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夏十分肯定,常溫有事瞞着他。

不是最近兩天的事情,也不是兩周之內的事情,而是持續了大概有……有一個月吧。

他光腳站在常溫的門外,中止了打完遊戲上廁所然後睡覺的計劃,轉而盯着門縫中透出的光陷入沉思。

作為雙胞胎,藏有秘密這件事情本該罪不可赦,但考慮到常溫怎麼說也已經是個青春期少女了,這點小事還是可以理解的——嘖,女孩子不都是這樣的么。

但是!

作為一個關心妹妹的好哥哥,旁敲側擊,拿到點前線消息不過分吧?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晚這小菜雞偷偷摸摸半夜不睡覺被我發現了,那麼不試探一番簡直有愧於兄長這一稱呼。

常夏抓了抓腦袋,露出一個合情合理理直氣壯的淳樸笑容,下定了決心。而後他躡手躡腳地走近常溫的房門,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在了上面。

起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走動聲,隨後傳來了一連串物品間的碰撞聲,聽上去就像是常溫心血來潮半夜開始整理房間一樣。然而結合常溫本人日常表現(“徹頭徹尾干物妹”),這整理房間的聲響就顯得愈發可疑了起來。

常夏感覺自己已經抓到了要點。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彷彿八爪魚一樣黏在了房門上,準備看準時機給常溫來個神兵天降:不指望她能老老實實告訴自己在做什麼,只要起個威懾作用,抓個把柄之後好辦事就成。

然而那陣物品碰撞聲過去后,房間里竟是一片寂靜,再無聲響。

他微微皺起眉。

難道說常溫真的只是收拾了下東西就睡了?

常夏後退了兩步,燈光依然頑強地透過門縫沖他打着招呼。

不可能,開燈睡覺的常溫就和睜眼睡覺的豬一樣可疑。

難道說她發現我了?常夏低頭看了看自己,確認了身上並沒有發出聲音的物件後排除了這個想法。好在這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也有可能只是常夏被這靜謐的夜晚攝了心神,恍惚走神了一陣,總而言之,待到他反應過來,房間裡面已經再次出現了動靜。

這次的聲音果然還是和上次一樣令人迷惑不解。

走動聲,物品碰撞的聲音。

所以說,真的只是青春期少女一時興起半夜收拾房間,並不存在什麼秘密嗎?

常夏頓時一陣索然無味,感覺像是經歷了一集故弄玄虛的《走■科學》拍攝流程。他帶着些許遺憾從門前離開,準備繼續最初的計劃。

彷彿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微弱的貓叫。

“喵——嘎。”

常夏猛地轉過身,重新貼在了門上。

常溫偷偷養貓了!

這個念頭彷彿黑暗中陡然竄起的火苗,瞬間點燃了常夏繼續蹲點的激情。這一刻,他忽略了發出持續抗議的膀胱和顫抖着的眼皮,彷彿要燃燒自己一般將所有注意力集中感到了耳朵上,只等着一個合適的時機。只要那個時機到來,他就能抓住常溫把柄;而抓住常溫把柄,就意味着有個了一個穩定的背鍋俠外賣弟搶單妹……

“草莓……”

常夏的妄想及時停止,此時正是“人贓並獲”的關鍵環節。

看來常溫有貓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甚至還管它叫“草莓”!嘖,聽聽,這名字充滿愛意,一股“它是我的小咪寶貝”的味道,怕不是貓令智昏,根本上忘了江女士的存在。要知道這件事情一旦被發現,恐怕是會殃及池魚導致他和老常一起遭殃。此刻,英勇無畏未雨綢繆的常夏就應該出手,幫助這位迷失在貓中的妹妹度過難關!

常夏乾咳了一聲,頗為禮貌地敲了三下房門。

三下敲門聲后,寂靜宛如水中的墨滴一般迅速洇開。

房門的另一側,常溫保持着握住床腿的姿勢,大腦瘋狂運轉的聲音和那破電腦的風扇有得一拼。她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床已經在不自覺中被自然地抬了起來,只是緊張地站在那裡,費勁地咽了兩口唾沫,沒有得出任何合適的結論。

不,也許這就是最合適的結論: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常溫此時正為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草莓奶油號”後悔不已:在這樣特殊的時刻,就該處處小心!唉,誰知道常夏發什麼瘋突然半夜敲門,男子高中生果真是難以捉摸。她眨了眨眼,眼前沒有再出現新的文字,這靜謐的夜裡只剩下頂着機甲的她與天知道有什麼目的的常夏隔着薄薄的門板對峙着。

門外再無聲息。

這樣難捱的靜默像是在考驗雙方的耐心。只不過對於這對各懷心思的雙胞胎來說,耐心曲線的走勢卻完全相反:常夏開始變得焦躁不安起來(這妹妹怎麼沒反應了?),常溫卻逐漸平靜下來,甚至還希望這靜默持續得更久一些(“只要拖到變身時間結束,什麼謊我都能圓上”)。隨着耐心曲線的發展,常夏終於忍不住打破了這片氣氛微妙的沉默,再次抬手敲門。

常溫尚未解除變身。

她屏住呼吸,終於注意到自己已經把床抬得很高了。

手機正不緊不慢地滑向床頭。

常溫竭力控制住自己這有些龐大但卻靈巧過頭的身軀,緩緩將床放下,沒有對常夏的敲門聲作出反應。

床腿與地面接觸,發出了悲傷的哽咽。

這聲音令常夏的神經驟然緊張起來。

他堅定地抬起手,以恰到好處的力度敲了一下門,而後壓低聲音,以接頭般的聲調衝著門說道:“是我。”

常溫轉身朝向門,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他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拉開門常溫能懟這個莫名其妙的哥哥一萬句,但她現在並不能這麼做。而草莓奶油號似乎在這種情況下也幫不上什麼忙,畢竟除了一句熟悉的“體貌特徵經過比對符合數據庫信息,初步判定為友方”之外,眼前的視界再無其他提示。

呸,除了帶來麻煩,什麼用處都沒用的變身!連個自我介紹都說不明白,簡直要命!常溫感到自己的耐心曲線發生了點變化,一方面是由於摸不清常夏的用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次的變身時間似乎格外長。不行,還是得看看到底現在幾點了,就讓常夏那邊見鬼去吧,反正只要不開門,假裝沒聽見就行了。

常溫小心翼翼地從床上將手機捏起,笨拙地摁亮了屏幕。

1:25。

這一次變身的時長似乎已經過了“20分鐘”這個記憶里的標準數值。

一瞬間,常溫腦海中警鐘大作。初次變身後的驚恐又回到了血液里:這次是不是變不回去了?

不會的,不會的。

常溫閉上眼,定了定神,重新放任自己感受着變身後那懶洋洋的溫暖感覺。

被機甲所覆蓋的安心感宛如漲潮的海面一般上升,逐漸漫過那突如其來的驚恐,將情緒控制在了一定範圍內。

說是20分鐘,之前也沒有老老實實計時過,興許每次都是這個時長也說不定。再說了,變身時長可能也會在一定範圍內波動,沒必要那麼緊張的……不要怕。

這是戰術性調整,不要怕。

常溫這樣告訴自己,試圖安撫住即將脫韁的恐懼。然而在這恐懼和緊張都已被那懶洋洋的安心感所驅散的時刻,新的情緒卻悄然滋生,彷彿在暗示着什麼新的變化。常溫任命似的睜開了眼,果不其然,視界里出現了一行新的文字,就像是對之前她的不滿作出補償一般。

“檢測到迴避意願……是否啟用光學隱身模式?”

好極了!

被這行文字所吸引的常溫已然忘卻門外還有個故弄玄虛望眼欲穿的親哥,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要點其一:機甲似乎能夠讀取我的想法。

——要點其二:機甲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

得出推論:可以通過和機甲進行交流,得到更多信息。

電光火石之間,常溫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非常了不得的東西。她沒來得及糾纏更多細節,孤注一擲般地集中注意力,以蹲廁所憋氣用力時的氣勢在腦海中無聲地吶喊着,希望能夠成功獲得迴音。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你能告訴我更多關於這玩意的事嗎!!!!!”

氣泡從深深的水底緩慢浮起,最終輕巧地冒出水面,發出了微乎其微的破裂聲。

視線下調,溫暖消失,疲勞與困意一擁而上,嘴巴里滿是陳舊的可樂味。

常溫發現自己的腳再次結實地踩在了卧室地板上,手機從僵硬的指尖再次滑落,靜靜地在床上亮起屏幕,忠實地顯示出當前時間:1:29。

距離上一次看時間不過過去了四分鐘而已。

變身解除了。

一時間常溫竟不知自己是何心境,只是不自然地露出了恍惚的微笑,下意識地一把拉開房門。

猝不及防之下,趴在門上呈現出微妙壁虎姿態的常夏跌進了屋內,在常溫優雅地避讓之後親切地以手肘問候了地面。

“疼疼疼疼疼……常溫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常夏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隨後機警地撥開常溫,一把低下身子,衝著床下探頭伸手一陣摸索:“半夜鬼鬼祟祟不睡覺還想謀害親哥……說,你把貓藏哪兒了!”

一陣翻找之後無果,常夏直起身威嚇着。

“啊?”

雖然之前已經設想過一萬種可能的對話發展,但常溫依然在常夏這氣勢洶洶卻不明所以的問話下顯示出了徹底的茫然:“你說什麼呢?貓?哪來的貓?”

“別磨嘰,趕緊的,貓在哪?”

常夏揮了揮手,心中和臉上都毫不掩飾地顯露出得意與不屑:敵方還想掩飾,殊不知真相早已落入他手。常溫啊常溫,你就別掙扎了,趕緊交出貓來,興許我還能幫幫你,要是不肯嘛……

他眯起眼,浮起真正的兄長笑容:“你也不想讓媽媽知道吧?”

“媽媽”兩個字猛然間觸動了常溫敏感的神經,她終於勉強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下意識地驚恐搖頭(怎麼回事,這都已經出現長輩PTSD癥狀了!),而常夏一臉陰謀得逞的模樣,一面假惺惺地笑着一面試圖套出更多話來:“你看我只是碰巧出來上個廁所就聽見了,這要是下次讓爸媽發現可就完了——你就把那隻叫‘草莓’的貓交出來吧,一起想個辦法,總能解決問題……”

常夏的嘴還在面前一張一合,而常溫的念頭已經轉了又轉,什麼也沒有聽進去。

貓。

聲音。

草莓。

她終於意識到常夏顯然是誤會了什麼,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笑什麼笑!你以為賣個萌還能矇混過關的嗎!”常夏微微漲紅了臉,感覺事情的發展似乎正在脫離控制。他大踏步走到常溫的桌前,想要找出那隻理應存在的可憐小貓,卻再度失敗。此時他的心頭浮現出隱隱約約不妙的預感,但驕傲和理智(也許還有快要麻木的膀胱)依舊支持着他繼續這模糊的推斷——不過顯然態度比先前軟化了不少:“貓到底在哪兒?我可是困得要命還來幫忙,常溫大小姐你就不能領個情趕緊說明白這事嗎!”

看着推理完全錯誤的哥哥,常溫在心中長嘆一口氣。

我倒是想說明白這事啊!

你要知道偷摸養貓什麼的比莫名其妙變身機甲人要好解決的多啊!

草莓奶油要是貓的話,我哪裡還用得着半夜查找資料搞到頭昏眼花還煞費苦心流淚做什麼實驗!

然而這些並不是能夠面對着常夏說出來的事情。

常溫順着常夏給的信息,用盡全力編了一個與論壇上喜歡貓的網友交流資料的蹩腳故事,希望能夠令對方滿意。

“你看,就是這個論壇,現在24小時已過,特殊版面關了,你看不見我的帖子,但我真沒說謊。”常溫誠懇地指着屏幕上TBS論壇里說明【偶然綠】存在的置頂信息,竭力顯出無可奈何的模樣來。所幸這用不着花多少力氣:要說對“無可奈何”這四個字的體會,常溫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常夏眉頭緊鎖,將信將疑地掃了一眼屏幕,有些失望地嘟囔了一聲“好吧”。他轉身欲走,突然又停下來,重新湊近看了眼論壇頁面。

“怎麼了?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沒有貓!”

常溫一時衝動,沒忍住又為自己辯解了一遍。

“沒什麼事,我信你。晚安。”

這次,常夏帶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房間,而常溫關上門,頹然倒在床上,並不想再去深究他最後到底得出了什麼結論。

省點力氣吧。

誰還沒有幾個小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