。我想想,最好的職位是……”

她明燈似的整個人都煥發出了光輝,為我這片在黑暗之中漂洋搖晃的孤舟點亮了前行的航標。

“去成為學生會長吧!這樣你一定能跟周圍的所有人拉開距離,徹底的改變你身邊的所有人際關係。”

聽到她這番大膽到瘋狂的言論我當然愣住了,傻瓜一樣的看着光彩照人她。

“學生會長嗎……這個難度是不是也太高了一點?”

“不準到現在才附加額外條件啊!明明你只要有效的辦法沒說要簡單還有效的辦法啊。”

她說的沒錯,我只是想要探尋必定有效的辦法。

想要全然的去改變自己所處的世界,本身就是難度極高的試煉。

那原本就是連後門和秘籍都沒有的懸崖峭壁,攀登過去必然要付出與之相稱或者之於數倍的努力。

但是這位陌生女生的提案卻洞穿了我心底一直以來的迷茫雲霧,讓我開始能夠看清當下的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能到達那個遙不可及烙印於我眼中的最終目標。

雪已經停下了,我也該啟程了。

到了分別的時候,我反而有些無措。不知道應該如何同她告別。

她表示還要待上一會,說是要把今天的習題都解完了再回家。隨後朝着我揮了揮手,臉上洋溢起了傳達着鼓勵的溫暖笑容。

我從咖啡店裡出來,冬日裡下午五點的光線已經足夠讓街道上的路燈亮起了。

太陽在落山之前淘氣的掀開了落雪的雲層,暗黃色的陽光透過玻璃彷彿要為我帶來鼓勵。

空氣中意料之外的沒有來時的寒冷,甚至能從夕陽那裡得到殘留下的溫度。

踏出一步的時候,腳步也沒有之前沉重。我解開了圍巾將臉暴露在零下的氣溫里卻不覺得氣溫會刺骨。

因為我已經從某處得到了動力,那是讓我能夠為之行動的寶貴契機。

虛假的溫暖場所不再是我應當駐足的地方了,我就要從這裡離去了。

“……?”

路過咖啡店門口那排玻璃窗的時候沒有特別注意到。

現在我所在的位置就是我和那名陌生的女孩所坐位置的窗邊。

因為溫度差的原因,這片玻璃上都是因為溫差而凝聚而成的水珠模糊的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模糊的窗子上那名女孩用手指寫出了“加油”的字樣。

但是因為模糊的窗子我們彼此之間看不到對方現在臉上的表情。

可這個“加油”,我想從今往後一定會被深深銘刻在我的記憶之中。

無論到何時,無論到何時都是如此。

那時的自己,也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