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你们俩是要干什么啊……”
被无形的气场冲击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所面对的是比先前的尴尬更棘手的场面——
刚才为止都在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的雪杉，正用健全的右手紧握着一把20公分长的钢尺，从低处往上刺向常夏的后颈。
而让这场短促到我根本没看清楚的战斗戛然而止的，则是在同一瞬间闪开了攻击，扯着制服上的拘束带，死死捆住她手腕的常夏。作为被偷袭的一方，带着看不出丝毫恶意的微笑，回头迎上了袭击者无感情的视线。
这种在避风港内显而易见的违规举动，在场的其他人却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甚至连想要上前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要不是有几台无人机在窗外闪烁着警示信号，疯狂响着蜂鸣警报，我大概会开始怀疑这里人数如此之少，会不会是因为太弱的人都被她们干掉了。
“雪杉，散会之后单独来找我。”一旁的天宫寺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
“抱歉。”
雪杉没有迟疑地投降了，手中的钢尺摔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常夏也顺势放开了她，小声嘟哝着“对不起啦，不知道你不开心”之类的话，轻轻扶着雪杉坐回了椅子上。
紧张的局面在几秒钟之内就缓解了，但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却从潜意识中涌了上来。除了这场没来由的冲突以外，这个房间里似乎还有什么很不对劲的东西存在。
“教官。”
事不关己的另外三人之一，一位看起来有些认真……不如说是严肃的短发女孩举起了手。
“对对，我们继续吧……”我连忙把注意力移回正事上，“你是……？”
“朱语时。”她扶正了自己的眼镜，抬手指着刚坐下去的常夏，“刚才的事情，是你有错在先吧？”
“诶诶？”连被钢尺袭击后脑勺都不为所动的常夏，这回仅仅是被人指着，就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哈哈哈哈，那还用说吗。”后排角落里，一位身材过于娇小以至于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女孩，正趴在桌子上近乎疯狂地笑着，张扬的语气和举动都和她的外貌不太匹配。
“你惹谁不好呢，是吧？”她又补充了一句。
“也……也是哦。”突然之间被其他人指责，常夏也羞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不起啦。”
她并没有看向谁，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出了这句道歉的话。而刚才指正天宫寺的两人，比起为雪杉打抱不平，更像是在取笑那场没来由的冲突，以及天宫寺意义不明的处理手段。
我慢半拍的神经，也在这时候才意识到，我身处的空间里充斥着的异样感究竟源自何处。
“那该轮到我了吧？”
小个子女孩站起身，单方面结束了语时的自我介绍。好在语时似乎没有要跟她争抢这个发言权的意思，集会才得以和平地继续进行。
她顺了顺自己浅色的卷发，被发型修饰得更加娇小的脸庞，看起来如同人偶般精致。但这个躯壳之下，似乎被错误地装进了不那么精致的灵魂。
“我是戴澄星，除了年龄在这个所有人都一样的地方是不值钱的，其余情报就单独来找我询价吧。”
“……噗。”没等她说完，常夏就笑出了声。
“哎呀呀，真是让人苦恼啊。”但难得气氛走上了正轨，我也应和着这位看起来挺有趣的小孩，“我没带多少钱，不知道该先买什么情报呢。”
“那就先问问这个小猴子的‘真实年龄’这条要多少钱吧。”语时推了一下眼镜，语气中带着一丝对澄星体型的嘲笑。
被打断发言的时候完全没有计较，却在事后伺机挖苦报复别人么。语时脸上不加掩饰的胜利者的神情，充分说明了刚才的言行是有意为之。
而因为她这句话，澄星的笑意也瞬间被吹散了。
……不会真的是谎报年龄的小孩子吧，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这样可不好哦，两位小姐。”谁都不好得罪，我只能扯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来缓和气氛，“大家都有机会，努力展示自己优秀的一面吧。”
在外面的世界，和她们同样年龄的普通孩子生活的地方，这句话也许还会起些作用。但在“避风港”里，真的就是纯粹的废话。
气温再次下降到冰点。
一盘散沙、事不关己，孤立、敌视、自负……一些熟悉的词汇在脑中浮现了出来。这群在我来之前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以上的孩子，并没有表现出跟任何人好好相处的意向。
尽管拌嘴打闹的事在外面的世界也很常见，但在“避风港”中，在这些杀死一个人可能和开玩笑一样愉快的孩子中，这种氛围的背后，往往是真切的恶意。
雪杉昨天给我的劝告是正确的，但是……
“那……我也有机会吗？”明明坐在最前排，却一直没有吭声的孩子抬起了头，松软的金发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晃动着。
“当、当然的啦！”
这个唯一准时出席了晨会的女孩终于有所表态，我因此暂时掐掉了放弃这份工作的念头。
一边示意着刚才打闹过的四个人安分一点，一边期待着眼前的女孩能给今天失败的晨会做个漂亮的收尾——
“阿尼西娅，17岁，性别女，身高163.2厘米，今天早晨的空腹体重是47.1千克，胸围是……”
“暂暂暂停一下！”
“嗯？”
“身体方面的信息到这里就行啦，我们又不是在选拔航天员。稍微说点方便拉近大家关系的吧。”
“体型的数据在这方面没有帮助么？”
“不如说你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数据有帮助的错觉……这时候应该说点生活化的，比如喜欢和讨厌的东西？”
“了解。”名叫阿尼西娅的女孩，用有些无机质的嗓音继续道，“喜欢的是冬妮娅，讨厌的是热的食物、胡萝卜、甜菜根、所有发酸的红茶，加苦橙果酱的例外、凤尾鱼、宽敞的房间、酒味和香烟味，但是不反对参议院牌的蓝莓香味，另外特别不喜欢BTR-100运兵车里的气味，新车也一样，还有不好调校的VSK……”
等下，我好像无意中撬开了很不得了的话匣子。
甚至不想去问最开始的冬妮娅是她的朋友还是宠物或者洋娃娃，包括我和天宫寺在内，房间里所有人似乎都在希望这个像机器人一样，说话不用换气的孩子早点停下来。
但考虑到这是唯一认真参与了今天晨会的人，对于打断她这件事，我还是于心不忍。
于是，在等待了比先前四人的总和还长的时间之后，我提出的“像普通人一样相互自我介绍一下”的晨会议题，勉强算是顺利结束了。
“感觉如何？”天宫寺在一旁低声问道。
“……和我期待的有点差距吧。”我揉着被长篇大论折磨到麻木的耳朵，叹了口气，“前路漫漫，有点担心我接下来的一年了。”
“这方面你倒是不需要担心。”
“诶？”
没等我继续发问，天宫寺就向前一步，挡住了我的视线。
“在座的‘船只’全员。”她厉声说道。
——“这位新到任的教化官，将不会参与今后和诸位有关的任何事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