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廈高層,“獵鷹”小隊三人、經歷了個體收斂和平衡反噬的雙重作用,渾身破爛的克勞迪、深紅之牙、獻祭生命化身為紅蓮之蟒的深紅之蛇,四方的立場各有區別,而絕不後退的意志又出奇地一致,對黑金三頭龍的大戰已經抵達高潮。

“快快快,一刻都不要停!”羅青珏揮舞着光紋警棍,連地板也一併砸破——其實魔力節點並不是埋在地板里,但打破地板也算某種意義上的破壞媒介,配上特製武器的衝擊波,就可以做到令魔力單元罷工了——耳機里女子發出指令的頻率愈發迅速,離法陣發動最終手段已經很接近了。

“……”

“……”

“……喂。”劍光與風刃交錯,深紅之牙發出了似乎嗓子被完全燒壞了的嘶啞怪聲,“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願作出任何說明嗎?再不說,你就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同為沉默寡言型的戰鬥者,克勞迪的冷麵顯然更加極致。

一旦戰鬥開始,在斬殺目標之前,一切無關的交流都是廢話。

“呵……那你就去死吧!”兄長獻祭法陣后,已經失去了最後親人的深紅之牙,令無數風刃盤旋凝縮,在自己的身前形成一道疾風的鑽頭,要徹底鑽碎克勞迪的防禦。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戰場另一端的安全門被一點一點地推開,一道身影腳步虛浮地,朝這危機四伏之地的中心接近。

“塞弗勒斯。”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念誦出元素精靈的名號,幾道更為纖細,但也更加鋒銳的青黃風刃,配合著克勞迪的劍法,從風刃螺旋集的縫隙中打入內部,以逆向旋轉的方式,在數回合間將深紅之牙的殺招分解為無形。

論對元素的理解與掌握與近戰的技戰術,克勞迪均要遠遠高於深紅之牙。不論深紅之牙使出多麼狂暴的招式,只要找准破綻,都足以以柔克剛,以巧破勢。

永遠都能對敵人一擊必殺的深紅之牙,此刻被拖入了消耗戰的泥沼,若任由本土勢力拆除魔法陣並包圍自己,這一戰必敗無疑,兄弟倆拼上性命的復仇也將無疾而終。

為什麼!

深紅之牙已然失去冷靜,明明兼具刺客與護衛的一身本領,明明有着兄長面面俱到的謀划,可面前之人猶如不倒的戰神,明明身軀破碎,明明魔力枯竭,可自己就是無法將他的最後一口氣打垮!

那被血污淹沒,顯得渙散的瞳孔中,透露着決絕的殺意。

若不是有法陣的火蛇參與圍攻,讓黑衣劍士不得不分心自保,自己恐怕已經死在這裡了。

對面這傢伙,難道不是人嗎!

嚴格來說,被五大元素精靈祝福的克勞迪,確實已經超凡脫俗,可以與教會的聖子聖女並稱。與他牽絆最深的光之精靈琉婭,正在他的心臟處為他吊住戰鬥力的底線。但要克服雙重反噬後身體的重傷在戰鬥中站穩不敗之地,靠的就完全是克勞迪自身的意志力了。

直到現在,克勞迪的站位朝向都始終未變,背對着那一度被冰封,如今早已敞開的破損安全出口。

林佳琪從自己的背後離去,而敵人能盯上她一次,就還會有下一次。

守住這個出口,並且——將自己面前的敵人全部消滅。

這一次,就能守護住她。

克勞迪的心中沒有絲毫迷惘,一次次揮劍擋下深紅之牙歇斯底里的進攻,哪怕無力進行元素武裝,也要在近距離的撕咬中尋找反擊致勝的機會。

勉強有餘力撤退的克勞迪沒有後退,完全可以保全自身的深紅之牙也沒有考慮過拉開距離牽制。

鐺、鐺——鐺。

如打鐵一般,牢不可破的精靈聖劍,從各種角度擋下襲來的招式,雙方死斗下的對抗早已失去節奏,碰撞聲顯得凌亂,破碎,卻又沒有間斷,起此彼伏不息。沒有高手過招的美感,只有市井纏鬥的無賴氣息。

牙是為了自己的兄長,為了覆滅的整個家族,必須讓黑衣劍士失去任何一絲從禁忌魔法中存活的可能,在今日之前,他們忍辱負重,無論遭遇什麼,使用什麼骯髒的手段,都必須讓自己活下來,經年累月堆積的所有負面情緒,都在今日爆發,摧毀了深紅之蛇的身心,也帶走了深紅之牙的理智。

但同樣身負血仇的克勞迪,明明還遠未到復仇之日,便一改曾經的行事風格,為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奮不顧身,這份執念會讓願意為了復仇墮落的深紅兄弟咋舌,會讓一直如此守護着市民的清道夫讚譽。

只是,為什麼呢。

如果在這裡死去,就再也無法為琉報仇,再也無法還家族一個清白。

值得嗎?

就為了一人份的世界反噬?

克勞迪的內心突然發出了自問,他的雙目也劇烈動搖着。

因為一道不該再次出現於此的身影,闖入了禁忌法陣的範圍,只要掌控法陣的深紅之蛇殘靈一個念頭,這道毫無防護的身影就將化作灰燼。

所以,克勞迪的內心才會連番逼問自我。

這是預感到自己的選擇真的會迎來死亡,而潛意識作出的自我保護。

現在放棄她,還來得及。

“塞弗勒斯。”克勞迪再次喊出風之精靈的名號,青色的一重光芒附於劍上。

【人之一生,皆有遺憾。人生沒有後悔葯,無論做什麼,當初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歐文。”火之精靈的赤色光輝,也疊加在了琉耶加特上。這引起了深紅之牙的警覺,自在戰鬥中遭遇反噬后,或許是出於身體機能所限,克勞迪從未使用過複數的元素。如今作出這樣的舉動,怕是要決出勝負了。

“哈克雷。”克勞迪的念詞一刻不停,不足兩秒間,二人的貼身肉搏才不到一回合,聖劍上已經疊加了三重精靈光輝。

【過去不可改,未來猶可追。】

“席拉!”紫電轟鳴,第四重光輝也成功附着。克勞迪動用的力量已經遠遠超出平衡規則的限制,早已由內至外傷痕纍纍的身軀,開始有碎片沿着裂紋剝落,不見流血,是存在概念上的風化分解。

【至少,已經擁有力量的我,可以不讓曾經的那一幕,在身前再次發生。】

五大元素精靈紛紛發出不舍的悲鳴,這已經不是它們第一次警告克勞迪,這一回,甚至可能是最後一次。

“琉婭。”最後,克勞迪溫柔地呼喚着光之精靈。第五重的潔白光輝覆蓋於所有元素之上,開始將其歸合成一個整體。

正如孤身一人的克勞迪將誕生自妹妹的琉婭視作情感的寄託,林佳琪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另一個琉,在少年的心中也有着同等的地位。

【同樣的錯誤和不甘,不願再經歷第二次。】

“……你瘋了。”離克勞迪最近的深紅之牙最先發覺黑衣劍士自我毀滅的傾向。

他有預感,這一擊發出后,無論是自己倆兄弟還是黑衣劍士自身,都會消滅。同歸於盡的結果對於他而言,是可以接受的結局。

他只是不明白,眼前之人為何突然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因為以他的視角看不到,自己的身後,克勞迪的面前,雙眼迷茫的林佳琪,已經觸發了魔法陣的自律攻擊,火蛇群起,虎視眈眈。

“林佳琪?!她不是和行動小組的人一起下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那群傢伙在做什麼啊!”獵鷹小隊早已各自分散開來,以迂迴的方式一邊破壞法陣一邊接近核心,與闖入法陣的林佳琪最接近的,唯一能及時看到她的,就是路瑤瑤。

“可惡,一定要讓總指揮找他們算賬!”本可躲開攻擊密集處的路瑤瑤為了保護林佳琪,轉變方向闖入烈焰中,要在完全被觸發的攻勢下庇護兩人,本來能量尚還充足的護盾一下子就岌岌可危起來,“誒……林佳琪,你這幅樣子是怎麼回事!夢遊嗎……?”

“……”看到這一幕的克勞迪點了點頭。

有這一丁點時間,就完全足夠了。

“嗬……”深紅之牙用刺耳的嗓音發出了完全不像是笑聲的笑聲,路瑤瑤這麼一嗓子,讓他也終於留意到了後方,“大哥居然賭對了?你真的會為了她送命。”

“那就讓我們,一同往深淵而去吧,我們要帶着你,讓你去面對那些被你無情殺死的無辜者!”

“……”純白的光芒,已經完全在克勞迪的劍上均勻包覆,令他看起來像是一位手持光劍的神聖審判者。他的腹部赫然出現了一個大洞,裡面看起來空無一物,只有碎屑般的破片不斷飛出,四肢也在一層層的剝落中愈發細小。被熱浪自然揚起的軀體碎片,在火海與光劍的照耀下,彷彿毀滅之日,天使折羽。

【最終元素武裝·純白之劍。】

【斬斷一切,歸於虛無。】

深紅之牙突然發現,克勞迪的動作慢了下來,光劍橫向慢慢揮出的速度,自己可以輕易反應過來。

抓住機會!

想要對克勞迪的軀體補上最後一擊的牙,錯愕地發覺,對方的動作是變慢,但自己的身體一丁點都動彈不了,大腦唯對雙眼傳來的情報有錯位的反應。

橫向揮畢,光劍又被高高舉起,自上而下,緩緩豎直斬落,隨着劍刃落下,光輝凝聚的劍身不斷延長,保持着不破壞天花板的程度,劃出一道向前的弧線。至劍完全揮下,光刃已經延長到了樓層的另一端,從法陣的中央穿心而過,與險些撞上揮劍方向的阿康擦過,最終貫穿了道路盡頭的窗戶。

“!”路瑤瑤擔憂着林佳琪真在夢遊,不太敢強行搖醒她。而抵達這一層樓后,隨着某種影響的漸漸消退,林佳琪自行恢復了清醒。映入少女眼帘的首先是身着厚厚防護服一臉焦急的路瑤瑤,而後便是連通整層樓的壯麗一幕。

一道潔白優雅的巨大圓弧,伴隨着底色中色散出的若隱若現的其他色彩,以無聲而又磅礴的痕迹,將沿途所有的魔力節點衝垮、壓碎。斷電后伴隨着交織的煙塵與火焰的壓抑昏暗,被這抹流光點亮、凈化。

“哈……哈哈……”首當其中的深紅之牙,被從頭到腳一刀兩斷,同樣不見鮮血,他與面前的克勞迪,以及當初的蠍鼠一樣,在連番的全力戰鬥中,身體早已被反噬得即將歸塵,“這就是我們真正的差距嗎……”

“可惜……無法親眼看到你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了……”

深紅之牙,連同後方被徹底碾碎的紅蓮法陣核心,點燃了復仇之火的兄弟二人,以這樣的方式熄滅了生命之火。

揮出這一劍的克勞迪,也已半跪於地,劍刃觸地,勉強保持平衡。克勞迪的身體不斷潰散,若不是身體內部也已分解,光是自身的重量,就要壓垮殘缺的雙腿,讓他整個倒下了。

“克勞迪哥哥!”林佳琪立馬撲了過去,但又不敢觸碰如今這易碎品一般的克勞迪,就像剛才不敢碰她的路瑤瑤一樣,林佳琪只能又擔心又害怕地舉着雙手,嘗試用出光元素魔法幫助克勞迪。

往這裡集合而來的羅青珏與阿康也面色凝重。

“是我們的失職。”看到林佳琪心碎的表情,身為大人的羅青珏主動表示承擔責任,“我們本不應讓三級人員替我們作出如此大的犧牲。”

“嗚……”發現克勞迪連回應自己的力量都已經沒有,林佳琪的淚腺徹底失控。

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在戰場上拖了後腿,讓克勞迪哥哥失去了保全自己的餘地,而自己甚至連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都搞不清楚。

少女不敢設想眼前的少年若是堅持不住,自己該要如何面對世界末日般的自責與愧疚。

當平凡人被捲入非同尋常的事件中,不能如同小說主角一般事事如意,淪為強大存在們謀划中的工具和犧牲品才是常態。

正是察覺到這一點,明白自己在萬一發生的危機中有多麼無力,真琪兩兄妹才從一開始就用各自的方式展開行動。

應雲真先入為主,害怕自己這個“創作者”的介入會改變克勞迪原本的世界線,起起初選擇逃避,而後決定從情報分析等方面幫助克勞迪解決目標,快速回歸。

林佳琪主動纏着克勞迪學習光魔法,想要有自保和輔助的力量。

然而平凡人與魔法戰士、以及有關部門專業人士的差距,不是區區數日的抱佛腳就能彌補的。

克勞迪與清道夫的保護,一度將這場互相狩獵的穿越生死戰的殘酷一面,與兩兄妹區隔開來。事與願違,與克勞迪和清道夫相反,黑金三頭龍不會放過將普通人拉下水的機會,深紅兄弟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復仇的執念,擊穿了為兩兄妹而設的屏障。

這,才是校園以外,日常以外,這個世界的真實。

噗通。

拄劍的黑衣劍士沒有倒下,樓下的應雲真倒是早就按照慣例渾身劇痛癱倒在了地上。被好友扶着的他看到了那一瞬間從火災樓層發出的柔和閃光與衝出窗外的疑似光刃,一下子就明白了情況。

有羅大哥他們的支援,怎麼還需要用到這一招?情況怎麼會這麼緊急?而且按照平衡規則,用完這一招,那傢伙該不會……

應雲真利用自己腦海中的記憶,結合一旁車裡女子與獵鷹隊員的溝通,不斷思索着上方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沒有發覺,如果是最終元素武裝的反噬,自己本應遭遇迄今為止最嚴重的個體收斂同步傷痛,恐怕得直接失去知覺。

等下,那個人是?

還沒從劇痛中恢復過來,應雲真便看到了沙百源帶着一個斗篷下的高大身影,走向被拉上了封鎖線的大廈入口。

“喂!沙百源!”應雲真忍着痛掙扎爬起,把剛剛路過的沙百源叫住了。

“沙百源?”車內的女子也用疑問的語氣復讀着,“你剛才不是跟其他行動小組上去救援了嗎?怎麼從外面過來了?”

“啊,跟其他人一起護送居民下來了,沒有跟總指揮他們一起。”沙百源隨意地答道,指了指旁邊的人,“而且有所發現,我得帶他去見總指揮。”

“他是誰?”女子的語氣冰冷起來,“你要在這種時候帶無關人士進入封鎖區域?”

“也不算是無關人士吧。”沙百源看了旁邊的人一眼,“喏,你自己解釋吧,我就說不可能直接帶你上去的。”

“嗯。”高大的男子拉下覆蓋頭部的斗篷,露出一張外國人的面孔,應雲真還留意到他背後那被包裹起來的碩大武器,“我是來自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