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不过,看起来没有向天宫寺确认她方才所说内容的必要了。因为就连那些从头到尾心不在焉的孩子,都有几个露出了些许状况外的表情。对我还算热情的常夏和澄星,似乎还有话想问,但都被天宫寺无声的威严压了下去。

我还是太天真了吧。雪杉口中那些我无法解决的麻烦,似乎不仅限于孩子们。

“刚才的话也是对你说的,子规老师,太天真的人不适合这个地方。”天宫寺回头看向我。

“哈……明白明白。”我抬起双手背在脑后,故作无奈地说道,“我这种’普通教师’出身的人,肯定没法胜任这种工作啦。”

“那你的回答是?”

“我放弃了。”

果断地给出这个回答的时候,也许是被潜意识驱使着,我睁开一只眼睛,和雪杉对上了视线。但是从这个一开始就劝说我放弃的人的眼中,什么信息都没能读到。

另一边,天宫寺则露出了不符合她凛然气势的诧异。也许在她精英阶层的人生中,从未见过我这种刚开战就投降的废物吧。

“啊……抱歉抱歉。”我说,“因为我来之前就不是特别情愿啦,不如说这样更合我意。”

天宫寺轻叹一口气,似乎接受了我的解释,说道:“行吧,那今后无论是旁听我们的训练,还是在港内自由活动,都请随意。不过要记住一件事——”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向我示意。

“我不知道‘上级’的考虑是什么,总之他们给你的手环权限和‘船只’是相同的,希望能遵循行动范围和门禁时间,不要给我无端添任何麻烦,谢谢。”

天宫寺所说的,是我在避风港的宿舍里醒来开始就已经戴在手上,无法取下的黑色电子手环。包括她在内,“避风港”中的所有人都配备了这种新时代的手铐。

“这点你放心,我最擅长的就是安分守己避开麻烦事啦。”

“那就有劳你安分守己了。”

“没问题。对了,那我今天能早退么,昨天为了照顾那个小孩,我还没好好逛一圈呢。”

我瞥了一眼已经再次进入神游状态的雪杉。

因为我多管闲事,导致她摔断了手臂,加上似乎是饿了很多天,由于低血糖倒地之后,我不得不承担起了抱着她去找天宫寺急救,以及在一旁坐了大半天等到她醒来的责任。

好在尺骨和桡骨骨折,以及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对这这群孩子来说没什么区别。所以看到雪杉有在老老实实吃着东西,就无需继续担心了。

“请便。”天宫寺对我的借口没有多做怀疑。

“谢谢啦。”

我丝毫不留恋这个地方,一边用轻浮的口气向天宫寺道别,一边就转身走出了集会室。

毕竟,在自认为属于我的故事开端的地方就放弃,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你所说,我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主角的行为,确实是太天真了,夜莺小姐。”我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人说道。

离开刚才集会所在的行政楼之后,我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宿舍楼,一台巡逻中的无人机为了确认我的行动,改变方向紧跟了上来。但这种程度的机器人,任它扫描多少次虹膜和脉搏,应该都检测不出我有什么违反规则的意图吧。

手环显示的时间刚过七点半,天气也和到达“避风港”的第一天一样晴朗。

既然不被允许参加工作,我还能做的,也只剩祈祷这片还算有点夏日气息的晴空是纯天然无添加的东西了。

——“所以说,你就是新来的教化官?”

在四层高的宿舍楼顶,空无一人的天台上,刚找到一根孩子们用来晾衣服的木头杠子的我,身后传来了这样一句问话。

“哈……”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天宫寺提过,但新教化官是个趁宿舍没人偷偷到天台上举办女孩子内衣品鉴会的高雅人士,这点确实是我没有计算到的。”

“啊,的确有这种感觉呢。”

经她提醒我才注意到,自己周围全是随着微风轻轻飘起来的织物,有着各色荧光条的“避风港”制服、寻常的衣裙、以及诸多花色图案的内衣和袜子……

在紫外线和残存的洗涤剂共同制造的干燥的芬芳中,手持晾衣杆的我就算被楼下那群无人机当场逮捕也不为过吧。

“那你需要我向全社会公开这件令人不齿的事呢,还是永远作为我的奴隶任劳任怨?”

“真希望有把我就地正法的选项啊。”

我说着回过头,天台的入口处正站着今天晨会的缺席者,一个怎么看都才刚睡醒的女孩。乱蓬蓬的及腰长发,把原本就不算高的身材衬托得更加瘦小。随风飘起的宽松外套上,装饰着浅蓝色的荧光条。

“就算他们给我定的警戒等级是最低的,要扭断变态受虐狂的气管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哦。”她踩着在这个时节相当不合时宜的棉拖鞋,向我走了过来,“坦白从宽,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鉴赏女孩子的内衣。”

“说实话。”她有点不耐烦。

“Plan B。”

“啥?”

“你们敬爱的天宫寺今日花小姐禁止我插手避风港的工作。”我说,“所以我在准备越狱。”

“原来如此。”即便听到我这么直白的犯罪宣言,这个女孩也还是面不改色,“直接辞职不就能出去了吗?”

“我刚被迫签了为期一年的卖身契,没有辞职的余地嘛。”

如此急切地想要逃离,除了去旅行和夜莺小姐的约定以外,自然也免不了绕个远路,好好答谢一下背着我签了卖身契、丢给我这个烂摊子的某位大恩人。

“被法律束缚的人,真是可怜。”女孩以一股居高临下的口吻笑道。

自信心富余到溢出来的人,才会这样嘲笑跟自己处境差不多的人吧。

“多谢你的怜悯。”

“天宫寺说你以前是普通老师,这是假的吧?”

“很敏锐嘛。不过基于大人物们的顾虑,我的来历有点不方便说,就请高抬贵手,不要深究啦。”

“所以你打算怎么越狱呢?”比起我的过往,这个女孩好像对我现在要做的事更感兴趣一些。

“啊……用这个。”我走到没有晾衣服的空旷处,把木杆插在风化开裂的水泥预制板缝隙中,垂直立了起来,一道清晰的投影落在干枯泛黄的鸟类羽毛和粪便痕迹之间。

“日晷?”没等我宣布答案,她就自言自语了起来,“也是,对你这个外来的人而言,这招确实能用……”

看来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人想到这种歪门邪道了啊。

避风港给我们配备的手环,之所以不显示日期,也许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日期和这种唾手可得的日晷,测定出这个收容所在地球上的坐标吧。

虽然不是真正“外来”的人,但我几年来一直为这个机会所做的准备,让我此刻也具备了计算经纬度所必须的数据。

“不过,你要怎么确定现在的标准时间呢?”女孩问道。

“喏。”我抬起手,晃动了一下电子手环。

“就算入港之前被模糊了时间概念,也能记住大致日期的人不在少数。上面能考虑到隐藏日期,难道就不会考虑到时区问题吗?”

如她所言,这种测算经度的方法,成功的前提是手环上显示的是邻近时区的标准时,而不是“避风港所在经度的时间”。

“……确实。”我抬起头,“我也没办法证明这片天空不是全息投影,现在不是6月13日早晨7点50分。”

就连刚才被天宫寺赶走的时候都不曾有的失落感,占据了我的身体。

“我只会尝试一次。”我说。

就算知道了自己身处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就算能逃离“避风港”,也难说我可以两首空空,穿越外面的荒野回到普通的世界。

“不过,我很佩服你的胆量。”那个女孩显然也看出了我的前途会有多艰险,她双手插在衣袋里,走到了我面前,“告诉你一些我在这里知道的好事以表赞赏吧。”

“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