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患有重病。

——致死的病。

——为了给我治病,父母耗尽了家中的积蓄,却始终不见好转。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被生下来。

我的颜色天生不正常,苍白的皮肤以及鲜红的眼睛。我的头发是纯白的,既不同于棕发棕眼的父亲,也不像是银发银眼的母亲。而且当我被阳光照射的时候,时常有一种刺痛感。

我的父亲是瓦匠,母亲是面包坊的帮工,都没多少文化,但即便如此也知道得了病就要找医生。他们托人四处打听,几经周折后终于找到了声称治疗这种疾病的专家——汉克(Hunk)医生。

原来,这是一种被称作腐落症的先天性疾病,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的话必活不过5岁。汉克医生还告诉我们: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患有这种罕见病的人,那个多多米特家族的千金小姐也患有这种病。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接受汉克医生的治疗。治疗方案包括两项:吃药与敷药。我并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药,只知道那是黑色的药丸,每日三餐前都要吃一粒。敷药则是每月一次,每次都是在汉克医生的医馆,由医生亲自将沾有药物的纱布敷在我的一部分皮肤上,有时是手部,有时是腿部。敷药五小时后取下纱布,那块表皮便会烂掉,并随着纱布一同被撕下。很奇怪,明明撕扯下皮肤却一点也不疼。而且当那块皮肤重新长好之后,颜色确实不会像没敷药的地方那样苍白……只是,无论是吃的药还是敷的药,对我们而言都太过昂贵了。

作为同病相怜的患者,我其实很想和那个叫莎兰的孩子交流一下病情。但没办法,我们之间地位相差太过悬殊了,没机会搭得上话。

汉克医生也极力地反对我和那个孩子见面,据他所言是因为那一家人竟然放着他这种专家不用反而听信了一个退休的老头医生的什么“这种病没法治,也治不了”的话,并因此对自家的孩子病情不管不顾……每当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汉克医生都十分地气愤,称他们是只要离开贵族身份甚至都不能苟活于世的傻子,并断言了那个叫莎兰的孩子迟早会因为他们愚昧的选择而丧命。

果然,汉克医生一语成谶,就在几个月前,那个叫莎兰·多多米特的孩子因为这个病去世了。从那以后我们对汉克医生的水平更加深信不疑了。

多亏了父母的坚持以及医生有效的治疗,我成功度过了5岁的生日……但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家里必须继续支付高昂的医药费。

去年的时候,母亲再一次怀孕了。在得知这件事时,父亲坚持要把孩子打掉,因为家里实在是无法负担得起了,可母亲却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最终父亲没有拗过母亲,其结果便是今年家里迎来了新成员:一个男婴——一个健康的、没有疾病缠身的男婴。

父母很喜欢那个健康的婴儿,而我则显得很多余。

有一次,父母气呼呼地离开了家门,我担心他们不要我了,便也跟了上去……偷听了他们吵架的内容。

归纳起来的话也很简单:父亲确实想要扔掉我,母亲却坚持继续养我。

“到底要怎么养她?你有办法吗?我们根本就负担不起她的医药费了!”

“那也不能扔掉她啊!她是亲生女儿啊!而且医生说她的病会好的!随时都可能会好转!”

“谁知道会不会?我看永远都不会!”

……

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该多好。没有我的话,父亲、母亲、弟弟一家三口就能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为什么没能和那个叫莎兰的孩子一样死掉?

那一天我没有回家,反而在大半夜里走到桥边,望着湍急的流水……

就这样结束就好了,我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我只希望百年轮回之后我能够有一具足够健康以至于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身体。

我怀抱着这种想法纵身跳了下去。

就这样沉下去就好,就这样死掉就好……可当河水呛进鼻腔的那一刻,袭来的痛苦竟令我后悔了。

我不想死了,便拼命地拍打着水花,努力不让自己沉入河底。

“…救命!”

过了一会,不知从何处丢来了一个救生圈。

虽然我知道不应当接受它……可我却依旧抓住了它。

我被一艘客船救了起来。

船员们把我送到了警局,警察们则互相知会了一声。

“找到了,你快去联系那个母亲,就说已经找到她的女儿了!”

母亲来到警局,签过字后就把我领回了家。

一路上,母亲不停地苛责我、劝告我、安慰我、鼓励我……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爱我,可我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爱。

回到家之后首先看到的是父亲铁青的脸,那颜色比刚出土的文物还要难看。

不知他和母亲都曾说过些什么,但恐怕我的归来并不是他期望的结果……诚然,也不是我所期望的,大概吧……

那天晚上他们又吵了一架,并决定离婚。

财产的分配方案很简单,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母亲,虽然并没有多少……父亲净身出户,带着亚尔另谋生路。

本来美好的家庭因我而破裂,我真是个累赘。

我曾哭着劝过母亲:

“妈妈,别要我了好吗?下一次我一定死掉,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不会再怕痛,也不怕死,这样你和爸爸也能和好吧……”

换来的却是母亲的一巴掌。

“我要你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

那之后不久母亲就卖掉了房子,我们搬进了一个简朴又狭小的出租屋内。此外,母亲还辞掉了面包坊的工作,选择了其他更能赚钱的工作,但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新的工作要远比之前的苦累许多。

尽管已经这样拼命了,但每次看过医生以后支付的医药费仍旧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而医生总说病就快要治好了,但却从未好转过……

---国历349年4月18日22:38安娜的家---

*咔~*

安娜带着一如既往的疲倦神情缓缓地踱入屋内。夜已经很深了,因为工作的缘由,她几乎每晚都这个时间回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塞拉菲娜连忙从卧室里跑了出来迎接母亲。

“欢迎回家,妈妈!”

“…菲娜,你还没睡啊。”

“我不困。宵夜在桌子上,我去给您倒水~”

每天给母亲做好宵夜、倒上洗脚水,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今天看了多少页?”

“可多了!”

“真的都记住了吗?把书拿来,我考考你。”

于是,塞拉菲娜从房间里取出了那本书——《初级医学导论》,向母亲介绍着书中写着的知识。

安娜希望她以后做一名医生,即使不依赖别人也可以治好自己的病。

---国历349年6月8日7:10 安娜的家---

母亲早早地工作去了,留下塞拉菲娜一个人在家里。

今天要读的是一本全新的书——《皮肤病理学》。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本了。塞拉菲娜学得十分用功,年仅8岁的她却有着很强的责任感,她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学习让这个家庭从痛苦的深渊中脱离出去。但她也知道这希望很渺茫,毕竟那是连专业的医生都没办法的病。

(不知里面有没有介绍我的病……大概不会吧,毕竟是很稀有的病。)

姑且看了一遍目录,果然,里面并没有找到任何“腐落病”有关的字眼。

(果然没有……这个病太稀有了。)

但这并不影响她把这本书继续看下去。

“……白化病?”

图片中的小孩和自己好像,白发红眼的小男孩。

(他不是腐落病吗……)

“可这为什么叫白化病?和我的病有什么不同吗?”

……

母亲回来的当晚,菲娜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国历349年6月9日9:10 汉克的医馆·办公室---

“汉克!你这个骗子!把钱还给我!”

“怎么了?你在说些什么?”

汉克医生一脸茫然的样子。

“别装蒜了!塞拉菲娜的病根本不会致死!”

一听这话,汉克医生立刻变了脸色,变得很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开始鼓动起来。

“会不会致死你又哪里知道?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你想让她变得和那个愚昧的千金小姐一个下场吗!?”

“可书上说了,白化病根本就不会致命!”

说着,安娜把那本《皮肤病理学》拍在桌子上,翻到握着角的那一页。

“那又怎样?你既然这么信赖书本上的东西的话就让书本来给她治病啊!你上过大学吗?你接受过专业的医学教育吗?单凭书上的一句话就来说我的诊断是错的!?竟然还说我是骗子?”

“那……白化病会致命的说法,你又有什么证据吗?”

“什么白化病?那叫腐落症!是天生的重病!”

“可……可什么腐落病,书上根本就查不到!”

汉克医生愤怒的表情中夹杂着无奈,他大概也没想到本来好好的聪明人竟然因为一本书上的胡言乱语而变得愚昧起来。

“一本书上查不到就是没有吗?哎……真是无知,你跟我来吧,我会把最权威的理论展示给你看,只怕你根本就看不懂……”

汉克医生带着将信将疑的母女二人来到了自己的家。

他的家坐落于艾力斯堡的高级住宅区,环境优美,绿草如茵,三层洋房在常人眼里算得上是很豪华了,这可是安娜母女从未踏入过的世界。

在汉克医生的带领下,母女二人进入到汉克的家里。

待到母女二人进入到室内以后,汉克医生关上了大门,锁上插销并挂上了链条锁。

“你快点把你说的理论拿出来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啪!*

毫无预兆的一巴掌将安娜扇倒在地。

“一个臭婊子竟然敢和我叫板!这就是证据!”

“妈妈!”

“臭小鬼!滚开!”

塞拉菲娜连忙扶起母亲,汉克则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踹得她滚到一边,直到身体撞上立在一旁的鞋架才停下来。

紧接着,汉克又抬起脚,朝着安娜的脑袋不停地踩着、踹着。

“你不是要证据吗?这些够不够啊?!”

然后他又把安娜抱起来,一边用力地打着她的头,一边粗暴地剥她的衣裳……安娜的上身很快就已经变得一丝不挂了。

塞拉菲娜还太小,并不知道汉克医生这是要做什么,只知道他在侵害自己的母亲,而且母亲在拼命地挣扎。

“妈妈!”

“快跑!去报警……啊!”

塞拉菲娜连忙站起来,急忙打开插销并解开链条锁。

汉克医生哪里肯让他走,起身想要抓住她……然而他的脚却被安娜抓住了。他又转身继续殴打安娜。

“去他妈的报警!去他妈的报警!你倒是报警啊……”

拳脚相加地不断地招呼在了安娜的头与肚子上,疼得她直流眼泪。

多亏了安娜的挣扎,塞拉菲娜成功地打开门,跑到大街上,一边跑一边四下里呼喊着……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妈妈!警察在哪?”

“那边有警察!”

一个路人指着一个方向冲着菲娜大声喊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

……

跑过两个十字路口之后,终于在道路右边发现了一栋建筑物,建筑物底下有着各色的商铺,除此之外还有着一扇比较庄重的门,上方写着policestation(警事分局),门口还站着一位身着警服的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警察叔叔!救救我妈妈!”

听到有人求救,那位警察连忙望向这边,看到了跑来的塞拉菲娜。

“小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汉克医生正在打我的妈妈!快去救救她!”

“在哪?”

“汉克医生的家里!”

“……汉克医生是谁?人在哪?”

“我带你去!”

“里面的!快再来个人!有案子!”

“好的好的…马上来!”

很快,从门里面又急匆匆地出来了一个人。

“波特(Bert)?什么事?”

“路上再说吧!小妹妹,快带我们去!”

两位警察,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又高又瘦的名叫波特,又矮又胖的名叫西德尼(Sidney)。

在塞拉菲娜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汉克的家。

门已经关上了。

“就在这里面,我妈妈被汉克医生压着打!”

“知道了。”

*咚、咚、咚!*

“有人在吗?”

“……”

没有回应。

*咚、咚、咚!*

“里面的人听着!立即出来!听到没有!?”

“……”

依旧没有回应。

就在两位警察准备把门撞开的时候,门的另一侧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以及吆喝声。

“来了来了!”

*咔~*

门打开了,汉克医生出现在面前,衣冠不整,裤子的拉链还开着。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许动!”

还没等他说完话,波特就已经把他按到了门上,而西德尼则进到屋内开始搜查,塞拉菲娜也跟了过去。

很快,他们在卧室里发现了安娜——安娜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脸上到处都是淤青,眼神涣散……

“……妈妈!你没事吧!”

“菲娜……塞拉菲娜!”

安娜像是突然醒来似的,连忙把塞拉菲娜拥入怀里。

“妈妈,警察叔叔来了。”

“妈妈知道。”

见到安娜的这副样子,西德尼很快就明白了这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女士,你还好吗?……我们有没有来晚?”

“……我……我……”

安娜咬着牙关,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哒、哒、哒……*

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波特警官推着汉克医生走进了卧室。

汉克医生被抓了现行,正义可以得到伸张了吧……然而,当安娜看到波特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安娜……竟然是你!原来你都有女儿了!?”

波特像是早就认识安娜一样,但这却看得西德尼警官一头雾水。

“波特,你认识这个女人?”

“啊,当然认得。她是这附近有名的妓女。”

“妓女?她是妓女?”

一听这话,西德尼立刻露出一副嫌弃、鄙夷以及“白忙活一场”似的神色。

“是啊,已经罚过许多次了,屡教不改的家伙,现在局里还有成堆的处罚记录没销掉呢。”

塞拉菲娜本能地感觉到事情正在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两位叔叔!刚才我亲眼见到了,就是这个汉克医生在殴打我妈妈!不信你们看她身上的伤口啊!”

“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打的?”

“……是的,不过是有原因的……”

“无论什么原因打人都是不对的!”

“是、是、是……可那女人突然加价,说好的价格翻了一倍!”

“够了,那也不能打人。”

“那是,刚才一激动就……”

汉克医生不断地挠着他的后脑,看起来像是一副十分愧疚的样子,仿佛真的为他一时激动的行为而感到自责。

“叔叔们!他在胡说……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的!”

这时,波特弯下身子,抚摸着塞拉菲娜的头。

“有些事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听到这话,塞拉菲娜简直要晕眩过去。

见她没再说什么,波特便站了起来,面朝着汉克医生。

“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就算是妓女也是人。”

“多少钱?我赔就是了。”

说完,他便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7枚银币、一叠歪歪扭扭的纸币以及一些铜币……

“这些总够了吧,我看也没有啥太重的伤……手头也只有这些了。”

“别吝啬了,全都给她,这件事是你理亏。”

每枚银币的面值为500克朗,而这叠纸币加起来大概有700克朗,每枚铜币的面值为10克朗,加起来大概有4000多克朗。

汉克将这些钱卷起来塞到了安娜的手里……尽管已经把钱都塞进了安娜的手里,可她却迟迟不愿意攥起那些钱,就好像在抵触一样。即便汉克把她张开的手指闭合上也很快就松开了。

“这……警官你看……”

见此情景,波特便开始“安慰”起安娜。

“我看你也只是皮外伤而已,算上这次的嫖资,怎样也都回本了……看在你是受害者的份上,而且孩子也在场,这次就不罚你了。但别再有下一次了!”

说完,他便转向西德尼。

“回去了。”

临走之际,西德尼回头看了看这卧室,又看了看塞拉菲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跟着波特一起走了。

“我送送你们!”

汉克医生也跟了过去。

不久后,伴随着开关门的声音,汉克医生独自一人回来了。

“怎么还呆在这呢?事情也办完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钱给你了,还不带上这臭小鬼赶快滚?”

但自从看到波特警官开始,安娜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也很茫然,像木偶一样。

“妈的……真是……”

汉克走过去,拎起塞拉菲娜的领子把她甩到床下,然后便把整个床单裹起来,抱起安娜就往屋外走。

直到这时魂不附体的安娜才反应过来。

“放开我!你这骗子!无赖!……”

“放开我妈妈!快放手!……”

走到玄关,打开门,抖落着床单……一丝不挂的安娜、以及那些一同被卷起来的硬币被像垃圾一样扔在了门口。

*砰!*

门关上了。

清凉的空气提醒安娜她正位于户外,安娜狼狈地爬到汉克家门口的灌木丛里……而旁边的路人们在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约而同地别过了脑袋。

“妈妈……”

灌木丛里,安娜抱着塞拉菲娜,眼泪不断地滴落下来。

*咔~*

门再次打开了,安娜的衣服也被从里面扔了出来。

*砰!*

这一次,汉克一句话也没说,门再度被关上。

塞拉菲娜连忙跑过去将衣服拾起来带到母亲面前。

“妈妈,先穿上衣服吧,妈妈……”

“嗯……”

穿好衣服后,安娜垂着脑袋走出了灌木丛,俯视着掉落在地的那将近4000多克朗,沉默了一会后便弯下腰来,流着泪将那些钱拾了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