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高達’,找到相關結果32570個。”

深夜的電腦屏幕發出冷冽的光芒,客觀冷靜得彷彿與底下彷彿得了肺炎瘋狂咳嗽的風扇毫無關聯。

光標在搜索欄的末尾跳動着,猶豫了一陣后緩慢地向前跳了一格,然後又是一格。很快,新的關鍵詞隨着幾下鍵盤敲擊的聲音被果斷地填進了搜索欄。

“關鍵詞‘機甲’,找到相關結果119802個。”

沒有理會仍在刷新加載的搜索結果,而是彷彿是察覺到自己的失誤一般,又一個關鍵詞被略顯蒼白的少女雙手迅速鍵入。

“關鍵詞‘機甲’‘粉色’,找到相關結果52191個。”

常溫嘆了口氣,眨了眨發痛的雙眼,雙手懸停在鍵盤上方陷入沉思。

還是太多了。五萬多個結果,這個叫TBS的論壇確實有點來頭。她從桌子底下掏出瞞着常夏偷偷囤積的可樂,稍微猶豫了幾秒,還是乾脆地拉開易拉罐,痛快地把生命源泉倒入嘴裡。

自從周五那天從謝洲彥那裡獲得“TBS論壇”這個關鍵信息后,常溫就一直想找機會上論壇好好搜索一下變身後的相關信息。

——最好搜索完還能趕上【偶然綠】版塊開放,這樣還能順帶撈個一雪前恥的機會。

然而抱着這樣那樣小心思的常溫並沒能如願以償:先是被嚴厲的母親大人江女士逮住,在她心血來潮的監控下第一次按時寫完了高中時期的周作業;然後在寶貴的父母加班常夏出門打球的周日白天,常溫又在林果的威逼利誘奪命call之下被迫和後者一起去體驗某高中英語輔修班。折騰了整整兩天,自由時間幾乎消耗殆盡,這才迎來了寶貴而短暫的獨處時光。

常溫打了一連串汽水嗝之後瞥了眼掛鐘。

12:10分。

一切都來得及,什麼都不算晚。

她掏出那本忠實記錄了兩次變身情況的筆記本,仔細揣摩研讀了一番。也許是可樂帶來的靈感,也許是研讀之後突然開竅,常溫這次很快選擇了另一個關鍵詞。

“關鍵詞‘機甲’‘粉色’‘漸變’,找到相關結果3199個。”

謝天謝地,這樣的結果還算能接受。常溫長舒一口氣,開始快速瀏覽起來。

不得不說,老螃蟹推薦的這個論壇雖然某些版塊氛圍不怎麼友好,主界面也一副上世紀九十年代聊天室的調調(那刺眼的配色和古老的排版能夠逼死不少強迫症),但確確實實幹貨眾多,分類清晰。至少對於常溫這樣偶發需求的外行人而言,這些分類條目和搜索系統已經十分夠用。雖然常溫對於這個論壇的某些方面還是心存疑慮,比如TBS論壇的全名“Trembling Blue Stars”——這名字難道不應該屬於音樂論壇或者黃色廢料網站嗎?

當然,這也純屬無聊時候的腹誹罷了,也許這名字只是網站創立者的浪漫主義情結作祟產物而已。

三千多個結果,快速清除掉不帶圖片的條目,大概還剩下70%左右。常溫感覺自己的腦袋和眼睛一齊疼了起來,她努力憋回自己因犯困險些流出來的淚水,打了個大哈欠。

啊哈,淚水。

常溫彷彿得到了某種啟示,猛地站起,地板都被椅子劃出一聲凄厲的哀嚎。

現在的時間是——

12:25。

妙哉,正是好時候

雖然上回沒有留下照片,但是人類可貴的主觀能動性不就應該體現在這裡嗎!沒有機會,那就主動創造機會;不實際調查取證,就獲得不了最準確的信息。

這一刻,常溫的心裡充滿了背水一戰的壯烈,甚至感覺自己聽見了主角專屬的BGM——等等等等,不要《易水歌》,謝謝。她及時止住了腦內即將放飛的小劇場,仔細檢查了一番門鎖,拉上窗帘,把椅子塞進桌膛給自己騰出個地方,確保手機放在最醒目最不易被踩壞的位置。

常溫深吸一口氣,面對着依舊冷漠的屏幕,在苟延殘喘的電腦風扇聲中閉上了眼。

那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五歲那年,常夏拉着她在小叔叔的婚宴上比賽賽跑。在鄉下熱鬧的婚禮現場上,常溫一頭栽進了鄰居家的狗窩裡,被狼狗嚇癱在地,成功地超過新郎新娘成為當日哭的最響亮的最靚的仔;

上小學的時候搬了新家,然而搬家第一天就因為老朋友新鄰居謝洲彥的捉弄,聽信了“從沙堆上跳下來再成功前滾翻的話就能夠實現一個願望”的鬼話,和常夏雙雙挂彩,並頭一回兄妹合力把小謝暴揍了一頓。事實證明老螃蟹的小螃蟹時期也是非常欠揍——但這件事情最讓人傷感的地方莫過於事後常溫和常夏被老常和江女士男女混合雙打,還被押着去向謝洲彥道了歉。

常溫想起來一貫溫和的爸爸盛怒之下喊出的話,時至今日依然是鼻頭一酸。

“沒腦子分清玩笑話還以多欺少打人,你們兩個豬頭是不是我生的?!”

大概比起擔心兩個孩子可能因為犯蠢摔壞腦袋,更加觸動當時還年輕的老常的是自己的孩子竟齊齊上當這件事。這一事實當真是見者心酸、聞者流淚了。

好了好了,這樣能行,再多想點。

常溫感覺自己馬上就能流下淚來,眨了眨眼,繼續投入到對辛酸往事的回憶中去。

由於常夏的中二期比起正常的孩子都要早,所以他早早地就跳級升上了初中,讓常溫度過了小學最後的平靜時光。升上初中的常溫原以為能因為謝洲彥的搬家緩一口氣,孰料老螃蟹再度和她同班。好在她結識了林果,終於找到了一起對付……

不對不對,打住。

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淚意險些被林果出現后一起利用青春期女生優勢打擊老螃蟹的快意給沖沒了,常溫一個激靈從美好的初中回憶里抽身而出,轉而回想起離現在不久的事情來。

中考結束后的假期里,林果隨父母出國旅遊了半個月,而常溫的庇佑之星彷彿也隨之離去。還沒來得及慶祝順利結束了初中生活,常溫就接二連三地遭受了打擊:先是老螃蟹興高采烈地告訴她他也考上了鷺灣一中的事,順帶提到為了高中上學方便又搬回來了;然後原本熱衷於單機遊戲的常夏突然愛上了聯機遊戲,並開始了青春期叛逆之旅,除了一個勁地給老常和江女士添麻煩之外,還對常溫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這一刻,常溫回憶起了被魔鬼般的發小和雙胞胎哥哥支配的恐懼。

被反覆噴技術菜然後自閉然後還要接受自己在遊戲里迷路的事實,甚至於在林果回來之後自己在副本里的輸出依然是墊底(“你輸出還沒有一個奶媽高”),最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他們三人依然不放過常溫,以“鐵三角怎麼能分開呢”的名義樂此不疲地要拖着自己下副本打聯機。如果不是這幾個人的人品她都了解的話,常溫幾乎要以為這是某種程度上的校園霸凌了——

他媽的這就是霸凌吧!

常溫想起來上一回聯機胡鬧廚房的時候,連林果都告訴自己“溫仔你不要動,你只要負責不停地跳下去死了再復活就可以了,不然會擋到路的哦”,終於淚意爆發。

太苦了,真是太苦了。

生活中除去變身這個煩惱,原來還有這麼多苦兮兮的事情嗎!

她眼圈一紅,成功地落下了辛酸的眼淚。

淚水還是那般溫暖,而那股升騰起來的甜甜熱熱的感覺現在竟然已經有了幾分熟悉。

片刻之後,常溫的視野中成功出現了那一連串的傢具材料說明,視線高度也相應上升了一些。雖然這一次也成功變身高達……哦不,嚴格來說,應該是機甲。常溫糾正了自己的說法。

好吧,雖然這一次也成功變身成為了機甲人,但要是不成功的話就更好了。常溫帶着一絲遺憾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鏡子前,再一次仔細打量起自己如今的模樣。

唔,依然是草莓奶油色的、1.5個壯漢寬的機甲狀態。

在鎮定觀察之下,這次的常溫甚至能夠注意到自己的頭部機甲還有倆凸起物,看上去像是犄角一般。

經歷過兩次變身後,這狀態看上去比第一次要……順眼多了?

看來剛才逛了一番TBS是有點好處的,看多了各種形態的機甲,高達也好,EVA也好,各種常溫完全記不住的款式也好,總之,現在的她似乎能夠理解到一些謝洲彥平日里嚷嚷的所謂“機械浪漫”了。

別的不說,至少頭部的這倆犄角、機甲的配色、這手部和腿部的覆甲、關節處的連接件以及各種看上去很牛逼但是完全不知道是用來幹啥的東西,都顯得如此……如此優雅。而仔細感受之下,在機甲里的感覺甚至還有些愉快?

好像是在一個格外溫暖的懷抱里,整個人都懶洋洋了起來。就連視力都變得異常地好,天知道自從近視之後常溫有多久沒有享受過這種清晰世界的美妙了……

不不不不不可能!怎麼會愉快!

常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如今覆蓋著漸變粉白色金屬的胳膊,堅決地把“愉快”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從腦海中清除出去。

還是自己的身體最好,是的,一定不能忘記這一點。

她嘗試着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嗯……現在應該說,身體和機甲各部件?和之前一樣,雖然這機甲比常溫本人要高大雄偉得多,但活動起來意外地方便。回想起上次變身後一口氣衝到離家步行十分鐘距離的公園裡的時候,常溫斷定現在的自己至少跑步方面有了長足的進步:上次似乎是一轉眼間她就飛奔到了公園裡!唔,排除心理因素,時間肯定在一分鐘之內。

常溫左右晃了晃腦袋,決定在拍照留念之前再做點什麼實驗來測試一下機甲狀態的自己的性能。

(我的性能到底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沒有理會青春期常有的內心惡魔低語,常溫將目標鎖定為兢兢業業工作了多年的床,半蹲下來,謹慎地握住床腿。

正常情況下,作為十五歲少女的常溫能夠勉勉強強抬起床腿,這個成績談不上好,但多半也不算壞。

不過變身機甲之後,既然能夠跑得飛快,那大概率力量方面也是有所增強的。總不可能變得更糟吧?常溫可不記得有什麼變身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更菜雞了的例子。

(啊,卡夫卡的《變形記》不算!)

總而言之,順着這樣的邏輯,常溫深吸一口氣,準備發力將床抬起。

“喵——嘎。”

在這令人緊張的一刻,從什麼地方傳來了頗為微妙的聲音。

常溫像是突然石化一樣愣在了原地,感覺在意念之中自己的冷汗已經流了下來。

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勢,鬆開雙手,緩慢地左右轉頭看了看,什麼也沒有。

而後她以電影里慢鏡頭般的動作緩緩站起,環視一圈,又抬頭低頭,將房間里各個角落都看了個遍。

什麼也沒有。

除了自己還是機甲之外,房間里一切正常。門依然鎖着,窗帘也好好地拉上了。沒有多出來什麼東西,也沒有少什麼東西。

嘁,竟然被窗外的貓叫嚇了一跳嗎!

常溫下意識地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額頭冷汗,有些震驚於自己竟焦慮到產生了錯覺。她重新握住床腿,準備繼續剛才的力量實驗計劃。

不對,視野中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她眨了眨眼。

那閃動的東西逐漸清晰,是一行文字。

不是錯覺。

好吧,貓叫只是意外,那這文字總不是意外了。

常溫嘆了口氣,一面默默祈禱着不要是什麼讓局面更加失控的東西,一面凝神看起了那行最新出現在視野里的小字。

和之前的傢具說明以及各種奇怪的檢測結果相同的字體,可以初步判斷是變身機甲之後的附加結果。至於文字嘛……

“‘草莓奶油號’很高興與您再次見面。”

“草莓奶油號……?”

常溫情不自禁地跟着念出了聲。

什麼這機甲還真的叫這名字嗎!!!這麼隨便的嗎?

常溫還來不及消化這個驚人的事實,就聽見身側傳來了不輕不重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