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咱们……”

“被发现了。和我来,优昙。”

——显然,对方既然在发现己方二人后的第一时间没有展开攻击,那就意味着对方想要先说上两句什么:虽然无论是优昙还是茵黛都不是喜欢在动手前先动一波嘴的类型,而且二人都没有放过眼前此人的理由,但……

情报……或者说,她背后那些信息对于己方二人而言的价值,绝对比她本人更大。有机会能试着了解一下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哼……跟了我一路很辛苦吧?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城门守备队中应该不会有幸存者才对。”

“的确没有,但别以为你的杀人手法能天衣无缝到让主人无迹可寻的地步——而且,罗兰德地下峡谷里的炸弹,也是你的队伍放的吧?白叶村……白叶村的大家,也是你们杀光的吧?!”

虽然按理说,在会客时女仆应该让自己的主人优先发言才对,但此时此刻的优昙,已经有点忍不住了:相比于事后被茵黛惩罚,她更想要立刻回应那份自己心底翻涌着的仇恨与愤怒——不知是不是同样感觉到了这份心情,那构成女仆四肢的泥浆中,此刻甚至已经冒出了汩汩的气泡,从中喷涌而出的则是同为纯黑色的毒雾。

而相比之下,优昙对面的黑袍魔法师看起来则是理智得多——转过身的同时,女仆甚至听到对方的音调在那一刻有些惊讶地上扬,而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听上去甚至有种令人害怕的熟悉感,哪怕这连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完美地掩盖了对方所有的身形与容貌。

“的确是我,不过……白叶村?魔物领域中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废话,谁让你的人当时忘了确认一下我是不是还活着?!就算洛尔瓦老爷自有他应得的报应,但为了那些被你们屠杀殆尽的无辜者,也为了老爷将我养大的恩情,我——”

“等等——你说什么?洛尔瓦男爵……将你养大的恩情?!”

女仆的哭喊被黑衣人的惊愕所打断:像是为了取得优昙的信任一般,魔法师在那一刻甚至挥手撇下了遮挡身形的斗篷,随之显露出的则是一件银灰色的修女服:宛若钢铁一般泛着冷光的布料之上以金色的绣线描绘着彼此咬合的齿轮与发条,而在那漆黑色兜帽被取下时,显露于优昙视野中的,则是一张金发绿瞳的少女面庞——表情看上去或许坚毅,但那份甚至比优昙自己更加年幼的稚嫩却是掩盖不住的。

“你……你是优昙吗?你还活着?”

“这张脸——我没看错吧?!大小姐?”

那一瞬间,所有的怒火与泪水一并凝结成为足以令女仆窒息的疑惑——她诚然已经将自己效忠的对象换成了身旁掌控黑泥的魔女,但有关旧主,乃至其家族之中的每个成员,她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尤其是,和自己一起长大……不,几乎可说是被年长三岁的自己带大的那个人。

“那个,优昙……这是你熟人吗?”

“史黛拉·洛尔瓦,洛尔瓦家的千金独生女,比我要小三岁……因为我也相当于是被男爵老爷当成女儿养起来的一样,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做是我的亲妹妹一般……”

当魔女转过头来向女仆发问时,优昙已经快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她从未想过那很可能会让自己用一生去追捕的人,竟是她仅有的一位至亲之人。

“六年前,我13岁那年,年仅十岁的大小姐,被男爵老爷强行送到了帝都贝瑞莱特的十字方舟教会大圣堂,成为了一名修女……在白叶村被屠杀时,我本以为,大小姐会是洛尔瓦家因不在庄园而幸存的唯一一人,现在看来,我好像想错了啊……”

一边说着,女仆几乎可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重新抬起了头,面对着面前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一名战斗修女的史黛拉——哪怕对方的表情看上去,相比之下要自然得多。

“为什么?”

“为什么……优昙,你不会对于父亲在和什么人接触一点了解都没有吧?萨巴斯……他们是帝国内部的蛀虫与病毒,而感染了病毒的一切都应当被剪除——就是这样。”

一边说着,修女脸上的平静此时此刻终于被一丝涟漪击碎,取而代之的则是不亚于优昙刚刚流露而出的愤怒。

“我不知道对你而言父亲是什么……但我知道他怎么看待我。就算身在边境又怎样?认为这代表着地位的低下,所以不择一切手段谋求地位——所以把他把他的女儿就这样卖给了教会,所以他就去勾结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魔法师?作为贵族,却对帝国赐予自己的地位与封地欲求不满……优昙,你觉得这是贵族、是高贵的贝瑞莱特人该做的事吗?”

“……不是。话说回来,大小姐你现在应该是教会骑士团的一员吧?”

“没错——十字方舟教会护教骑士团所属骑士,史黛拉·洛尔瓦。另外,以后不要叫我大小姐了,加入教会的同时,我就已经失去了世俗的贵族特权。”

“好啊,大小姐。”

修女一本正经的介绍,碰上的是优昙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回应。

“虽说如果换做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不会对把男爵老爷绳之以法这一点有所犹豫……说到底鬼都知道如果没有教会骑士团的努力,贝瑞莱特境内只会有更多的盗贼、欺骗、凶杀与横死。但我想,杀掉白叶村所有根本对这一切不知情的村民——这就是高贵的贝瑞莱特人该做的事了?更何况,罗兰德城的卫兵们,好像也没招你没惹你吧?”

“魔物与萨巴斯都是帝国的敌人……敌人与通敌者不配享受一丝一毫的仁慈!优昙,希望你别忘了你的位置,你的这条命都是父亲,是帝国给你的,更何况你也是白叶村理应被消灭的嫌疑者之一!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前提是你愿意与我一同前往教会审判庭,为你刚刚所有的言论诚心忏悔!”

“够了,优昙,不用再和这女的扯皮了。你或许曾经把她当做过妹妹,但她好像从来……没在意过你的样子?与我一同准备出战吧。”

当史黛拉的双眼再一次回归那份严肃与狂热之时,魔女则是有些关切地靠到了女仆身边:直到刚才,她都很知趣地没有打断这对“姐妹”那和平友好的交流,但现在她显然也不想再克制自己了——然而,女仆回应主人的方式,却是以左臂甚至有些粗暴地当胸一拦,就仿佛她已经忘了所有的尊卑次序一般。

“主人……把她交给我。不扇这叛逆到家的大小姐三巴掌,我就不叫优昙。”

女仆开口的那一刻,就连魔女也被那语调之中的恨意震在了原地——同一瞬间,优昙的右手之中,则是已然多出了一把漆黑色的大刀:尽管从形状上来看,那就像是一把足有两米长的菜刀而已,甚至可说有些滑稽,但无论是魔女还是对面的修女,显然都不会质疑这柄利刃中蕴藏着的威力……以及狂怒。

“史黛拉·洛尔瓦……让姐姐哄你睡觉吧!”

下一秒,女仆的身影已然高高跃于半空之中——那巨大的菜刀被高举过顶,旋即连带着身体的下坠一同当头劈向面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修女小姐:优昙自己看不到的是,那一瞬间在她自己的瞳孔之中,闪烁而起的也是如同茵黛一般凶险的红光。

“别再醒了,直到你在梦里学会怎么为人处世为止!”

“……抱歉,帝国的子民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梦。”

——乓。

金属与某种更加坚硬的东西在空中彼此相撞,冲击波旋即化作刺耳的声浪——那一刻在女仆的视野之中,史黛拉仅仅是将手中那根银灰色的法杖高举向上,便有一道坚冰构筑而成的墙不偏不倚地阻挡在了刀刃与修女的头顶之间:那根法杖的顶端被雕琢成了一个齿轮的形状,于优昙而言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十字方舟教会风格。

“神圣睿智的方舟在上——那由齿轮、活塞与蒸汽驱动的钢机之神,将赐予帝国以钢铁的秩序与无可超越的精密!我等皆为钢机之神的仆役,我等必将在祂的系统之间永远运转下去,高唱颂歌!”

那一瞬间,优昙在史黛拉的冰墙之上看到了裂隙——然而下一刻,迸裂而出的便是晶莹的脆响,以及纯黑色的泥浆。

“而你……背离秩序之人不得钢之庇护,那便就此消逝吧!”

“咳——!”

冰墙破碎成为巨大的冰砾,刺穿女仆躯体的同时,更是以低温将伤口之中流动的冥泥尽数冻结——接踵而至的则是一阵冰蓝色的光雨,每一道射流之中蕴含着的都是几乎足以令空气凝固的低温。

“优昙……我很抱歉。不过,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妹妹,那就接下我送你的这份礼物吧——永远纯粹的安息与宁静。”

下一秒,冻气于史黛拉的法杖之上凝结成为纯白色的旋涡——修女将法杖放平的同时,以其尖端稳稳地指向了已然被冰封的优昙:那一刻,所有的冻气都在空气之中凝结成了锋锐的冰凌,直至将那法杖武装成为一杆锋锐而又凛冽的投枪。

“——Congratulor.”

修女闭上了双眼——投枪就此被飞掷而出。星光于冰晶之中投射而出的光辉,宛若彩虹……转瞬即逝的炫目,正如更为真实的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