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0

嗯……

嗯?

嗯。

我在這裡應該叫叫查理·巴克特來着。

我在哪來着?

有人敲門啊。

要去開門——

我打開了門。

門外是吵吵嚷嚷的人群。

大家啊……為什麼都在我門外?

那是什麼表情?

就連愛麗絲小姐,為什麼都是那種表情?

一點都不從容哦。

我歪歪頭,回憶着。

發生了什麼來着?

然後,歪着的頭,看到了我自己的手。

我的手和另一隻嬌小的手,十指交叉着。

彷彿戀人一般。

我一陣反胃。

——嘔吐物已經衝上了喉嚨。

我強忍住這噁心,低頭看了看自己。

在被剛才的噁心感激起的淚水模糊的視野里……

嘔……又一陣嘔吐感。

我又轉身看向我的房間內——

不,這不是我的房間。

這根本不能稱之為房間。

我難以忍受,開始了嘔吐。

——這都是我做的嗎?

模糊的記憶里,我看到了。

——這都是我做的啊……!

1

再怎麼說,這局面也已經暴走到超乎我想象的地步了。

就算是紫,也肯定無法簡簡單單地稱這局面為“有趣”了。

簡直是——不,連我都找不到合適的比喻了。就是這種惡劣的事件。愛麗絲作為主角的童話里,真的會遇到這樣獵奇的事嗎?!

耳邊是查理的嘔吐聲。

充斥着鼻腔的,是濃到令人懷疑自己是否是嗅覺錯亂程度的血腥味。

眼前——我努力地讓自己不要閉上眼,逼着自己仔細地環顧405中的一切。

一片血海。這不是誇張。整間房間幾乎都被血覆蓋了——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肉片。到處!那已經碎到拼不回去的、簡直是要拿來包餃子程度的肉片,以及骨片。這是什麼B級片啊?!在那一堆又一堆的血與肉中,一位藍發藍眼的少女毫無表情地沉默着。身着的純白公主裙已經完全是血紅色,那血理所當然的和房間里那些肉與骨來自同一位主人。一直形影不離如鏡面對稱般存在的兩位少女現在僅剩了一位,不難想象死者是誰。而讓一切變得最詭異、最惡劣的,是在那少女的左手上,十指相扣着另一位少女的手——只有手。她的左手與她妹妹或是姐姐的左手,就這樣緊緊地緊緊地十指相扣着。而在現場的另一位則是,同樣滿身是血的查理。同時,他的右手,與一隻右手十指相扣——很顯然,那與少女的手上握着的,是同一個人的手。而兇器正明晃晃地擺在房間正中間,是極為鋒利的手術刀——很明顯來自新月島的特殊材料手術刀,削骨如泥。沒記錯,那是在瘋帽子的行李里吧……這一切就這樣擺在所有人的面前,這讓人想要質疑為何現實沒有馬賽克的場景,甚至不用推理就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該死。

真是該死。

“……這他媽的到底……”

旺卡說出了和我心裡一模一樣的咒罵。

這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

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我看向了紅桃與白棋的那位跟班。

那是什麼表情?

不是難以置信,不是悲傷至極,不是呆若木雞,但又絕不是面無表情。

那就好像——就好像……失去了自我一樣。

“大小姐……死了啊。”

他這樣說道,與其說是說道,不如說是下結論道,不,應該說是給眼前的場景定義道——就是這樣機械與無機質的語氣。

不過,是大小姐嗎?的確,姊妹兩人十分好辨認——一直沉默着的,就是妹妹了。那麼在場的那位的確是妹妹吧。

現在是四月四日的夜裡。就在晚餐時分,因為怎麼都喊不出兩位少女的紅心騎士,向餐廳里的眾人求助。查理那時候的確也不在餐廳——怎麼可能在。然後眾人——不,說是眾人,其實只剩下了我、旺卡、紅心騎士與白兔先生四人罷了。那位艾莉小姐也不知去向。總之我們四人來到了這門前,卻怎麼也無法打開門。

在徒勞地敲門敲到快要放棄時,查理開門走了出來。

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然後,然後。

然後就是現在了——

該死。

真是該死。

終於停下了嘔吐的查理,虛弱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將緊握着自己的手上的另一隻手取下——但是並沒有成功。

屍體痙攣——極為罕見的屍僵的一種。由於死前有過劇烈掙扎,在死亡瞬間肌肉也沒有鬆弛——也就是說,那隻手在死前就緊攥着查理了。

看不下去的我走上前,取出了一直藏在衣服內口袋裡的薄片小刀,強硬地拽過了查理纖細的胳膊,然後插入那隻連骨被切斷的少女之手的關節處。

……無意冒犯。

這樣默念着的同時,那手一下鬆開,啪地落在了地上。

“……”

查理任由我這樣抓着。他雙眼失神,滿臉都是淚水與鼻涕,用發卡卡起來的頭髮也已經散開——原來這孩子頭髮這麼長的嗎?那黑髮甚至垂到了腰際。

“……不是你乾的吧?”

我有些揪心地這樣問道,但卻沒有得到答覆。

他聽進去了嗎?

我放開他的胳膊,走向在場的另一位活着的少女。

同樣,將那隻死者的手取下。

“已經沒事了……”

我這樣說道。是對誰說的呢?對查理?還是玩偶一般靜止的少女?

其實是對我自己吧。

2

被我帶到一邊強行換好乾凈衣服的查理,坐在406的床上,纖弱的身體微微顫抖着。

“……”

我沉默地看着他。

“……不,這實在難以置信啊!”旺卡皺着眉,“我實在想象不出你能下手殺人啊。”

的確,我也想象不出。但405里的那副慘狀……如果用查理是兇手這簡單的五個字來解釋的話,的確解釋的通。

“只有他有着瘋帽子先生的房間卡,而如果以此找理由拜託大小姐的話,是可以將其騙出並且打開瘋帽子先生房間——也就是411的門的。這樣可以一舉兩得——拿到兇器,並且……製造殺了大小姐的機會。”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

以一種我讀不懂的表情說著與我的解釋完全一致的推理的,是這幾天一直不怎麼說話的紅心騎士。

“……不是你乾的,對嗎?”

對着眼前瑟瑟發抖的少年,我只能徒勞地這樣問。

“……愛麗絲……小姐……”

他終於肯說話了。

“是我乾的……”

但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讓人感到高興。

“我記得……我記得……我拿着刀……朝着紅桃小姐……一下下的……嗚嗚……刺下去……血流出來,我還攥着……攥着她的手——越來越緊……越來……”

“給我停下!”

我打斷了語無倫次的查理。她的女僕到底去哪了?為什麼這種時候她會不在?!

“旺卡,照顧好他。”

“啊嗯,得令!”

我再次回到了405。

那名藍發藍眼的少女仍在那裡,在血泊里就那樣坐在地上,玩偶一般一動不動。

“那個家族的人都這樣怪嗎?該走了,白棋。”

我皺着眉,將少女抱起——然後,在我的耳邊,她說話了。

“……我是…………”

完全聽不清。

我就這樣將她抱到了對面的房間,對房間的主人說。

“這是你的大小姐,照顧好她。”

“謝謝。”

他回答道。

接着——我回到了412門口。門是鎖着的。一切就是從這裡開始的……也會在這裡結束嗎?我完全不得而知。

那麼,接下來……

“紫——你覺得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我的話嘛——肯定會幫幫那孩子啊。”

“你居然會這麼做?這很有趣?”

“不,與有沒有趣無關啦……我又不是什麼愉悅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雖然現在的存在很模糊就是了。”

“可是我很討厭那孩子的眼神啊。我們之前認識他嗎?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啊?”

本以為紫會給我一個大概率否定、小概率肯定的答案,但是紫卻用驚訝的反問感嘆詞回復了我。

“啊?”

我也還了回去。

“我說你啊,平時不照鏡子的唄?”

“照鏡子?”

“……算了,不愧是你呀,在某些方面簡直是堪比鼠李一樣的遲鈍啊——這遲鈍的方面還完全不是戀愛,因此你也太欠缺身位男主角的素質了……”

“什麼啊?”

她究竟在講什麼東西啊。完全聽不懂。不過把我比作鼠李還真是過分啊——世界上密度最高的木頭,放水上都浮不起來的那種。

“那麼你自己想怎麼做呢?”不顧我的疑慮,紫繼續問道。

“就跟答應他的一樣,好好地保護他,然後讓這一切平安無事地結束吧。”

“就這?你現在還怎麼好好保護那孩子啊?替他分擔殺人的罪惡?分擔的了嗎?花言巧語在我這,可是夸克那麼大小的用處都沒有哦?你以為本小姐是誰呀?”

“……”

“唉,你肯定相信人並不是他殺的唄?”

“……”

是啊,我實在不覺得是他殺的。但是在邏輯上,他殺人是完全講得通的——

“’邏輯’?你不會在想什麼’邏輯’吧?這種只有推理小說才遵守的玩意,快丟掉啦丟掉啦——現實可完全不需要’邏輯’呢。這不也是你當初給那孩子的忠告嘛?”

“——不要又擅自讀心啊。”

“這一切說白了還不是都怪你唄?老是想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明明那起事件還有那麼多未解的謎團,明明你比那孩子前進得多的多,卻還是讓他自己去推理、自己去解決。最後心軟了想幫人家了,但是全晚了唄,還發生了這種事。後悔了吧?”

“……的確是有點。”

我承認了。完全沒辦法不承認。讓我後悔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很多——但這次我的出發點,明明是為了“不再後悔”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那就開始唄——你不是最擅長這個嘛,強硬地找出真相,強硬地拯救,強硬地把你的價值觀塞給別人……不是嗎?”

“……”

她說的沒錯吧。大概。曾經的我——曾經還在“The Flowers”的我,總是這樣做,在各種各樣的混亂中以極為危險的姿態把事件抽絲剝繭,然後在一切的核心處與罪魁禍首對峙。但正如前言,“曾經”是“曾經”。曾經我那樣做的結果,是讓一切都墜入了深淵。

紫似乎完全沒有弄明白這點。

記憶只停留在兩年前的她,是怎麼也不會明白的吧。

“……你肯定在想,失去了記憶的人家是完全不會懂你的苦衷的,是唄?”

“……”

“但是呢,人家好端端的在這裡不是嘛?完全沒必要去擔心呀——無論我的存在如何,我都還活着呢。作為名為紫的人,作為你的摯友,作為’The Flowers’的一員——作為一直陪你瞎胡鬧的奇怪傢伙哦?”

“紫,你——”

“去吧去吧——完全,完全,完全不用擔心我。”

怎麼可能不去擔心啊。

“都說了呀,少讓人家浪費口舌了——”

可是,紫你難道完全不懂我對你的感情嗎——

“你心裡又在想我不懂了!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啦——但是我只懂,這樣畏手畏腳的男孩子,完~全~不像,人家喜歡的那個人哦?”

該死。

這種攻擊犯規了。

明明知道她在撒謊。

明明知道她只是激將。

被這個有着惡魔般紫瞳的少女,完全地玩弄於鼓掌之間了啊。

“——太失禮了。人家可不是什麼惡魔呀……”

紫笑了。好,就姑且當是為了這個笑容吧——只是這並非是去守護。不止不是守護,還可能是破壞——將現在我所沉溺的這一切都破壞。

但即便如此……

我也不想辜負她的期待啊。

“那就稍微,找一下Happy End的可能性吧……”

我輕輕地牽起了紫冰涼的手,向著完全未知的天堂或是深淵,踏出了第一步。

“要不要來跳支舞呢?”

遲疑許久,愛麗絲終究還是對少年,伸出了手——無論心意真偽。

3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事先說清楚——我絕非什麼偵探。

無論是主觀自稱,還是客觀看來,我都與偵探一詞毫無關係。偵破命案、抓住兇手、擊破其心防,然後以此來終結事件——以上種種,完全不是我的職責所在。這些是更適合我那位哥哥那種極具個人英雄色彩的、閃耀着正義光輝的主角去完成的壯舉。至於沒有那種天賦,也沒有那種癖好的我,對上述種種敬謝不敏。

“愛麗絲小姐——至少也可以告訴,您究竟知道了些什麼吧!”

就在昨天,完全還是個小孩子的那位偵探向我這樣質問了。

我含糊其辭。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要這樣問自己了。

我究竟知道了些什麼呢?

從踏上這艘郵輪的四月二日,到如今的四月四日深夜。一切的經歷、一切的所見、一切的思考,所剩下的、所留給我的、所能讓一切迷霧散去的,究竟是什麼?

“紫,來讓時間稍微回溯一下吧。”

“人家又不是哆啦A夢。”

“原來你不是嗎?”

“我看上去有那麼圓滾滾胖乎乎嘛!” 毫無緊張感的紫撇起了嘴。

原來是這個層面上的不是啊?

“你呀你,想梳理事件就自己去角落畫圈圈自己去想嘛,不要浪費我寶貴的腦細胞呀。”

“不多用用的話,你那塵封了快一千天的重達一公斤半的器官就要銹掉了啊。”

“真拿你沒辦法。”紫嘆了口氣,“那我就隨隨便便地當一當約翰·提托吧。”

雖然也是時空穿越者,但是那個是預言不是回溯啊——不過也沒差。我靜靜地等着紫,以只有她能做到的方式將一切串聯,一如往常——一如,已經過去了太長時光的“往常”。

“首先呢,是這艘船哦——也就是水仙號。”

不是從事件,而是從船開始嗎?

“The Narcissus。真是充滿着不幸的名字呀。你知道的唄,關於Narcissus的神話?”

“不知道。”

這種時候就算知道也要說不知道,否則就搶走紫的風頭了。我可不是那種不會讀氣氛的人。

“明明只有我們倆,你在瞎考慮什麼嘛。”紫一副“真有你的”的樣子嬌嗔道,“Narcissus的詞源,也就是希臘神話中的那位美少年納西索斯(Narcissus)啦。設定上似乎是整個神話里最好看的男孩子來着?然後,有一天看向水面,愛上了水中出現的另一位美少年——也就是他自己的倒影啦。最後思念至死,化作了純白無垢的花——就是這樣的故事。”

也就是所謂的水仙花(Narcissus)啊……那麼,這又和這些事件有什麼關係呢?

“然後呢,在這艘船上,我見過或是交流過的,一共有這樣幾個‘存在’。我,你,然後是來自《愛麗絲》中的柴郡貓、瘋帽子、紅桃女王、白棋女王、白兔、紅心騎士,來自《綠野仙蹤》中的東方女巫,來自《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中的查理和旺卡。嗯……然後就沒啦。然後呢,已知我們住在401,對面的402住着查理和女僕,405住着騎士君,406住着藍發藍眼的雙胞胎姐妹,411住着瘋帽子,412不知道住着誰。”

“412就是桃樂絲小姐吧?你剛才也沒提到她。可是《綠野仙蹤》的主角啊。”

“我沒見過她啦。活着的。我只是在講‘我知道’的事情。”

這就是太早退場的龍套角色的命運嗎?連後日談的總結篇里都不會出現的樣子。

真是凄慘。

“然後就是,死掉的一具屍體,還有一堆肉跟骨頭。加上這些這就是這座船上出現的所有角色啦。”

嗯,十分全面啊。雖然表述的方式很獨特。不過裡面有些地方重合了吧?比如肉跟骨頭和……算了,這些小細節不足掛齒。

“然後呢,就發生了第一起事件。在餐廳的你們,先是聽到了柴郡貓的那通’書寫童話’的謎之言論,然後又聽到了火災警報。當時不在餐廳的是兩位女王和她們的騎士……然後你們在餐廳發現了412的鑰匙卡,具體是旺卡先生髮現的。再之後呢,你們經過一番努力打開了那扇門,發現了那具屍體。這就是那起事件,我所看到的一切啦。”

“的確如此啊。”

“這是四月二日發生的事情。然後呢,四月三日的早上,你在泳池對查理說了許多廢話——不過被人家完美反擊了。再之後,無聊的下午過後,在四月三日的晚餐時分,瘋帽子先生很突然地告訴了大家他是兇手、就這樣選擇了自盡。這個我跟你都沒有親眼所見啦——不過他自盡的原因,很明顯你難辭其咎啊。最後卻還讓那孩子那樣地自責……你還真是過分啊。”

“……我只是隨口提醒了瘋帽子一下嘛。”

“嘴上說著事不關己,還不是忍不住多嘴了唄。”

“就那一次而已啦。主要是用那種拙劣的方式來騙我,還要裝作被騙的話實在是太憋屈了嘛。”

“理由倒是不少,不愧是渣男的救世主啊。”

這什麼聽上去要被燒成灰的稱號。

“好啦好啦,這不重要,繼續吧。”我催促紫。

“哼~然後嘛……到哪兒來着?對了,四月三日的晚餐時分,瘋帽子先生就這樣自盡——不過好在脂肪太厚沒立即死成啦。接下來,在411,查理做出了那番關於密室殺人的推理。在那房間里所留的提示下——那才不是瘋帽子留的啦。他做夢也想不到吧,那提示明明就是你這個渣男留的呀。還在那裝成一副一貫的’關我屁事’的樣子。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憋住的啦。真是惡劣的玩笑呀,愛麗絲醬——”

“……哎呀哎呀。不過是覺得他明明腦子那麼好使,不推動他好好運用一下,實在是過於浪費了嘛。”

我含混地撓撓頭。

“切。接下來呢,就是四月三日的晚上——那孩子與你就那樣對峙啦。你為什麼要裝作用人家的聲音說話啦?還用那樣變魔術一樣的手法去幫人擦乾眼淚——溫柔也該有個限度吧?吃醋了哦,我要。明明我就在旁邊看着呢——”

“那本來就是你想說的吧?只是那孩子聽不見,所以我只能運用些小小的手段啦。”

“哼。結果來說,乾的很棒啦——簡直是連我都挑不出毛病的絕贊演出啊。真愧你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策劃那樣一場戲。”

“雖然是戲,但我沒有撒謊啊。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惡魔嘛。他的那份悲哀的確有我的一份責任嘛。”

“所以這就是你最讓人不爽的地方啦——明明對外各種守身如玉,然後了解你的人會發現你其實是蹭蹭不進去,但實際上呢——本壘都說不定都做了嘛。還是會有了的那種。”

真是無法吐槽的可怕比喻。

“……哎呀,總要做個人的嘛。否則臉面往哪擱。不過我是真沒打算摻和進去啦——在剛剛以前。”

“作為催化劑,加速反應然後全身而退——想得美咧。即便沒有我剛才推你的那一把,你也逃不掉的啦。倒不如說我完全不明白的是,你究竟為什麼要搞這些小動作呢?明明實際上你可以——”

“無關緊要唄。”學着紫的語氣,我打斷道,“跑題啦跑題啦。回到事件本身吧。雖然時間有的是,不過我們這樣打情罵俏下去可是能到世界末日哦?”

“誰跟你打情罵俏啦渣男。”紫無奈地搖搖頭,不再追究我的所作所為,“害人家又忘了說到哪了——哦,說道了那孩子對你的質問呢。接下來呢,就該到第二天了。在四月四日,也就是今天,你無所事事了一天。和每個人都隨便說了些什麼有的沒的,直到晚餐呢。打不開門的騎士君,來找你們——然後你們發現查理與雙胞胎之一在那噁心的房間里。”

提到那被染紅的房間時,紫明顯皺起了眉。

“這件事連你都沒有預料到唄。然後,然後就是現在啦。”

順着紫的講述,我又重新回到了餐廳、回到了411門前、回到了所有我與她曾經站着的地方。然後,就是“現在”了嗎。

“嗯……果然還差些東西啊。”

“你也感覺到了唄。那就,去找找吧。”

“真的找得到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畢竟那可是他努力留下的’禮物’啊——”

3

四月四日的深夜——不,大概已經過了十二點,是四月五日了。

這裡是醫護室。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海景,窗內則是海浪般的白色牆壁與床鋪。

這艘船只有兔子先生唯一一個侍者,船醫什麼的完全沒有。因此這裡用的是新月島的AI無人診療技術。準確來說的話,是七色堇家族的技術。

在醫護室內無菌病房的病床上,躺着一位患者。身邊環繞着各種動着的或是靜止着的醫療機械,看上去大概是胸部被刺傷然後奄奄一息了吧。不比我多說,經歷了這幾天事件的,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是誰的。

“你為什麼要帶我們來看瘋帽子先生——已經過了這麼久了,他還沒醒啊。”旺卡皺着眉,環顧着整潔的白色房間。

“愛麗絲小姐,請問您——至今還認為查理先生不是兇手嗎?”

仍舊帶着我無法理解的表情,牽着藍發藍眼的少女的手的紅心騎士,向我問道。

“你很煩哦。”我不耐煩地回道,“你覺得是他殺的,那你就去報復他啦。在這裡問我有什麼用嘛。柴郡貓那傢伙都說了這裡沒有任何法律,你就算現在殺了他我也不攔着。”

“……”

“愛……愛麗絲?!真的是你嗎?”

“是我啦是我啦……”

裝成淑女真是麻煩。不過到現在了,形象稍微崩壞下也沒什麼吧?

“您帶我們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為了什麼呢……你們就好好看着吧。”

這樣說著的我,走進了那間無菌病房。

然後,取出了自己的薄片小刀。

向著床上的人,徑直刺去——

“喂——愛麗絲你在做什——”

“……您究竟在——”

床上的人十分敏捷而優雅地跳起,然後躲開了。

“……什——瘋帽子你好這麼快?!”

“……您是?”

所以啊,非要我用這樣的方式你才肯站起來。真是完全聽從那人的命令啊。

“——你的’技術’對我完全沒用啦。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嘆口氣,對着面前完全不胖也不矮,更不是大叔的人這樣說。

“這到底是咋回事——”

“……艾莉小姐……嗎。”

在他們的眼裡,剛才為止這裡躺着的,大概是瘋帽子吧。

“我已經完全明白那孩子的意思了,所以才來這裡找你的。你這易容與偽裝……雖然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不過簡直是超越常識的魔法一般啊。到底是何方神聖啊?艾莉小姐。”

“……他還活着嗎?”

但眼前的女僕小姐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用那張誰都不像——卻又像任何人的臉,她向我這樣問道。

“他很好啦。就是有點神志不清……畢竟被那樣對待了,任誰都會留下心理陰影吧。”

“帶我去找他。”

“你的任務不是這個吧?先把那孩子吩咐你做的事情做完啊。”

“……是他。”

果然啊。雖然早就猜到了,但還是要確認一下啊。

艾莉小姐指的,是站在我身後的紅心騎士。

“那麼,兇手先生,您還有什麼想說的呢?”

“等,等等——別一個個凈當謎語人啊!我完全沒搞懂啊!”

“你閉嘴啦。”我隨便地制止吵吵鬧鬧的旺卡。

“……如果我不承認呢?”

“隨便你承認不承認啦。我又不想對你做什麼。我只是幫一下查理罷了——動機什麼的、兇手什麼的無所謂啦。我只要通過女僕小姐給出的目擊證詞,以及一個符合邏輯的手法,讓那孩子擺脫夢魘罷了。”

“……”

“反正在這裡動手,我也沒有任何勝算吧?即便加上這裡的女僕小姐,你也有確鑿的勝算吧?畢竟你是和那個’源雛菊’師出同門——不,應該說是’同一批次’的怪物啊。”

“——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我是雛菊的朋友,很多年前就是了。這艘船上就布滿了她曾經的氣味,簡直讓我懷念到噁心的地步啊。而你身上也一樣。”

“不是大小姐,而是……我嗎?”

“都講過了,我認識雛菊已經很久了——換句話說,我認識那位名叫’源’的女王,也已經很久了。’源雛菊’這個存在最為無解的一點,就是一體同心的’源’與’雛菊’,毫無隔閡的配合。你所謂的那兩位藍發藍眼的少女——”

我停住了。

不過是未能合二為一的“消耗品”吧?

我並沒有把這幾個字說出。

在這種地方刺激他,可不是我的風格。

“……”

“雙重人格。表面越是謙卑、越是普通、越是膽怯。那麼另一面——那可不是鏡面對稱,而是反色啊。畏縮的少女與寒冰的女王——這便是’源雛菊’。那麼你呢?你或許沒有記憶,或許有,但那與我無關。你來到這裡的目的,也與我無關。但我至少該告訴你,你的另一面是什麼吧?你想知道嗎?”

“我不想。”

被斷然拒絕了。

“我只需要跟在大小姐身後就夠了。”

“大小姐啊——你還沒發現嗎?所有人都以為死掉的是’紅桃’啊——除了你以外。你一直稱呼她是’大小姐’——死掉的,是白棋啊。”

“……”

“就像你身上有着秘密一樣,她們身上也有。那是你痛恨的、恨到無法自拔的、恨到可以為此殺人的秘密。這無論是你的這面還是那面,應該都再清楚不過了吧?”

“……”

“但我不知道哦。關於你殺了白棋的動機、關於你的恨、關於你的’愛’,我全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去猜,因為那與我的’目的’無關。”

“……因為根本沒有什麼’紅桃’。為了追求什麼狗屁’一體’——只有這個被稱為姐姐的、只有知識的人偶,和後面給她灌輸與操縱的妹妹而已啊!“她們——她們——為了追上那個所謂源雛菊而製造出來的無數的她們,被叫做失敗品、消耗品的她們,都以怎樣的姿態存活,你根本不知道啊!——即便是我這種’成品’,也完全不忍心看她們就這樣殘缺地異常地活着……我只是想拯救她們啊!”

唔,真是凄慘。這家族真過分啊——

不過這次,確確實實地與我無關了。

我絕非是什麼偵探。

聽取訴求、打倒邪惡、拯救羔羊,然後以此來終結事件——以上種種,完全不是我的職責所在。

“那麼,再見。”

這樣講着的我,帶着旺卡與艾莉小姐,轉身向著客房走去。

身後這是傳來了玻璃破碎以及什麼落入海中的聲音。

4

“……芙蘭,小姐?”

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僕的查理,用好像被玩壞了一樣的聲音說道。不,應該說就是被玩壞了吧。聽到呼喚的女僕小姐,則是走上去輕輕地抱住了少年。

“我回來了,主人。”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這兩人能結下此種羈絆啊?真是羨慕。

“好啦好啦,那麼接下來就是無聊的解謎時間了。”

“不無聊啊!我還是什麼都沒搞懂啊!”

這個旺卡好吵啊。可以去死一死嗎?

我這有呼喚着他。該用怎樣的方式讓他從這種精神衝擊里走出來呢?與心理輔導完全沾不上邊的我,該怎麼做早就想好了。

“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女僕小姐?”

“……”

“雖然我不是你的主人啦。”

然後,我在高挑的女士耳邊,輕輕地吩咐了幾句話。

然後。數分鐘后。

“夜……夜於先生?!”看到了某個人之後,立刻恢復了部分理智的查理驚聲叫了出來。

“是我。”

“您為什麼——會在這裡?”

鬼知道哦。

“因為……是來救你的啊。關於那件事,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不……抱歉……我讓您失望了。我清楚地記得……我拿着刀……”

“那也只是你記得罷了。作為偵探,怎麼能去相信記憶這種模糊虛幻的東西呢?”

“……什麼?!”

“那份記憶,是虛假的啊。在醫用的常用麻醉藥物里,不少都能用來催眠。用那個的話,在受到巨大衝擊的你腦中留下虛擬的記憶,不是很方便嗎?”

“您……吩咐的是。”

嗚哇,我瞎說的啊。你為什麼接受的這麼快啊!我老哥哪來的這麼大魅力啊?真是罪過。

“兇手是那位紅心騎士。他利用了你的信任,帶你去了那個房間,讓後為你植入了虛假的記憶。就是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真的好嗎,愛麗——”

“你閉嘴。”

這個叫旺卡的,腦子裡是不是被肌肉塞滿了啊?

“……就是,這麼簡單……嗎?”

“真的,我以人格向你保證。”

反正又不是以我的名義,這人格完全不值錢。

“所以,千萬要振作起來啊。你可是我欽定的接班人啊——”

瞎說的。

“真——真的嗎?!”

“真的,我以尊嚴向你保證。”

唔,這尊嚴也不值錢。

“嗯!我——我會繼續努力的!”

以一種傻白甜一樣的方式,查理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也該走了。接下來就該讓我的弟——咳,妹妹,繼續助你一臂之力了。”

“原來愛麗絲小姐是您的妹妹嗎?”

不對,我是不是不該提這事的?

“咳,義妹,義妹。總之,加油啊,少年!”

“我了解了!夜於先生!不過現在真的有些累啊……”少年就這樣說著,沉沉睡去。

結束了。夠了啊,夠了。我不該是這種諧星角色啊。

我苦笑着出門,讓女僕小姐為我卸下偽裝。

5

“這樣真的好嗎?就這樣讓那人離開嘛?”

“這裡是無法離開的。那個柴郡貓是這麼說的……雖然我不知道她具體是什麼意思。不過就算帶着那個女孩跳海,他也不會死吧?”

“唔……如果以小源的水準去衡量的話,完全不會呢。”

從以前起就一直想吐槽了,連那個人都能以昵稱相稱的嗎?不愧是你啊,紫。

“不過他死了也沒什麼吧。畢竟他的那個另一面……”

“是的唄。就是那個。”

殺人鬼。擁有着把人以物理和心理雙重摺磨至死的天賦的怪物。大概就是這種存在吧。他的自我是普通的人類,憑着這點作為偽裝的人格——只有“自我”的人格。而他的本我與超我,則是扭曲至極。雖然能推測出這些,但究竟是什麼條件促成了他的覺醒、他又是因為什麼目的來到這艘船上的,依舊成謎。

“不過,他居然沒有將那孩子殺了啊……這點我實在沒有想通啊。”

“人家也是。明明以那樣的手法去對待那孩子……但是卻放過了他的性命呢。”

查理活下來了——以一種十分凄慘的狀態,活下來了。我對他撒了謊……那位殺人鬼恐怕沒有用什麼葯。為了讓他造成是他殺了少女的記憶,他大概是緊握着那位嬌小少年的手,用他的手持刀,然後,一下一下——

我有些反胃。

“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嘛?”

“那個啊……還沒有呢。”

“那怎麼辦呢?”

“對啊,怎麼辦呢——”

我看着舷窗外漆黑的大海,伸手想去摸摸紫看上去十分柔軟的銀髮,卻被她如幼貓般靈巧地躲開。

“別逗人家玩嘛。”

已經四月五日了啊。在今天的深夜,水仙號將返航。

在那時,一切就都會結束嗎?

即便我不去揭開所有的謎團,一切也都會平淡無奇地結束嗎?

Chapter 6 蹩腳偽劣的鮮紅戲言 is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