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那名雲華的前鋒退場后,其他隊員的情緒中明顯的流露出了更加濃重的好鬥氣息,以及隱藏在各自心底深處的些許不安。

雲華學園換上了一名替補,但那替補十分的緊張,他的動作有些僵硬。

場上的隊員們有些茫然,顯然,對於這種情形,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麼心理準備,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很快,有人站了出來。

羅弧向裁判要了個暫停,然後召集了餘下的隊員們,聚到了一起。

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呢?

我撐着下巴,望着有些混亂的賽場,百無聊賴地猜測着他們的談話內容。

也許他們在商量接下來的戰術?畢竟對方有個很兇的防守人員呢,確實應該好好的討論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對付才好。

也許還會決定一下之後的進攻主力?要深入禁區的話,一定會面對那個海大附中的球員的封堵吧?肯定很容易受傷的。

他們的氣氛看起來並不是很好,臉上也帶上了些許愁容。

看起來並沒有討論出什麼結果呢,大家也不喜歡受傷,會感到焦慮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嗎?

“你在想,羅弧那傢伙會不會是在和隊友討論戰術?”

當我有些出神的時候,樂正溪的聲音適時的響起。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回過頭,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的位置後面。

樂正溪雙手撐着椅背,身體微微前傾,些許髮絲垂下,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盈盈光彩。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注視,他低下頭,沖我笑了笑。

“那傢伙絕對沒那種心去討論戰術什麼的,我想,他現在應該是在憑着他的氣勢給隊友加油而已吧,畢竟他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動腦子啊。”

“誒——是這樣嗎?”

我有些疑惑的轉頭看向場上,雲華的隊員們此時已經鎮定了下來,他們看起來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大喊了幾句讓人聽不清的口號后,再次散開了。

比賽再一次開始照常進行。

這時我才回過味來。

“對了,阿溪,謝謝你幫我們留了個座位。”

“沒什麼,畢竟是我邀請你的呢。”樂正溪擺了擺手,他從椅子後面繞了過來,然後一屁股坐在了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的何南星旁的,與我們相鄰的座位上,“倒是我該說抱歉,之前臨時有些事情要做,所以先行離開了呢,也沒能親自帶你們過來。”

“臨時有事是……”我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但馬上就閉上了嘴,怎麼說呢,這種事情應該算是別人的隱私吧?雖然阿溪看起來很隨和的樣子,但畢竟我們之間的接觸並不多,貿然打聽別人的隱私似乎並不是那麼禮貌。

樂正溪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所想,他微微歪了歪頭看着我。過了一會兒,他向著我的身後笑了笑,而後便移開了視線,看向了賽場。

見了他的反應,不知為何,我心裡有所感應,轉過頭去,果然,一旁的祝珉正在看着我們。

見我望去,他只是聳了聳肩,收回了視線。

……氣氛有些微妙。

我垂下頭,視線落在自己十指交叉握着的手上,雙手的拇指互相纏繞着轉着圈。

真是奇怪,為什麼我會有這種心虛的感覺?

……一定是我太敏感了吧。

周圍的氣氛十分熱烈,所有人的情緒都隨着賽場上的局勢而起伏着。

但這種熱烈似乎天生與我、與我和祝珉的周圍格格不入。無論他們如何喧鬧,我們的周圍總是十分安靜。

行軍棋社的位置上就是這麼的安靜,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乾著自己的事情,彷彿賽場上的賽況與自己無關——實際上也確實沒什麼關係,如果硬要說的話,也只能在【大家都是御藝部社的下屬社團】這一點上扯上關係吧。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為什麼不喜歡運動會之類的活動,也是這個原因。

無論周圍如何熱鬧,似乎都和我沒什麼關係,這種與周圍的人割裂了的感覺……讓人感覺到十分的孤單呢。

早知道就和阿珉一起回去了,起碼在家裡待着的話,還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說起來,你知道為什麼足球這項運動被歸入到御藝中嗎?”

也許是周圍的氣氛實在是低沉的有些可怕,又或許是出於其他目的,在一陣沉默之後,樂正溪側了側身,靠在一側椅背上,向我說道。

“誒?”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我沒反應過來,這有些沒頭沒腦的話語實在是讓人難以猜出他想說什麼,“怎麼忽然這麼問?”

“嘛,沒什麼,只是想找個話題而已。”樂正溪翹起了二郎腿,看着賽場上奔襲着的球員們,“看,羅弧那傢伙雖然不喜歡動腦子,但其實他的腦袋還挺靈光的。”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皺了皺眉,但還是順着他的話,看向了賽場上。

此時,羅弧正控着足球,一路疾馳,他的速度很快,動作敏捷,幾乎所有阻攔他的海大附中的球員都只是一晃,便被他繞了過去。

沖的這麼顯眼的話,接下來應該就要面對海大附中的那個暴力球員了吧?

就在我的心中冒出了這個想法的下一瞬間,那位讓雲華的主力前鋒提前退場的暴力球員便出現在了羅弧的前進路線上。

他看着衝來的羅弧,也加快了速度,迎面朝他撞了過去。

糟了!這樣撞上去的話,肯定要受傷了啊!

我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別過臉去。

周圍的觀眾們發出了一陣驚呼聲,但接着,就又是一陣更加熱烈的歡呼。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當我重新看向賽場的時候,這才發現,場上的比分已經變成了一比一,雲華在剛剛成功的進了一球。

誒?難道羅弧繞開了那個防守他的海大附中的球員了嗎?

看着臉朝地,和那個隊員一起趴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的羅弧,答案很明顯並不是我猜的那樣,他結結實實的和那個傢伙撞上了啊!

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命了嗎?還有羅弧也是,為什麼不躲開?這下子一定受傷了吧!

“唔——竟然為了在最好的時機把球傳出去,而選擇不躲開……”一旁的蘇小千很顯然和我有一樣的感受,她輕聲的說道,“雖然成功的配合隊友進球了,但是看起來好疼!羅弧他沒事吧?還有那個傢伙,難道他不怕犯規被罰下場嗎?”

“這也算是策略的一種吧。”樂正溪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替我們解答着疑惑,“我知道那個傢伙……好像是叫吳平來着?他其實並不算是厲害的球員,但是卻因為暴力的球風而臭名遠揚,和他對陣的話,是很容易受傷的一件事情——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傢伙也可以算得上是海大附中的一張底牌了。”

“這傢伙就是個暴力狂啊……為什麼他會被允許在場上呢?”蘇小千皺着眉,不解的問道。

樂正溪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這要歸功於海大附中的現任隊長邱長生,那傢伙把這個人管得很好,除了個別【必要時刻】之外,他幾乎沒什麼上場機會,哪怕上場了,也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而不會輕易地吃犯規——這也導致,按照現行的規則來說,想要禁他的賽十分困難。”

“必要時刻……難道……”

聽到他的話,我的心裡有了些許感悟,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沒錯,在必要時刻,讓他上場,用暴力封禁對方的強力球員,為己方創造勝利的機會。”

“等等!按照你這麼說,剛剛雲華的前鋒受傷——也是他故意造成的!?”樂正溪的話音剛落,一旁本來正安靜看着比賽的太望琳便插話道,她的眉頭緊鎖,看起來似乎十分惱火。

“如你所言。”

“為什麼……只是個比賽而已,要做到這種地步……”我吶吶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對這類御藝部社的人來說,勝利才是一切的根本——如果不能獲得勝利,一切都毫無意義。”樂正溪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清晰,雖然美麗,但內里卻蘊含著宛若冰霜一般的惡意。

……如此殘酷的發言……為什麼,他能這麼若無其事的說出來?

此時的樂正溪,雖然笑容十分的吸引人,但我卻感覺到有些無法直視。

“嘛,不過說是這麼說,我是不怎麼喜歡這種策略啦。”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些僵硬的氣氛,樂正溪擺了擺手,若無其事的說道。

隨着他的話語落下,身上的惡意也漸漸地散去。

“這樣的策略,可是很容易輸掉重要的東西的哦。”

“重要的東西……”我愣了愣,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是人心嗎?”

“沒錯,就是這個東西呢。”樂正溪點了點頭,他終於回過頭來,再次直視着我,“過於霸道的行徑,會讓他失去許多路人緣;而肆意揮霍隊員們的身體和未來,他會失去隊伍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但、場上那個傢伙……吳平,他不是仍忠實的執行着這種可怕的戰術嗎?”

樂正溪收回了目光,雙手枕着自己的後腦,語氣中頗有些感慨,“……這便是現代御藝的核心了呢,能夠學會這些,並融會貫通的人,才是御藝一道的強者呢。”

……現代御藝的核心……

看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的樂正溪,我的腦中漸漸的也閃回出了些許隻言片語。

“御藝可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該怎麼說呢?六藝都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呢,只有小孩子才會認為它們只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御藝還包括了統籌全局的運籌與駕馭呢。”

啊,對了,是新姐跟我說的來着。

運籌和駕馭……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御藝,真的不簡單呢。

直到現在,我才對這個我所漠視了十幾年的御藝的更深層的核心有所了解。

御藝的核心,是掌控全局的策略,是求取局部最優解的戰術,也是駕馭人心的馭人術。

“……果然,六藝都不簡單呢。”

我輕聲喃喃道。

……雖然之前的疑惑得到了答案,但是總覺得好像還忘了什麼事……是什麼呢?

啊,對了!場上還躺着個人呢!

“對了,羅弧、羅弧他沒事吧!?剛剛那一下撞得那麼狠,他都飛出去了——”

我有些緊張的看向場上。

“那位邱隊長這次對雲華使用這種戰術,很明顯是想針對雲華的隊長呢,不過很可惜的是,對於雲華的隊長來說,這種比賽並不比升學還要重要。”聽到了我的話語,樂正溪又一次笑了出來,帶有幾分嘲諷,“而且,他這次的算盤要落空了,雖然成功的封禁了雲華的主力前鋒,但他的第二個目標——可是一個身體素質十分強悍的邊鋒呢。”

樂正溪的話音剛落,場上的羅弧便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拍了拍身上沾滿的塵土和草屑,衝著一旁吃了一張警告、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吳平做了個挑釁的手勢,然後在隊友的擁簇之下,向著我們、或者說,向著坐在我旁邊的樂正溪做了個炫耀的手勢。

看着生龍活虎的羅弧,再看看一旁剛剛還不可一世、現在卻十分狼狽的吳平……還真是微妙啊。

話說,這傢伙是怪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