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我和阿俊围着山绕起了圈。

“跟谁聊天呢?这么火热?”阿俊挤着眉弄着眼,话语中满是阴阳怪气。

“告诉我们这座山的位置的人啊!”我关闭手机屏幕,没好气地反问他,“你以为这是谁害的?从我问她开始,这短信就没停过,一直问我打算干什么……她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来盗墓的吧?”

“娘们就是事儿多!”阿俊大手一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别怕!到时候有我给你作证呢!”

“你是要揣着从坟里挖出来的东西,跟人家说‘我们绝对没有挖坟’么?”我揶揄他。

根据葎儿的指引,我们在五点半左右找到了旧时村里埋死人的小山。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此时还不到早高峰,车流量小,人不多眼不杂。走在路上的人又多是出门晨练的,我和阿俊正好可以混入其中,在路上乱转也不容易引人注目。

到了地方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该把这里忘记的。因为这座山的山头上立着两个非常显眼的碉堡,来扫墓的时候,我的父亲时常和我讲起那两座碉堡的来历。据他所说,那是抗日战争时期,占领这里的日军修建的。那时,我们这个地方作为敌占区,也有过一段惨烈悲痛的历史,可惜没有条件留下多少记录,几乎只有那两座遗迹被保存至今。本来我们循着这条线索,应该很轻易就能找到这里的。奈何我把这个特点忘了,实在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

又绕了半圈,我勉强辨认出当年上山的路口,便趁四下无人,带阿俊钻了进去。正如某著名周姓思想家所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座山上本来也没有路,当年上山的路都是一批批扫墓人在草木之上踩踏出来的。如今再没有了上山扫墓的人,草木也就渐渐地繁茂起来,将原来的“道路”遮盖了。看来,一条路即便再鲜明,若是没有人走,也终究会封闭的。

凭着依稀的印象,我带阿俊钻过茂密的树林,爬上陡峭的岩壁,来来回回走了不少冤枉路,总算找到一处稍宽阔的平台。这处平台就是我祖父的旧坟址,原本是一块平整的水泥台,现在被泥沙和落叶盖得严严实实,几乎认不出来了。墓碑早就被搬走,只有些石台石砖散落在地。植物对这里的过去一视同仁,把整个坟包和迁坟时留下的坑一股脑儿盖在了下面。

走到这里,阿俊已经能找到自家老爷子的旧坟址了。他兴奋地爬上旁边的一个陡坡,朝他记忆中的地方去了。我站在祖父的坟包前,想着要拜两下,又想到坟里已经空无一物,呆了一会儿便心不在焉地跟上阿俊。

我一到阿俊祖父的坟包旁边,就看到阿俊拿着园艺铲——他放在背包里带过来的——在坟包的角落里猛刨。我心想这家伙搞了半天还是来挖坟了,便走到他背后,想喊一声“干什么呢!敢盗掘坟墓?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之类的话。

没想到一口气刚提起来,就看到阿俊挖的地方突然陷了下去!刹那之间,我们周围的泥土和杂草全都涌向了刨挖的中心,就好像海中的巨鲸大口吞吸磷虾群。这地下肯定有空洞!原来可能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地表,现在被阿俊挖塌了!

“你妈……”我一句粗口还没来得及爆完,脚下就悬空了,整个人和泥土、杂草,还有阿俊一起摔进了地下。

“折或!折或!你咋样?”刚摔到底,阿俊就大喊着想来拉我。

我没好气地挡开他的手:“还没死呢!还有那个字念彧!”

我名叫哲彧,但大多数的同学在一开始都念不出“彧”这个字,而这个字和“或”又比较相似……所以就像大家把荀彧戏称为苟或一样,也有人故意用“折或”之类的绰号称呼我。

一动身子,泥块和石子就打着滚从我身上往下落。我从小就讨厌把衣服弄脏,所以立刻站起来发疯般地掸泥。这次滑落就像坐了一趟天然形成的滑梯,只是大自然对我的态度并不像人造滑梯那样温柔,即使隔着裤子依然把我的大腿和屁股磨得生疼。所幸裤子足够结实,才免于在身上留下伤口。我把灰掸得差不多了,便抬头观察掉下来的洞口。头顶的洞口不大也不高,大概一米乘两米的大小,跳起来就能扒到边。

简直就像个盗洞。

抛开埋怨阿俊的想法,我开始环顾四周,却发现入目之物只有黑暗。根据这圈黑暗,再结合说话时的回音判断,这个地下空间并不狭小。

阿俊见我没事,便俯身在掉下来的废墟中搜寻,口中喃喃自语:“掉哪儿去了呢……我记得就在这里啊……”

看他这毫无探究精神的样子,估计剩下的时间也要用来找他昔日埋藏的财宝了。于是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照明,准备将这地下空间探查个究竟。

手电一亮,我就愣住了。在数步之外,有一座用石块堆成的小山,小山前摆着一张石制矮桌,石桌上放着一些物件,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像是一个微型的坟头。

我撇下阿俊,谨慎地靠近这座小山。走得近了,我才看清桌子上的物件。有一块灵牌、两支蜡烛和一个香炉,香炉里还插着三支香。再仔细一看,蜡烛和香炉都是用电的,估计是装电池的类型,说明这套微型坟头的年代不会太古老。至于灵牌,也是石制的,上面的沉雕被灰尘糊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字。

“你丫的研究啥呢?”阿俊突然凑过来问。

我反问他:“你找到你的传家宝了?”

他得意地拍拍裤袋,表示已经得手了。

我懒得追问他到底藏了什么,转而指指灵牌:“这是怎么回事?你爷爷的坟不也早就迁了吗?”

“是啊,坟包还是我帮忙挖的呢。再说了,谁家把骨灰盒埋这么深啊?”阿俊没有我这么娇气,一把抓起灵牌就直接用手抹掉了上面的灰,“这谁啊?”

他把灵牌放回石桌,我便能看到上面的沉雕了。灵牌上只有五个字,后两个字是“之位”,至于前面的三个字……

“阿俊。”我眼睛盯着灵牌,嘴上唤着我的共犯。

“啊?”阿俊应道。

“你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哪知道啊,我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他就在家养老了。哎,这可不是我爷爷啊!姓氏都不一样。倒是和你一个姓……”

“这是我爷爷的名字。”我把话说得很平静,内心却正掀起滔天巨浪。有什么东西,本应被遗留在回忆里的东西,正在被巨浪重新掀出来。

阿俊显然吃了一惊,伸长着脖子说:“啊?这……等一下……我记得……这坟址还是我爷爷他自己选的,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坑挖好了……”

我回过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家的比我们家的晚死了几年对吧?他为什么要提前把坟址定在这个位置呢?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是因为朋友之间关系好……”

阿俊无言,面对这个状况不知该说何是好了。

“把你手机的手电打开,四处找找。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痕迹。仔细一点!”我叮嘱完阿俊,便弯腰在地面上搜寻起来。

不一会儿,阿俊的声音从石头堆的后面传来:“折或!折或!你来看!”

我凑到他旁边,看他指着的一块地面。地面上覆盖的泥土都被他扫开了,露出下面隐藏的金属板。金属板应该是用某种合金做的,埋在土里多年也只是稍微锈蚀,上面有一行用现代工艺冲压出来的奇怪符号。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行符号……不,是这行字,让遗留在过去的回忆重新冲上脑海。我对这行字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除非找来这个世界上同时精通神秘学、符号学和语言学的专家,否则可能再没有人比我理解这行字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