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七扭八歪。

阿爾清理完現場,一隻蜥蜴忽然間竄到了他的面前。蜥蜴眨巴着覆蓋有黏膜的眼睛,他抬着尖尖的腦袋,看見阿爾之後就開始原地轉圈。阿爾認出這小傢伙是斯波夫飼養的馴獸之一。

“看來,雷歐他們已經找到地方了。”阿爾心下一喜,蜥蜴順勢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並對着一個方向不斷地吐着信子。

阿爾順着蜥蜴的朝向跳到了底下的走道內,這裡疏於打理,磚縫裡生長着逾時的苔蘚。他朝前走去,一路上看見了不少倒在地上的看守,途中還遇到了照顧同伴的沙匪。不過眼見雙方實力懸殊,他們儘管對入侵者咬牙切齒,除了幾個冥頑不化的,其他都默然地為阿爾讓路。

“你們不會成功的,大統領已經在前面等着你們。”一個靠在毀敗牆壁上的沙匪如此說道,他強撐着受傷的軀體,語帶着對大統領的信心如此說道。他顯然有着阿爾等人已是困獸的想法,他咧着嘴笑着,血液從他麻痹的手臂下流下。“只要你們在沙堡之中,就無法逃脫那個人的掌控。”

阿爾沒理會他,蜥蜴跳到了地面上,領着阿爾往地道走去。在進入地下甬道前,阿爾的餘光瞥見了那名沙匪,他奄奄一息,卻死死盯着他。

甬道內火光昏暗,頭頂懸掛着的鏈條響動晃蕩着。腳底下是粉碎的磚塊,看來火槍隊的人在這遭遇了沙匪的回擊。

看來,孛爾福早已獲悉了他們的行蹤。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阿爾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這股違和感刺激着他的神經。

臨時做的計劃,竟然會被孛爾福從中堵截,難道這個人真的心機重到了如此地步嗎?阿爾繼續向前走去,他聽見前方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他閃身躲進一扇虛掩的門后,沙匪們叫喊着集中部隊。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雷歐他們現在正陷入困境。

他隱藏氣息,打昏了一名落在後面的沙匪,將他拖到角落,並披上了他的長袍面巾。他混在部隊的後面,匆忙的沙匪隊伍雜亂無章,根本無法發現他這個魚目混珠的瑞加人。

在走到監牢旁邊時,他聞見一股惡臭。他看見了那幾具因病死去的屍體,螞蟻在他們逐漸腐爛的身軀上爬行,其中一名老人睜着的瞳孔放大的雙眼讓他感到一陣心驚。

他放慢了步伐,心臟劇烈跳動着。毫無疑問,成為了階下囚的難民們身處糟污的環境,忍受不住的人們便猝然死去了。

阿爾雖然早已意識到這裡向來不是個遊戲,而是真實的世界,卻也為現實的殘酷而感到無力、心虛。

我無法拯救所有人,他想着。但我必須做到我應該做的。

情形瞬息萬變,他站在後面,目睹了孛爾福拿女孩要挾火槍隊們放下武器,隊長雷歐是個果敢的人,他沒有接受孛爾福的條件,而是舉起火槍讓同伴們一起射擊。

也在這時候,阿爾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違和感是為何了。他鑽入人群,正想上去給女孩套個護盾然後打散沙匪們離開,卻見到孛爾福的舉動。

子彈噴出槍膛,本該伴隨着火藥味擊倒面對着這幫匪徒,然而孛爾福磕了磕煙槍,兩側監牢上的護欄竟瞬間脫落,飛了出來,在孛爾福的面前形成了一團作為防護的鐵疙瘩。

“我操!”埃塞爾面對這樣的情況破口大罵,他沒有停止射擊,但只能在鐵疙瘩上打出幾道脆弱的火花。而沙匪中里的潛行者趁機投出匕首,對着他們展開了反擊。

巴傑爾一腳踹在了撲上來的一名拳師身上,還沒等他拔出短刀,一支箭矢從牆壁上隱秘的豁口中射出,刺在了他的左臂上。“退後!”蘭德反應很快,他拉住了巴傑爾讓他撤到後面。更多的箭矢落在了他們的面前,這些陷阱裝置似乎聽懂了孛爾福的指令,孛爾福現在是指哪打哪。

“一呼一吸,小頑童在沙堡中做遊戲。沒人陪伴小搗蛋,小壞蛋自己在房間玩。”孛爾福念叨着怪句子,他搖動着手指,那些箭矢伴隨着鐵疙瘩一起旋轉起來,這樣的異能讓雷歐戒備萬分。怎會有這樣的職業者,他執劍砍斷一枚飛刀,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他是詭術師!這座沙堡和他是聯繫在一起的!”

“隊長,你在說什麼?”

“他的心智和這裡是連接在一起的,所以他能通曉我們的行動。所有的陷阱裝置、磚石瓦片,他都可以用意識操縱!他掌控着地盤上所有無意識物體!”

“通過意識,他就能夠洞悉這座建築的每一個角落。”

“和這裡化作一體了嗎,這個怪物!”

孛爾福正痴迷於施展詭術的爽快感中,突然間,他意識到了危機,他側着身子拔出刀來,右臉上正好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臉頰紅腫,混亂間他看見了那一頭火紅的頭髮。

他反手一刀切在來人的手臂上,刀刃劃過,並沒有切割血肉的感覺,而是接觸到金屬的艱澀阻滯感。他反應過來,開始大叫:“女孩!殺了那女孩!”

事情沒能如他所願,那敏捷的身影打落了沙匪的利器,將他震得手掌虎口生疼,另外一個掐着女孩的匪徒則是在下巴上挨了一拳,牙齦頓時流出血來。

少年救下女孩,來到了雷歐等人的面前,大家見到阿爾,都驚喜萬分,副會長的出現就像是一顆定心丸,也讓他們凝聚在一塊,有了對抗的意志。

“看來,真正的大老鼠出現了啊。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啊,小子。”大統領揉了揉臉,不懷好意地端詳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他興奮了起來。“你準備好承擔傷我的心理準備了嗎?這不是一件能輕易略過的事情。”

“我會讓你略過的,用這雙拳頭。”

“她只是其中一個,你要是不想其他人沒命,最好照我說的做。”

“您不能聽他的。”雷歐勸說道。

孛爾福自認為自己的要挾很是有效,少年的臉上浮出的猶豫他沒有錯過,這樣的小毛孩就是優柔寡斷,他們不習慣做複雜的決策,還容易學習虛偽的做派。

“叫你的人放下武器。快點!我是一名詭術師,另一邊被控制的囚徒們,只要我一個念頭,他們身上的縛繩就會勒死他們。”

“他們可是你囚禁的人,這樣斷送自己的財路,會不會太愚蠢了,普拉托?”阿爾知道孛爾福不會輕易對自己視作財富的難民們下手,可現在劍拔弩張,他要是想威脅阿爾,他就真有可能這麼做。

“有時候捕獵並非是為了進食。”孛爾福認為阿爾只是故作鎮靜,他相信後者會動搖的。“我們儘管可以試一試。”

阿爾沉默了,雷歐對他接下來的話不敢置信。“把槍都放下吧,各位。”

“您在說什麼呀?這是繳械自殺!”埃爾西提出抗議,其他人也臉色鐵青地看着他們這位年輕的領導者。

“相信我,照我說的做吧。”阿爾的話用着不容違逆的口氣,幾個人對視了一下,都將火槍扔在了地上。

孛爾福愉快地大笑起來,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嘍啰們看向他的眼神充滿尊敬,他忽然生起了一個殘酷的念頭,他讓阿爾放了達木丁,在沙匪們的注視下,達木丁解開了手上的繩索,走到了孛爾福的面前。

孛爾福將刀子扔到他的腳邊。“我知道,若察可。”他裝模作樣地說道,彷彿他是最好的話劇演員。“你聽他們的要求是迫不得已,我們是一個沙堡里的好兄弟,被這群瑞加人給抓了,心裡肯定不好過吧?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去,把那女的給我殺了,就在他們的面前做。”孛爾福寒聲說道,他只是在宣布一件輕易就能做到的命令。

達木丁嫌惡地看了他一眼。但要是洗脫他叛逃的污名,其他弟兄也能擺脫瑞加人,並回歸到沙堡里來。他不覺得孛爾福會放過他,但他得為卓南他們想想。

他彎腰拾起刀子,他皺起眉頭攥着刀子看了一眼,隨後向女孩走去。

阿爾等人被勒令退後,女孩伏在地面上,不斷重複着“饒了我”之類的話語。

達木丁走到她的身前,他看見女孩顫抖着,那瘦削的肩頭看起來軟弱無助,他不知道阿爾在打什麼鬼主意,他知道這名外來者絕不會束手就擒,現在需要做決定的是他。

他拿着刀,而孛爾福等着看好戲,其他嘍啰們都起着哄,聒噪的聲音像極了樂器上斷掉的第三根弦。

“不。”

“你說什麼?”孛爾福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這預示着他的要求被拒絕,這足以令他怒不可遏。

“老子不幹這檔子鳥事。普拉托,沙堡只劫財,犯不着殺這些可憐人。”

“你不殺,銀蟒會的人也會來殺。”孛爾福冷笑道,達木丁愕然,他意識到孛爾福俘虜難民的真實目的。“你是跟他們一路的……”

話還沒說完,女孩頭頂上的磚石突然掉落了下來,她驚聲尖叫,等她回過神來,她的四周出現了一道泛着柔和光芒的防禦護罩。

孛爾福見達木丁不肯配合,作勢要操縱磚瓦砸死眼前的女孩。阿爾衝上前去,在釋放出能夠承載重壓的聖光護盾后,他用魔力托舉着地上的火槍懸浮起來,並同拉住了它們的扳機,子彈一齊自槍膛中射出。

飛射而出的子彈這次沒有了鐵疙瘩的阻擋,不歪不斜地打在了孛爾福的腿上,他吃痛之下臉色蒼白,“攔住他們!”他喊叫着讓匪徒們擋在他的身前,蘭德上去扭斷了一名潛行者的手腕,其他人則纏戰在一塊。

阿爾越過人群追擊上去,孛爾福在過道里奔逃着。然而受傷的他怎麼可能跑的過身後的少年,他拖着一條傷腿,阿爾如跗骨之蛆一般跟在後面。

孛爾福的眼神變得兇狠,他滿懷恨意地回頭看去,阿爾霎時被他的詭術所擊中。他跑出幾步,眼前的甬道竟然變得五彩斑斕起來,兩側立柱上的火把紅光連接在了一起,扭曲的牆面上浮現出了巨大的、吐着猩紅舌頭的鬼臉。阿爾頭暈腦脹,一時分辨不出真實與虛幻。

甬道因扭曲而變得狹窄起來,在前面奔逃的孛爾福的身子逐漸縮小,逐漸變成了一團詭異的黑影。他停下來四處張望,腳下的地面開始崩塌陷落。

阿爾知道這是詭術的作用。變化還未結束,在塌落的地板上升起了一團淡藍色的迷霧,在迷霧中出現了一張親善的神臉。

他放緩了腳步,凝視着那張神臉,孛爾福的氣息還未遠遁,泛着光芒的神臉則攔住了阿爾。

“你在追逐,我的孩子,何必追逐呢。”神臉蠕動着嘴唇,表情似笑非笑。他漂浮在阿爾的面前,虛幻又真實。“你到這兒來,又在追逐些什麼呢?一切不過是沙漠中的蜃像,你不過在騙自己,騙自己有這樣的職責。”

他又繞到了阿爾的身後,不斷地轉着圈。“就算你擊倒我,也會有人頂替我的位置,做着和我一樣的事情。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嗎?還是說,你也跟我一樣,你想變成我。”

他邪惡地正視着阿爾,想從他的臉上看出動搖。“變成那個可以在這裡目空一切的人?”

“說完了嗎?”阿爾無動於衷,他不耐煩地挑了挑眉。“我若沒想錯,這裡和沙緣之城已經脫不了干係了吧?普拉托,你為他們工作,從前蠅營狗盜,現在則藉著暴亂的勢頭,做着草菅人命的活兒。”

“亂世如此。”神臉升到了半空中,狹窄的甬道內出現了一連串的懸吊的鍘刀,它們倒吊在空中,左搖右擺,寒光湛湛。一道鍘刀穿過阿爾的頭上,他迅捷地低下身子,另一架鍘刀又順勢飛了過來。他趕不上喘氣,又是一個翻滾閃避而過,鍘刀就在他的身側切出了一道怵目驚心的裂隙。

孛爾福的張狂的笑聲從阿爾的頭上傳來。“哈哈哈!你只有這點本事嗎?外鄉人,是你們在挑釁我的威權!刀刃會將你四分五裂!恐懼吧,在我的詭術中懊喪地死去吧!”

火炬不受控制地光焰高漲,明亮的光線照亮了阿爾的臉孔,搖擺的鍘刀裹挾着妖風大作,而他仍舊眼神清明,平穩如初。

“吵死了。”他說道。

“什麼?”神臉聽見了阿爾的低語,一時僵在了原地。

“我說你啊……少在那給我嘰嘰歪歪了!”鍘刀眼看就要劈在阿爾的臉上,他抬起手臂握緊了拳頭,隨後一拳轟出!一道閃亮如雷電的光芒直直地穿過密集懸吊的鍘刀,強悍的力量貫穿了神臉,臉龐上面的眼睛恍然長大,神色由驚懼到衰萎,伴隨着光芒盛放到消逝的整個過程。

一股燒焦的味道從前面傳來,孛爾福的嘴角邊流出一道涎液,他的肚皮上出現了一道圓環形的傷口,他目光變得暗沉,隨即高大的身軀倒在了地上。

幻象消失,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