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街道上的車流陷入了停滯,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無助的鳴笛,想要擺脫這惱人的困境。

一旁黑暗的小巷中,艾登靠在潮濕的牆壁之上,身旁放着已經被銷毀的工作服。

老兵的目光始終盯着那台小型終端空白的屏幕,他正在焦急的等待着約定時間的到來。

十分鐘前,當他從出口逃走後,戰士的本能馬上就讓他反悔了,但回頭時道路早已被用程序封死,他只好順着蘭利所標記的道路一路逃跑,直到來到了這裡。

“艾登,如果你到達了目的地,請你等我二十分鐘,如果過了時間我還沒到,就趕緊逃跑,把戴爾的酒吧繼承下去,拜託了。”終端上的留言消息還是沒有更新。

(他到底在想什麼啊,這小子......)艾登心中泛起一股強烈的悔意,他後悔沒有在遇見陳的時候就立即把蘭利推開,親自留下和陳決一死戰......但是,他上的話就一定能贏嗎?他沒有辦法做這個保證,但更沒有辦法承認這是一個必須做出犧牲的時刻——他和蘭利必須犧牲一個的時刻。

哐!忽然,沉默的艾登咬着牙朝身旁的垃圾管道猛地揮出一拳,緊接着又是一拳。

骨肉接觸金屬的痛楚被清晰的傳遞到意識當中,男人卻沒有停止,彷彿就是要以這種行為來責備自己.....

直到管道上的鐵皮都被砸出了一個凹坑,艾登已經染血的雙拳才慢慢停了下來。自責而又疲憊不已的男人慢慢靠牆蹲下,雙手抱着頭。

艾登是不信神的,但此刻他分明在祈禱着:“拜託了,不要再......”男人就這樣在心中默念着。

哐當——忽然間,艾登身旁的大垃圾桶忽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一個黑影從上方寬大的運輸管道里掉落下來,重重的砸進一大堆黑色的垃圾袋裡。

“嗚啊哈——!”片刻之後,只見一個灰頭土臉的烏薩斯人從垃圾堆里翻了出來,躺在地上大聲的喘着粗氣。

艾登條件反射一般的站起身來,“蘭利?”他說,“是你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身上臟到不像樣子的青年向艾登艱難的伸出一隻手,“快,幫我一把,這該死的防護服好像壞掉了.....嗚啊!”

死裡逃生的倖存者話音未落,艾登一把就把他拽了起來,幫他脫掉身上的防護服,只差給他一個熊抱了。

男人注意到青年的身體有些反常,“你在發抖。”他說。

“沒事,只是......有點累了......”青年費力地從厚重的工作服中抽出雙手,接着又拔出自己的兩條腿,艾登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汗水正順着金色的劉海往下滴落,而腰部的衣物像是被油污什麼的染黑了。

青年脫離工作服后只是像醉鬼一樣踉踉蹌蹌的走了兩步,之後便無力的靠着牆根坐了下來。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蘭利,不要亂動,你在流血!”艾登略帶責備的提醒道,“你沒有感覺到嗎?”。

流血?哦,對啊。

蘭利看了看自己的腰部,上面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從中滲出泛黑的血液污染了襯衣。這大概是躲避斬擊時留下的吧,蘭利費力地思考着,但是,為什麼之前都沒有感覺到疼呢?

“上衣左邊的口袋裡有葯,”蘭利捂住傷口,艱難的說道,“這本來是留給你比賽之後用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艾登二話不說掏出那一包袋裝的應急藥物,這是一種粘着性很強的萬用藥膏,可以很輕易的止住血流。

“幸好,傷口不深......”艾登揭開蓋在傷口上的衣物,仔細地檢查了蘭利的傷勢,“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大廳里有不少高壓電閘,我正好拿它們擺了個陣......”蘭利做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下一次不許再這樣逞英雄了”艾登一邊幫蘭利上好葯一邊說,“不是每一次都會那麼好運的,知道了嗎?”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蘭利試着起身,但身體剛剛離開地面就又無力的躺了下來。

“......我背你好了。” 艾登向青年伸出一隻手來。

“謝謝。”

此刻已經是後半夜,龍門的一些街區已然進入了夢鄉,那些入睡的人家熄滅了燈火,正好提示艾登哪些地方是可以安全通過的。大古大廈耀眼的燈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就算背上正坐着一個人,男人的步伐也未曾因此而減緩。

等到隔離區帶鐵絲網的高牆映入眼帘時,艾登已經和背上負傷的青年一樣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蘭利倚靠在艾登的肩膀上,目不轉睛地盯着漸行漸近的值班崗亭,這個機敏的黑客正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麼。片刻,他低聲對艾登說:“先把我放下來。”

艾登停下了腳步,他回頭問道:“你的傷不要緊嗎?”

“就像你說的,傷口尚淺,不及要害。”青年不緊不慢的解釋道,“如果讓警衛察覺到我負傷,我們可能難辭其咎。”

“那好。”艾登緩緩蹲下身去,把背上的青年放下。

蘭利的雙腿觸了觸人行道的地磚,好像在測試虛弱的身體能不能承受住體重似的,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站了起來。

“走吧。”蘭利看了看值班崗亭。

當兩個身上髒兮兮,滿頭大汗的感染者經過關卡時,負責值班的警官連正眼都懶得看他們一眼,只是隨便讓二人驗證手環信息,接着就放行了。

當值班崗亭消失在視野之中后,二人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雖然很難想象我會說這句話,但是回到這裡的感覺真的太棒了。”蘭利之前緊繃的腳步變得放鬆隨意了起來。

“一次危險的逃生,”艾登也附和道,“好在有驚無險。”

夜晚靜謐安詳,隔離區的街道上不見一個人影,所有的感染者都去尋找可以禦寒的場所了,因此也無人會在街道上遊盪,兩個感染者不再說話,只是加快步伐,向著心中共同的目的地前進。

拐過一個街腳,一個醒目的“BAR”招牌就映入了眼帘,招牌上的霓虹燈沒有亮,代表此刻歇業。這就是戴爾的酒吧,不過現在是屬於蘭利的了。

年輕的新任店長用鑰匙打開上鎖的店門,再按下電燈開關,讓柔和的暖光充滿整個房間,好像隨時等候着客人上門一樣。

“想來一杯嗎,就當是慶祝。”蘭利洗乾淨手,彎下腰熟練的從櫃檯下面抽出一個早已擦得亮晶晶的杯子,轉身就準備去開酒,利落的動作完全不像受過傷——烏薩斯人的堅韌體質已經在他身上展現出來了。

“招牌的淡啤酒就可以了。”艾登坐在吧台靠中間的位置,兩手撐着下巴說。

所謂淡啤酒,其實就是用一般的啤酒兌上水做成的廉價飲品。不過即使是清淡的味道,也可以自有樂趣,這就取決於酒保的手藝了,比如蘭利調出來的這一大杯,在艾登嘗起來就是上等水準。

“不錯,和以前一樣的味道。”

“哈,謝謝誇獎。”青年由衷的笑了笑。

“啊,對了,”片刻,他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說道,“你知道我在和陳交鋒的時候想起了誰嗎?”

“誰?”男人小抿一口酒,問道。

青年拿着抹布,但總是在擦着桌上的同一個地方,“我想起了你。確切說是想起了你剛開始教我戰鬥的時候。我記得在那時我曾經問過一個問題,但是你沒有回答我。”

艾登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情形,因此明明是當事人,卻像是個聽眾。

“你問了我什麼?”

“我詢問了你戰鬥的理由。”蘭利將手上的抹布打濕又擰乾,“在遇到我之前,你一直是在為什麼而戰鬥的呢?”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男人看着眼前的青年,若有所思地說。

“啊,其實也不那麼重要。”蘭利很窘的別開了目光,“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麼?”

“你在烏薩斯陸軍服役,但是所用的戰鬥技巧卻是各種各樣的,至少不是軍隊里的戰術。”蘭利將抹布疊好,放在不鏽鋼架子上,“所以我很好奇,你的經歷是什麼。”

“沒什麼可好奇的,”男人痛飲一口啤酒,“要硬說的話,我只是一個除了打架和教人打架以外什麼都不會的人而已。”

“不會這麼簡單的吧。”蘭利雙手扶在吧台上說。

“就是這麼簡單。”男人飲下最後一口酒,將杯子擱在吧台上,發出“叮”的一聲。

“酒喝完了,我想我也該告辭了。”男人站起身來。

青年拿起那盞空空的杯子,語氣中帶着掩飾不住的沮喪:“不再多留一會嗎?”

“不了,就讓今天成為過去吧。”男人說著向店外走去。

在走出店鋪之前,他回過頭來,扶着店門說:“明天還有更多的事情要讓我們操心呢。”

“那,再見。”年輕的店長回應道,一邊將洗乾淨的杯子不舍的收入櫥櫃。

“對了,大叔,”

“怎麼?”艾登注意到蘭利對他說話的語氣變得熟絡起來了。

“明天一定要再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