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您說的更詳細一點。嗯,機動護甲——”

凌晨兩點,沙暴仍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風沙從屋頂的破口入侵機庫,瘋狂地搖晃着爆炸后僅存的幾盞吊燈。

在相對避風的屋角來回踱步,鄭曉璇極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一些。為了讓無線電通訊另一頭的人們從雜音中辨出自己的聲音,鄭曉璇只能靠吼與對面交流。

“真難得,能看到頭兒不一樣的一面。”

蹲在牆邊聚積的小沙堆上,楚迅湊在身邊同僚的耳邊說道。正對着手搖裝彈機發狠的金秀城稍一遲疑,大聲吼了回來:

“你說什麼?”

“我說頭兒竟然還有溫柔的一面啊——”

“哦。”

終於聽清楚楚迅所說,金秀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口應了一聲便不再去理楚迅,繼續咬牙切齒地搖動裝彈機的手柄。他有着一頭黑髮和偏白的皮膚,外表活潑其實相當沉悶。

楚迅討了個沒趣輕啐一口,內心暗罵金秀城是只鐵罐頭。他縮緊脖子,儘可能把腦袋縮進領口,鄭曉璇向他投來的視線讓他很不自在。

鄭曉璇機動護甲的軀幹和四肢部分已經脫下維修,但為了與指揮中心保持聯絡她依然頂着箱型頭盔。“嬌小”身軀上頂着巨大鐵塊的詭異形象在楚迅看來威脅十足。

“隊長才沒你想的那麼凶……”

躲在鄭曉璇身邊更換機動護甲裝甲板的蘭同樣注意到楚迅的反應,她略有不滿地小聲嘀咕道。只是除了鄭曉璇沒人意識到她在說話。

風聲呼嘯個不停,慘白的燈光在室內來回晃動,讓第二小隊的機庫多了幾分低成本恐怖片的氣氛,直到鄭曉璇使出她那連鬼都能嚇跑的大嗓門。

“是,明白!帝國無往不勝!”

在高喊口號的同時,鄭曉璇猛地對撞鞋跟立正站好,把站在她身後的蘭嚇了一跳。沉悶的金屬對撞聲吸引了機庫中所有人的注意。

在機動護甲第二小隊其餘八人的注視下,鄭曉璇脫下頭盔,她的臉在寒風中變得通紅。

“新任務來了,有個傻小子正嚷着要我們去救他。”

“就是早晨說的那個小屁孩?”

聽鄭曉璇發了一早上的牢騷,年幼指揮官的存在已經在基層中傳開了。鄭曉璇點點頭默認了下屬的說法,簡單分配了任務,然後扣上頭盔。

“指揮部,第二小隊現在出擊。”

聽完隊長的說明,絕大多數人人都行動起來,只有田雷像木頭一樣杵在原地,低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鄭曉璇,為什麼不讓他們死在那兒?”

此前一直悶聲的田雷語出驚人。儘管他套着黑豹式,但依然看得出他身材高大魁梧。雖然他有一顆略大於常人的頭顱,但智力卻與腦袋大小不成比例,是個人盡皆知的傻大個。

鄭曉璇摘下頭盔關閉無線電,其他愣在原地的隊員也心領神會。自認為受到鼓勵的田雷有些得意,嘴角微微翹起,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同胞們,現在正是復仇的好時機啊!甚至都不需要我們動手,只要找個理由稍微遲到一會兒就好了。”

“這群傢伙平日壓在我們頭頂,對我們指手畫腳為所欲為,我們會待在這鬼地方連家都回不去不都是那些傢伙的錯嗎?而現在,他們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田雷高舉雙手不停地揮舞着,他環顧四周似乎想找到一個支持自己的人,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面無表情的鄭曉璇身上。

“鄭曉璇你肯定懂我!賤民出身的你肯定明白被欺壓是什麼感覺!”

“賤民?!”

除了早已知曉的楚迅和蘭,第二小隊的隊員們大吃一驚,此前一直沒做聲的李向陽更是驚呼出聲。他留着一頭支支楞楞的黑色長發,容貌英俊卻沒個正形,也正因如此,鄭曉璇一直對他意見頗多。

鄭曉璇長嘆一口氣,心想着果然不出所料。她把頭扭向楚迅的方向,而後者早已心虛的背過身。

在鄭曉璇離開機庫后的那段時間裡,田雷是最早到達他身邊的人。剛剛獲知秘密的楚迅心裡憋的難受,猶豫再三便還是說了出去,他也沒想到田雷竟會這樣莽撞。

“你說完了?”

“呃……嗯?”

鄭曉璇冷聲反問,剛剛還情緒高漲的田雷就像是挨了一悶棍,高舉的雙手懸在空中顯得十分滑稽。鄭曉璇平靜的回答壓根不在他的預料範圍之內。

“說完了就閉上嘴。多做事,少說話,戰士死於話多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吧?”

“難道你就甘心?”

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失態,田雷的脖子漲的通紅。他氣急敗壞地做着徒勞的說教,然而卻被鄭曉璇懟的啞口無言。

“沒什麼不甘心的。”

扣上機動護甲,鄭曉璇的身高頓時高出許多,擴音器中傳出她略有些失真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怎樣的不公與非議,但我要用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今天這件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那些話你沒說過,我也沒聽見過,不過我希望你能記住,我不想再聽見這種話了。走吧。”

鄭曉璇迴轉機身看向蘭的方向,後者點點頭跟在她身後駛出了機庫。在隊長和田雷之間,其餘隊員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跟隨鄭曉璇,他們陸續發動機體離開,只有李向陽在經過田雷時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夜幕的籠罩下,沒有人注意到田雷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頭兒,這樣處理真的好嗎?”

保持戰鬥隊形向目的地進發的同時,楚迅一直想着剛剛發生的衝突。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閑事但出於良心的不安,他還是咬咬牙追上了沖在隊伍最前方的鄭曉璇。只有在極近的距離上黑豹式之間才能建立私人通訊。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鄭曉璇的聲音依然平靜,她順着楚迅的目光向後望去,一眼就看見了跟在隊伍最後面的大塊頭。田雷他到底還是跟了上來。

“我已經說過了,現在最首要的任務是保住基地。現在敵人還沒離開,別想那麼多,做好你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夠了。”

“好吧……你是隊長。”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迅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在鄭曉璇身邊稍作停留,似乎還想再勸幾句,但最終還是選擇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看着楚迅漸漸遠去的身影,鄭曉璇長出一口氣,緊緊咬住了自己的上唇。

“喂,姓鄭的,悄悄說什麼呢?這可不是去指揮部的路吧?”

楚迅剛剛離開不久,李向陽便在公共頻道里嚷了起來,他緊握着鋼槍橫在胸前,指部的關節咯咯作響。無論是從電子地圖還是路邊的建築物判斷,隊伍的前進方向都與指揮部相去甚遠。

第二小隊各機的電子地圖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醒目的綠色光點,是鄭曉璇標記的信標。

“我們去這裡。”

“食堂?”

李向陽誇張地叫了起來,脖子往前抻去,像一隻打算進食的鴿子。

“你是打算去吃飯嗎?不過你在家鄉沒吃過飽飯倒也可以理解——”

“食堂下面有儲備物資庫,和基地的主防空洞是同一體系,我們可以從地下摸過去。你也不喜歡直面機槍陣地對吧?”

毫不理會李向陽的挑釁,鄭曉璇向隊員解釋自己的部署思路。

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李向陽哼一聲也閉上了嘴巴。第二小隊的所有成員都清楚大口徑機槍的威力,他們所憑依的機動護甲在機槍彈面前不過是一層薄紙。

在鄭曉璇的帶領下,一行人很快到達食堂,找到了食堂一角那扇被遺忘已久的鐵門。

鐵門原本是明黃色的,現在卻只剩斑駁的漆痕,門把手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索幸門是向內打開的類型。鄭曉璇操縱機體稍一用力,鐵門便向內彈開了。赤紅色的鐵屑紛紛揚揚落了一地,一股奇怪的氣味開始在食堂中瀰漫。

黑豹式的探照燈照亮了前路,將這片荒廢之地的樣貌展示在眾人面前。門內的空間比鄭曉璇預想的要大太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鑲嵌在牆內的厚重隔離門,跨過隔離門再向前十幾步才出現向下延伸的通道。

在鄭曉璇的印象里這些空間本該是配電室,管道間之類,現在看來那些都是偽裝巧妙的假目標。

舉着慣用的巨大霰彈槍,鄭曉璇領頭緩步走下樓梯,另一邊的楚迅卻啟動了一旁的機械升降機。按下帶有厚重歷史感的鮮紅按鈕,銹跡斑斑的吊籃很快從地面下升起,楚迅拉開金屬安全網試探性的踏出第一步,然而他剛剛轉移一點重心鋼索就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響聲。楚迅不敢再多做什麼嘗試,灰溜溜地跟着跑下樓梯。

“這裡……真的好大!”

大約走下七八層樓的高度,迴旋的樓梯終於走到盡頭。與其他人不同,蘭進入地下空間后的第一反應是仰望頭頂,粗略估計這片空間的高度十米有餘。

正如鄭曉璇所說,這裡屬於防空洞的物資倉庫部分,成堆的木箱和矇著黑布的貨架擠佔了倉庫的大部分空間。鄭曉璇湊近觀察,發現木箱銘牌上大多標識為壓縮餅乾和滅菌水之類。

第二小隊來這裡的目的並非尋找食物,找到正確的通道才是當務之急。倉庫雖大,不過只要分散人手貼牆摸索總能找到出路。

“你們看,這是什麼東西?”

出口沒有找到,楚迅的新發現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鄭曉璇正要發作,看到楚迅的新發現后也怔住了。

“這好像是台整備設施,是戰術空軍的東西……”

蘭指着貨架下隱藏的金屬檯面不太自信地說道:

“這個是臨時武器掛架,這個是倫卡反應爐填充裝置,那四條機械臂是裝配機體的。嗯……這好像比我接觸過的更高級。”

“你在戰術空軍服過役?”

楚迅大呼小叫地打斷了蘭,蘭倒也不生氣,點點頭道:

“嗯,我在那裡也是一名地面整備人員,負責的是第三代機體。這些大概是第四代機體用的吧……”

隊員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鄭曉璇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蘭只說對了一半,這些設施確實更高級,但它們的服務對象是最新銳的五代機。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西封基地建立的目的是什麼?

難道把我調任到這裡有什麼深意?

對,一定是這樣!這裡的貨架說不定就藏着一台五代機!

一個美妙卻不切實際的念頭襲上鄭曉璇的心頭,她在隊友詫異的目光中一路小跑揭開了所有貨架的黑布。每個貨架中都是一套整備裝置,但也只是整備裝置罷了。

幻想落空,鄭曉璇的情緒一時有些失控,不過她很快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感情。

也對,五代機是產能極為有限的寶貝,可不會放在這裡落灰。

她拍拍手召集隊友先做正事,自己則無比留戀的看了整備裝置最後一眼。

就這樣,鄭曉璇將這次發現忘在了腦後。

鄭曉璇小隊在地下摸索,地面上的戰鬥卻一刻也沒有停息。如果從半空中觀望就會發現,在跑道邊整備區內物資爆炸的殘骸幾乎連成一線,而這條弧線還在不斷延伸。

埃爾頓和臨時搭檔默多克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純陸戰機體了。因為地方指揮員幾乎腦殘的保密顧忌,兩人不得不重操舊業,搭上了入伍之初接觸的老古董。

感受着減震裝置處理過後的強烈震感,埃爾頓回想起十六歲時的自己。那時候她的雙手還未曾沾染鮮血……

想到這,埃爾頓壓低身形,加快了腳步。靛藍色機體兩條修長的金屬腿快速交替,整部機體在彈跳裝置的驅動下幾乎是在貼地飛行。

“娜塔莉婭·伊萬諾娃中校,您大可不必生氣。”

默多克不太習慣陸行鳥式的行進方式,跟的有些勉強。至於娜塔莉婭·伊萬諾娃的稱呼,那是埃爾頓的真實姓名,相對來說,作為預選駕駛員的默多克就沒有保密姓名的必要。

默多克雖然猜錯了娜塔莉婭加速的原因,但娜塔莉婭確實如她所說正怒火中燒。跟隨鄧肯小隊闖進西封基地后,鄧肯小隊按原計劃去襲擾駐紮此地的貴族,她和默多克則脫離隊伍自己行動起來。兩人入侵了幾乎所有能找到的機庫,摧毀了數量可觀的老舊戰鬥機和機動護甲,然而她們今晚行動的主要目標——情報中神秘的新型五代機卻遲遲不見蹤影。與其他任務相同的小隊交流,得到的答覆也大同小異——誰也沒能找到五代機。

地面上的搜索工作接近尾聲,兩人也都能保證襲擊開始后沒有任何機體升空,還未搜尋過的位置也只剩地下空間了。

因為軍事基地的特殊性,有將地面設施串聯起來的地下工事再正常不過。按照常規布局來說,基地指揮部中肯定有地下工事的入口。

兩人橫跨跑道直奔目標而去,一團漆黑的陰影很快出現在二人面前。指揮部內槍聲不斷,幾處窗口還隱隱有火光閃現,整棟建築遠看上去像是一隻蟄伏的熔岩巨獸,等待着吞噬一切敢於靠近的生靈。

娜塔莉婭再次提速,向著指揮部殘破的大門直衝進去。留守在門口保持撤退通道通暢的士兵和兩人撞了個正着,還不等士兵們反應過來,兩人便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通道拐角。士兵怔了一會兒才回想起剛剛經過的機體,最後向著兩人消失的地方敬禮致意。

“您真的不必生氣……”

“你讓我怎麼能不生氣?如果我們是敵人,剛剛路過的所有人都要死!”

娜塔莉婭粗暴地打斷了默多克,想起剛剛那些傻裡傻氣的士兵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只有這麼點水平也敢妄稱精銳?

兩人循着槍聲在建築內左衝右突,很快發現了陷入苦戰中的鄧肯小隊。默多克第一時間聯繫上鄧肯了解情況,娜塔莉婭則旋風一般沖向了敵人的陣地。

娜塔莉婭的陸行鳥式端起步槍,兩串點射解決了通道兩邊探頭射擊的敵人。腿部跳躍組件啟動的同時也展開了足部鉤爪,娜塔莉婭憑藉鉤爪在光滑的牆面間舞出一條詭異的行動路線,等羅倫駐軍反應過來時娜塔莉婭的槍口已經遞到了面前。

“保持射擊,保持射擊!不要畏懼,集中——嗚啊!”

羅倫小隊長高聲呼喝,在保持移動的同時射擊。五六條火線在娜塔莉婭身邊飄忽不定,卻怎麼也擦不上那靛藍色的機身。靛藍色陸行鳥式與黑豹隊長機交錯而過,陸行鳥式收刀跳躍行雲流水,撿回拋到半空的步槍繼續射擊,黑豹隊長機卻呆在原地炸成一朵亮白色的火花。

“這,就是‘棄嬰’的力量嗎?”

自認見識過大場面的鄧肯被通道另一面的屠殺驚得目瞪口呆,默多克微笑着站起身回答她那近乎自言自語的提問。

“沒錯,這就是我們的力量。下次小聲一點哦,中校很討厭同類以外的人用那個稱呼。”

鄧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默多克從背後掏出步槍打算加入戰局,手卻被鄧肯從背後抓住了。

“我們……我們普通人能做點什麼?”

隔着面罩默多克看不見鄧肯的面容,但她能想象出那張臉。驚恐,無助,就像個做錯事等待懲罰的孩子,畢竟自己當初也是如此。想到這默多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啊,慢慢跟上了就好了。記得不要亂開槍,很礙事的。當然,如果能不說話就更好了!”

說完默多克踩着跳步消失在通道拐角。

“太慢了。”

默多克介入戰局,娜塔莉婭橫向跳開為她讓出射擊周線。娜塔莉婭相當不滿的呵斥一句,冷聲下達了命令:

“默多克,你去右邊。”

“明白!”

默多克依言轉向右邊,手中步槍火光頻閃,穿甲彈頭貫穿了幾台黑豹式的電池倉,電氣系統很快失效燃燒,原本厚重的護甲變成了鐵棺材,烈焰中絕望的嚎叫在整片空間中迴響。

不過羅倫駐軍也不是傻瓜,經歷最初的慌亂后很快穩住陣腳開始反擊。擁有飛行能力的ZLW-T341L雲鷹式不再隱藏自己的存在,紛紛發動引擎懸浮起來。他們本是代表貴族身份的禮儀用改進型號,此時也不得不為保護家主輕裝上陣。可悲的是,伊萊森入侵者其實對他們的家主沒有半點興趣。

“帝國無往不勝!”

雲鷹式一個接一個的衝來,打算用遠高於對方的直線加速度接近並抱住那台跳來跳去的機動護甲。娜塔莉婭看出了他們的衝鋒方向,舞蹈演員般巧妙地迴轉身體躲避敵機的高速直擊,任由雲鷹式撞在自己遞出的電熱刀上,變成兩坨速度極高的金屬垃圾。

“中校女士!我想我可能找到那台機體了!”

娜塔莉婭的無線電中響起默多克充滿喜悅的聲音。

在她身邊,那面布滿彈痕的牆上,子彈的衝擊震碎了牆體表面,蔓延的裂縫在牆面上勾勒出一扇門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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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這邊。看,出口。”

在戰場下方三十米處,一支機動護甲小隊正穿梭在迷宮一般的地下工事中,領頭的金秀賢指着道路盡頭的樓梯呼喚隊友,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不得不說,這位平日沒什麼存在感的男性在尋路直覺方面異常敏銳。

防空洞內有許多設施是近來添加的,但整座工事的年代已經過於久遠,為數不多的標識牌上銘文打多無法辨認。這讓第二小隊吃了一番苦頭。

有機動護甲的幫助,第二小隊的成員們幾乎是一步五級跨着樓梯奔跑,誰也不想在這個漆黑陰冷的地方多待哪怕一秒鐘。

“他們不會在出口開戰了吧?我們應該找一條更安全的路才對!”

樓梯上到一半槍聲和爆炸聲就達到了只要不聾都能察覺到的程度,李向陽原地站定,不肯再邁一步。

“害怕可以原路返回,但事後我會送你上軍事法庭。”

鄭曉璇頭也不回地說著繼續向地面衝刺,其他隊員緊跟在鄭曉璇身後就連田雷也不例外,現在反倒是李向陽慌了神。

“等——切,這些滿腦子肌肉的傻瓜!”

“我數三下,我們就衝出去。”

到達地面,門后的空間甚至比入口處還要寬敞些。門外劇烈的爆炸撼動工事,牆壁上的粉塵落個不停。

拿着從蘭那裡借來的盾牌,站在出口門邊的鄭曉璇向隊員們吩咐道。

她本打算探查一下外面的情況再出去,可是現在看來似乎行不通了。在第二小隊剛剛到達這裡時,外面的槍聲要比現在密集許多,如果再晚一點出去說不定戰鬥已經結束了。

“三,二,一,走!”

順次收攏三根手指后,鄭曉璇頂着盾牌向鐵門撞去。原本向內打開的鐵門被整個撞飛出去,這次除了鐵鏽四散飛濺的塵埃里還多了不少石灰塊。

這是什麼東西?

察覺到牆后的異動,正要趕往同伴方向的娜塔莉婭停住腳步,機警地跳開了。她看着突然從牆面中出現的敵機大惑不解。

默多克那邊發現的也好,我旁邊出現的也罷,羅倫的土人難道有把門封在牆裡的習俗?

趁着衝出牆體的黑豹式立足未穩,娜塔莉婭扔下彈藥告罄的步槍,揮舞着兩柄半米有餘的電熱刀向它砍去。

這是什麼東西?

看着面前的湖藍色塗裝的陸行鳥式鄭曉璇同樣驚愕不已,她用盾牌勉強擋開這一斬,在陸行鳥式砍出下一刀前用藏在盾牌后的霰彈槍反擊。對方的反應同樣迅速,陸行鳥式壓下身形堪堪避過四射的鎢釘。

這個駕駛員有兩下子!

暫時退避到敵人的射擊死角,娜塔莉婭在心中做出了評價。持盾黑豹式背後的洞口不斷有機體走出,其中一架裝滿附加護盾的少見改型引起了她的注意。

“原來是她們!”娜塔莉婭心下恍然。

早在清理外圍機庫的時候,娜塔莉婭就注意到特戰隊任務失敗的消息。“裝滿護盾的目標人物和一位戰技精湛的近衛隊員”,特戰隊是這樣描述自己失敗原因的。陷入以一敵多的境地娜塔莉婭反而更興奮了,人生就是要多些挑戰才顯得有趣。而且兩名敵對戰術空軍用陸戰機體戰鬥,不說後無來者,至少也是前無古人了。

“來吧!讓我看看羅倫空軍的實力!”

陸行鳥式從拐角半空衝出,鄭曉璇立即開槍以便阻止對方接近。敵人就像是看穿了鄭曉璇的意圖一樣,只一息間便貼近了近戰距離。

被陸行鳥式逼得連連後退,鄭曉璇驚出了一身冷汗。敵人先前的攻擊似乎只是試探而已,現在揮舞起雙刀絲毫不露破綻,她一時竟找不到機會反擊。

陸行鳥式攻勢迅猛,楚迅一行人也不敢太過接近,他們畏手畏腳打出的援護彈幕甚至連阻擋對方都做不到。

正當楚迅一行人不知如何是好時,金秀城的後腦勺突然爆出了一團污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和他一同倒下的還有兩人,他們的電池倉被擊穿,機體當場炸成了碎片。倖存的人忙不迭尋找掩體,被牽制住無法脫身的鄭曉璇只得暗自叫苦。千鈞一髮之際竟是蘭站在了鄭曉璇背後,厚重的盾牌將子彈悉數彈開。

“娜塔莉婭·伊萬諾娃中校!”

走廊另一端,成功打開大門的默多克遲遲沒能看見中校。返身一看才發現樓道內擠滿了不知從哪冒出的敵人,急忙回身支援。她連扣扳機轉眼就擊斃三人,正當她瞄準與中校僵持的敵人時,一個滿身護盾的怪人壞了她的好事。

默多克想再靠的近點,娜塔莉婭卻並不領情。中校呵斥道:

“離開這!馬上去搶奪目標機體。”

“可是……”

“沒有可是!不出意料整棟樓已經被包圍了,只憑我們這點人不可能鎮壓一整座基地。但是只要有五代機——”

“——一切奇迹都會實現。”

默多克夢囈似的補全了中校未說完的後半句,這次她沒有猶豫,很快消失在娜塔莉婭的視野中。

“——我們才能突出重圍……”

娜塔莉婭搖了搖頭,她明白自己的搭檔已經半瘋,陷入自己的小世界裡去了。默多克被壓抑的實在太久了。

正面威脅消失了,滿臉憤慨的楚迅站起身向陸行鳥式反擊。此前一直站在路中央的蘭發現一個伊萊森士兵正從背後瞄準楚迅,於是不由得高喊着撲上前去。

“小心!”

聽到蘭的聲音鄭曉璇心下一驚,下意識的想要向後看去。娜塔莉婭敏銳地察覺到這次失誤,她虛砍一刀既而躍向半空。鄭曉璇原以為陸行鳥式準備跳劈,等對方越過頭頂時才發現對方的目標是正撲伏在地的蘭。

“休想得逞!”

鄭曉璇怒吼着將盾牌擲向蘭的後背,另一隻手操槍在陸行鳥式的運動軌跡上鋪下彈幕。娜塔莉婭毫不慌張,猛蹬一腳天花板讓自己降到地面,果斷的放棄了攻擊,轉身與鄭曉璇的黑豹式纏鬥起來。

如果捨棄一條胳膊的話,娜塔莉婭剛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奪走護盾黑豹駕駛員的性命。但從護盾黑豹的戰鬥表現來看,它的駕駛員表現甚是平庸。用一條胳膊換取凡人的性命可不是一筆劃算的交易。

情報失誤了,羅倫軍在場的只有一人可以和自己匹敵,但那人是貨真價實的五代機駕駛員。一種混雜着失望與興奮的古怪感情湧上娜塔莉婭心頭,她找准機會一腳把黑豹式踢進了它來時的洞口,緊接着自己也跟了進去。楚迅一行人看着兩人消失在洞口面面相覷,苦於鄧肯小隊的壓制,他們沒法派人前去查看情況。

“現在就只有我們了,說說看,其實你也是‘棄嬰’吧?”

到了只有兩人的空間,娜塔莉婭毫不顧忌的哈哈大笑起來。鄭曉璇聽着敵人揚聲器中響起被變聲器糟蹋的不倫不類的羅倫語一時驚得說不出話。

獨立作戰的我們就像棄嬰一樣無助。棄嬰起碼有溫暖的襁褓可以依靠,而我們只有冰冷的棺材。

鄭曉璇從教官嘴裡聽到過這段略顯中二的話,也知道有些駕駛員喜歡以‘棄嬰’自稱,只是她沒想到這種說法竟然國際通用。

“不答話也罷,你我都是一樣的怪物!”

陸行鳥式的進攻更加瘋狂,兩柄電熱刀剁在牆上梆梆作響。鄭曉璇賣個破綻,等電熱刀砍到身前才開始閃避,後撤同時用23毫米口徑霰彈槍向敵人射擊,卻見敵機拋下長刀,以雙手撐地扭轉身體,槍彈便擦着對方的背脊飛遠了。緊接着陸行鳥式舞動雙腿在鄭曉璇面前交叉,紅光閃動過後鄭曉璇手中的霰彈槍便斷成了兩截。

早該想到的!這台陸行鳥和基礎型不一樣。

盯着敵機腳尖延伸出的刀刃,鄭曉璇心中懊悔不已。現在自己空有一身彈鼓也無用武之地了。

通計全身,鄭曉璇身邊的武器有兩柄近戰刺刀,幾枚繳獲的燒夷彈和固定掛架上的定向穿甲彈。對面的駕駛員揮舞起雙刀就像使用自身器官般自如,僅憑這點貧弱的武裝鄭曉璇沒信心能擋住湖藍色機體的步伐。

湖藍色陸行鳥式的機師相當謹慎,摧毀了鄭曉璇的主武器卻不急着搶攻,陸行鳥式向後空翻撿起熱能刀,在稍遠的地方擺開架勢。鄭曉璇暗自咋舌,她本計劃藉機反咬一口,然而現在計劃落空了。

“頭兒,你現在沒事吧?”

通訊器突然插進一個男人的聲音,聽得鄭曉璇眉頭緊皺。那是楚迅的聲音。

“一定要活下來啊,我們——”

他似乎現在才想起有通訊器這種東西。選擇在這時發來問候,鄭曉璇感覺又可氣又好笑。她怒吼着回了一句。

“別來打擾我!”

大多數人都不想失去生命,鄭曉璇自然也不例外。但要在這種對手面前活下來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使用黑豹式的時候。

對於普通士兵來說,使用黑豹式面對陸行鳥會擁有一定的優勢,而對於鄭曉璇和娜塔莉婭來說,陸行鳥式更勝一籌。簡單來說,陸行鳥式的操作上下限差距很大。

見黑豹式終於從背後抽出刺刀,娜塔莉婭舔了舔嘴角握緊了刀柄,戰鬥終於進入了她最喜歡也最擅長的近戰環節。

然而出乎娜塔莉婭的預料,黑豹式非但沒有向前,反而快步後退,同時甩出了三枚燒夷彈。不等她做出反應,敵人便就地一滾就消失在樓梯口。

熾熱的火光在面前炸開,娜塔莉婭忙不迭跳出金屬熔岩的影響範圍,娜塔莉婭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如果敵人的目的是逃跑,掏出刀子又是準備做什麼?戲弄自己嗎?

娜塔莉婭越想越氣,她感到自己被蔑視了。她在牆面上來回跳轉越過金屬溶液追下樓梯,可那台黑豹式早已不見蹤影。

娜塔莉婭望着空蕩的通道在心中大罵混賬,終於在地面上找到了一點刮蹭痕迹。這是對方來時留下的還是剛剛逃走留下的在她看來已不重要,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手撕了那個膽小鬼。

————————————

默多克順着樓梯一路向下,來到一處形似研究所的設施。地下空間里靜的出奇,只有鮮紅的警報燈提示現在進入緊急狀態。

地下設施的防衛系統顯然啟動了,默多克一路上經過的防衛設施不計其數。但無論是彈出牆面的啞火機槍還是關閉一般卡在半空的隔離門都證明着這處設施保養的兒戲。

經過最初幾次驚嚇后默多克加快了腳步,頭頂的照明燈向她身後飛馳而去,直到那一摸動人心魄的黑色讓她的心跳幾乎慢了半拍。

悄悄地走回剛剛路過的實驗室門外,默多克突然暴起躍進實驗室內半空,經過無數次訓練的室內壓制動作讓她的視線和射線掃過了幾乎每一寸空間。

確認設施內真的空無一人,默多克放下手中的槍。她盯着掛在整備架上的機體,一步步走向自己夢寐以求的造物。

真美啊!

默多克在心中默默感嘆,但狂跳的心臟讓她更想歡呼出聲。

目標機體通體漆黑,外殼稜角分明,四片機翼左右對稱分布,將粗壯的雙引擎夾在中央。除了主引擎,目標機體周身還排布着為數眾多的姿態調節噴口,它們和機體腿部的兩對小翼作用相同,負責機體的複雜機動。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證明自己的一天!被無視,被忽略,能力被貶低的過去一去不復返了!

默多克摘下頭盔,陸行鳥式按照主人的意願放開對她的束縛。默多克顫巍巍地離開陸行鳥式,露出了座機光鮮外殼下紛亂的線路。

默多克明白,只有自己身上那套機師服是光鮮亮麗的,與機體紛亂線路相呼應的是自己背上層層疊疊的疤痕創口。

要駕駛空戰機動護甲神經鏈接是唯一的操縱方式,而自己被選中搶奪羅倫的機動護甲自然也是按照羅倫的技術標準接受了改造。無論是自己還是那套陸行鳥式都是根據繳獲羅倫戰術空軍機體殘片所逆向工程得來的不成熟技術造物。

默多克撫摸着黑色機體表面,一股清涼從指尖傳遍全身平復了她的燥熱。盯着機體表面塗裝的卡通兔頭和用可愛字體塗裝的機體編號默多克抿緊了嘴唇。

自己心愛的機體被奪走一定很心痛,而且在羅倫帝國丟失自己的機體肯定會被槍決吧?但是很抱歉,我一定要帶走它,這是改變我命運的最後機會了!

默多克深吸一口氣踏上整備架,機械臂抓起一塊塊裝甲迎合向她的軀體將機體組裝成型。從頭盔顯示器上的數據來看,這確實如情報所說是一台還未完成設定的機體,就連安全鎖定都未設置。

頭盔上顯示的機體圖景有一塊變得鮮紅,似乎是外部武裝缺失了一部分,四片機翼中只有兩片內安置着鮮紅的飛梭——那是羅倫帝國引以為傲的浮游武裝。

操縱界面上的文字默多克認識不多,但她仍按先前背熟的啟動程序飛快操作。武裝的缺失對機體啟動毫無影響。

“四肢鎖定解除,各部靈敏度設置完成。倫卡反應爐運轉正常,動力輸出正常。所有武器進入戰鬥狀態!”

解除整備架的安全鎖,默多克深吸一口氣啟動了神經鏈接。

“嗚——”

默多克的身體劇烈地抽搐着,黑色機體忠實的還原着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腦內忽然出現近十二個不同視角,那是浮游兵器所提供的。默多克到底是個冒牌貨,此時她的大腦亂成了一鍋粥。

和爸爸一起盪鞦韆。

為了搶飛盤而摔倒,但哥哥只是在一旁嘲笑。

我們不能做膽小鬼,一起努力吧!

穿着黑衣服的陌生人送來一封信,媽媽很傷心,媽媽說爸爸在其他國家定居了。

妹妹死掉了,因為飢餓她吃了太多土豆葉。

佩吉你想幹什麼?我不想對你動手!

哥哥!為什麼哥哥的改造手術會失敗?你說啊!

默多克你下次再這樣我就斃了你。我和你組隊不是讓你來出風頭的,你死在這還省去別人煩心!

想要專屬機體?你個替補還是多睡會兒吧,夢裡什麼都有。

我,要贏!

記憶風暴結束,默多克的感知再次與現實重合,她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自己的鼻腔中流出,但那無傷大雅。

現在奇迹馬上就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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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廢了一番功夫,娜塔莉婭最終追到了一處形似倉庫的設施。這一路上她也想過這會不會是陷阱,但在狹小空間內設置爆炸物是個損人害己的蠢想法,本着對敵人智商的認可,娜塔莉婭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走進倉庫,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成堆的應急物資,場地中央的五代機整備設施同樣引人注目娜塔莉婭卻全不在意。如果這裡真有五代機對方也不用和自己纏鬥了,隨便一樣光束武器都能把自己燒成渣。

在貨堆間來回巡視,娜塔莉婭忽然後悔沒向鄧肯要一台熱成像儀。在熱成像儀的觀測下,任何機體的散熱柵格都會是乾冷背景中最耀眼的存在。

她是走了其他岔路還是順着樓梯逃走了?亦或者她藏在電梯間里?

檢查完碩大的倉庫,娜塔莉婭注意到了一旁的樓梯間,她緩步走近電梯。還不等她細緻檢查,背後就傳來了電動機的聲音。

“可算是讓我捉住了!”

雖然沒接入任何頻道,鄭曉璇還是興奮地吼出聲來,被人追到現在她也憋了一肚子氣。老實說,她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敵人到底想要什麼,這般死纏爛打可不是襲擾戰術的風格。

鄭曉璇從樓梯和地面間的空隙中跳出,一口氣發射了全部六枚爆破成型穿甲彈。陸行鳥式靈活地原地跳起躲過自鍛破片,反手向鄭曉璇的主攝像頭擲出兩枚匕首。仗着自己裝甲厚重,鄭曉璇揮臂擋開匕首不退反進,抓住陸行鳥式的長腿將敵人摔進了電梯井。

陸行鳥式第一時間意識到危險來臨,反身跳起卻被黑豹式逼近牆邊。鄭曉璇揮刀割斷了升降梯的鋼索,繼續壓制陸行鳥式的活動空間,任憑頭頂的巨物接近。

“放開!你這母狗!你簡直瘋了!”

娜塔莉婭被黑豹式的行為驚呆了,打開擴音器破口大罵,黑豹式的力量優勢在這時大放異彩,陸行鳥式壓根無力抗衡,現在剩下的活動空間甚至不夠她揮動刀刃。

娜塔莉婭感覺自己成了被變態壓倒的女學生,無助,恐懼卻又無可奈何。終於,黑豹式放棄壓制退出了電梯間,娜塔莉婭也緊跟着向外跳去。

這個時候,剛剛觸及地面的黑豹式突然一滯,反身一拳直衝娜塔莉婭面門。懸在半空的娜塔莉婭無處借力,被打回原處。

“該死的婊子——”

娜塔莉婭的話沒能說完,緊急制動失效的金屬轎廂呼嘯而至,金屬扭曲的刺耳聲音淹沒了一切。雖然沒有被直接命中,受到衝擊的鄭曉璇還是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她從地上爬起,看向灰塵瀰漫的方向。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為什麼你的人還沒到?”

又是一個男聲在無線電中響起,這次不是楚迅,是那位年幼的指揮官。

“我——”

鄭曉璇剛一開口,一片金屬便穿透灰塵直衝她而來。她抬臂打飛那片金屬的同時瞄了一眼,是陸行鳥式的跳躍組件。

儘管湖藍色的機身已殘破不堪,但陸行鳥式並沒有被擊毀。湖藍色的塗裝面目全非,跳躍組件只剩左腳,就連右肩甲都被整個掀開,扭曲的甲縫中滲出了絲絲鮮血。陸行鳥式歪歪扭扭的從灰幕中走出,在鄭曉璇看來就像是地獄中的惡鬼。

“喂,你在幹什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任小貴族在無線電中大吼大叫,鄭曉璇卻毫無反應,那些話語切實傳進了她的耳朵,只是大腦不打算做出反應。

這傢伙為什麼還活着?

鄭曉璇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現在她的世界裡似乎只剩下這架靛藍色陸行鳥式。她用盡了渾身解數,下了最危險的賭注,就連命運女神都青睞她讓計劃全盤成功,為什麼這傢伙還是活着?禍不單行,能量不足的警報也在這時響起,猩紅色的警報提醒佔滿了黑豹式的顯示器。

陸行鳥式猛地沖了過來,這次它的駕駛員沒有大吼大叫,鄭曉璇後退一步打算抵擋衝擊,但驅動電動機的能量已經不足。受到衝擊的鄭曉璇仰面倒地,極力推開騎跨在身上的陸行鳥式的手臂。靛藍色陸行鳥式的手臂中還藏着兩柄電熱刀,或許這就是敵人倖存的原因。

我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電熱刀一點點融化着脖頸的裝甲,鄭曉璇弓起上身給了陸行鳥式一記頭槌,趁對方迷糊的時候將對方壓在身下。鄭曉璇將能量優先供給雙臂,一手控住陸行鳥式的雙手,另一隻手猛掐敵人的脖子。

重獲能量供應的指關節緩緩收縮,陸行鳥式的頸部裝甲不堪重負開始出現崩潰的先兆。娜塔莉婭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僅存的跳躍組件向地面一蹬,攻守形式再次轉換。

從沒遇到過這種對手。

鄭曉璇和許多‘棄嬰’交過手,但那些都是友軍前輩,定製機體的詭異能力和豐富戰鬥經驗往往使她在三兩招內即告失敗,向這樣毫無章法的纏鬥一次都沒有發生過。

鄭曉璇故技重施,再次佔領上風,靛藍色陸行鳥式也不甘示弱,局勢再度逆轉。在旁人看來兩人乾脆是在地面上滾了起來。

就目前的機體情況來說,這種纏鬥已經是它們所能發揮的最大功率,無論是戰技取巧還是另闢蹊徑都已不再現實,戰鬥發展成最原始的扭打。兩人一路滾至牆邊,現在是鄭曉璇在下。

這下你就完了!

發現距離牆壁還有半個身位,鄭曉璇心中暗喜。她用盡全力帶動陸行鳥式翻滾,終於將對手壓在身下。

然而她的竊喜沒能持續太久。慣性帶動着黑豹式撞向牆壁,看似堅固的牆面卻唐突的裂開一道口子,兩人又橫滾半圈進入了牆體內的空曠地帶。不過進入牆壁這件事兩人倒是誰也沒有在意,現階段弄斷對方的脖子才是第一要務。

“輔助組件已經就位——”

無機質地女聲突然在身邊響起,從四周伸出的機械手臂抓取着鋼製框架將兩人活動空間不斷壓縮,直到鄭曉璇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擠死在這裡機械手才停下動作。

“這就是你的陷阱?你這母狗竟算計到這種地步!”

娜塔莉婭怒不可遏,經過擴音器進一步放大的怒吼在空間中回蕩,震的兩人耳朵生疼。但鄭曉璇難得沒由着性子叫罵回去,一個不詳的念頭在她腦內不斷擴大。

這太像是異型組建的發射程序了!

“隊長機升空。輔助組件準備射出,開始移動。”

機械女聲繼續播報下一步命令,鄭曉璇感到身下的平台一陣晃動,既而開始上升。這種移動模式她並不陌生,她在艦船和要塞內模擬訓練時也搭乘過類似的機庫升降機。彈射甲板的地面從上方降到眼前,鄭曉璇知道自己猜對了。

彈射甲板末段的艙門緩緩開啟,風沙猛地灌了進來。看着前方的跑道鄭曉璇忍不住咒罵出聲,一直試圖砍斷敵機脖子的湖藍色陸行鳥式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變得躁動不安。

“同歸於盡嗎?這份勇氣值得——”

“值得個屁,這是意外!你不是有熱能刀嗎?快割啊!”

被彈射器射向地面活活撞死,這在全世界戰術空軍中都是前無古人的死法。娜塔莉婭同樣不想死的這麼窩囊,只是熱能刀的功率似乎太低了,對鋼架造成的損壞微乎其微。

“閘門開啟,屏蔽器釋放,發射系統啟動無誤。彈射器推進力正常——輔助組件發射。”

“來不及了——”

機械女聲自顧自的播報着發射程序,彈射軌道的兩端開始出現電弧。隨着最終命令的確認,彈射器被釋放,鄭曉璇的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到達預訂速度,鋼架自行解體了,如果是平時的彈射,發射物這時會到達臨界速度,只要保持姿態就能在引擎推進下穩定的飛上天空。然而無論是黑豹式還是陸行鳥式都沒有大推力引擎,它們本就不屬於天空。

尚飛在半空,鄭曉璇和敵人難得的達成一致推開了彼此,在極高的速度下對方的輪廓很快消失在沙暴中。

鄭曉璇咬緊牙關以跪姿着地,她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被衝擊力打散了但仍堅持挺立上半身。小腿上的裝甲與地面劇烈摩擦,曳着火光在跑道上留下兩條焦痕。最終她劃過了大半個跑道才勉強停下,她身子一歪癱倒在地,對追擊敵人已經沒有半點興趣。她仰望灰暗的天空,發現一顆亮星直衝自己而來。

引擎的轟鳴聲在機場上空響起,一架純黑色的機體極速俯衝而來。黑色機體收斂機翼,身下的姿態調節噴口火光乍現,它從身後抽出一條棍狀物,鄭曉璇知道那是機動護甲用的電磁突擊槍。

驅動疲憊不堪的身體快速翻滾,鄭曉璇堪堪避過一連串的釘狀子彈,她掙扎着爬起,拖着殘破不堪的機體左躲右閃。黑色機體的迴轉和射擊動作都慢悠悠的,相比獵殺更像是在玩弄獵物,但即使如此鄭曉璇也要拼盡全力才能維繫自己脆弱的性命。

不同於鄭曉璇的想象,天空中駕駛黑色機體的默多克同樣拼盡全力。雙眼已經充血,內臟也被橫向加速度攪的亂七八糟,長時間的高消耗運動沒讓她出汗反而全身發冷。

為什麼就是殺不死正規駕駛員!她緊緊地咬住下唇,同時調出了浮游武器的界面,暗紅色的飛梭從機翼後部伸出,在脫離攻擊前最後一次充能。娜塔莉婭的厲聲喝止在耳邊響起,但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贏回榮耀。

浮游武器前端約束着熾熱的等離子體,劃過夜空從四面八方向黑豹式包抄過來。鄭曉璇詫異地轉過頭,只看見那架惡魔一般的機體,伸展着鮮紅的半邊翅膀。面對跨世代機體時壓倒性的劣勢,她現在終於明白。

迴避已經來不及了。鄭曉璇調動全身極力躲避,但相對速度下她幾乎是靜止不動。天空中出現了異樣的光彩,在那光中父親母親,崔沐馨和葉泠的形象一閃而過。

就在光刃刺入軀體前的一剎那,浮游兵器們突然失去方向從鄭曉璇面前橫飛出去。半空中的默多克同樣驚愕,她的操縱界面驀然間被鮮紅色取代,不等她做出反應,她的座機就化作一團火球。

天空中橘紅色的火光一瞬即逝,綠瑩瑩的光團在半空越綻越大,在強風的作用下曳出一道道光流。那是驅動機體的倫卡動力爐爆炸后特有的現象。

“不,這不可能!”

注視着逐漸暗淡的天空,娜塔莉婭癱倒在沙地上。她勉強保住性命后就拖着殘破的機身撤退,只等默多克帶着機體離開西封空域今晚的任務便可宣告成功。現在看來今晚的一切犧牲和決心都白費了。

“一切奇迹都會實現!”。幾個小時之前少女還曾信心滿滿都說過。

被重力拘束在地面的娜塔莉婭無能為力,只能轉身離開,強忍着淚水,任由搭檔的屍體隨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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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擺動雙腿,小男孩目不轉睛地盯着手中的數據終端。終端畫面中央是一架黑豹式癱倒在地,那台機體解除頭盔,顯出駕駛員少女的倦容。小男孩輕輕地笑了,將機體爆炸的消息劃出屏幕。他拍着手轉過椅子,開始掃視自己身後的隊列。

隊列一共有三排,佔據了會議室的一端,隊列中的服裝形形色色,有軍服,有便服還有幾件鐵灰色的機師服。

“人齊了!”

小男孩似乎更高興了,用力拍了兩下手,緊接着冷下臉,他一字一頓的說,

“你們都知道了,行動失敗了。”

“可是……”

一名穿着睡衣的女士想要辯解,卻被小男孩抬手制止了。小男孩在身前交叉雙手繼續說,

“你不是第一天加入彼岸花,應該知道行動失敗的標準。這次失敗原因很簡單,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隊列晃了晃,但沒有人出聲。

“那麼事情就很簡單了——”

小男孩提高了嗓門,舉起了右手。

“首先,我不是叛徒。”

說完小男孩打了個響指,暗紅色的飛梭從會議室的角落中一齊飛出,按照精心部署的軌跡洞穿了所有人的心臟。人群或驚愕或釋然,在小男孩的注視下倒了下去。

看着鋪滿腳邊的屍體,小男孩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拿起終端湊在嘴邊,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恐懼。

“你的人怎麼還沒來!信不信我叫爸爸給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