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遙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幾個夜晚都是細雨綿綿,風帶着寒意,透過衣裳,滲入肌膚,激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如今,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寒冷依舊,路無遙莫名產生一種錯覺,他與病種們的故事已經走到尾聲。

以雨夜開始,亦由雨夜結束。

一個小時前,他從月冥口中得知了陳茉兒的下落,之後不顧呂則的強烈反對,孤身一人來到了這裡,借住隊長給的纖昔爬上了牆,透過窗戶一間房一間房地查看,終於找到了陳茉兒。

那時她被繩索捆在角落裡,而閻風就站在一旁。對方從隊長劍下死而復生的場景路無遙還歷歷在目,他不敢輕舉妄,而是靜靜掛在牆上,等待時機。

路無遙在彷彿凝固的時光中屏着呼吸,密集的雨滴打濕了他全身,貼在牆上感覺更加冰冷;水滴從他頭髮中淌下,在額上匯成細流,穿過眉毛落入眼中,模糊了視野中的陳茉兒。

“女士,有必要提醒一下,你這樣拖延時間對誰都不好,我無法升級,三日後決戰我輸定了,但你也絕對活不成。”比起當日在隊長前的得意,閻風此時的聲音多了些急不可耐。

“我也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幫你強化可以,但我的能力有限制,上次不小心幫了你的手下,現在至少還需要三天的恢復時間。”

“哼,有這麼巧?”閻風似乎在冷笑。

“就這麼巧啊。”陳茉兒跟着笑出聲,“對了,忘了說了,這三天盡量別打擾我,讓我自己把身體和精神狀態調整到最好,到時候對你的強化效果也就越好。”

“這麼配合,難道不怕三天後我的強化效果遠超你的想象,親眼看着我殺了你們隊長?”

“那也沒辦法,死道友不死貧道嘛。”俏皮的語氣,卻未能令路無遙放心。

閻風漠然看着陳茉兒,在一聲冷哼中突然一拳打出,女孩的身體飛起,重重地撞上了牆,又摔落在地上,沉悶的響聲和她的呼聲在室內迴響。那聲音簡直像揪住了路無遙的心臟,他目眥欲裂,但最終還是掐着大腿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不敢動你?”閻風的語氣中儘是不帶絲毫感情的冰冷,“我真替那位隊長感到悲哀。”

“隊長可不會因為我想活下去而悲哀。”陳茉兒露出笑容。

路無遙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讓自己看的更清楚,陳茉兒的笑容堅強,勇敢,不卑不亢,那是路無遙所不所知的陳茉兒,至少在那一同逃亡的日子裡,路無遙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陳茉兒。

在那段時日里,陳茉兒把自己所有可愛,柔軟,真實的一面全展現給了路無遙,那是無論隊長,呂則還是其他人都未曾知曉的一面。

閻風走了,路無遙翻窗來到陳茉兒面前。

“那個混蛋,怎麼能對一個女孩子這樣!”路無遙看着陳茉兒,體內的血液似乎翻騰起來。

閻風剛才那一拳出手極重,少女現在仍倒在地上,血液混合著地面上的灰塵,曾經潔白的臉龐因此被染成灰褐色,還粘着不少的灰細屑與碎石。長發散亂,已看不出原本的柔順。

只是一天不到,那惹人生憐的乖巧女孩,現在竟有幾分混跡街頭的乞兒模樣。

陳茉兒自己也清楚自己模樣有些不堪,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伸手擦拭着臉上的污漬,卻只是越擦越臟。

路無遙蹲下身,輕輕地撥開了陳茉兒的手,掏出紙巾,認真地抹去血跡上的污穢。他的動作很緩慢,專註的神情中,細看似乎帶着一絲心疼。

陳茉兒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質樸的臉頰在路無遙的手下一點點顯露出來,只是臉頰和耳根的位置,即便把上面的鮮血擦乾,依舊透着淡淡的紅色。

路無遙有些心虛,裝作沒發現,走到陳茉兒身後為她打理散亂的秀髮。

“遙哥,你好溫柔。”他聽見陳茉兒說。

“嗯。”路無遙頭也不抬地回應,接着就聽見陳茉兒詫異地接著說道:“你是假的吧?”

路無遙被這句話嗆到了,抓着陳茉兒頭髮的手下意識一緊,於是便聽見陳茉兒的慘叫:“痛!遙哥你是在打擊報復!”

“我不是我沒有!”路無遙連忙解釋,“像腿受傷之後剛纏好繃帶結果一見面就被你踢了一腳這種小事我早就忘了。”

“你居然還記得!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帶着絲涼意的潮氣包裹了兩人,明明是病種組織的聚集地,本應危機四伏,他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

那一瞬間,兩個人都希望時光能如這雨這一般連綿延續下去,他們能有足夠的時間,醞釀好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告訴對方。

“我們該走了。”路無遙看了眼窗外,“還記得醫院那次嗎?”

“不走窗戶嗎?”

“來的時候可以,逃走不行,外面下雨,路上泥濘,而且很容易留下痕迹,我們先在這找地方躲躲,等雨停了再說。”

“嗯。”

陳茉兒的身體並沒有大礙,但路無遙還是堅持背着她,她的身體並不重,甚至有些輕。趴上路無遙的背後,她便將頭倚在他肩上。輕微的吐息不時落到路無遙的臉上,頭髮隨着行走輕撫他的脖頸,沒有帶來旖旎,只讓人感到溫暖。

“除了要你升級,那變臉狂沒有難為你吧?”

“沒有,我告訴他,如果傷了我,到時候強化效果會大大削弱,他雖然不怎麼相信,但還是照顧我吃好喝好,也不許其他手下接近我。”

“哈,看來那幾天跟着我逃跑還挺有用,忽悠起來一套一套的,我來的時候真擔心你不會騙人,被他欺負虐待。”

“遙哥不信?”

“我和呂大爺推測他抓你是認為你能幫他強化,但我覺得純粹是那傢伙腦抽想升級想瘋了。”

“為什麼?”

“……”路無遙沉默了一下,轉而笑着說,“隊長上次救我的時候說過,希望我們都能比他更強,所以如果你有這能力,隊長肯定要你用在別人身上,但實際上我估摸着隊里其他人綁一塊應該都打不過隊長。”

這個理由並不是特別嚴謹,邏輯薄弱,但至少讓陳茉兒不再追問。

路無遙很清楚自己為什麼堅信陳茉兒不具備強化他人的能力。

因為陳茉兒如果真的具備這種能力,一定會毫不猶豫第一時間用在他身上,連一分鐘都不會隱瞞。

“遙哥你真的變了。”陳茉兒的腦袋靠上了路無遙的肩,柔軟的聲音直接鑽入他的耳中,“你以前是不會這麼輕易就相信隊長的。”

“是我錯了。”路無遙說,“隊長,你,呂大爺……大家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嗯。”陳茉兒輕輕地答道,環着路無遙的雙手收緊了些。

或許是個好機會。

路無遙想,他可以在這個時候向陳茉兒告白,為這件事畫上完美的句號。

“茉兒……”他聽見自己低聲說道。

“茉兒~在~”他聽見茉兒歡快地回應。

“我們……”應當出口的話又止住了,他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笑容張揚的美麗女孩,片刻的遲疑后,他聽見自己的話變成了,“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了。”

“好~”陳茉兒答應地很快,沒給路無遙改口的機會。

他真是個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