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小姐,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面,總感覺你好像很熟悉...?”

“啊啊啊,我想應該是沒有吧——我對於自己的記憶判斷從來沒有過絲毫懷疑。”

“這...這樣啊。”

與面部被潔白羊骨面具覆蓋的可疑人物行走在可疑的地方,歌莉婭感到自己的處境可以說是相當的不妙了。雖然對方無論是從行為還是感覺上都沒有惡意——歌莉婭還是隱隱約約對這個自稱“撒旦”的女孩感到莫名的不安,並非是來自於當下,而是來源於暫時被自己拋落在記憶深處的什麼碎片——

“啊啊啊,對了——”

“哎,怎麼了?”

“歌利亞小姐,你還是稱呼我為【默默】吧。【撒旦】雖說是我的名字,我自己也感覺叫起來不是很吉利...捎帶手還能拉近點距離感。畢竟,從剛才開始你就好像是提防着我一樣——啊啊啊,這也是沒法避免的事情。”

“哎——默...默默?”

“恩,默默,叫這個就好。以此為交換,我也會直呼你為【歌莉婭】。”

走在幾米之前的撒旦小姐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回頭更正了二人之間的稱呼——這猛然一轉身倒是把歌莉婭給嚇了一跳。話說回來,“默默”這個疊音詞聽上去就好像是個愛稱——讓剛剛認識的人如此稱呼真的合適嗎?

“啊啊啊,不要誤會哦,默默在某種意義上和撒旦是一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個更好聽。”

像是看穿了歌莉婭的心思般,默默瞭然無事地交代道。

歌莉婭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再度為自己的處境擔憂。

“順便一提,歌莉婭你這樣把心思全都寫在臉上可是很麻煩的事情啊,遇到壞人可是很危險啊。”

“哎...”

慌張地用纖細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臉頰,歌莉婭並沒有意識到剛才自己完全對撒旦展露出了動搖的神色。

·

長長的走廊兩側重複出現着緊閉的門扉,金屬的碰撞聲從四面八方的遠處透過牆壁傳來似的,完全無法被用作指引道路的引線。默默和歌莉婭一前一後地行走在昏暗狹窄的走廊里,比起後者的惴惴不安,前者反而像是逛街一般的輕鬆。

“話說回來,啊啊啊,歌莉婭你本來是在哪裡來着?”

“嗯?什麼...”

“你來到這個地方之前是在哪裡——七號區的什麼地方?”

“哎...抱歉,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默默所詢問的恰巧就是歌莉婭此時也正在困惑的事情——從歌莉婭現在的視角來看,僅僅是突然在被拘束的狀態下從這個詭異的處所醒了過來,總感覺腦海中回蕩着什麼,卻怎麼也沒法將之撈起來。

“失憶了?——真是奇妙啊,【那傢伙】的惡作劇會有這麼惡劣呀,居然還真的會去干預記憶...”

“【那傢伙】?”

“【俄尼伊】啦,啊啊啊,你的記憶既然被干預了,想必也不會記得她吧。那傢伙是僅僅存在於‘這裡’的存在——和我一樣。啊啊啊,我也是路過第七區時莫名其妙就被拉到這裡來的...那傢伙是個瘋子,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僅僅存在於此?...”

“和那些夢魘一樣,都是【數據】——如果把在現實活動的軀體比作雞蛋的外殼,那麼存在於這個地方就好像是擅自脫離外殼活動的雞蛋本質一樣——啊啊啊,就好像是做夢——你可以這麼理解,儘管在根本上二者有所不同就是了。”

“烏哎~”

“我也知道很難懂,不過知道了也沒啥意義,所以就當瑣碎事聽聽吧。”

“——默默是,幽靈嗎?”

“...呼哈,你的例子或許比我要高明那麼一點,啊啊啊,差不多就是這樣。只不過我的【軀體】在現實仍舊活動...嗯,或者說,只是把存在換了過來...”

“把身體借給別人?!”

“你還真能聽出來啊——別在意那種事情...啊啊啊,說不定你之前的確是見到過現實中的‘我’呢,這就能解釋你對我的熟悉感了。”

輕佻地話語,彷彿自己不是當事人一般訴說著不得了的事情,名為“撒旦”的默默愈發讓歌莉婭感覺是一個異端的存在,即便她還是很親切就是了...

“啊啊啊,歌莉婭。”

“嗯?”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是啊...”

“那你很幸運啊。”

“哎?”

“身為【歌莉婭】的話,遺忘過去可是莫大的救贖啊。”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實際就是這樣。”

默默抬起手來用食指輕輕叩向臉上的羊骨面具,走廊里的金屬撞擊聲摻雜入了微弱而清晰的迴音。

“這副面具下的臉和你一樣呢。”

“默默也...”

“【歌莉婭】型。啊啊啊,老實講,能夠來到這種鬼地方的傢伙,除去歌莉婭型之外也只有那些夢魘和夢魘一般的怪物了吧...啊,前面的路不一樣了呢。”

不知不覺間,前方走廊的黑霧像是突然被擴展開了一般,一個巨大的空間呈現在了走廊的盡頭。

“這是...!”

“...啊啊啊,我本來以為是俄尼伊的惡作劇...結果問題反而更大了...”

像是太空站用以通風的網狀鐵板編織成的地面之上,佇立着一個巨大的機器。周圍的金屬都被劇烈的腐蝕,呈現出紅黃相間的黃銅顏色,蒸汽和齒輪的組合有着工業復興的感覺,和伊甸園本應所處的年代完全不搭調。鐵鏽的氣味彷彿是燒灼人肺腑的瘴氣般熏得歌莉婭有些喘不過來氣。

不知多少末端帶着倒鉤的鐵鏈在本沒有風的地方柳條似的浮動着,而其中靠近圓形構造房間最中間的位置處彙集於一處的鐵鉤將什麼東西束縛住。

那是一個看起來尚且年幼的孩子,比起歌莉婭和默默來講還要嬌小。月光般潔白的頭髮和皮膚如同被玷污般地沾滿了殷紅,殷紅一條一條傷痕般掠過少女的肌膚並彙集到了垂下的腳尖,不斷地滴落在其下的巨大機器里。那半睜開的紫色眼眸早已失去了高光,彷彿是一個毫無生氣的布娃娃般,嬌小的女孩被鎖死在半空中。除此之外,無數向外傳導着什麼紅色液體的細管也透過少女的頭髮延伸出來,匯聚到轟鳴機器的內部。伴隨着機械的轟鳴,還可以微弱地聽見自房間中心處少女空洞的哀嚎聲幽靈般環繞在整個房間內。

“第七區的阿薩謝爾...【血療者】...啊啊啊...這一上來也太不得了了...這裡對應的原來是洋館啊?!”

被眼前恐怖景象震撼到的歌莉婭敏銳的感覺到,默默那副從容羊骨面具之下的語調首次浮現了顫抖。

然而麻煩可不僅限於眼前的景象。

“再...次...做..朋...友...吧...歌莉婭?”

那是只有歌莉婭能夠聽到的聲音,自其身後傳來的聲音。

又是無比熟悉的聲音,雖然相識沒多久,卻被遺忘的聲音。

是被安慰,撫摸着自己長發的傢伙溫柔的聲音。

是被背叛,然後遺棄在角落的傢伙絕望的聲音。

“忘...記...我...了...嗎?——”

歌莉婭顫慄着回頭——

莉莉絲?

話語並未脫出口,歌莉婭眼前的事物便因為飛速的拖拽而變得虛化起來——在頃刻間又被拖回走廊的歌莉婭回過神來的第一眼所目擊到的——

是一雙浸潤在黑暗中的,一金一紅的夢魘之眸。

“是莉莉絲·維拉·昔拉哦~我是【夜之子】呢,【共鳴率】最高的夜之子呢~”

無視了物理法則將歌莉婭拖拽至深淵的夢魘如此自我介紹道——

“來做朋友吧,就好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吶,歌莉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