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喲,夏侯老師,這麼巧。”

在我的催促下,凌越又一次沒話找話強行搭訕道。

剛與“我”分開的先生本來站得離我們挺遠,聽見有人叫他,一回眸就看見了花里胡哨的大叔、揮手招呼的凌越,以及躲在他倆中間的我。大叔還在我面前站着,與先生對視了一眼便退到我扶手邊,像個保鏢一樣,臉上的表情有點陰陽怪氣。

想到他昨天兇巴巴的樣子,我還是不想理他,連忙用將遮陽傘擋在身前,像個小烏龜一樣縮在裡面,聽見他一步步朝我們走了過來,然後坐在了凌越邊上的空處,說:“該說‘好巧’的人是我才對吧。”

“哈哈,早上聽你提了一句,我忽然也想來玩一下。”凌越回答道。

“看不出來,木乃伊居然也喜歡逛這種地方。”

他又在嘲諷我!平常都沒注意,他怎麼是這麼毒舌的一個人!而我現在又一下子想不出什麼騷話回敬他,氣得我抓着傘柄的手都有些顫抖。

“哈哈,所以……”凌越試圖切入正題,道,“你女朋友呢?”

“廁所。”

“哦哦……”他不知道接什麼話,開始扒拉我的遮陽傘,“那個……我手機呢?你還在玩兒嗎?”當我露出一點縫隙,他連忙鑽進來,小聲道,“……你倒是說話啊!”

“我……說什麼呀!”

“再猶豫的話,他就要走了!”

“我……”我“嘩”一下挪開遮陽傘,沒控制好力道還不小心戳到了威爾士·銀。顧不上道歉,我瞄了一眼先生,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憋得滿臉通紅,還好巨大的墨鏡遮住了我大半張臉。我強裝鎮靜地將傘舉過頭頂,傻愣愣地干坐着,倒是把凌越看笑了。

“我手機呢?”他問。見我把手機拍在了他手上,他自顧自地刷起手機來,還若無其事地道,“晚上準備去哪吃飯啊,阿蘭?”

“啊??”我對這個稱呼一下子不能適應,下意識地撓頭,又摸到早上出門時盤的整整齊齊的頭髮,一時間無從下手,突然就陷入了手忙腳亂的狀態,語無倫次道,“晚上……晚上的話……”

“對了,凌越,我問你……”

先生一開口,我就條件反射一般地搶走了凌越的手機,轉向大叔那一邊。大叔見我單手刷手機不方便,很貼心地接過了傘柄。凌越只好接了先生的話,問:“怎麼?”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趙坤的人?”

“啊……認識的,怎麼了?”

“他最近是不是在做什麼傳感器啊……”

“啊……對的,他找我要過材料……你已經在用了嗎?”

“測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應該就是材料附近的法術濃度啊?他把我的材料做成什麼東西了?”

“你看看這個。”

兩人交談的聲音停了一停,又聽凌越說:“就是法術濃度啊。”

“你的濃度只用一個點表示嗎?”不用看都知道先生又在瞪人。

“那是他沒把梯度表示出來吧,你這是誰做的地圖啊,一看就是沒做完的。”凌越解釋說,“阿蘭現在不會控制法術迴路,能量一直在外泄,所以這個點定位在她身上,沒有問題……你看。”

“還是不對勁……”先生自言道。

“先生先生!”

這無比熟悉的聲音漸漸近了,我甚至以為我出現幻聽了。悄悄偏了偏頭,我看見了那個身材高挑的、黑髮及肩的女孩子,化了淡妝,笑容溫婉可人。她一頭撲進了夏侯子虛的懷裡,嬌嗔道:

“我回來啦。”

“乖。”

夏侯子虛冷峻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寬大、瘦削的手掌摩挲着她的黑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太凶了,這個女生,也就是虛假的我秦夕銘,很快便從先生的懷裡探出目光來,掃過邊上的我們三個。其實我只是頭一回從第三視角這麼清晰地看見自己,想着觀察觀察頭頂是不是有點禿、後腦勺是不是有點扁之類的,然後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帶着墨鏡,她應該看不清我的眼神吧。

“這三位是……”她問先生說。

“啊……我是凌越。”凌越咧了咧嘴,一把將我摟住,說,“這是……我女朋友阿蘭。”

被他這樣介紹,我當然是不滿的。為了表達我的不滿,我專門拉低了墨鏡,白了他一眼。至於大叔,職業假笑了一下,倒是沒有說話。

“哦哦,你們好。”她直起身子,招呼道。

“你跟他應該見過的。”先生翹着二郎腿,臉上的笑意不減。

“對哦……”她抱歉地笑道,“昨晚在回寢室的路上碰見他了,還讓我告訴你懸賞什麼的……”

“什麼懸賞?”先生問凌越說。

“就是……”

“最近幾起投河案,”凌越接過話說,“懷疑是某個惡魔為了進食而犯下的。”

“惡魔?這麼說我昨天晚上看見的那個白色的鬼影……”她欲言又止,眼睛一直往我這兒瞥,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了。她這一招真的妙哉。用惡魔的案件來掩人耳目,既能解釋虛假小明為什麼會出現在學校後門,又吊住了我親戚朋友們的注意力,使得他們對我這個虛假白姐姐產生敵意——這不,我就成功地被世界拋棄了。

“她?”先生髮現虛假小明在盯着我看,乾笑了一聲,“她不是惡魔。她是木乃伊。”

沒有什麼比一個簡單幹脆的問號更能表達我當時的心情了。

“不過要說真的惡魔,你該去問約瑟夫。”先生又對凌越說,“我把他電話給你吧,你自己去找他。”

“哦哦謝了。”凌越朝我眨眨眼,示意我把手機還給他。不管怎麼說,能要到約瑟夫的電話還是讓我安心不少。我當時就在想,晚上不如直接去找約瑟夫算了,反正凌越也對懸賞的事情挺操心的,這邊先生卻還在你儂我儂,真想讓約瑟夫過來揍他一頓。

“那我們走了吧,先生!晚上我還想早點回去呢,天天都這麼晚,寢室阿姨都快認識我了。”那個女生又開始拽着夏侯子虛撒嬌了。現在看着既膩歪又噁心,但我仔細想想,我平常確實是這麼說話的,這麼多年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真是奇了怪了。

更絕的事還在後頭。夏侯子虛這個傢伙懶懶散散地靠在長椅上,並沒有起身的意思,並且非常邪魅地笑道:

“什麼?你今天晚上要回去啊?”

??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個問號更能表達我都心情,那就是兩個問號。

我人都傻掉了好嗎,這車也開得太突然了吧!還有啊,這彷彿是某乎上面能排進智障言情小說形容詞排行榜前三名的“邪魅一笑”是怎麼回事!霸道總裁愛上我?

我看了看我左右兩個人,一個凌越是和我一樣的滿臉懵逼,另一個大叔是吃瓜看戲的滿臉興奮。再將目光轉回舞台中央的女主角,她已經俯下身子和先生吻在了一起,非常完美地演出了作為清純女大學生的嬌羞狀態,簡直比我本人還像秦夕銘啊,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就沖這演技,你來當女主角算了,老子不幹了!

一股熱血衝到我頭頂,我拉上凌越就往門口走,嚷嚷道:“走了走了,吃火鍋去。”

“啊……好好好。”凌越也沒多問什麼,反手就和先生說再見。

“哈哈哈,你看看她,氣成什麼樣了……”

我當時並不知道夏侯子虛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在這兒對我冷嘲熱諷,甚至說得特別大聲,生怕我走得太快聽不見一樣。既然他這般邀請我出來對線了,那我也不跟他客氣。我轉過身來,理了理我額前的碎發,向著他們兩個,用我這輩子說過最標準的普通話,說道:

“你想換就換吧。到時候別哭着求我換回來就行。”

“你說什麼呀?”她明明已經綳不住勝利的微笑了,卻還強裝着一臉無辜。

“我說,”我喘口氣,壓一壓內心的怒火,“你視而不見的幸福,我會替你好好珍惜的。順便一提,”我指着夏侯子虛說,“這個人虛偽得很,成天就擺着個一本正經的樣子,裝什麼裝呢!你到時候就會發現,還是凌越待你最真誠,希望你可千萬不要後悔。”

我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心裡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大概是我已經立下了捨棄一切從新開始生活的決心了吧。我看到,正與我手牽手的少年那副溫暖的笑容,還有跟班大叔讚許的目光,我的決心便更加堅定了。我想要證明給白若蘭看看,她的生活本該有多麼幸福——

“等會兒,你給我回來!”

他又是這樣的語氣,好像在命令我一樣。我正在氣頭上,當即回頭瞪他一眼,說了聲“滾蛋!”,便繼續往外走。結果,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說道:

“回來,小明。”

???

我頂着頭上的三個問號,停下了腳步。這劇情發展實在太讓我摸不着頭腦了。是我聽錯了嗎,他在叫我?他剛才問了半天傳感器的事情,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秦夕銘了?他早就知道了還在這故意氣我,什麼意思啊?

就在我傻傻地愣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時候,他忽然笑了,問我說:“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撇了撇嘴,“我說人家凌越比你好太多了。”

“喔。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現在喜歡別人了,不喜歡我是嗎。”

“不然呢?”我聳聳肩,反問道。

“那你在這兒吃什麼醋啊……”

“因為我……”

……喜歡你?

不對,我為什麼要喜歡他啊。

話都到嘴邊了,我突然意識到他是在套我的話呢,連忙把後面幾個字咽了回去,不屑地道,“切,你管我啊,我就是生氣有人冒用我的身份,怎麼了!”

他的目光里閃過一絲失望,扶額嘆氣道:“唉,你還好意思說我虛偽呢。想聽你說句實話怎麼那麼難……”

“我就是不喜歡你了!怎麼樣嘛!我去吃火鍋了,再見!”

“去吧。”他垂下渡鴉羽翼一般的眼帘,低語道,“起風了,記得早點回去。”

*第六章*

潔白若蘭

——結束——

202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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