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大殿,重新戴上了镣铐枷锁的墨寻被押送到了天义道盟的牢狱之中。

这座牢狱位于天义道盟之外的一座孤峰上,仅有一座窄细的栈桥将之与主峰连接起来。

齐天宇押送着墨寻来到了这座同样由纯白色地如玉石般打造的监狱门前,沉声说道:“之前同你一道来的姑娘已经在里面了。”

说罢,没等墨寻回话,两边的麒麟门人吆喝一声,面前纯白色的监狱石门缓缓地拉开,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监狱之内倒没有它外表看上去那般光鲜明亮,倒是不如说这才是监狱本该有的样子。

黑铁锻造的,如同兽齿般粗硕锃亮的牢柱,四周照亮的并非是烛火,而是透着隐约凶戾气息的血红色水晶,整个监狱并没有兵丁把守,可光是走进这个监狱,沉重肃杀的气息就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

牢狱里隐约的腐臭气息让墨寻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他扭头看了一眼两侧的牢笼,里面关押着的囚犯沉在阴影中,只能感受到一双双阴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嘛。”

墨寻慢悠悠的扭头左右看了看牢狱里关押着的其他囚犯,在两个麒麟门人的押送下来到了最深处的监狱。

在那黝黑的铁牢里,双手双脚被链子铐住的翁芊正蹲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看模样是刚哭过。

这间牢狱的布置也很简陋,一个马桶,两方草席。以及定期给犯人倒饭的餐盘,监狱内那浊臭的潮湿气息几乎有些冲鼻子。

“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这里——在我们将一切彻查清楚之前。”

齐天宇打开了翁芊边上的那间牢房,随后由亲自给墨寻卸下了脖子上的枷锁,又重新在墨寻的双手上铐住了沉甸甸的黑铁镣铐。

从其他犯人的反应来看,墨寻这显然是受到了特殊的‘礼遇’

“我建议你不要动歪脑筋,就算你能从这个牢狱里逃出去——”

“那我也将在整个北方再无栖身之地是吧?”

墨寻无聊的替着齐天宇把剩下的半截话给顺着说完了,同时亮了亮手上的镣铐。

“得了,身为齐家人,你就别跟我一个犯人多啰嗦了,这几天我保证会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你就忙活你们的去吧。”

说罢,墨寻顿了一下,突然相当违和地,从嘴巴里发出了嗤的一声笑声,随后转过身去不再看齐天宇的脸,只是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好好加油吧,为了天义道盟。”

———————

“你不是,说我只,只要听话,就,不会这样,吗!”

翁芊缩在墙角,表情幽怨的看着隔壁牢狱墨寻。她现在应该是又急又气,但又不敢大声说话。

毕竟这儿可比中州城的大牢恐怖多了。

随着牢房大门缓缓关闭,牢狱内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似乎是因为天义道盟的自信,牢狱之内并没有安排任何守卫的兵卒,空洞安静的空间里面,只有零星几个犯人哗啦哗啦晃动锁链的声音。

“嘻嘻嘻,来新人了?”

“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咯咯咯,还有几天活头啊……”

咣当的几声,有戴着锁链的囚犯双手抓在囚笼的栏杆,冲着墨寻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和不怀好意的问候。

这些噪音让翁芊吓得一哆嗦,她紧紧地缩着身子,憋红了一张脸,抬头紧张的盯着墨寻。

如今的她已经是身不由己,墨寻是她最后能指望的人了——即便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墨寻。

“啧,好了,安静些,稍后我会去挨个拜访你们的。”

墨寻打量了一下这间黑黝黝的牢房。转身朝着翁芊的方向走了过去。翁芊定定地看着墨寻,瘪了瘪嘴,一脸的委屈。

“现在,你也进,监狱了,我们,都是,锅台边上的,生鸡蛋——马上就,完蛋了。”

“如果现在就完蛋,你早在几天前让大火烧死了。留下你来自然不会让你死那么早的,放心吧。”

墨寻的身体直直的穿过了牢房的间隙,走到了翁芊跟前蹲下,仔细打量着翁芊,一边询问道:“你被带走后没被做什么事情吧?比如挑断手脚筋,刺破丹田,或者被逼着吞什么毒药之类的。”

“没,没啊。你别吓我,听着,好疼啊。”

“嘿,那是你没见识过当年他们的‘洗刑’——我多少有些招数还是跟他们学的呢。”

只见墨寻抖了抖胳膊,戴在他手臂上的镣铐哗啦啦地穿过了他的手腕跌落到地上,又听见哐当哐当两声,墨寻身上的刑具眨眼间已经掉了个干净。

也是,普通的刑具又怎么拘的住鬼影呢?

除掉了刑具,墨寻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里面尽是些针头铁棒小镊子的微型工具,伸手递给了翁芊。

“你,要干嘛?”

翁芊拿着巴掌大的工具盒,打开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么惊讶干什么,你是天甲傀儡宗的,压缩机关那么复杂的事情都能摆弄明白,那你铁定会溜门撬锁吧?”

“不,你这是个,什么,做饭的厨子,就一定得会,种菜,的想法?”

“工具和现成的铐子都给放这儿了,这段时间你闲着没事儿就撬锁解闷儿得了。”

墨寻直起腰来,又晃晃悠悠的走到了监狱边上,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那颗血红色的水晶——这玩意儿每个牢房都有一个,无一例外。水晶散发出来的光并不能照亮多大的范围,显然,它本来也不是给囚犯提供夜间照明用的。

伸手摸了摸水晶,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墨寻仔细的靠近水晶观察了一下,在水晶的周围,有细细的墨色纹路延伸了出去,隐约的有血丝般的细弱鲜红在这股墨色里隐动着,就好像是这些纹路的血管一般。

“哟,现在还真的是进步了啊,道陨晶这玩意儿竟然还给连成了阵法了?”

道陨——这是这种红色水晶的别称,

游戏时代就见过的老朋友了,放置在监狱里,用来限制囚犯境界和实力的东西,一般来说高级监狱里比较常见,因为道陨晶本身造价高昂,基本上一个监狱有那么一颗就够了,然而这里每个牢狱都配了一个道陨晶。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天义道盟——虽说根据收集到的账单来看,自己之前杀掉的伍可仁就是天义道盟最大的几个金主之一。

正当墨寻感慨着世事变迁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翁芊的声音。

“我说,我,墨寻,前辈……”

可能是真的被墨寻四百多年亡魂的身份给咋呼到了,翁芊说话的声音结巴中带着尊敬:“你,你让我撬,撬开了也,没用啊。要是,跑出去,天义道盟,饶不了我们……”

“啊?我让你撬锁又不是为了逃,给你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而已。真要跑了反而是跟天义道盟彻底撕破脸。”

“……啊??!!!打,打发时间?”

“吱嘎。”

一阵古怪的声音让墨寻浑身一激灵,扭回头的时候,正看见翁芊一脸哭相地扶着被她拉开的监狱的大铁门,手上的一条胳膊拖着已经被撬开的铐子。

看到了墨寻的脸,翁芊呜呜哭着慢慢把监狱大门重新关上,哀哀的说。

“那我,我再想办法,把它,锁,锁上……”

墨寻愣愣的看着翁芊老老实实的把牢门关上,重新蹲在锁孔跟前泪汪汪的摆弄,一时有些无语。

“…………不是,你有这门儿吃饭的手艺,干嘛还跟着伍可仁混?当个飞贼不香吗?”

“撬,撬锁犯法……”

“……”

这句颇有道理的话把墨寻愣是给气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得了,要是不想让人扣上私自越狱的帽子你还是先想办法把这个锁重新捣鼓上吧,我去拜访拜访邻居。”

说罢,他也不走正门,直接化作虚影钻出了这座牢笼,反正人家齐天宇之前说了,出监狱不行——但是没说不能离开牢笼啊。

背着手,墨寻大摇大摆的来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监狱。刚才他跟翁芊的一系列互动早就引得其他犯人的关注了,在墨寻走出牢门时,牢狱里更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窃笑声。

“又有年轻气盛的人要找倒霉了。”

墨寻走出牢门后循着声音走去,来到了一处牢笼跟前。

牢笼里说话的是个枯瘦的小老头,四肢枯瘦而奇长,皮包着骨头,肤色枯黄,像是个干枯了的老藤一样,那双干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腕跟本没法儿被手上的镣铐铐住,然而他还是乖乖的把手套在两个铁环里,看到墨寻,眯起那鹰钩鼻子上的一双黑豆子眼,阴鹜的笑了一声。

“怎么?后生崽子?恭喜恭喜啊,本事真大,顺利跑出来了,嘻嘻嘻嘻,要不要趁着今晚儿天黑,一口气跑下山?”

“怎么不管在堂上坐着的还是牢里铐着的,你们这帮老头一个个张嘴闭嘴的后生后生的?”

墨寻看着这惨兮兮的好像是一拳头就能砸地散架子的老头儿,别看这老头个子小,嗓门属他最大。

老头听见墨寻的话咔啊哈哈哈的笑了两声,直起腰来:“一般人可进不了这个地方,年轻人,要么欺师灭祖,要么背反人伦……嘿嘿嘿,看见那边儿上的那个黑脑袋大个子了吗?你来之前他是我们这儿岁数最小的,他是杀了自己的师父,灭了自家满门,把师娘送到仇家那里为奴为婢,自个儿逍遥快活了半年落得网。你呢?”

“我是被冤枉的。”

墨寻无辜的一耸肩膀,揣着袖子。牢狱内的枯瘦老人咔咔咔的大笑了起来:“巧了,巧了这不是!?那边的花皮癞子刚来的时候也说自己是冤枉的,嘎嘎,来这里有几个不说自己冤枉,可这儿又不是公堂,你说了也没人听。”

跟着周遭几个牢狱里发出了哄然的笑声,就好像是这个老头儿说了个妙极了的笑话一样,戳中了所有人的笑点。

随着他们的大笑,监狱里传来了一阵阵锁链哗啦哗啦的晃动声音,显然,不光是这个老头儿。

除了墨寻之外,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规规矩矩的铐着天义道盟发给他们的链子,接受着来自天义道盟的管束。

墨寻敲了敲脸上的面具,环视了一圈儿。

无一例外,他没办法从这些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压迫感,呼吸,目光,行动。

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这座监狱折磨成了废人。

“呵……那你说,我这么一个后生晚辈……硬是被他们诬陷成了数个月之内杀害中州城城主,连灭三门的元凶祸首……我要真有这个本事,就冲刚才你喊我的那句后生我就能要了你的命,是吧?”

墨寻的话语让老头儿一愣,旋即老人爆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来,一边狂笑,胳膊上挂着的两条锁链一边哗啦啦的晃动。

他这样的狂态不由得让墨寻想到了今天坐在天义道盟少盟主两侧之一的那个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上了年纪的人笑点就变得古怪了,嘎嘎的怪笑声听着有些刺耳。

不过这一次还在嘎嘎怪笑的就只有这一个老头儿了,其它的监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余老头嘎嘎的怪笑声在牢房里回荡。

忽然听见咣当的一声,牢狱猛然发出了一阵金属撞击的巨响,这阵巨响打断了老头儿狂笑不止的声音,就好像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让整个监狱安静了下来。

而后,只听见翁芊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个,锁,我给锁上了。”

“哟,还挺快。”

墨寻点头回了一声,吐了一口气,也懒得再去看这个只会嘎嘎发笑的神经病老头儿。

正当他要重新返回牢狱时,忽然了这个老人哗啦啦的晃动起来了锁链。

“这么说来,天义道盟最近发生的四大奇案,其中两件皆是出自你手咯?”

“……什么四大奇案?”

从老人嘴里冒出来的这个有趣说法引起了墨寻的兴致,然而等墨寻主动去询问的时候,老人故意的闭上了嘴巴,只是露出了一脸欠揍的坏笑歪过头,用阴阳怪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墨寻的话:“——什么是四大奇案?”

跟着,他又好像是为成功捉弄到墨寻而感到高兴一样,嘎嘎嘎嘎的大笑起来,让人完全摸不透这个老家伙的脑回路。

被戏耍了的墨寻看着嘎嘎怪笑起来的老头儿,忽然把手揣进了袖子里,慢慢地,慢慢地,从袖子里面端出来了一个青花瓷碗。

碗沉甸甸的,里面是浓稠如墨的酱汤,在碗里放着一块儿被酱腌成了琥珀色的猪肉。

拳头大小,脂映油光,肥瘦分明,纹理清晰。

光是因墨寻把它从袖子里取出来的这个动作,肉香味儿就在整个监狱里荡漾开来了。

“咕噜——————”

不出所料,不过了一会儿,这些一个个不说话的囚犯就发出了相当诚实的声音。

“这是我还在中州城的时候买下的酱肥肉,哎呀……我实在是嫌弃这块肉太肥了,你看看,上面满都是油脂,咬一口说不定肉汤都会沾到脸上,这么腻乎的东西谁吃得下呀?”

墨寻说话的语气慢条条的,然而这肉味儿却对这些几年看不见荤腥的囚犯来说是不可无视的恐怖诱惑,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老头儿忽然闭上了嘴巴,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墨寻手里装着肉的碗,忽然灵活的将双手从镣铐当中缩了回来,整个人嗖地一下子朝着墨寻扑了过去,他那枯瘦而奇长的手臂很轻松的从铁牢缝隙当中探了出去,直勾勾的朝着墨寻在抓了过来。可就在那枯瘦如骷髅一样的手掌盖到墨寻手里中碗的那一刹那,墨寻突然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地一松手。

哗啦一下子,装肉的碗直接被拍在了地上,碗中的那一块油汪汪的肥肉更是被直接贯在了地上,咕叽一声,摔出了一滩子的肉油。

香味儿顿时不可抑制地蔓延开了,馋的整个牢狱里除了翁芊之外的几乎所有囚犯都发出了一阵哀嚎。

墨寻背着手,弯腰看着探出手臂的老人,嘴巴咧开:“唉哟,真不小心,没了。”

此刻仿佛他才是这个监狱最恶劣的狱卒。

“小子!你——”

干瘦的老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墨寻直起了腰来,看着监狱里其它的犯人,慢悠悠的说道:“酒有的是,肉也有的是——只要你们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别再玩儿这种无聊的下马威了。”

咕叽一声,墨寻抬腿一脚踩烂了落在地上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