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富人家某氏,夜寐,每聞嚙聲,心悸,驅仆執仗搜羅,現一踉蹌頹鼠。乃市貓返舍,復二日,以為無事,又復二日,貓死。疑鼠患未絕,又市二貓,皆死、遍體嚙傷。是夜,聞鼠聲入室,大驚而起,遭群鼠攀身,入其口鼻。明朝仆妾入室,僅剩白骨一具。是謂:“死不再生,窮鼠嚙狸。”

——《東窗志》

行入鄶彌山五里,便能看見坐落在山腳的鄶作村。此地位於澤國東南牧野府內,是鄶彌山內唯一一座村落。鄶作村中並無名物特產,全村人僅憑梯田與村田中收穫的種種作物繳納貢賦才得以度日,是個雖不富裕,但也說不上貧窮的普通村落。由於交通不便,也絕少與外界產生交集,是個除了山人樵夫外少有人知的村落。

但即便是與外界沒有太多交集的世外之地,也並非便是桃源秘境,就在最近,鄶作村內便發生了一連串慘無人道的殺人案,被害者則是村內頗有名望的本鄉田地主家三兄弟。在數天之內,市七與市九接連在村內的荒船寺中被人殺害,手段殘忍,死相慘不忍睹。

村民既無兇手真身的頭緒,又加之荒船寺荒廢已久,村中早無僧人行者,怪異之說自然慢慢擴散開來。

那是一種名叫殺業僧的怪異。據信此怪異出沒在荒廢寺廟之中,以妖力引人入寺,再以殘忍手段殺掉被害人。

此說法雖無根據,也無法說明殺業僧為何偏偏挑上本鄉田三兄弟,但是卻在村民心中默默紮下根來,直到前幾日。

日落時分。村中突然出現一名徒然行者,眾人這才確信,殺業僧一說為實。村民將此徒然五花大綁,押到本鄉田市八家中等候發落。問訊中行者的胡言亂語,更加深了眾人的懷疑。

但第二天清早,本鄉田市八也消失了,並被發現慘死於荒船寺中,首級被取下。而跪坐一旁聽憑眾人發落的,則是本鄉田市八被認為已死去多年的養子——鬼助......

————————

梯田一帶位於鄶作村北,背朝鄶彌山。六月時節,田徑兩旁盛開各色鮮花,莖高齊腰。正晌午時候,田中少見人影。但小徑中,卻可看到一男一女,正快步向北行。男子稍高,一身行者打扮,手執長棍;女子稍矮,約莫十五六歲,發梢齊頸,一身平常少女打扮。一男一女雖不稀奇,但行者與少女結伴行走,倒是新鮮事了。若是有稍有學識之人看到這場景,想必會喚那少女作“僧少內”。

所謂“僧少內”,指的便是俗僧們的童養媳,此一說法自延慶時代開始流傳於民間。延慶時代澤國大興仏教,俗僧數量大增,自然,這些伴隨俗僧身旁的童養媳們的數量也同樣變多了。

但這徒然行者和少女之間的關係,卻並非如此。

兩人雖步履不停,但嘴上並未閑着。

“如此將事態告知村民,真的沒問題嗎?”

問話的是行者。

少女歪着頭,稍加思索,點了點頭。

“不然你要怎麼告訴他們?殺業僧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說,那庭師根本就不是人?”

行者眉頭深鎖。

“阿檎,你確定你真的看到庭師在我身旁消失了嗎?”

“沒錯。”

阿檎打了個冷戰。

昨日,阿檎一度暈倒,恍惚着掙紮起身時,映入眼帘的,是揮動薙刀的碩大怪異——殺業僧,正在庭師面前逐漸消散。

隨後庭師似是對殺業僧喊了些什麼,雖只是一聲不大不小的威嚇,阿檎卻如沐春風一般,怪異所帶來的影響消退了不少。

隨後,怪異便如晨霧一般消失了。

接着消失的是庭師。阿檎揉了揉眼睛,看到庭師伸手點向昏睡的八木進額頭,便也消失了。

消失的方式,同殺業僧一樣。

隨後,少女便以一人之力,將八木拖出荒船寺,並喊來村民,將其妥當安置。

八木進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雖然眾人對其後荒船寺內發生的事疑惑不解,紛紛追問,少女卻只說八木進是因看到屍首,刺激過度,因此暈倒。八木眼授心領,也如此如此。

“那庭師先生確實過於神秘了。”

“不過,你真的要同我一起嗎?”

沒錯。總不能繼續住在殺母仇人家裡。阿檎說道:“雖然這家裡的親戚僕人都對我有恩,但繼續住下去難免惹來風言風語。況且,我也一直想出去看看。”

“行者與少女同行,有悖常理。”

“你這腦袋連禿瓢都不是,還好意思拿和尚那一套來蒙我。”少女踢了行者一腳。

——我先同你走一段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少女的口氣有些落寞。

“或許我哥哥仍然活着。”

在八木進聽來,此言感慨良多。如果發現養父實際上是自己的殺母仇人,不曉得八木進又要如何在躲躲藏藏中接受這一事實。

在八木心中,這個二話不說便隨自己離開的姑娘很堅強,十分堅強。

是自己這個半吊子行者永遠修鍊不來的堅強。

在廢寺與殺業僧對峙時,自己由於無法遮擋的恐懼昏了過去。而阿檎卻能掙扎着爬起來,目睹庭師與妖怪的交鋒。

那並非單純用意志力便可克服的昏睡或惰性,而是滲進骨髓中的冰冷與絕望。如此確實的殺氣,八木進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在此之前,所謂殺氣,不過是念本里杜撰的東西。八木這樣想。

杜撰的東西……

沒錯,若說是杜撰,那麼最應該是杜撰的怪異,絕無可能是真。

但偏偏並非如此。

世上不僅有驚人之怪異,還有能降服怪異的能者。

那庭師究竟是何人?

八木醒來后,腦海中一直盤亘着如此一句話:

“鬼助是假的。”

不知為何,八木可以確定,這是庭師留下的訊息。

隨之而來的,是另外一句話:

“若我說這是人,您相信嗎?”

那是庭師在夜間柴房之中,對他揮舞着繩人時所說的。

為何自己尤記得這兩句話?

鬼助不過是個替代品。八木馬上便明白了。真正的鬼助,怕是早已死於亂軍之中。而之所以他能出現在荒船寺內,不過是這庭師為了給整件事一個常人可以接受的結果。

“……可謂撥亂反正,可謂因果報應。”

若那假鬼助所言屬實,這確實便是因果報應。

只是————

八木的思緒被少女打亂了。

“你說,如果殺業僧是真的,那其他怪異是不是也都是真的?”

應該是吧。八木草草對應。

“那龍神燈大晦日母也是真的?”

少女跟在八木身後緊趕慢趕,額前微微冒汗,似乎有些疲累。

“龍神——什麼?”

“原來你沒聽說過啊,我還以為這是個挺出名的怪異。”

“未聽說過。是什麼樣的怪異?”

“硬要簡單解釋的話,是不知火的一種。”

不知火。

這下八木便明白了。

有關不知火的傳聞由來已久,其內容多以舊七月新月夜海面上燃燒的不明火焰為主。據傳其火騰空而起,距岸數公里,無人能夠接近,自然也無人能明其真態。

在海濱地帶,似乎漁民們多將不知火看作龍神提燈出巡,因此,也有將不知火稱為龍神燈的說法。

如此的話,便是在寺院長大的八木也聽說過。

“就是海上的火嗎?”

“不,是山裡的火。”

山裡的火?

“沒錯。準確地說,這個妖怪只在妙義山出沒。”

出沒在山中的不知火,八木還是頭一遭聽說。

但說到妙義山——

八木停下腳步,從懷中包袱取出圖冊——雖然如今的八木對這圖冊有一絲懷疑,並且奇怪的是,一度在老人口中消失的鄶作山,又重新出現在了圖冊上——展開細細查找,發現妙義山果然也在頂禮路線之中。

“阿檎,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

八木回想起自己腦中的疑問。

“嗯?你說什麼事。”

“就是路線的事。前日晚上,村裡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九十九遍路不經過鄶彌村,更不會入鄶作山。”

“啊......”

“可是不管我拿到的圖冊,還是在路上與行人和其他行腳僧交談,他們都對我說,九十九遍路的第一個難關,就是鄶作山。”

——不明白。

“圖冊上的鄶作山為什麼會消失,我想應該是那位庭師動的手腳吧,記得當時從我身上翻出圖冊的人就是他沒錯,尤其是昨天發生的那些事——一定是他沒錯。但我仍然不明白,難道這一路上我遇到的人都是騙子嗎?還是說......另有內情。”

“僧人的話,我沒怎麼見過噢。倒是有從鎮里趕來做喪式的和尚,但是沒見過什麼行九十九遍路的和尚。”

——還是不明白。

阿檎應當不會欺騙自己。

而九十九遍路頂禮的路線從不缺少僧人行者,甚至有些地方會專門開設讓這些僧人留宿的設施。八木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結伴而行的僧人。但都婉拒了他們同行的請求。

如果這條路的意義是尋找自己,那就不需要與他人結伴。

八木是這樣想的。

所以,如果阿檎這十多年來沒有在村中見過僧人,且荒船寺荒廢已久的話,那就說明這條路並不是正確的路。

說謊的就不是村民,而是素不相識的路人。

說起來,荒船寺也已經荒廢了很久,實在不像是有僧人經過的樣子。

八木感到有些地方被說不清地扭曲了,但他沒有任何揭開扭曲的頭緒。

只好將話題轉回妙義山。

說到妙義山,便是妙義寺。

妙義寺乃是澤國南方的一座大寺,遠比八木長大的真柳寺大的多,而影響也更加深遠。據說修寧大師便是在妙義寺頓悟,甚至與垂跡菩薩對禪。此後,妙義寺便成為一方大寺,但其中更複雜的情況,包括妙義寺在宗派內部的話語權擴張,就不是八木進這等徒然能了解的事了。

阿檎也將頭湊過來,在圖冊上指指點點。權作一時休息。

“沒錯沒錯,就是這兒,這兒,妙義山。”

避無可避。

知道了怪異為真的八木,心中有些發悶。而此時又多了一種怪異,且僅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出沒。

可謂最糟糕的事態。

他強打精神,想將怪異之說斥為無稽,卻怎麼也開不了口,最終只能弱弱地說出一句可能僅是傳聞而已。

“不過,你還真喜歡妖怪啊。”八木試圖扯開話題。

行者和少女,一前一後趕路。

“那當然,我在村裡的外號就是妖怪阿檎嘞。”

還真貼切。八木打量着走在身邊的少女,之前出於恐慌與禮節,他並沒有仔細看過少女。到如今才發現,跟隨自己的女孩不僅體態纖細,神情靈動,長相也十分標緻,不像是農家姑娘。這幅模樣打扮若是出沒於深山之中,八成會被認為是妖怪吧。

“不過,知道它們都是真的以後,就沒那麼大興趣了。”

阿檎似乎有些失落。

“為什麼,通常來說,不都應該更加振奮嗎?”

“哪能振奮起來呢,你也親眼看到了那種東西,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麼。活在書里的妖怪不會真的害人,但是……”

我明白了。八木進點頭。

書中的事物不管再精妙,一旦成真,便失去了點睛的妙處。書中之物若真坐落於凡世之中,總是會缺少書本中的一絲生氣。

即便怪異,也是如此。

因為是怪異,所以更該如此。

八木進確實明白。

“不過現在看來,也很難說大晦日母是不是假的呀。”

大晦日母?八木問道。

“沒錯,怎麼了?”

“我記得,你剛剛說的妙義山怪異,是叫龍神燈……大晦日母吧。龍神燈我明白了,那大晦日母又是指什麼?”

“噢,看來你完全不懂嘛。所謂大晦日母,就是替龍神提燈出巡的怪異。因為只在晦日夜晚出現在山中,所以叫做大晦日母。”

“不過,很準確地提到了性別呢。”

“是的,相傳曾有人見到過大晦日母的真身,是一位身着華服的提火老嫗。”

“有目擊者嗎?”

只是傳聞啦。阿檎說,“如果是以前的我,想必會這麼說吧。但如今既然知道了怪異是真實存在的,那麼想必是真的有人見到了也說不準。”

“山中的不知火嗎……”

“不過,如果硬要將山中不明原因的火歸為不知火的話,也是有不少類似的怪異的。”

“有這麼多嗎?”

“是的啊,比如弔死火,老人火,鬼火和天火,都是出現在山中的不知火。”

如果要和龍神燈大晦日母相比的話,老人火更加接近一些。阿檎伸出手指比比劃划。老人火也被稱作天狗御燈,同樣是出現在山中的細長火焰,被認為是天狗聚會時點起的火焰。

“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老人火併不會加害於人,雖然此火無法用水熄滅,但若於路途中遇見老人火,只須將鞋置於頭頂,快步走開就可以了。”

聽着是個好脾氣的怪異。

“也就是說,龍神燈大晦日母是會加害於人的妖怪?”

“沒錯,所以在這一點上就更像是弔死火了。”

所謂弔死火,就是在經常有人自縊的樹下燃起的綠色火焰。阿檎解釋道。“據傳,弔死火會勾引路過的行人在此樹上自縊。”

八木不由得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沒什麼,你說弔死火是在經常有人自縊的樹下燃起的火。可是怎麼會有那種樹存在,難道是生的特別適合上吊嗎?”

“據說是因為弔死過人的樹附近怨氣很重,會吸引妖怪聚集。尤其是弔死火,就是一種以吸取怨氣為生的怪異。”

“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弔死在同一棵樹上嗎。”

“沒錯,《東窗志》里說這弔死火也會口吐人言,化成人形,誘人自殺。”

《東窗志》。八木心想。真是熟悉的名字。

這是很久以前由一位叫做“著空翁”的人寫就的誌異集,其內容多為仙幻怪異和民間怪談。當年還在真柳寺時,八木就常因看此類閑書被師父訓斥責罵。但書中的內容,八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你離開村子時,也將這本書帶上了吧。”

阿檎點頭,晃了晃身後的包袱,示意這本書就在包裹之中。

“我記得《東窗》是延慶時代成書的吧,距今已有一二百年了。”

“沒錯。”

八木記得,因為延慶時代大興仏教,所以像這類誌異怪談,通常都被斥責為異端邪說。所以很難流通。聽說著空翁也因此受到迫害,只好隱姓埋名,最後下落不明了。

“想必著空翁也想不到,兩百年後自己的冊子能如此廣為人知吧。”

少女如此說。

“不過你提到這個,是想到了什麼嗎?”

“沒錯。但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若怪異是真,那麼這著空翁,又是何許人也?會不會——”

會不會書中所載,全部都為他親身體驗。

但阿檎此時沒有餘裕思考,八木雖未注意,但阿檎早已大汗淋漓,腳步也虛浮了起來。

兩人此時已經遠遠離開了鄶作村境內,甚至也早已將大片梯田甩到身後。八木進雖然只是一個半吊子行者,但多年奔波磨練出來的腳力可不是旁人隨隨便便就能趕上的。由於從未有過和平常少女一起趕路的經歷,再加上八木其人實在過於大條,腳下一直未見停歇,阿檎拼了命,卻還是落在八木兩步之後。

“你給我——走——慢——點——!”

阿檎用出最後的力氣,飛起踢了八木一腳,正中后腰。痛的八木邁開碎步,扔掉長棍,用兩手捂住痛處。

阿檎露出得意的笑容。

“明白了嗎?給我走慢點,我都快累死了。”

實在抱歉。八木俯身撿起長棍,無奈后腰仍然隱隱作痛,只得放慢腳步前行。

“總之啊,不知火這種東西如果真的追究起來,可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呢。我剛剛說的,也僅僅是知名的幾種罷了。”

簡直就是妖怪百科嘛。八木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想道。

那麼。八木突然說到,“《東窗志》中有沒有關於庭師的記載?”

“庭師?印象中倒是沒有,不過今晚歇腳的時候,我倒是可以看一看,若是有的話,我想應該會在【仙幻】或者【異士】中提及吧。”

八木無言。兩人繼續向北行去。

————————

沿鄶作村繼續北行,便是一片廣闊的丘陵地帶,名為八丈原。

奉法時代,此處僅是一片無名之原。但身為入鄶彌山必經之地,自然也成為了兵家相爭之處。奉法末期,阿闔郡國侍大將鐵豪便在此處作戰,直至矗立而亡。

據傳鐵豪死後,屍首不僅呈站立之姿,甚至仍對敵軍步步緊逼,行了八丈之遠才最終停下腳步,鐮角軍被嚇的丟盔棄甲,四散逃跑。結果竟是阿闔軍大勝。戰役結束后,更是動用了整整八名足輕才將鐵豪屍身移走。因此,此處便被後人稱作八丈原。

鐵豪死後,則被世人稱作——

“——不管怎麼說,這傳說都有些天馬行空。就算世上有怪異這種存在,但人只是人,怎麼可能在死後仍然繼續作戰?我想這則傳說中唯一能夠採信的,就只有鐵豪在死後仍矗立不倒那部分而已。”

八木回道。

入夜後,兩人在樹下升起篝火,席地而坐。阿檎一邊翻看《東窗志》,一邊為正鋪開草席的八木講述八丈原名稱的來歷。

“嘁,我看你啊,就是個榆木腦袋。”

阿檎頭也不抬,便做出了如上判斷。

“傳說之所以能稱其為傳說,其中自然有能令人足以採信的部分。即使世人多會牽強附會,編造事實,但其中仍舊摻雜着幾分真實。就算鐵豪死後如你所說一般,僅是矗立不動,不也早已遠超於常理所能判斷的範圍了嗎?就我個人來說,以前或許還會覺得僅有屍身矗立不動為真,但如今看來,恐怕鐵豪將軍真的死後仍行了八丈之遠也說不定。”

“那麼就當鐵豪將軍真的死後矗立不動,并行了八丈之遠吧。八木悶悶不樂答到。“不過,你有看到嗎? 書中有沒有關於庭師的記述。”

試圖將話題轉移到自己最關心的事上。

查明庭師究竟是何人,或何物。

甚至,是何種存在。

不知為何,八木認為答案就在《東窗志》之中。

“說沒有,倒也沒有。”

這算什麼話?八木絲毫不明白。

“請好好講明。”

“整本書里都沒有記述可疑庭師的文章。”

不對。

定然有。

但八木會這麼想,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地認定著空翁所載皆為親身經驗之談罷了。事實上,本來就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支撐這個想法。

所以八木也並沒有多麼失望。

“只是……”

只是什麼?

八木停下鋪展手中的草席,生怕聽漏了阿檎要說的話。

“若是將目標鎖定在衣衫不整的爽朗奇特男子上,倒是有近十則之多。”

衣衫不整。爽朗。奇特。男子。

八木瞬間便回憶起了那庭師的樣貌。書中的記述和自己的記憶嚴絲合逢,彷彿所載的本就是同一個男子。

“真的嗎?書中怎麼說。”

八木心中暫存着不知名的疑惑。

這幾則故事並未以“庭師”為題,而是以姓氏或地名加上“蓬頭”為題。阿檎回答,“例如這一則中的‘嚴蓬頭’。”

“以此為題的故事,講述的多為能人異士。簡單來說,就是舉止怪異的世外高人。”

確實是怪異無比。不僅哼着難懂的歌謠,絲毫不近人情,還有着常人遠不能及的手段和本領。

“不過,被稱為蓬頭的奇異男子們通常都是不知來歷,突然出現。顯示出本領后,也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因此,著空翁也並未在書中寫明蓬頭們究竟是何許人也。”

此時,八木才查明心中那絲疑惑的真相。

“等一下,著空翁所載的這些蓬頭,該不會不是一個人吧?”

阿檎眨巴着大眼睛,理所當然地點頭。

“不管是姓名,地點還是時間,都是完全不同的。”

怎會這樣……

若八木的一切猜測都是對的,即著空翁所載如為親身經歷,且蓬頭所指確為身份是庭師的爽朗男子的話。

那這世上,不止有一個庭師。

近十則故事。換言之,即是有近十名庭師一樣的男子,曾存在於世上。

——也許仍然在這世上遊走也說不定。八木枕着胳膊,在入睡前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