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柳!我的孩子。快過來這裡。”

“父親,怎麼了?”

“我想要教你一些事情。”一個男人指着門口處的帘子道。

“是說帘子上的人臉像嗎?”孩子睜大了水靈靈的眼睛。

“噢,不,不是那個,我早就教過你那一樣了不是嗎?還記得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嗎?”

“記得!整張臉得恰好和帘子上的保持一致!如果高了,那就得學會低調,如果低了,那就要稍微自信一些,沒對上耳朵,就要稍微調整一下自己審視事物的看法。這是每次出門的時候都要注意的。”

“很好,很好,那麼,你去外面為父親找來一把鎚子和釘子。要大號的才對。”

“很好,你相當圓滿地完成了這個任務。”父親讚賞地看著兒子。

“現在就讓我來教會你一些真本事吧。”

“孩子,你知道嗎?我們這間屋子裡,有時會多出一個兩個蚊蟲的巢穴。如果我們放任那些事物不管,它們也許不會危及我們,但他們一定會對房屋外的居民造成傷害,有時在恰當的環境下推動血流成河的慘案發生,這也是不無可能的。”父親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對。父親,昨天晚上我就被蚊子咬過,它們同樣會對我們造成傷害。”

“哈哈哈哈,好孩子,好!真不愧背負有好孩子的名號啊。所以,面對這些生物,我們最好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打倒它們!”

“沒錯,而這一次,我要教給你一個更為快捷的方法。”

“是什麼?!”孩子的語氣和眼神里都充分流露出了他對未知事物的喜愛。

“那就是直接摧毀他們的巢穴。”

父親忽然安靜了下來,他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孩子知道父親正在發揮自己的能力,他一言不發,甚至是屏息凝神地看着眼前這個魁梧的身軀。

男人的耳朵動了一動,好似聽到了什麼似的,他趕忙又催動起自己的嗅覺來,在雙重感官的引導下,他的釘子一瞬間被憑手釘在了實心的木柱中,接着他用鎚子狠狠地,不停地敲擊在釘子的背面上。

直到釘子被整個嵌入木頭裡。

父親擦了擦臉上的汗,他捧起一些清水,一些來自於桌上銅盆里的山泉水,盡情地讓它們在自己的臉上揮灑藝術。

“學到了嗎?我親愛的孩子?”

孩子湊近了剛剛父親所擊中的那根木柱。

從釘子與木頭間接近於無的縫隙里,一股死物的香氣鑽出並被這個孩子敏銳地捕捉到了。

這是獨屬於蚊子而非血液的香味。

“太棒了!這太棒了!父親,您真是太厲害了!”孩子跳起來,拍打着自己的雙手說道。

故事至此結束。

……

“這裡是巴別塔的天氣預報,主城區溫度24度,第二,第三環道區域將會偏低,是夏日中難得的溫和天氣,有想要攜親友共同出行的朋友,可以搭上這一趟順風車。第四…”

男人按下了桌面上的按鈕,他正為一些惱人的事情而感到困擾,比起將耳畔的清脆聲音當做白噪音,他更習慣直接抹除聲音的來源。

一隻蚊子飛過他的眼前在他的手上叮了個包,然而他並沒有理會那隻該死的蚊子,他已經試圖去拍死那隻蚊子許多次了,然而人類的體力是有極限的。他任由這隻蚊子飛舞在他的周圍,恰似兩者間形成了一種小對大的寄生關係。並以此摧殘着列車裡一切無辜的民眾。

他看向列車窗外,預報員所說的話其實並沒有錯。艷陽高照,藍天白雲,確實是一個享受美好假期的最佳時刻。

緊接着他看到一滴被遺留在玻璃窗上的雨水。而唯一的遺憾之處也就在於此了。

他將手指放在哪滴露水的位置上,跟隨着它的移動軌跡,將手一步步向下擺動。

直到消失在玻璃窗與框架的夾縫裡。

“上帝的淚水…”他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令人不知從何而起的話來,隨後他又抬起頭看向車窗的上半部分。

那裡倒是有不少“上帝的淚水”。

只是要夠到那些可憐的孩子們,他需要從自己舒適安逸的座位上站起,而他自己恰好不準備那樣坐罷了。

但他並不殘忍。

他撐着自己的下巴看向橋下的位置。

水面波光粼粼。

於是他很快便收回自己的目光了,他知道自己已陷入對過往的回憶。

他又抬起頭看向天空中那個時日無多的太陽。它的陽光是那樣孱弱。每時每刻他彷彿都能察覺到,普照大地的陽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衰弱…好像很快大地便將陷入寒冬一般。

他又陷入可悲的回憶了。怎麼會…怎麼會呢?就算陷入永久的黑夜,巴別塔的任何一處也不會因此而結上霜凍,更何況太陽並非獨一無二的…

但他突然又確信起自己的想法來,他相信自己看到了,真真實實地看到了太陽的皺紋。

還有巴別塔的…

他轉過身來,採取了面對桌子的姿態,他絲毫沒看他身旁的人一眼。不過可別誤會了,這並非是來自弱者的逃避,展示出漠視對方的態度反而更為他的無畏增色。

“所以…?我始終沒明白,你們呼喚我來到此處,究竟是要我作為什麼存在?不要指望我會為了你們工作。況且我無權無勢,這是你們一直都知道的。”他的語氣稱不上友好。

他身旁的那個男人伸出粗壯的手握住正裝上的金色十字架,那力度溫和無比,根本不可能來自於一個體格像他一樣龐大的男人。這一切都彰示着他並非一個熱衷於以暴力解決問題的人。

“不是我們呼喚了你,是先知呼喚了你。

你是來自遠方的旅客,在這一層身份上的你,對當下的局勢毫無幫助。

但你同樣是大門的鑰匙。

在通往‘修仙者’的聖殿之前,路上總是會有着不少的阻攔的。一位王者的遺留之物並不會十分輕易就被發現。

為了進入聖殿我們付出了無數條修士的生命,但我們都沒意識到我們早已跨過了所有的陷阱。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

直到先知的來臨。”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段時間,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少年曾一度以為他的發言已經結束。

結果他只是在誠懇地禱告而已,對着那位他口中眼中都無比敬仰的先知。

古銅色的皮膚,純白色的頭髮,少年又仔細端詳起眼前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和所有外貌特徵來。他依舊很難相信這樣的男人會成為某個宗教的信徒。

“先知向我們揭示了真相。

在那個整個教會都變得無比孱弱的時刻,在那段人心惶惶不可終日的時間裡,他好像從天而降一樣,披着‘修仙者’的聖衣走進我們中央。作為‘修仙者’派來拯救我們的使徒,他點明了我們通往聖殿的正確道路。

而最後這一節內容,是有關於你的,神子大人。”

“我?”

少年指着自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怎麼可能是你口中的神子大人?我不過是一個小人物,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神子大人…

先知的話語,是經得起歷史考驗的,無論現在是什麼樣子,到了不遠的將來,一切謎底都一定會被揭開的。”男人又禁閉上自己的嘴,舉起十字架對着眼前的少年誠懇地禱告。

少年將背靠在椅背上,用觸碰過玻璃窗的那隻手扶住自己的額頭。車外潮濕空氣所留存在車窗上的寒意令他強制自己冷靜了下來。

神子大人…嗎?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如果他是所謂的神子大人,他自己一定會早就知道了。別以為用一些好處就會抹去自己對這些人的看法,我可是個無神論者啊!所謂的先知,所謂的信徒,恐怕通通都是唬人的罷?目的是什麼…目的是什麼?要將我帶往何處,要讓我進行何種工作?這樣體格龐大的人安置在我的身旁,當然是為了看守我防止我中途逃走的啊。可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一介武夫的戲,未免也演得太像了一些吧…?

還有那個夢…

好像早就經歷過,但又有些模糊,我甚至記得一些過去我刻印下的,對夢本身的印象,但那一切不過是旁敲側擊罷了…如果這能作為證明我身份的理由,那麼這套說辭…它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啊…

別做投機取巧的行為!萬一他們真的是有利可圖我又怎麼辦?現在最好的辦法,估計還是趁機會逃走吧,如果被他們虜獲並軟禁起來,到那時候我又怎麼可能逃走呢?

少年嘆了口氣,再次望向窗外。

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又回過頭來望着身旁那個稱得上高大威猛的男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就算是現在,我也絕對沒機會逃走的啊…

……

這場禱告比想象中更長。

但它絲毫沒有影響計劃之中的日程。

不然先知一定會予以修正。

這樣想着的修士,逐漸睜開眼睛。從那種奇妙的境界歸來的他,似乎顯得比往常更加精力充沛。

這真是…真是神奇啊…

當然,在作為局外人的你我看了,這一切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

不過他很快又意識到自己犯了另一個錯誤。

向神子展示自己誠心的同時,卻偏又讓神子屈尊等候在他的身旁,只為了他這等小人物一個無足輕重的解釋。

於是他趕緊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態。

“先知格拉道斯,他為我們透露了通往聖殿之路上最大的障礙。

在光榮之路的終點,有一扇無限大的大門,它的硬度是無限,他的高度與寬度亦是,障礙的唯一難點便在於,我們不能以常規的手法去克服,去打敗磨難。我們必須要接納磨難,並用我們的智慧,去使磨難感受到自身的穢陋。

而為了打開這座大門,唯一的難點,全都集中在一個微不可見的點上,但它是神聖的。

無論多麼渺小的事情,只要能染上‘修仙者’的無限榮光,那它一樣神聖到了足以被供奉起來的地步。

而你,神子大人,你就和這件事情緊緊相關。”

“鑰匙…渺小…也就是說…要想打開大門,就一定要用到作為鑰匙的我,對嗎?”雖被對方冗長的講述繞的有些迷糊了,少年最終還是分析清楚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正確無誤,神子大人。”

“但是,我見過先知嗎?

為何你口中的先知如此篤定神之子是我?他能保證自己不會老眼昏花嗎?你們不加驗證便帶上錯誤的鑰匙前往大門,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你們又發現了鑰匙根本不對。到那時你們又要怎麼辦?”

“先知永不會犯錯。況且,你已經見過先知了。

至少是他的一部分。”

“愚昧。”

自那句話過後,二人便坐在自己原位上沒再挪動半步了。

嘖!

不知不覺間就把天聊死了。

難道我終我一生都只能是個直男命嗎?

也太慘了吧。

不能這樣繼續僵持下去啊…

於是少年再次發起了話題:“那麼,你們口中的神子,也就我,是誰?”

“您就是神子,神子就是神子,您甚至只需要是神子。”修士保持着虔誠的態度說道。

“不…不是職位,也不是其他的,我是說名字,單純就只是名字而已。”

“噢噢,神子陛下原來是如此用意,恕在下愚鈍了。對於我們教義中的神子,是一直都不具有凡人的姓名的。不過…”

“不過什麼?”

“先知格拉道斯倒是告訴在下,如果神子陛下向小人詢問起自己的大名,那麼便用阿特密斯這個名字來回答他。”

“這個名字在你們的教義中,具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沒有的,神子大人,如果說其與我們的教義存在着關聯性,那也一定是此時此刻於這節車廂里所發生的一切吧。”

“……”

這次輪到少年被對方的發言哽住了。

“巴別塔,第五環道,東郊區,到了。下車的乘客,請注意平台間的縫隙。今天的天氣…”

雨停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一個二十齣頭的少年,一者領着另一者,走出了剛剛關閉的氣壓門。

“等等,等等…”走在後面的那位似乎有些焦急,他不斷地重複剛剛的話語,試圖令身前的壯漢按着自己的想法行動。

而後者給出了一個同步行姿態一樣完美的轉身。

“神子大人,我想我需要再提醒你一次,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任何一步走錯都可能導致您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少年在心底偷笑了一下。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不過…

沒有風險,哪會有相應高度的回報呢?

“聽我說,嘿!聽我說。如果事情真的接近無可挽回的地步了,你口中的先知大人也一定會告誡你的,我想的沒錯吧。那麼也就是說…只要還沒有達到需要先知親自提醒的局面,那我們的處境就算不上危險,對嗎?”

“……”

“那麼,我就當作你默認了我的說法,好嗎?”

“神子大人…我承擔不起失敗所帶來的神罰…”

“不!

就一個問題!就一個…就當作是我求你了,就當作我現在是神子的身份。好嗎?”

“……”

“你們…到底要怎麼使用我?”懷着一絲心底的怯懦,少年問出了他準備已久的問題。

他甚至準備好了聽見那個他不想聽見的答案。

“你只需要存在即可。

‘修仙者’不是嗜血的惡魔,祂不會傷害真心愛慕着他的子民,又更何況是作為神子的你呢?”男人的眼中又再度流露出了虔誠的光輝。

三個問題。

一無所獲。

這是阿特密斯的第一個失敗,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和最沉重的那個。

他稍稍感到有些懊惱,於是便低下頭,全然不管身旁同行者的腳步。

這傢伙…真是蠢到無可救藥了嗎?

為何…為何我會從他的身上一無所獲?

是因為我的無能嗎?還是怎麼樣呢?

自我有意識以來,一直幫助着我的是他們這批人。

幫助我了解這座城市,幫助我了解這個世界的歷史,幫助我坐過這趟古老的列車…

我真的該對這群好心人展現出那樣疑心重重的姿態嗎?

沒必要吧…大概真的就是,全然沒有必要的吧…

直到修士的手臂橫在少年的胸前好一會兒,他才總算從自己斑斕的幻想里回歸色彩單調的現實。

“怎…怎麼了嗎?”一股不好的預感一瞬間湧上心頭。難道自己真的那麼烏鴉嘴,料中了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就算是看修士的臉色,看上去好像也不是那麼嚴峻啊…

“神子大人…

我們得稍微警惕一些了。這一次我們最好不要通過車站出入口。

我們要從另外的地方出去。”

“逾越了,神子大人,我們要進行一次短暫的躍遷,還請您抓緊我的手。”向著少年所處的位置,修士伸出了他粗壯的大手。他的另一隻手被用來抓住胸前的金色十字架。

比想象之中…要更粗糙啊,已經到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不是長期緊握刀刃的人,怎麼會形成一副這樣的手…唔…

誒?

少年再一次為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沒有什麼暈眩之類的不良反應嗎?或是我與通道的同類化所呈現給我的景象呢。為什麼會…就這樣一瞬間就結束了啊…

破敗的倉庫,髒兮兮的馬路,無人的街道,連陽光都不眷顧於這樣的荒蕪之地。

天空中有象徵著不詳的烏鴉飛過,似乎揭示了這一整天你的心情都不會相當好。在巷道的深處能捕捉到酒瓶擊打物體的聲音。

但很快連人的呻吟聲都沒有了。

這就是…第五環道的東郊區?

少年讚歎着眼前的奇觀,沒想到先前所見到的繁華城市之外,竟還有着這樣令人心碎的一幕。

不過比起心碎他現在更想要逃跑。

一旁的修士看着自己手中的十字架,喃喃自語道:

“不…不應該…是這台機器出了什麼問題嗎?他明明應該將我們送到接近第五第四環道之間緩衝帶的地方才對…什麼時候它會犯下這樣嚴重的錯誤了?可這副景象到底是…到底是哪個區塊所具備的?巴別塔內部…曾有過這樣野蠻的荒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