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說啊,你有聽過普莉茲姆利巴樂團的演奏嗎?』

突然被這麼問了。

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問題。

“普……什麼來着?”被問者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普莉茲姆利巴樂團,在幻想鄉里是一個很有名的演奏團體。你沒聽說過嗎?』

“哦,您說那伙騷靈啊。很遺憾,我對藝術不感興趣。”被問者興緻缺缺地給出了回復,“消沉的聲音、狂躁的聲音以及本不該存在於現世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我脆弱的鼓膜貌似接受不了。”

『你這不是很了解嘛。沒事裝什麼蒜。』

“正是因為旁聽過一次她們的演奏會,所以我曾經試圖去探尋她們演奏的秘密,結果一無所獲。說來也正常,人類若想了解騷靈的演奏手法,如同緣木求魚,不也是很難的事么?”

『我沒打算和你討論騷靈的演奏手法,你怎麼自顧自的就講起來了?是不是由於她們所演奏的幽靈之樂太過不正常,連帶着作為聽眾的你都變得異常了?』

“是這樣嗎?”

『嗨嗨嗨……演奏手法的話題到此為止。我這次是想和你說說輕鬆一點的東西。』

“比如宴會?”

『比如宴會。』

“您有下次舉辦宴會邀請她們來演奏的想法?”

『請喧鬧的騷靈樂團來死寂的無緣冢奏響能夠影響人類精神的樂曲,豈非妙事一樁么?』

“我倒是沒看出這種事妙處何在。不過看在能有機會管理她們演奏會的門票的份上,剛才的話我就當未曾聽見好了。”

『呼呼……』

“您笑得那麼奇怪幹什麼?”

『只是覺得,你還是你,實在難得。』

“並不難得。別的先不說,騷靈樂團的那三位就沒被時間這把殺豬刀給殺成豬。”

『這類笑話我記得平常都是由我來說的。』

“是的。因為樂團那三位是騷靈,不是人,亦不是豬。”

『你這麼一本正經的,讓我如何接話?』

“嘛……”被問者顯然不知該如何是好,“總而言之,我無法理解您所謂的‘妙處’,也沒法好好欣賞騷靈樂團的樂曲。雖然我這種人腦子裡除了漿糊以外,沒有多少理性,但我到底是習慣以邏輯去思考藝術,就像之前我說的‘分析騷靈演奏手法’那類無用功一樣。藝術啊,最好少用邏輯去判斷,是故我認為藝術所謂的高下人類很難去界定。”

『你的發言愈加嚴肅,我能申請技術暫停么?』

“不嚴肅呀。我本來腦袋就空空的,狗嘴裡也吐不出象牙,更抓不準您說話的節奏。在他人看來,您和我之間的對話就某種意義上而言確實不合拍。”

『我怎麼不知道有人是這般評價你我的?普莉茲姆利巴三姐妹看起來比我們還要不咬弦吧?』

“她們終究是姐妹來着,日常大多聚在一起,那座廢棄洋館更是她們共同的家。關係如此緊密,又常常結伴行動,縱使出了矛盾,一切都好說嘛。”

『說到霧之湖附近那幢廢棄洋館,我前一陣子從別處得到了一些頗有意思的情報。』

“呵,原來邀請她們出席宴席這件事您是早有預謀,而非一時起興。”

『你別開口打岔。知道普莉茲姆利巴伯爵嗎?』

您究竟是想讓我閉嘴,還是想讓我說話?儘管被問者很想抱怨,卻也沒有反駁,唯有點了點頭。

『你從哪裡得知伯爵的故事的?』

“您從何處知曉,我便從何處知曉。”

『我倘若哪天真的死去或者消失,估摸着你也會這樣糊弄他人。』

“鄙人只不過是判斷,就算是死別,也無需太過悲傷。當您離去之際,我只要敬您一杯酒,笑着送您離開便好。騷靈三姐妹應該不會像我一樣沒心沒肺。”

『……當下吵吵鬧鬧的她們就這般繼續存在下去,似乎也不錯。』

“良心一向喂狗的您居然會說這種話,令我大開眼界。”

『我有說錯么?人生下來就是一無所有,等到自己意識到周遭的人事,自己依舊一無所有。無意義的出生,無意識的生活,無價值的離去。你感覺世界是為了什麼目標而存在嗎?你感覺自己是為了什麼目標而誕生、經歷與死去嗎?我就沒有這等體會,也不想有。』

“根據您與我的做派,我還不至於懷揣那種程度的自我主義,雖說有點自信也不錯。”

『無謂的自信還是免了,正如某些人無謂的傷感。與其浸泡在以前的苦痛中,化為醬菜,倒不如效仿瘋子,傻樂走起。』

“您基本上就沒真正開心過幾次。”

『不說實話你會死嗎?』

那是無一絲介懷的笑聲,被問者卻笑不起來。

“我才想起來一個問題,據說騷靈樂團最近又展開幻想鄉內的巡迴演出了,您不一定能在廢棄洋館找得到她們。”

『然而她們最終還是會回到洋館裡去,這你就不用過分擔心了。她們既沒前進,也沒倒退,亦不會原地踏步。』

“我好奇的是,幻想鄉里沒有誰與這仨姐妹談過伯爵和蕾拉的舊事么?”

『你都承認是陳芝麻爛穀子,那你認為有誰會提?橫豎如此,我們也沒那個必要告訴她們。』

“既然這樣,我會保持緘默……對了。”

『怎麼?』

“您剛才說的,都是心底話?”

『不是戲言嗎?』

(二)

有人問,騷靈存在的意義究竟為何?

有人曰,是為了取得家人間的溫情。

有人曰,是為了向人類傳達些訊息。

問者說:『去特么的意義。』

那你問了幹什麼?

(三)

莉莉卡·普莉茲姆利巴已然飛越大蛤蟆之池。

莉莉卡·普莉茲姆利巴正朝霧之湖方向前行。

(四)

“我們言歸正傳,”被問者對問者的“戲言”完全沒有抵抗力,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您不覺得,大家不和騷靈三姐妹提那些陳年往事的原因是她們早就知曉了嗎?”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她們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她們不仍然於吵鬧中誕生,於吵鬧中生活,於吵鬧之中消滅嗎?』

“對啊,伯爵夫婦和蕾拉大概也已去世不少年了吧。”

『正是。他們已經死了,而我們早就死遠了。』

『所以說,有關伯爵的事,我們不論是告訴她們,還是不告訴她們,我們之後都要‘死遠點’。』

“我該說您是貼心好呢?還是無恥好呢?”

『學我說話就不必了。』

“放心,不會學您的。我是我,您是您。我至今還心存迷惘,不會學您那樣胡說八道,無論是以前、以後還是當下。”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我無所謂呀。即便是騷靈三姐妹那等非人的存在,也依舊要有所憑依。方才的狂妄之語,我自問並不狂妄。一個重症患者拄着手杖,不前進,不後退,也不因為其他事物而勾留,我不認為這可恥。”

『……哦呀?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啊?』

“我昔日有幸去過西藏,入藏之時曾被途徑的那些湖泊的美麗所迷;離開西藏時,只覺一錯再錯;可如果真要駐足於一片湖泊之旁,我又感覺自己錯得無可救藥了。”

『湖泊在藏語的讀法,我也聽別人說過。你再把這neta撿起來嚼,neta遲早要被你們給嚼爛。』

“所以我是笨蛋嘛。”

『接着呢?你想表達什麼意思?』

“我不是和您提過,‘藝術最好少用邏輯去判斷’么?那裡的美感就給我這麼一個想法。在我看來,那裡的湖泊幾乎便是藝術的同義詞,而我根本無法用理性去解讀它們。當時的我只在想,在飛機上眺望不如坐在車上欣賞,坐在車上欣賞不如下車在湖泊周圍踱步繞行……”

『在湖泊周邊踱步不如在地上爬?』

“那不叫美感,那叫返祖!”

『你之前還說對藝術不感興趣。』

“我的確對藝術不感興趣,但這不妨礙我作出剛才的那些評價。”

『說了那麼多,你人還不是身在此地嗎?』

“就是因為我身在此地,我才會說剛剛那些話。縱使難得寸進,縱使不能後退,縱使連留念現時光景的資格都沒有,那都沒關係。迷惘、錯誤、傷口皆是美麗的,你我非是一事無成。”

『……很久以前,也有人跟我講過相似的話。儘管我到現在還是認為這想法很天真,只不過我也不討厭這類說法就是了。』

那是一張血盆大口。

『無病呻(和諧)吟至極。』

“多謝誇獎。”

『我可沒有在誇你,仔細想想你不久之前說的那些話吧。』

問者深深地看了被問者一眼。

『你真的有聽過普莉茲姆利巴樂團的演奏嗎?』

(五)

那是“二次風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