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僅是因為對方膽敢用林佳琪引出自己，也是因為深紅之牙如今處於與自己相同的立場。
失去最後一名至親的決死眼神，昭示着如果自己後退一步，便是全盤皆輸，不管退到哪裡，對方都必然會不顧一切趕盡殺絕，反而有可能將已經安全的林佳琪再度捲入。
“克勞迪哥哥他……真的沒事嗎……”跟着護衛人員們下到六樓的林佳琪始終挂念着傷勢比自己嚴重了幾十倍的黑衣劍士，時不時回頭看向上方。
視線被煙霧遮蔽，上方迷濛一片，只有模糊的爆炸聲和震蕩傳來。
總感覺……放不下心來……得回去看看……
“不對不對，我在瞎想什麼，現在回去只是瞎添亂而已。”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林佳琪趕緊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些，而後便愣住了。
保護着自己的隊員們一路向下與其他隊員匯合，帶着其他的倖存者們迅速撤退——但看都沒有看一眼自己，彷彿自己的存在突然消失了一樣。
自己的雙腿，也同時被粘在了樓梯上，動彈不得，想靠叫喊提醒對方，但他們似乎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拋下。
這熟悉的感覺，難道是……
林佳琪的雙目漸漸變得茫然，白袍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浮現在她身後：“最後居然能反應過來嗎？上次明明還是個案板上的鹹魚，才幾天，精神力就進步得這麼大？”
“忽然有點捨不得帶你走啊，不過，為了讓好戲演到最後，你就借我用一下吧。”
林佳琪重新開始行走，但不是向下離開，而是走回六樓，通過開始蔓延的火海，向其他樓梯口前進，要繞上八樓的另一端。
“我也要去幫克勞迪哥哥……”女孩的口中不斷重複着自己心中被強化的佔據了整個腦海的念頭，像是被幻術師操縱的碎碧小隊成員一樣，神情獃滯地前行。
“要堅持到克勞迪哥哥那裡，我不能先倒下……”所剩無幾的魔力被林佳琪強行調集，雙手重新護住口鼻。光元素魔法起到了面罩的作用，但無法隔絕火焰，女孩瞪着迷茫的雙眼，在一片狼藉的大樓里尋找着安全的前進道路，與能保護自己的物品。
“哎呀，那隻臭蛇還是有點作用的，至少他一通折騰，讓這個女的精疲力竭，但又保持了基本的體力，要不然可沒這麼容易達到現在的效果。話說這女的對黑衣劍士的執念也挺深的，我還只是稍微誘導了一下就爆發了……該不會有一腿吧？”幻術師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六樓的入口處，自己也轉身向下走去，“我就不跟着去送死了，那玩意兒爆炸了的話，我也躲不掉啊！我就找個好地方，一邊喝茶一邊欣賞這場演出會如何落幕吧。”
“阿真……該和我說實話了吧。”扶着終於喘過氣來的應雲真靠在送羅青珏等人到來的車上，謝星初嚴肅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你剛才是怎麼了？還有，你話里的意思——林佳琪被卷進火場不是因為意外？”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應雲真神色複雜地回望謝星初道：“不是不想說，而是最好不要說。有時候，知情就是被拖下水的標誌，由不得你願不願意。”
“所以，保持這樣的距離就好，真的需要你幫助的時候，我也不會故作矜持的。”
兩位少年沉默對視，謝星初從應雲真眼中看不到一絲鬆口的可能，應雲真也從謝星初眼中看不到一點退讓的跡象。
“可別一腔熱血地想着為朋友兩肋插刀什麼的，你的生活中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而已，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其他朋友，你真的要為了眼前的這個人將危險帶入自己的現實嗎。”發動機已經關閉的車上，居然還有一個人，這位秘書打扮的散發正裝女子頭也不抬地提醒謝星初道。
兩人都有點被女子平淡自威的語氣震住，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
應雲真重新看向謝星初：“是的，我們沒開玩笑，阿初，你沒必要放着好日子不過來摻和保密等級超高的麻煩事。”
“別說了，阿真。”謝星初搖了搖頭，眼中沒有一時熱血的衝動，而是理性考慮后的平淡，“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因為一點風險，就放棄和朋友並肩呢。”
“認真的嗎……你別這樣，有點肉麻……”應雲真虛弱地笑了笑，“那就隨你了，後果自負——之後你估計得補簽個保密協議了。”
“這位姐姐，‘清道夫’，到底是什麼？”不難想到，車中的女子同樣也是羅青珏的下屬，路瑤瑤的同伴，於是應雲真直接問起，“和超管局不是同一個部門嗎？他們……能把我妹妹安然無恙地帶回來嗎。”
“說實話，我無法向你百分百保證。”在兩位不認識自己的少年面前，女子顯得有些冷淡，“在超自然力量面前，一切意外都有可能發生。但我們一定會儘力而為，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
又是拚命。
回想起方才自己如何在恍惚間解開心結，應雲真慢慢說道：“我相信你們，市民信任官方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也只能信任你們，因為現在的我還什麼都做不到……如果對象是我的家人，我也想有一天能靠自己站在最前線，和你們一樣。”
“別想多了，‘清道夫’可不是誰都能進的。”女子不咸不淡地潑了口冷水，視線則一直停留在自己眼前電腦的屏幕上，“想保護家人沒有錯，但只是想保護家人的話，想像長官他們一樣還遠着呢。”
女子頓了頓，似乎是想起了剛才謝星初無所畏懼的表態，便把對方也納入知情人的範圍，不再保留地繼續說道：“清道夫，是特別事項管理部下轄的三大組織之一，與更偏向管理和研究的特事部本部不同，分布在全國各地的三大組織，就是為了粗暴一點的那一面而存在的。”
“清道夫，顧名思義，就是為了清除社會上腐朽有害的存在而設立的，尤其是今天這樣造成嚴重社會危害的一級特殊人員。不然的話，我們是不用出動的。”
“什麼意思。”應雲真不解，“穿越者之間的鬥爭，你們一般不會出手干涉……除非會造成公共損害，是這樣理解嗎？”
“嗯。”女子點了點頭，“原因有幾個方面，你已經知道平衡規則了吧，我們一般稱之為第一規則，它從根本上限制了特殊人員濫用自己的能力。然後，便是第二規則。”
“其名為，交錯。”
交錯。
應雲真的記憶中有相同的部分盪起，同樣在百豐購物中心一帶，同樣出自女性的口中。
“兩個世界原本互不相干，各自前進，宛如平行線的鐵軌，但穿越事件發生時，兩個世界就像停靠在了中轉站一樣，與另一個世界交錯。”順着段曉莉當時的描述，應雲真把自己總結過的說法道出。
“哦？你居然已經有所了解了嗎？”面無表情的女子終於在語言上有了些情緒波動，“沒錯，是中轉站，也只是中轉站而已，交錯后的世界，終將分離，回歸自己原本的軌跡，而搭上啟程列車的車票到手也很簡單。”
“乘客原本就在車上的話，只要不離開車廂就可以了。”
女子用了個比喻，但看到應雲真懵逼的表情后，又補充道：“你再想想，平衡規則是如何實施的，你就知道原本的車票是什麼了。”
應雲真在腦海中翻譯着女子的解釋。
平衡規則指的是穿越事件發生時，世界會安排其中一方的對立面同時穿越，讓他們基於原本的矛盾內鬥消耗，且無法隨意動用不屬於當下世界的強大力量，否則會引發多種反噬。
如果交錯規則代表的回歸方法是“保持原有的軌跡”，那麼……
“對克勞迪來說，只要按照原本的懸賞全滅黑金三頭龍，達成原本的目標，讓臨時的平衡不復存在，憑藉這個脆弱平衡才得以在“中轉站”臨時停靠的“列車”就會得到排斥的推動力，與我的世界分離，他就能回歸自己的世界了，是這樣嗎？”
女子點了點頭：“對另一邊來說，也是一樣的。所以如果黑金三頭龍不鬧出這種事，我們本應兩不相幫。但話又說回來，你和克勞迪之間發現的新規則，讓我們也不得不為你的性命考慮。”
“個體收斂嗎……”應雲真下意識捂住了直到現在還在隱隱作痛的內臟。
“嗯，異世界同位體與本世界個體之間求同存異的排斥反應，林佳琪命名為個體收斂，如果這個現象常態化，或許這將成為排列第三的收斂規則。”
在樓下女子為兩位少年說明的時候，八樓，與紅蓮之蟒魔法陣以及深紅之牙的兩頭激戰依舊持續着。
“頭兒！這邊搞定了！”司機——應該說兼任司機的獵鷹小隊隊員，用一雙布滿發光電路的厚實手套，將手中魔法陣的節點捏碎，然後一拳把從下方跳出的火蛇打散。
“好，阿康，你體力最好，直接往深處去，直到另一邊的入口，都交給你處理。我和瑤瑤從兩側繞過去和你匯合。”羅青珏則拿着帶有那種發光紋路的警棍狀武器指揮道。有着克勞迪冰封武裝侵蝕的基礎，三人很快就把這邊入口附近的魔法陣節點都清理乾淨了。
“……你們……怎麼能夠……這麼快……破解魔法陣……你們也是魔法師嗎……”已經徹底化身為一隻巨大炎蟒的深紅之蛇清晰地感受到法陣破壞帶來的力量下降，失去了人類的思維，作為魔法陣的核心之一還保有一定智能，它對獵鷹小隊的行動效率感到驚奇。
“抱歉，我們只是科學思想武裝的現代人類。”羅青珏腳步不停，沒有要和核心正面對抗的意思，“阿康，瑤瑤，動作快，阿怡分析的結果，這個魔法陣哪怕被破壞了七成都能夠正常運作，只是降低威力，就算破壞了這邊的節點，這裡也不是安全的，走到哪一步都面臨一樣的攻擊，做好全程苦戰的準備，把這座破玩意分解掉吧！”
“好的頭兒！”
“收到！”
三路齊發，獵鷹小隊在護盾和自身身體能力的支持下，規避、抵抗着漫天火蛇與腳底紅蓮的襲擊，步步為營地攻略着紅蓮之蟒。
至於深紅之蛇問出的問題，沒有一個人回答，誰會有閑工夫給敵人普及自己的作戰方式呢？
深紅之蛇自然不會坐視三人破壞法陣，作為法陣的核心，守護它，讓它順利爆發，已經是現在的炎蟒唯一的意志。
地上的朵朵紅蓮顏色愈發深邃，地板都被法陣提煉為一部分，連通花苞，從中漏出魔力凝聚的滾燙岩漿。比起準備充足的三人，狀態奇差還要面對深紅之牙拚死攻擊的克勞迪顯然更加危急。
然而，此處的戰鬥反而是深紅之牙焦躁無比。面對這樣一個生命如同風中殘燭的人，自己的一切攻擊竟然都無法攻破他體表的元素防禦，只能靠消耗逼迫對方持續使用力量，加重對方的反噬。
深紅之牙並不畏懼從隱藏力量暗殺轉變為承受反噬拚命，可對方竟然像一個無底洞，不論自己的狀態提升到什麼地步，都無法抵達對方的極限。自己招招致命的風刃，對他來說就像是輕風拂面，專註防守的情況下，能化解於無形之間。
難道好不容易走到這個程度，都無法大仇得報嗎？
看着雙眼冰冷如霜的黑衣劍士，感覺到動用全力的反噬開始懲罰自己的身體，跨越了對死亡畏懼的深紅之牙，驚恐地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有些猶豫。
如果不是身負比自己嚴重得多的世界反噬，對方到底會有多強大？
林佳琪離開后徹底平靜下來的克勞迪，與在失去至親的心痛中初嘗反噬無法冷靜的深紅之牙，兩人都被火紅的岩漿蓮花與張揚的火蛇炎蟒逐漸包圍。
“嗯，沒錯，你右前方那家店鋪里，是節點的密集處，優先搞定那裡吧。”
“長官，麻煩再向外繞一點，前方的魔力反應很劇烈，且不是節點所在，可能是陷阱。”
“瑤瑤，你那邊的魔力反應相對平穩，就按照這個路線拔除節點吧。”
搖下的車窗內不時傳來女子毫無波動的指揮聲，應雲真則在看着老朋友三觀重整中的有趣神色。
“所以說……”謝星初捏着自己的人中，“有個異世界穿越過來的你，和你的命綁定了，然後他的對手要弄死他，所以現在才連帶着你們兄妹都有危險。”
“精準。”
“這麼簡單的事情，你早點和我說不就行了嗎！”
“……啥？”
“你不會覺得這種事靠你一個人就能扛下來吧？你看看你現在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樣子。”
“……我是有在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啊……只是意外太多了……”應雲真有些心虛。
“這不就恰好說明一個人的努力還不足以撐起這份壓力嗎。”謝星初嘆了口氣，“以後都得把我算上，不要覺得依靠別人有多丟臉。”
“不，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要是能抱大腿我樂還來不及呢。”應雲真軟軟地拜了拜手，“是過了這麼久，哪裡還有什麼願意跟我一起冒這樣險的人，以前的朋友早就不聯繫了——”
話還沒說完，面前謝星初的眉毛就挑了起來：“那現在站在這裡的我算什麼？願不願意幫忙不是你說了算，是別人自己說了算，連問都不問，溝通都沒有發起，怎麼可能了解到別人的心聲？”
“阿真，不要自作主張地替別人下決定啊。你說著自己自卑，但卻做着這麼自大的事情呢。”
應雲真略顯訝異地微張嘴巴，看着一直隨和好說話的謝星初一本正經地說教自己，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沒，只是覺得開心而已，謝謝你了。”
“——喂，別吵，干擾到我了。”輕飄飄的聲音從車裡飛出，立馬讓兩人一個激靈閉上了嘴。
“分解進度——百分之四十七點六；”女子的視線掠過屏幕上一層疊一層的複雜表格、圖形、運算程序，“法陣填充進度——百分之七十三。”
“就算對方倉促建成的法陣提前充能不多，加載效率低下，但我們發現得太晚了，時間，還是稍微有些緊啊。”
“長官，請加快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