⑩
——那是……什么……？
嘉音下意识地将初雪护在自己身后，随即缓缓地探出身子，偏过头去，再次看向门口。
视线捕捉到那头庞然大物的瞬间，她只感觉自己双腿都有些发软。
——不可能吧……
在嘉音的记忆中，她和初雪两个人进入环形天台的时候，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移动时的声音——换言之，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大家伙还没有进入这里。
——是我们在露天阳台的时候吗……！
可是，之前在走廊里摸黑前进的时候，嘉音和初雪一直压着自己的脚步，伏着身子前进，根本没有发出来一点多余的声音——按理来说，在那么黑的地方，不可能有人会察觉到她们俩的。
——监视摄像头？红外线探测仪？
——我们身上的气味？
——仅仅只是路过？或者说……是巧合？
——还是……
短短一秒钟内，无数种可能性划过嘉音的脑海。然而，她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头绪。
与此同时，背后的微光缓缓移动，扫向了那团黑影。
“……！”
少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了对方的身上——
——那个是……
在光线的投射下，缠绕在巨物身上的暗影也被逐渐清扫而空。
那是一具全身纯白、身高两米的中世纪骑士铠甲。它左手持着泛出光圈的银白利剑，右手架着同样被漆成了白色的盾牌，整个身体看上去沉重无比——甚至让人怀疑，那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或者说……那里面……没有人？
嘉音眯着眼睛，瞄向了那庞然大物的头部。
那是一副完全包裹住脑袋的头盔。头盔的面部，没有留出任何能够供人观察外侧状况的缝隙——与其说是头盔，倒不如说是面罩。
——既然无法看到外界的话……那这家伙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嘉音越是思考，脑子就越是混乱。
难以言喻的寒冷爬上了少女的后背，她只感到头皮发麻，扒在栏杆上的十根手指都在不住地颤栗。
之前在纸条上看到的那两行字，再次从她的脑海中浮现。
「如果醒了 快 逃」
「绝对不要 被它们发现」
“嘉、嘉音姐……”
身后的初雪似乎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直接从嘉音的身后探出了脑袋，用小到几乎只能听到出气时的声音问道：“刚才的那个脚步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大概……是吧。”
“难道……这个家伙……就是【它们】中的一员？
“……有可能吧……”
嘉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都已经是这个时代了，哪儿还会有穿着骑士铠甲，在看不清前方状况的条件下到处晃荡的家伙呢。”
“那——”
初雪再次问道：“那家伙……该不会攻击我们吧……”
“希、希望不会……”
嘉音说这句话的时候，整颗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里。
那白色骑士手里的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普通的装饰品。从露天阳台照射过来的光线映在那上面时，甚至产生了无比锐利的银白光点。
——是开了刃的真家伙。
一想到这个念头，嘉音就冷汗直流。
可她的同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身体本能上的胆怯，而是接着问道——
“嘉音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
李嘉音机械般地低喃、重复着初雪的话。而她的大脑，早已经开始判断起了当前的状况。
现在，她们二人身处的地点，就在会客厅最高处的环形天台上——确切地说，是正躲在从阳台进来后、位于右侧的拐角处。
如果想要离开这里，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线——回到刚才的阳台。
然而，她们手上没有绳索之类的任何有用的工具，在阳台外面被浓雾完全包围、能见度极低且无法判断楼层高度和下方状况的情况下，若是直接跳下去，必定是九死一生。
无法从阳台顺利离开，就意味着——她们的身后，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条死胡同。
嘉音摇了摇头。她转移自己的视线，朝着身旁的栏杆外侧看去——
第二条路线——翻越栏杆，从环形天台上跃下。
……不行，和阳台一样，下面一片漆黑，光是靠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也很难判断会客厅地板到环形天台的垂直距离，要是翻下去的话，一个不小心，身体可能会遭受骨折或者扭伤之类的负面影响，甚至是直接失去行动能力——在陌生且危机四伏的地方，一旦无法正常行动，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判这个人的死亡。
更何况，嘉音根本不知道会客厅里面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如果还有除了那个白色骑士之外的【它们】埋伏着，那她们就相当于自己主动跳入猎人设下的陷阱之中，卖一赠一，送货上门。
——这也行不通……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最后一条路线——也就是，正面突破，从连接走廊和环形天台的双扇门出去。
可是，她们眼前的那位巨大的白色骑士，挡住了唯一的活路。
“……咕……”
嘉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那个骑士的手里，是有武器的。
而且，嘉音也不知道它是否就是【它们】中的一员；更不清楚，它是否对她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有着敌意；甚至，无法判断，她们到底能不能跟那个家伙进行交流——要是对方能够放她们一马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要是当时没有被那个光线吸引到这里的话……说不定就不会……
想到这里，嘉音的心头涌现出了悔意。
然而，就算再怎么后悔，也绝对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
——要是前进的话……
如果向着那个门口移动的话，大概率，会跟那家伙正面交锋吧。
一旦进入战斗，要是手上有什么武器的话还好，可现在手上能用的，就只有自己的拳头，和包里放着的石块。
——喂喂……瞎想什么呢。
嘉音的嘴唇哆嗦着，在心里吐槽着自己。
——李嘉音……你该不会真的想用石头跟那家伙打架吧？
怎么可能做到呢。
中世纪的骑士盔甲，可以抵御远比投掷出的小石块要大得多的冲击力道——用石头跟它战斗，简直可以用鲁莽和愚蠢来形容。
而且，除此以外，困扰她们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李嘉音低下头来，看向自己正扶着栏杆的手指。
她的指尖，已经冰凉得开始发麻。她甚至都无法感受到自己指头的存在了。
而一直保持着蹲伏的姿势，她的双腿，也快要失去了知觉。
嘉音的四肢，正在向她的大脑发出紧急信号。
刚才在小黑屋里，只吃了一点东西的她们俩，体力根本还没有完全恢复。
——要以这样的身体……去近身搏斗吗？
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嘉音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周遭未被光线照射到的阴影，正冲着她张牙舞爪。
冰冷的寒意，如藤蔓般伸出枝芽，紧紧地握着她的心脏，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让它再也无法跳动。
——不、不行。
嘉音咬着牙，只觉得胃部传来了一丝阵痛。
——我……一定会死的……！
“……嘉音姐？你、你没事吧……”
“阿雪……”
听到身后少女的呼唤声，嘉音急忙回过头来。
只见古手川初雪正指着对方的脸，表情有些慌张。
“嘉音姐……你的头上，冒了好多汗……”
“……我……”
直到现在，嘉音才反应过来。
——我……我在害怕吗……？
她看着后面的黑发少女，却突然发现，初雪露出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表情——面色铁青。
“我、我没事……”嘉音只能用谎言遮掩。
“嘉音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然而，初雪的眼神，已经充斥着不安。
“该怎么办……我……”
——不、不能害怕……
嘉音摇了摇头，再次望向前方门口处的白色门神。
——我可是两个人里最年长的姐姐啊！
——要是连我都害怕、靠不住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要冷静点。
——冷静点。
“……嘶……呼……”
漫长的深呼吸过后，嘉音重新睁开了双眼。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她仔细地盯着那白色骑士的身体，皱紧了眉头。
那头门神的身上，泛着金属特有的银白色光泽，甚至，还将照射在它身上的光线，反射到了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上，映出了分散的圆斑。
——这家伙的盔甲……应该是由金属制成的。而且，看上去……似乎十分坚硬。
嘉音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冷静地判断道。
——如果是金属的话，我们……无法和它正面对抗。
——拳头和石头……都没用。
一旦她们贸然出击，绝对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
嘉音沉默着，继续盯着白色骑士，生怕对方会突然开始行动。
……
然而，眼前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六分钟，嘉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
然而，门口的白色骑士，却依旧矗立在原处，没有任何动作。
——这、这家伙……
嘉音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想彻底盯死这片区域吗？！
长期拉锯战。
这样的情况对于嘉音和初雪她们而言，相当不妙。
首先，以二人身上携带的食物和水的总量来看，她们顶多只能在原地坚持一到两天。如果在物资消耗光了之后，那个大家伙也还是不离开这里的话，那嘉音和初雪，就只能待在这里，迎接死亡。
抛开能够坚持多久的问题，只要那个白色骑士还在，那么，她们两个人就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要在长时间下保持这样压抑的状态，不光是身体，她们的精神也会蒙受巨大的打击。
除此之外——嘉音她们也根本不清楚，那个骑士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动手，为此，两名少女也无法放松警惕。
这样下去，在身体垮掉之前，她们紧绷着的心弦，就会断掉。
无法从露天阳台和环形天台跳下去逃生。
也无法一直待在原地等死。
……出现在李嘉音面前的，是究极的二择问题，以及周围那深邃漆黑所带来的直入骨髓的恐惧感。
——该怎么办才好……？
嘉音咬着牙，稍稍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白色骑士守在门口；
整个环形天台是连通着的——无论是选择往左，还是选择往右，虽然要走上许久，但都可以抵达骑士的看守区域。
——环形……
——对了！
一个大胆而又有些模糊的想法，逐渐在嘉音的脑海中定了型。
然而，这个办法，可能会面临着牺牲。
“……阿雪，我想到办法了。”
她转过头来，冲着一脸疑惑的黑发少女小声说道。
“办法……？什么办法？”初雪急忙问道。
“你听说过……「秦王绕柱」吗？”
“秦王……绕柱？”
古手川初雪眨了眨眼，“秦王……是谁啊？”
“……”
嘉音的眉头尴尬地抖了抖，“阿雪，你们历史课没教过你吗？”
“……啊，好像教过……又好像……没有教过的样子……？”
——这个丫头，肯定是上课的时候去找关公了……
“……总、总之。”
嘉音清楚，现在已经不是优哉游哉地给这高中妹讲解典故的时候了。
她只需要把接下来的战术安排，讲得让对方一听就懂即可。
“我来做「诱饵」。”
“诱饵……？”初雪瞪大了眼睛，“嘉音姐，你、你这是要——”
“——嗯。”
嘉音冲着黑发少女轻轻地点头，“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天台，无论从左还是往右，都能抵达那边的出口。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嘉音姐的意思是……”
初雪脸色一变，“难、难道说……你要把那个家伙引出去？！”
“嘘——！”
嘉音急忙捂住了对方的嘴，“笨蛋，声音太大了！”
“唔、唔唔——”
在确认对方的声音恢复之前的大小后，她这才把手松开——
“……不、不行，太危险了！咱不可能让你一个人——”
“——可这是咱们唯一的出路，阿雪。”
嘉音直视着对方的脸，“只要我从左边吸引住那个大块头的注意力，右边的道路就会空出来。这样的话……你可以一个人先逃出去。”
“那、那你怎么办？”
初雪惊慌地问道：“万一那个家伙的移动速度比嘉音姐还快的话……”
“那也至少可以让你一个人逃出去。”
嘉音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冷静地答道：“总比两个人一起搭进去要好。”
“不、不行——”
黑发少女不住地摇头。
那副模样，和嘉音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是她永生难忘的那个炽夜。
那个时候，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黑色骑士，望着无助地站在地上的她，发出了让人难以分辨的混合声音——
「劳……劳拉姐就在山下负责接应。你、你要是还有力气的话……就快……快带着霏娅逃走……」
「苍真？！……你、你要做什么……」
「我掩护你们撤退……快走……！」
而那个时候，她也和现在眼前的这名黑发少女一样，拼了命地摇头反对——
「不、不行——」
「听我说……听我说——！！」
下个瞬间，她的肩头，被对方用已经变异成非人之物的爪子，轻轻地拍了拍。
那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意志。
「嘉音……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那个时候的苍真……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
回到现在，面前的黑发少女还在反驳，试图说服自己。
“咱、咱绝对不会抛弃你的！要走的话，咱们就一起走——”
“……阿雪。”
“——！”
嘉音没有驳斥她的话，而只是双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就像，当时那个名为【结城苍真】的怪物，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你是我最后的【希望】，阿雪。”
少女温柔地露出微笑，“我的运动能力在你之上，作为诱饵给你打开缺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嘉音姐……可是……咱……”
“等你逃出去，要是能够见到苍真那家伙，麻烦你帮我给他带个话——”
说着，嘉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说——‘你还欠着我生日礼物呢，白痴所长。’”
“嘉音姐——？！”
不顾初雪的挽留，嘉音径直从地上晃晃悠悠地起身。
不给初雪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将双腿麻痹时的刺痛感抛至脑后，咬着牙，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沿着左侧的通路冲了出去！
“——喂？喂！你这个大块头！”
像是要把内心的恐惧全部驱散一般，少女大声地冲着矗立在门口的巨型骑士叫喊着——
“姐姐来找你单挑了！有本事过来跟我耍耍啊！！”
喀喀喀——
如同石块互相摩擦时的诡异声音，在少女视线的不远处响起。
那白色骑士的身体没有动作，但它的脑袋，却如同木偶一般，一点一点地朝着嘉音这边扭去。
——噫……！
这非人般的动作，让嘉音的内心凉了半截。
——果然……里面不是人类！
她瞬间反应过来——难道，这个家伙……【它们】，全都是梦魇吗？！
待跑过最后一个转角，嘉音没有再进一步跟骑士拉近距离，而是紧急刹车。
少女和白色骑士怪物之间，只有接近十米左右的空间。
咔咔咔咔咔咔——
下个瞬间，跟随着之前脑袋的动作，手持着剑盾的骑士躯体，也朝着嘉音这边转了过来。
紧接着，它缓缓地迈动着双腿，以沉重却又不算过于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猎物逼近。
“很好……”
看到对方的反应，嘉音的心跳不断加快。
目前看来，比起视觉，那家伙的听觉要更加敏感，而它的移动速度，似乎还不如自己。
为此，少女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一直用声音吸引对方的注意，同时，让自己和对方始终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这两件事而已。
“对——对！就是这样！快到姐姐这儿来！你这个傻大个！”
嘉音一边抬高音量嘲讽着对手，一边慢慢地沿路往后面退去。
——很顺利……
少女眼中的白色骑士，正朝着她不断靠近。与此同时，它也离前往走廊的双扇门越来越远。
——只要阿雪能够从右边逃出去……
想到这里，她把头往右边偏去，想要看看对面过道上的初雪，是不是有在按照自己的指示往门口移动。
而就是在自己分神的这个瞬间——
唰——
“——嘉音姐！！小心！！”
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和对岸黑发少女的惨叫声不约而同的响起。
紧接着，猛烈而急促的撞击声，沿着地板，不断地轰向嘉音的身体。
——咦？！
等到她反应过来，重新调整视线回到前方的时候，似乎已经是来不及了。
咚——
咚——
咚——！
眼前的白色骑士，正以和刚才完全不同的速度，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它踏在地板上的震动，晃得嘉音双腿发软；
它迈动双腿时产生的风噪，刺激着嘉音的耳膜；
它抬起手中的利剑，明晃晃的刃身让嘉音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糟、糟了……！
看到那家伙刚才的缓慢步伐，而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对方的极限速度……
这样的马虎大意，对现在的嘉音而言，过于致命。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逃走，可她的大脑，却没有跟上身体的反应。
腰部先是朝后倾去，可她的双脚，还在原地。
过于剧烈的重心变化，所带来的结果，是毁灭性的。
“呜啊——？！”
可能是脚上的运动鞋穿着的时间太长、鞋底磨损过于严重的缘故，在嘉音失去重心的瞬间，她的脚掌完全没有抓住地面，而是打了个滑。
在身子彻底倾倒的刹那间，她本能地用手扒住旁边的栏杆，试图不让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为时已晚——
飒——！！
下个瞬间，烙印在少女双眼视网膜上的，就只剩下了白色的巨大躯体。
……以及，那从上至下、一闪而过的银光。
“嘉音姐——！！”
唰——
伴随着某个人的惨叫，某种东西被一刀两断时发出的声音，在环形天台上不停地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