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嗚······為什麼這麼熱啊喵。”亮平趴在茶桌上,腦袋枕着課本,發出哀鳴。

“啊哈,夏天是很熱了,要是有冷氣就好了呢。”瑛端過來冰涼的麥茶,不好意思地說道。

“呃,我還在想平時你是怎麼過的,已經想過冷氣的事情了么?”

“只是想想了啦,完全沒有那麼多錢啊~平時睡覺的時候就用臉盆裝着冰塊,擺在電風扇面前,會有冷氣的感覺呢。”

“雖然知道這是個辦法,”亮平發出哀嘆:“可是持續時間和性價比實在是太低了吧。”

“可是,只要在涼快的時候睡着就贏了啊。”

“贏什麼啊,雖然你說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你需要的話,慕笙君肯定會給你裝的啊。”

我有些無奈地看着瑛,雖然那天以後就一直叫我“哥哥大人”,但是因為放不下神社的工作,所以還是獨居在神社裡。

想來一直能幫助別人,給別人帶來快樂的巫女工作,也是她人生的樂事吧,所以我也就選擇了尊重她的決定。

其實,就算我搬過來,也起不到照顧她的作用,反而還會讓她分心來照顧我吧。

“請停止你無謂的言辭吧,女孩子們可都沒有抱怨呢。”渚一葉頭也不抬,沒好氣地說道:“況且你已經忘記了來的目的么?學習會上作為年長者不作出表率,還真是差勁呢。”

“啊,下次還是去小葉家開學習會吧。”

“誒?為什麼是我家?”

“因為很寬敞啊,很乾凈啊,很香啊,還有冷氣和初佳小姐會端來甜品。”亮平全然不顧少女的嘲諷,開始順勢幻想起來。

“為什麼我非要滿足你的想象不可呢?邀請男生到家來會讓父母誤解的,所以免談。”渚一葉握緊了手中的筆。

“那如果邀請的是悠或者慕笙呢?”

“嗯,勉強可以吧。”

“為啥啊!”

“我······不需要給你解釋!話說你們怎麼來了呢,我還以為到考試結束之前就不必見到你了。”

“慕笙,小葉叫你回去。”

“我是在對中里前輩說這句話!”

“我么?我比你們年長一歲,所以是來監督你們有沒有好好複習應對考試的。”亮平用手一抹頭髮做出了正氣凌然的造型:“所以你們快點開始吧。”

“所以說你是來蹭課的吧,不過非常遺憾的是,瑛今天的複習已經早上在慕笙君家完成了,下午只有單純的習題練習而已哦。”渚一葉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不過怎麼看都有幸災樂禍的成分在裡面。

“啊?”相比起亮平的備受打擊,旁邊的悠首先愣住了。

“真是差勁。”穹用嫌棄的眼光看着悠,小聲地吐槽道。

悠平時也有很積極地在借筆記來複習,不過或許是剛到不適應進度,還有要分心操持家務的原因,少年對獨自面對期末考試表現得十分悲觀。

倒是一直宅在家裡上網的妹妹在學習方面很有天賦,把老師講的內容輕易地掌握了,也沒有出現不適應的情況,按照悠羨慕的說法是,以前穹也沒怎麼聽老師講課,所以換不換老師應該影響不大吧。

“嗚·····倒是幫着說句話啊。”亮平終於露出了苦臉,突然跪下說道:“慕笙君,求求你幫幫我們吧,我可不想在美好的假期被補習啊!”

“為什麼不求小葉呢?”我好奇地問道。

“開不了口啊。”

“那為什麼我就可以?”

“你不是和我同歲么?這樣就好受很多啊。”

“現在也沒辦法重新講啊,”我嘆了口氣:“你先做題,不會的再問吧。”

“好啊!這個······第一題怎麼做啊?”

“······”

2.

“那個,你們聽明白了么?”我用不確信的眼光看着下面懵懵懂懂的兩人,看着書本嘆了口氣。

以前在國內高中的時候有人吐槽,說日本的高中學的是中國初中的知識,其實這種說法不全對,與國內教材編寫的方式——相同難度的知識在相近的學期里學不一樣,日本教材是以體系來上的。

比如,同樣是函數,在國內初中便開始學習了,但是僅限於初等函數,隨後就會繼續學習初等幾何學等等,而日本高中有初中學習的內容,但是在一本書里,直接從基本的一次函數迅速涉及到國內大學才開始接觸的積分學。

經過許久圖文兼備,聲情並茂的講解,總算是給他們把三角函數給理清楚了。

甚至還把國內學生耳熟能詳的“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給想辦法翻譯了一下,虎得兩人一愣一愣的。

這也難怪很多動漫里,學生遇到考試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嘿咻,差不多弄懂了吧,悠呢?”亮平伸了個懶腰,把筆一丟,懶懶地對着悠說道。

“嗯,我也受教了。”悠很輕鬆地整理了一下筆記本。

“麻煩,熱死了。”剛才一直一邊在看課本的穹抱怨了起來。

“果然特地拜託你一起來還是太麻煩了么?”悠帶着歉意地笑容摸了摸穹的頭:“要不下次就接受奈緒的邀請,在她家去接受她的輔導吧。”

“不可以!”本來很尋常的對話,但是穹突然炸毛一般拍掉悠的手,狠狠地說道。

“對······對不起。”氣氛因為少女的發作突然安靜下來,悠不知所以,但還是喃喃地道了歉:“我只是想離家近一點會好一些······”

“啰嗦死了。”少女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誇張,快速丟下一句掩飾的抱怨后,就快步走出了房間,向著庭院另一側的衛生間走去。

“喂,悠,沒事吧。”連一直嬉皮笑臉的亮平都關切地問道。

“嗯,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吧,那傢伙以前就是在很熱的時候,會容易變得暴躁的性格。”悠抱歉地對我們說道:“讓大家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雖然是這樣,不過不開心的時候還是去關心一下比較好哦。”瑛很熱心地說道:“而且兄妹間,有什麼只要說清楚,一定都可以相互體諒的。”

聽到少女的話,我開心地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而一向大大咧咧的瑛,嬌羞地笑着吐了吐舌頭,並沒有拒絕。

“呃,你們這樣相親相愛,莫名會讓人想起那些不自覺的情侶呢。”亮平做出嫌棄地表情:“果然還是需要時間來消化你們兩個是兄妹的事實么?”

“也就只有你這種人才會想這麼多無聊的事情吧。”

“誒?!什麼啊,我以為小葉你至少會吃醋吧。”

“哦?那可真是要讓你失望了。”一葉冷笑着擺出一副遺憾的表情:“只要瑛幸福,其餘的都無所謂的。”

渚一葉因為瑛的沒有能依靠的人而苦惱許久,現在瑛承認了我這個兄長還有家人,從對自己說謊的強顏歡笑,變成了真正地無憂無慮,連帶着渚一葉也變開朗了許多。

這讓我十分欣慰,或許這兩姐妹的人生,終於走進陽光之中了吧,

“嘛,確實是的呢。”與平時的不正經不一樣的,亮平露出了輕鬆欣慰的神情,恍若早就察覺一般。

其實亮平這個人並不像平時那般神經大條,相反,幾個後輩呈現於微末的憂慮,他都會察覺到,然後用混蛋的處事風格讓人松下一口氣來。

看到深處,卻又輕拿輕放,頗有大夢於世的洒脫,或許這才是這個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不正經前輩,真正的內里吧。

3.

“差不多也該回家了,”亮平“嘿咻”地一聲站起身來,對着大家說:“再不回去就趕不上晚飯了。”

“啊!?都已經這個點了么?”瑛驚呼一聲,跑到廚房去拿出了食材:“我得去為尋姐做飯了,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哦!”

說完,少女就穿着巫女服,推着自行車揚長而去,完全不顧及關門鎖窗的事情,我只好替她善後。

“那麼,順路的我們就一起回家吧。”亮平提着他略顯陳舊的書包:“悠說和小穹還有事,暫時還不回家呢。”

在被夕陽染成暖暖的橘黃色的公路上,視野稍微寬闊點,就可以看見綿延不絕的公路從小鎮延展進田野,然後消失在天際的盡頭。

“喂,你知道鄉下什麼時候最好么?”望着遠方的雲霞,亮平用從未聽過的慵懶地語氣問道。

“大概是花開的時候吧,應該每一陣風都是花香。”我想了想,描繪了我自己想象中的美好鄉村。

“哈哈哈哈,這麼說雖然也沒錯了。不過,鄉村最好的時候還是在田裡的時候啊,稻田裡剛剛插秧,戴着草帽踩在濕濕的泥土裡,這樣的話即使是大太陽的話也不會覺得太熱,偶爾有一整風吹過來,就像是冷氣一樣涼爽呢。”亮平突然笑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後用描述理想時的那種——悠遠的語氣說道:“我最喜歡風帶過來的田野的氣息,雖然有很多人不喜歡,覺得是土腥味,但是我還是覺得,比起花香來說,大地的氣息讓人踏實很多。”

“或許是吧。”雖然我沒有從事過農勞,所以沒辦法感同身受地體會他所訴說的美好,但是看他神情中的那種滿足感,我也願意相信這是很美好的體驗。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珍視的東西,雖然我們沒辦法心靈感應般地體會別人珍視的感情,但是我們至少應該認為它是美好的。

“原來如此,你還沒有體會過勞作啊,這可不行哦,要成為這裡的人,下地勞動是必不可少的呢,連大小姐都光着腳幫着插過秧呢。”亮平恍然大悟,不過隨後有些落寞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慕笙君只是來鄉下休養的,等到瑛在長大點,終歸是要離開的吧,畢竟外面的世界還是精彩許多,對瑛那個傢伙也會更好吧。”

“我從以前就發覺了,亮平和瑛的關係很好啊,還因為‘瑛’和‘亮’的發音很接近,被同學們戲稱為‘w瑛’(double瑛的諧音,double是‘雙’的意思),以前也對瑛很照顧呢。”

他們經常能夠互通心意,讓我這個哥哥沒有插手的餘地,想想就會覺得遺憾,畢竟陪伴她長大的不是杜慕笙這個人。

或許亮平······

我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道:“亮平你沒有對瑛······”

“哦?別誤會哦。”這個平時言語誇張的男人淡然地做出了辯解:“那傢伙和我只是比較熟悉,完全沒有異性的那種感覺。”

“而且,你最近也感覺到了吧,瑛是那種和什麼人都很近的類型,平時就有着歡迎和主動的一面,還是說作為哥哥你不放心呢?”

“我么,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我想了想:“她總是站主導的開朗性格總是讓大家都很心安吧。”

至少我是很迷戀份心安的。

“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亮平的神色充滿了追憶,然後嘆了口氣:“不過,想了想大概是沒有辦法了吧。”

“為什麼?”

“你看啊,那個傢伙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會搖着尾巴靠過來吧,和小時候完全沒變呢。小的時候她沒有朋友,所以我們會陪她玩,她總是拚命地跑在後面,喊着‘亮哥哥’。”

“然後呢,小時候,剛剛注意到性別差異的時候,總會有男女分開的時期吧,變得要好之後會被取笑,完全沒有理由地吵架,但是她比我小一歲啊,也許沒有意識到這種情況吧,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跟在我後面,叫我亮哥哥,”

“那段時間剛好我的一個朋友正在和班上的女生吵架,於是就取笑我還在和女生玩啊?”亮平平時輕佻的語調變得從未聽過的低沉:“我就生氣了,對着瑛喊道:‘你不是我妹妹!’······”

“當然,會後悔咯,可是都是小孩子,誰也不服氣賠禮道歉吧,所以沒有任何辦法,那時候,她的表情我是不會忘記的······”他帶着歉意地笑容看着我:“她悲傷地笑着回去了。”

“可是她不是這麼簡單就結束的人,第二天有滿臉高興地喊我‘亮哥哥’。”帶着感嘆的語氣,亮平笑罵道:“她真是個笨蛋對吧,從小就太過替人着想了,為了不讓我後悔,於是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帶着理解的目光點了點頭,我明白,在明知道自己傷害了重要的人的時候,卻被對方帶着傷的微笑撫慰的感覺。

很想哭吧,至少心是想哭的,只是被帶有不知道是自尊還是利益得失的軀殼鎖住了淚腺而已。

“所以,到最後我都沒成為她的笨蛋大哥,能成為的,只是個混蛋朋友而已。”隨後青年又恢復了輕快的語氣:“不過嘛,她需要的也只是我充當大哥的這一面,並沒有戀愛的感情吧,她也一直明白的,所以才能像一個兄妹關係很好的妹妹那樣,毫無防備地對着笨蛋兄長討論胸部尺寸的事情吧。”

隨後他哈哈一笑:“所以,等到你這個正牌兄長冒出來,我也是很高興的啊。我也從瑛那裡聽了一些事情,總之,你還是很不錯的,繼續加油吧。”

“話說,考完試后就是暑假了,今年多了你和春日野兄妹,看來一大群人得外出去玩一趟呢。”提到放假,亮平又來了精神頭:“到時候帶上瑛,小葉,穹,奈緒還有班長吧。”

“那麼要去哪兒呢?”想到大家要一起出去玩,我也是難得地期待了一下。

“笨蛋,夏天當然要去海邊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能問一下你為什麼那麼理直氣壯地說出來。”

“有些事情,木獃獃的你不懂,”說著他又自作帥氣地撫弄了下短短的頭髮,然後用曖昧的眼神看着我:“你以為我為什麼只考慮女生的名單?”

“······我並不想懂。”

我心想,這個混蛋沒在我之前能為瑛的大哥算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么?

“哦,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亮平以前是和依媛前輩是一個班的吧······”

“嗯,因為一些傻事就被降到一年生了,”他本人倒是沒有什麼抵觸,只是帶着淡淡的感慨。

“那麼,依媛前輩和你應該很熟悉吧。”

“因為同歲的緣故,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了,雖然小的時候也經常吵吵鬧鬧的。”亮平很溫和地說道,一點也沒有因為平時受到的嘲諷而貶低對方:“那個傢伙啊,實際上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從小就這樣了,不過······”

“那傢伙以前是很開朗的吧,從大概四五年前吧,就突然變得很孤僻,別看她過來找你們的時候總是溫溫柔柔的,其實在同齡人之中,大概也是沉默寡言的人吧。”亮平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擔憂和凝重:“兩年前國中畢業的時候,我無意間在畢業照片上注意到她,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像是被抽走了什麼東西一般。”

“老實說,她遇見你們以後的改變挺讓人高興的,至少不再是那麼陰沉沉的臉了對吧。”

只是這樣么?我想起了一直以來悠和穹對依媛奈緒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我稍稍存了個疑問。

“有些事情,你可能也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