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尋小姐,我打擾了。”站在伊福部商店的門前,對着一向缺少照明的室內招呼道。

上周因為被瑛的便當小小地驚艷了一下,被誇獎了的少女就迫不及待地邀請我這周一起吃晚飯。

“嗯?哦,你來了啊。”房間內那個毛糙糙的女子,不耐煩地從拉門裡面伸出頭來,看到是我了以後才放鬆了語氣:“來了正好,給我把門口箱子里的零食打開,然後分類擺在櫃檯上去。”

“咦,所謂的箱子在哪兒啊?”我看了看空蕩蕩的門口,並沒有小箱子這類的東西啊。

“堆得那麼高沒看見么?”

“······”我這才發現了堆得比我還高的,潛意識裡面被認成傢具擺設的“紙箱子們”,下意識說道:“這也太多了吧。”

“啰嗦死了,是個男人就利利索索地幹活,就當今天的飯錢了!”小聲的抱怨並沒有逃過她的耳朵,拉門裡門傳來了不耐煩的訓斥。

“是,是。”我開始搬運比我還高的箱子,對這個暴躁的女人,我只能無可奈何地笑笑。

我不是沒有想過要回瑛的監護人,不過少女叫了我第一聲“哥哥大人”以後,就着急着要去給自己的尋姐做飯,着實讓我有些開不了口。

畢竟這是曾經為瑛雪中送炭的人吶,如果不是她收養了瑛的話,恐怕瑛就會被送到不知道哪裡的孤兒院去吧,我想要遇見她也會變成奢求。

我搬起箱子看向拉門內盤坐在茶桌上搗鼓着什麼,嘴裡還充滿了煩躁的碎碎念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那麼地怕麻煩,就連現在像是在修理什麼東西也不能靜下心來,平時也是懶懶散散地不修邊幅,雖然是個身材很好的美人,可是卻不擔心影響地頂着雜亂的頭髮出現在小孩子們面前。

不過就是這麼一個怕麻煩的女人,在眾多更應該負起責任來的——天女目爺爺的血親相互推脫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守護被眾人當做麻煩的瑛。

而我不也是這樣么,按照二叔所說的,完全可以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安安心心做個有教養的貴公子的長孫,卻毫不猶豫地想要改變長輩們都難以改變的事情。

總覺得自己和她在某種意義上是一路人。

雖然她有點愛指使人,能逮到利用我,亮平,還有悠的機會也絕對不會手軟,笨重的卸貨還有繁雜的整理工作經常找上門來,最後卻只有她得逞的笑容還有一兩根雪糕就打發了我們。

可是,上次十萬円的鑒定費,大概是她很久的積蓄,她甚至強硬地想要一己承擔:“只要她真的能快樂,也算物有所值,說起來,她幫了店裡那麼多忙,還從來沒給她打工費呢。”

完全沒辦法讓人厭惡啊,無論是她對小孩子的耐心還是對瑛的保護,都讓人察覺到她隨時可以為你付出很大代價的真誠。

“這就是,傳說中的······傲······傲嬌?”這個中學時偶爾從周圍聽到的詞語,莫名其妙地跳進了大腦。

“喂,你在外面用外語是在罵我么?”八尋小姐再次從拉門裡,面色不善地伸出了腦袋,不過不等我做出辯解,她就自言自語地轉移了話題:“可惡啊,這是怎麼都修不好了么?明明很認真地修理的······”

完全沒有認真好吧,連我下意識地小聲嘀咕隔着門都可以聽得見!

“話說,八尋小姐你從一開始就在忙什麼啊。”大概完成了分類,我把紙箱子堆到了商店門口,脫了鞋走進室內:“打擾了。”

“男生是不是對於修東西比較在行啊?”她突然想起什麼一般,把一堆東西推給我:“喂,給我組裝好。”

放在我面前的很明顯是一個單反的鏡頭。

也許是為了清理灰塵還是維護,鏡頭被拆開成了幾分,但是組裝起來的僅限於幾個簡單的部件,剩下的卻讓這個急躁的女人一籌莫展。

我拿起一旁的說明書,將剩下的部件一點點地組裝起來。

“我回來了!”瑛元氣滿滿的身影走進了商店內室的拉門。

我微笑着注視着少女,將她手裡大包小包的食材接過來。

“歡迎回來,瑛。”

“謝,謝謝,哥哥大人。”少女臉上閃過一瞬的紅暈,隨後吐了吐舌頭:“今天的晚飯請好好期待哦。”

“嗯,男孩子就是要乖乖地期待比較好,對吧。”

2.

我還沒有見過瑛做飯的樣子。

在沒有門阻隔的廚房裡,先是蔬果的清洗,當蔬果在一旁晾乾時,少女熟練地用砧板和刀具處理買來的肉類,雞腿肉切塊,豬肉切片,鮮蝦去線剝殼······一切都是那麼地井井有條。

少女充滿幹勁的樣子讓我一陣愣神,似乎很久以前曾經見過這熟悉的場景,但實際上,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別人做飯的樣子了。

是了,很小的時候,母親也是這般,像是要把心意傾注進每一份食材般,愉悅地在廚房裡洗滌,切割烹煮······

“喂,不至於吧。”我回過頭來,剛剛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上網的八尋小姐,正用調笑的語氣打量着我的臉。

“怎麼了么?”我摸了摸我的臉,卻摸到了自己不知不覺間上揚的嘴角。

“只是第一次吃到妹妹做的飯而已,你滿臉掛滿的笑容真是讓人肉麻。”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八尋小姐的語氣卻沒有絲毫的嫌惡:“不過你這麼寵她,她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吧。”

“讓大家久等了!”這時瑛用隔熱手套,抬着一個鍋跑過來:“今天吃壽喜鍋哦,小心燙!”

“喂喂,瑛你太過分了吧!”八尋小姐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指着壽喜鍋對瑛喊道:“這不是我想吃很久的壽喜鍋么?你一直說準備食材麻煩都沒做······什麼?還有炸雞塊?!鮮蝦天婦羅也是現做的!”

“啊哈~好像是哈。”瑛楞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哥哥大人說他想吃,就不由自主地想做啊。”

“你這個笨蛋,就這麼不簡單地就讓他得逞,他以後就不會那麼寵你了!”

“這點我要糾正,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守護瑛的。”

“閉嘴,你這個妹控!我現在內心很不平衡啊!”

“嘛,其實還好啊。”瑛安撫着八尋小姐說道:“哥哥那麼認真地期待着,偶爾讓他得償所願一下吧,不然也太殘忍了。”

“切,不公平地待遇僅此一次哦!”八尋小姐不滿地抱怨了一聲,然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般,她的神情變得深邃,語氣有些落寞地說道:“是啊,至少還有人能得償所願呢。”

“嗯?”我察覺到她的失落。

“什麼都沒有!快點吃飯!”仿若剛才的失落是錯覺一般,八尋小姐又恢復了那個暴躁的性格,一副“再多說一句就揍你”的表情。

······

“唔,我吃飽了,多謝款待。”我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起身幫着收拾餐桌。

“辛苦了,把餐具放在水池裡就可以了。”瑛又繫上了圍裙,將今天一天用過的碗筷,一起泡進了加入了洗滌劑的池子里,準備開始洗碗。

“八尋小姐也真是的夠懶的,早上和中午自己用過的碗筷也要瑛來洗么?”我心裡默默吐槽道,也挽起衣袖,在另一個池子里將瑛清洗過的便當盒沖洗乾淨。

瑛看着站在身邊主動幫忙的我,露出開心的笑意。

“話說,瑛的廚藝真是好呢,是有做飯很厲害的人教過你么?”這倒不是恭維,對於口腹之慾沒什麼追求的我向來只是不餓就好,很少吃到像今天這麼強的飽腹感。

雖然只是壽喜鍋還有兩種炸物,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每道料理都給人處理到恰到好處,雖然可能有心理因素的原因,但是我以前確實沒有吃過這般符合自己胃口的食物。

“誒,除了學校里的家政課,並沒有在其他時候專門接觸過料理的學習呢。”

“可是,感覺你對食材的處理都很棒啊,而且調味也剛剛好。”

“唔,可能是我對別人的喜好比較用心吧。”少女想了想,用俏皮的語氣炫耀道。

可能是我對別人的喜好比較用心吧。平淡的一句話,聽得我心裡一緊。

“其實我很愛偷懶的。”少女曾經如是給我說過。

可是,像是野獸因為不穩定環境鍛鍊出來的機敏一般,曾經的少女為了引得別人的在意,必須努力地讓自己懂得別人的喜好和心意。

如同生長在夾縫中的植物一般,努力讓自己的身形沿着裂縫的紋理生長,來爭求一分生長的陽光。

“如果不願意的話,不用勉強自己為我做太複雜的東西啊。”想起來少女在廚房裡辛苦地處理那些難處理的食材,我有些心疼地說道。

“今天,是第一次家宴呢。”少女的眼神微微有些失落:“哥哥大人不覺得滿意么?”

“當然不是,只是我不想給你造成負擔······”

“不會的,只要哥哥高興的話,雖然會麻煩一點,但是瑛也會很高興啊。”少女很認真地對我說:“哥哥的擔心我大概知道了,不過,雖然以前確實會怕自己招人討厭而小心翼翼,偶爾也會有疲憊的感覺······”

“但是你是哥哥啊,就算是沒有猜對,也不會有什麼代價,哥哥能夠喜歡瑛的料理,瑛也感覺很幸福呢。而且,瑛自己也想多了解哥哥呢。”

少女的眼中充滿了真誠,我對上她閃亮的眸子,不禁啞然失笑。

在對瑛的事情上,自己還是太過敏感了。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不過卻因為剛才清晰餐具,殘留下來的水漬愣住了,下意識地想收回手。

突然,少女將頭頂上了我懸空的手掌,我驚訝地看着她,少女臉上充滿了毫不介意的笑意。

心中一股暖流通過,我微笑着為她整理了下剛才做飯是弄得有些凌亂的劉海。

3.

“那麼,我們就先告辭了。”經過短暫的休息以後,我決定送瑛回去了。

也不是因為有什麼急事要去處理,主要是······那個平時毛躁躁的八尋小姐,正大着舌頭說些不成片段的話,時不時還打兩個嗝。

瑛做的天婦羅和炸雞塊確實還剩下不少,但是,這能作為她一個人喝成這樣的理由么?

我看着被這個醉酒後失去理智的女人弄得一團糟的起居室,不禁嘆了口氣,雖然這都是要瑛來整理,但是今天還是先把她送回去避避風頭吧。

“這裡確實缺乏公共照明呢,你以前都是一個人走這樣的夜路回去的么?”路邊的路燈不僅稀疏,甚至僅有的幾座也因為缺乏維護而顯得忽明忽暗,我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道。

“是啊,小鎮上又沒什麼人來,所以這條路平時沒多少車子經過嘛,路燈的維護費用還是很不划算的,只能讓車子打開車燈,減速慢行了。”少女話鋒一轉:“不過,如果路燈太多的話,就看不出這麼美的月亮了吧。”

確實,夏天走在夜間的鄉村小路上,最美好的事物莫過於明亮得能照亮夜路的月光,此起彼伏充滿生機的蟲鳴,還有微微見汗時偶爾吹過的清新的涼風。

商店距離山腳不遠,我將瑛送到神社的山腳后,她卻拒絕了送她上去的請求。

“因為山太高了嘛,而且下來時哥哥沒有我熟悉山路,你一個人走我也會擔心啊,”少女晃了晃自己手裡的東西:“況且我有手電啊,所以不用擔心了。”

“嗯,路上小心點。”我沒有再強求,辭別了少女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在山路上攀爬。

我站在山腳靜靜的等候着,看到神社的燈火亮起以後,才向宅邸的方向走去。

突然,我看到了不遠處路邊的圍欄那兒靠着一個人影,一動不動。

我快步跑了上去,卻發現是一個女性,精心打理過的衣着已經很凌亂了,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看來她已經醉到失去意識了,她毫無防備地靠坐在路邊的圍欄下,而圍欄另一邊很高的一段落差。

藉助不遠處還算正常的路燈,我認出了這是張雖然化過妝,但依舊熟悉的臉。

渚一葉家的女僕,乃木坂初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