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仔細描述了一下和朋友是如何吵架的,並且加入演藝部之後的事情——

“原來你們就是這樣僵持着不和好的啊……”

她小聲地“嗯”着。

概括來說,翔子原本在游泳部有兩個要好的朋友,先稱為A,以及另一個要好的朋友稱為B。而翔子喜歡上了好友A——

結果被喜歡翔子的好友B得知后和翔子大吵了一架。

聽描述來說、就是:“我那麼喜歡你,為什麼你不肯好好喜歡一下我呢?”這種老套劇情里常見的為愛情爭吵的台詞。最後好友B還放話說“她絕對不會喜歡你的,甚至厭惡我們!”

我喜歡她,她卻喜歡另一個人,這種已經讓觀眾看到麻木的劇情。

啊、當然,為什麼這種事情會鬧到讓翔子放棄夢想的地步呢?特別是好友B的最後一句“甚至厭惡我們!”這句話果然非常莫名其妙吧?

那麼就要好好在這段故事上添上一個前提了,在我們學校的游泳部男女隊友訓練是分開的,成為這種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幾乎是微乎其微的事情,就算吵架了,想要避開對方也是輕而易舉的——所以她們三人都是女生哦。

‘喜歡’當然也就是想要和對方在一起,像男女關係一樣,想要結婚的,實實在在的喜歡。

她們的破裂點就在這裡:被翔子喜歡着的好友A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就是所謂的‘直女’。而一直喜歡着翔子的好友B,知道翔子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拒絕的理由卻是喜歡另一個女生……而且喜歡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好朋友,兩個人清楚地明白着好友A一旦知道這些事情三人間的關係也許就會破裂了。

但是……如果我是好友B,我也不會甘心就此放棄的,會抱着,說不好哪天走投無路的翔子,就選擇了自己湊合著過了呢的想法繼續喜歡下去。

甚至某種意義上,翔子和好友B可以說是同一條船上的,兩個人之間隨便一個人跳下水,都會影響三人之間關係的平衡,也就是傳說中的出櫃吧?

嗯、就像在擔心父母知道後會不會把自己丟棄這種心情差不多。

萬一還被好友A說一句:“啊……好噁心。”

翔子和好友B一定都會選擇原地爆炸自殺的。

所以翔子才為了保持三人的關係不變,並選擇了放棄游泳的夢想,以“我突然喜歡上演戲了”這種謊言轉移到了演藝部。

知情的好友B目前肯定又生氣又自責。雖然說著翔子是為了保持大家的關係才選擇退出的,但是這樣怎麼可能保持得了嘛?!

而且——

“這算哪門子的吵架啊?!吵架難道不應該是恨透了對方、口吐芬芳一類的嗎?我可是一直單身啊,單身!你絕對找錯傾訴的人了吧!啊?”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裡的吐槽吼出來了。

正坐在我面前的翔子也有一點被我的舉動給驚嚇到了。

“抱歉、有一點點失態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為了這種情感問題放棄夢想實在有些令人難以理解。

在我看來——夢想絕對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說要放棄的事情。可是在沒有完全了解別人的處境之前,我也不好一概而論。

何況聽着同齡人一個接連一個為情感而抱怨,總是傾訴着‘啊……XX超級喜歡我的,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該怎麼辦啊?’作為從未被人喜歡過的我眼裡,這些話根本就是炫耀啊!我也是超級可憐的吧!

明明身體年齡正值青春期,應該要和喜歡的人拉一下小手、在朋友家開學習會,這種才是青春理所應當要擁有的回憶才對吧?

——但是就連樓下老王家的大母狗都不願意搭理我一下。

嘛,抱怨還是要分開的,但對於這種情況,我也不是完全一竅不通,何況還是這種這麼經典的種類,只要按照番劇里一樣解決問題就好了。

首先分析一下問題。

對於翔子來說,那兩個朋友在成為愛慕的情感之前就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不可缺少的人了。

否則也不會將她們放在天秤上與自己的夢想與之稱量。所以難以抉擇的翔子才會衍生出這樣的靈魂體,是被深藏在內心強烈的情感日積月累而形成的、想要不讓自己逃避選擇的心情。

她肯定也意識到了不能逃避、所以才會尋求別人的幫忙,才有了這次對話。

嗯……

“智間同學看起來很困擾呢……是不是對我性取向這件事有些在意……?”

差些忘了,翔子為什麼一直不和我說清楚甚至編出小謊話來騙我的理由,難道實際上是為了隱藏自己的性取向嗎?

在她本人看來,也許這是一件非常容易被別人討厭的事情吧。

“啊……嗯、不是啦。”我解釋道,才發現這種語氣根本就像是在掩飾自己非常在意的事實。

但實際上我更在意的是自己沒有被別人喜歡……一直保持常年單身的事情。

這種真實的理由完全說不出口啊……

她果然有些誤會我了,立馬耷拉下頭,就像等待我判決一樣。

“因為我喜歡翔子同學,所以未免有些失望呢。”

雖然有點狡猾,但我的‘喜歡’和戀人之間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如果作為翔子的朋友來說這句話是沒有撒謊。

“咦咦?啊——抱歉之前一直沒有意識到,難道你剛剛在你朋友面前說自己沒有喜歡的人實際上是騙人的嗎?你朋友說的是對的嗎?你果然喜歡我吧?對不起可惜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雖然在這住了一晚但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請不要對優雅的我一見鍾情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不是啦……幹嘛拒絕得那麼爽快啊……”

突然我就拿到超級好人卡也很奇怪!

如果是認真的告白我估計這會就要去超市買一整打捲筒紙回家哭了吧!

“我能理解你對我的愛慕但是細想起來還是覺得非常煩惱甚至有點噁心沒有想到智間同學居然貪戀我美麗的容顏以及溫柔的性格我們也別做朋友了就這樣再見吧。”

翔子突然就像被魔鬼附身一樣喋喋不休地說著。終於停下嘴炮攻擊留給我反擊的空隙——

“快給我適可而止吧,別給我在裡面參雜多餘誇獎自己的詞語啊!喜歡不是戀人的那個喜歡,我這麼尊貴無比的身軀聰明無比的腦袋無堅不摧的臉皮……”

咳咳咳——

我似乎哪裡的詞語用錯了,立刻沉默下來。

不過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她會對於吉勇的喜歡而感到困擾了,不僅僅的人際關係這一方面。

明明這傢伙像剛剛那樣拒絕吉勇不就好了,難道我看起來就像是那種絕對不會受傷的人嗎?被誰這麼罵我也會超受傷的好吧!

翔子這驚過神來,但幸好沒把我那段模仿失敗的自誇聽進去:“剛剛好像說了不太得了的話,抱歉,智間同學。”

“什麼叫‘不太得了的話’啊?道歉應該和我解釋剛剛罵我的那些不是真心話才對不是嗎?”

她略帶歉意地擺了個俏皮的動作,似乎又恢復了我眼裡那個溫柔的翔子,至少神情是恢復了。

這個幽靈還真是多變啊,明明是幽靈的說。

居然目前得知真相的我也沒有像鬼片一樣嗚哇嗚哇地大叫接着被嚇到失心瘋從此在精神病院里呆一輩子。

沒有真是太好了。

“已經全部和智間同學都說明過了,那麼,我最後再問一遍——”

“真的真的不在意嗎?”

不用思考,也明白翔子所說的是她喜歡的人,也就是性取向這一件事。

“當然了,我們已經是21世紀了,同性戀結婚法早就蔓延幾個國家了吧?”

“呼……那就好。”

我這麼說著翔子她才露出一些從剛剛開始到目前為止真正喜悅的表情,否則總是一副沒辦法完全放心的表情。

果然這件事對於她來說是人生的一道難以跨越的關卡。連喜歡誰都不可以和同齡人一樣害羞而坦率地說出來,這也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吧?

“既然都清楚了,那麼、不如就趁現在去和現在的我聊聊天吧?”

翔子突然站起來打算把我扯出門。

“哈?”

我無動於衷,所以翔子的力氣只夠把我扯動幾厘米而已,離門口還遠着呢。

“現在是早餐時間,嗯……她肯定在的。”

翔子邊說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

‘她’指的是能被大家所看見的翔子。

說起來,策劃了這麼多我連她的面都還沒有見過呢。

“但是啊,剛剛和七乃她們說好了誒,就是我的兩個朋友,不是說好等一會就去一起吃早餐嗎?”

萬一她們真的一點也不幫我霸佔早餐的話,按照這個酒店的早飯供應速度怕是要趕不上今天的行程了。

“誒——沒關係嘛,又不是女朋友。”

“女朋友……你說女朋友……怎麼會有兩個嘛?”

我有點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擔心着她們兩個會不會覺得我莫名其妙放鴿子,然後生氣啊?

翔子反倒一點也不在意剛剛自己說的話,邊扯着我衣服像催起床的鬧鐘一樣吵個沒完:“去嘛——就一會!一會就好了,說了這麼多首先得認識一下才對吧?”

“可是……一大早上的作為陌生人突然搭話很奇怪才對吧?到底要怎麼說啊?”我拚命不從,所以一直和門口的距離一直保持着,一點也沒縮小。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這不是有我在嘛?我想的就是她想的,她想的就是我想的,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人,無論外表再怎麼改變,心也不會突然換掉一個的喔。”

“嗚哇——”

我內心有一點動搖,結果瞬間被翔子拉下床,稍有不慎就直接把臉往地上緊貼了。

但還是很痛的誒……

我是以側身的方式摔下去的。幸好床並不高,前方也沒有什麼尖利物體,否則我就要成為言情小說里常見的、不慎被推倒結果撞上燭台木桌造成死亡或者流產的狗血情節里的主角了。

因為大家找不到兇手的緣故,還會演變成離奇殺人案件。

“啊、抱歉,總之智間同學快給我起來啦,都在同一個大廳用餐,萬一她一會就走掉了怎麼辦?”

但是翔子只是簡短地抱歉后立刻就繼續催促我了。

就是同一個大廳用餐才有問題吧?由真椿前輩如果看見的話絕對又會不停叭叭叭地給我指導戀愛之路。

可看來,如果我繼續不從的話我肯定吃早餐也不會安寧的。

“是是是,就一會喔,只是先認識一下。”

我如此答應着,可見到后要怎麼搭話心裡卻一點方向都沒有。難道我要用日劇開場白突然就和那個‘翔子’說“我注意你很久了,請和我做朋友吧!”這樣嗎?聽起來根本就像是變相的告白而已,在大廳那種大庭廣眾的地方說這種話,根本就像一個笨蛋一樣嘛。

但我還是帶上鑰匙,帶着這個目前除了我誰也見不到類似靈魂體存在的傢伙出門了。

——

不到一會就來到了吵雜的大廳,特別是用餐區域和房間走廊的安靜度相差最大,這種人多的地方總是會讓我產生一些眩暈感。

雖然非常想要大吼“吃早餐就給我安安靜靜地吃啊!”,可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聽的。

由於每個人都穿着頒發的運動服,想要找到和我身旁的翔子同一個臉蛋的人也實屬不易。畢竟我連唯一熟悉的七乃她們的身影都沒能找到,前兩天是一起下來吃早餐的,所以沒有試過這樣的情況。

“啊——在那裡!”翔子扯了扯我的衣袖,指向人群中的其中一桌。

眼力真好啊……但不是七乃和由真椿前輩,是真正的‘翔子’。

我循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那是把刻意兩個餐桌拼在一起的特等位,幾個男生和幾個女生圍在一團時不時哈哈哈地笑着,因為顧着聊天的緣故,桌面上的食物只消滅掉了一半。

看來那個真正的‘翔子’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可因為距離在我視力範圍外了,暫時判斷不出來哪個才是。

既然‘翔子’現在已經是演藝部的一員了,那麼那些朋友也肯定是演藝部里的一部分吧?要是餐桌面積允許的話,整個大廳大半的餐桌都會被演藝部的成員們拼在一起。

因為演藝部是目前人數最多的部門,比如住在這家酒店的學生有200人,那麼至少有150個人是演藝部的。

話說學校真的能容忍人數這麼多的社團存在嗎?

這麼說——也不能完全排除介川不在那個餐桌上的因素,或者說在隔壁桌也說不定。

不不,光是有通過介川聽說過我的人就有夠糟糕的了。

想到這些可能性,我極度不情願地往那個方向走去,心裡不停念叨自己為什麼要答應這種差事而懊惱,並且刻意放慢着腳步,前進速度就如同在腳上綁上兩個鉛球爬坡一樣。

或許現實中我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心跳卻十分地起伏着,對於我來說,要向那些傢伙搭話根本就和沒有拿着任何防身武器的女生去跟街邊的小混混理論一樣。

真是的,為什麼染髮帶耳釘加濃妝會被學校的制度允許啊?也許這樣想有些過分了,但對於我來說就如同學校里的黑社會般存在、會威脅到我普通人生的存在。

不過……由真椿前輩偶爾也會塗口紅呢,至少目前接觸來看和不良團體幾乎沾不上邊。

啊啊,成為不良最主要的因素應該是欺負他人吧?如果沒有這一點的話,只是喜歡漂亮才化妝的是沒有錯的。

無論我怎麼想,大家都不會改變的,哪怕是我覺得討厭或者喜歡的事情,也沒有人會把我的意見當做參考。

只有一昧內心的反抗是沒有用的,這點我非常地明白着。沒有任何人會聽見。即使學校里處於我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已經擁有自己的電瓶車了,女生已經打好耳洞了,我也沒能夠勸他們不要這樣做的權利。

反之,什麼也沒有改變,什麼也沒有的我才是大家其中的異類呢。

“快去——快給我加快速度啦!”

在一邊的翔子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猶豫,突然轉到我背後使勁把我向前推還真是給我嚇了一跳。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快給我住手。”

我掰開她的手表示自己會走路的。

幸好周邊的人不會對這一現象起疑,該多虧‘翔子做的事情即使不能被他人看見也會被認為理所當然’這一種設定存在。

我們的想法都是由大腦控制的,這一現象說不定大腦實際上一直在欺騙我們也說不定,比如一個正常人生活在一群色盲中間,那他就會自然地認為自己才是色盲。

“幹嘛又停下腳步啦,快給我動!”翔子甩開我的手繼續推我的背,可惜力氣只夠勉強推動幾步而已。明明是個和我差不多高的游泳部運動員。

總之推推搡搡,我還是來到了他們一桌子人發現我的距離,踏入他們的視線以及被詢問“你有什麼事嗎?”就差一步。

我深吸了一口氣。

匆匆掃了一眼發現介川並不屬於這桌的其中一員而有些稍稍放心了,只要沒有人認出我就是那天那個跳樑小丑,我的身份容貌就會跟着這段黑歷史一樣爛在演藝部里,不會再被提及。

我快速掃了一眼,從他們之間篩選出可能是真正的‘翔子’的人。

特徵是染成橘黃色的發……以及花哨的發圈。當然,這些訊息都是那天溫泉酒店時七乃提到過的,實際上我應該問我身邊的翔子本人才對。

但我還是在求助身邊的翔子之前,找到了與特徵相匹配的女生。

仔細一看根本就和我身邊的翔子五官幾乎一模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染髮的作用,或是她臉上有明顯的濃妝,脖子上帶着項鏈,以及單獨左耳朵邊扣有兩個小耳環導致的,看起來就給人一副居高臨下的大小姐氣質。

相比我身邊那個深藍色的傢伙來說,除了五官哪一點都不相同,就算現在反悔騙我她們只是姐妹我也會相信的。或者她倆應該去拍千金大小姐與清貧的孿生姐妹之類的電視劇。

到了這裡翔子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也不催促我了,反倒是躲到我的身後。

“我說啊,從剛剛我就一直在想了。”

我始終站在原地,沒有踏入他們可注意到的視野範圍內。

“你不是說,可以控制自己被誰看見、不被誰看見嗎?那想要說服自己,比起一個陌生人,還是自己和自己說話會更方便不是嗎?”我問翔子。

“不行的。”她稍微放開了我後背的衣服,“我已經試過了。我可以控制別人看見我,但是卻沒有辦法讓那個‘翔子’看見我,無論我再怎麼祈禱,再怎麼想,她也沒辦法碰到我,看見我的存在。我游泳部裡面的朋友們也是……”

她的聲音說到後面就變小了。

這種現象的發生,應該只要是和她變成靈魂體有牽連的人都沒辦法看見她這種說法嘛……輕小說常見這類設定呢。

“你好,你就是翔子吧?可不可以請你過來一趟,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說。拜託了。”

我走上前,向那個我從沒交流過的橘黃色發色的翔子搭話。為了不讓大家引起誤會,我特地選了與‘總理大人喊你過去商量事情’同樣的口吻。

與此同時,我感到背上的衣服又被多扯了些。

‘翔子’先是感到詫異,餐桌的氣氛也因為我的到來而安靜了不少,視線自然是投在我身上的,估計我現在每根頭髮絲都被誰一一打量着吧。

幸好‘翔子’在他們之間並不是主導者一類的存在,我也沒有被質問“想要帶走翔子大姐要做什麼?”黑社會的專用語句。嘛,果然學生再怎麼不良也不可能和黑社會一模一樣的吧。

在‘翔子’輕輕地應許后,我很順利就把‘翔子’帶了出來。

走的時候還能聽見那些傢伙在八卦“會不會是要告白?”“是不是要送情書?”“搞不好是送禮物喔,變相告白的那種!”

真是的,我明明刻意用了不被懷疑是告白的語氣來說話,為什麼戀愛腦們腦子裡無論什麼都可以扯上戀愛這些字眼啊?到底誰表白才會擺着一張嚴肅的臭臉。

與‘翔子’並肩而行的我當然是非常地緊張了,總有一種自己真的想要告白的錯覺。

“就去那裡吧。”我指了指大廳能看見,卻又沒有人經過的安靜走廊。

很好,目前為止說話非常順暢。

只是感覺發音的聲帶快要爆炸掉一樣。

也許是‘翔子’變得漂亮而引人注目了,經過時總有幾個目光往我這邊投來。

萬一‘翔子’真的誤以為我要告白怎麼辦?

站定之後,雖說深藍發的傢伙一直在我身邊,但我還是沒能安心下來。

人之所以有了記憶才成為了人,那不認識我的翔子,還能算作是我認識的翔子嗎?

我抱着這樣的疑問忐忑不安。

“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吧。”她擺出一副不可瞻仰的姿態。

染過發之後不僅氛圍改變了,居然聲線都可以改變嗎……到底有沒有科學道理啊。

“那個……”

我居然在這時候緊張到結巴了。

可惡……放平心態啊,就算外表氣質再怎麼改變,和這幾天我相處的深藍色的傢伙是同一顆心臟、同一個大腦吧!

那麼也不會有太大差別才是……

“如果你要告白就請免了,像你這樣噁心的傢伙我是不會接受的,趁早死了這顆心吧,別浪費我尊貴的時間。”她變得十分毒舌起來,還向我散發出一種‘你要是沒事我就走了’的意思。

果然把我當成告白的了。

“不是的,我才不會向你這種人告白呢,我才是趕時間的那個人。”

不知不覺就在自己嘴裡吐出了足夠反擊的話,她似乎因為我這種與外表不符的態度而感到有些不爽。

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會有把某個女生形容為‘這種人’,但是她剛剛說我‘噁心的傢伙’應該算扯平了吧?

至少氣勢上沒有被完全碾壓,總之剛認識就說到這份上,我們已經不可能成為朋友了。

只有霸王硬上弓的方法了。

我環顧四周,確認了沒有一個聽覺在我們說話範圍內而安下心來。

“請你退出演藝部,重新加入游泳部。”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哈?你是游泳部派來演藝部挖牆角的人嗎?在說什麼傻話。”她顯然有點動容,可還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很遺憾,我不是游泳部的,我是文學社的成員智間衡,目前和你一個班級。”

“那游泳部有沒有人,這些事情跟你這種傢伙沒關係吧?毫不相干的傢伙。”她的眼神開始從藐視變成憎恨了。

要不是被你‘自己’拜託,我才不想無緣無故就被誰記恨上呢。

“你曾經加入過游泳部,後來為什麼退部變成現在這樣,我可是一清二楚。”

深藍色的傢伙在一旁看着,卻沒有阻止我的意思,只在旁邊耷拉着頭。我的勸說方法是不是太粗暴了一些啊?

“哈……?就你這種傢伙?別給我胡說了,我什麼時候加入過游泳部那種東西?”

唔……

看來她是打死不認了。

“智間同學,從她的腿部下手,作為運動員幾乎都是認為有肌肉的腿才是健康的,我曾經也是為此引以為傲的。”

我看了看翔子的腿部,因為是過去剛退出遊泳部不久形態的翔子,腿部因為游泳形成的肌肉還沒有完全褪去。不像現在的‘翔子’即使沒有穿着筒襪也看不出腿部有一丁點的肌肉,只是普通女生苗條的腿而已。

原來是這樣。

“你並不覺得自己現在的身材是健康的吧?”

我也沒有抱着光靠這一次交談就能讓她同意回到游泳部的念想,但至少走到這一步我至少足以亮明自己的身份和意圖才行。

“身材?我現在就很健康不是嗎?”她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腿部和手部,稍稍猶豫了一會。

“胡說,你心理根本不是那麼想的。”

她對我的發言有些愕然,我則繼續說下去:“我也是一個有姐姐的人,要是我和我姐姐說‘你的身材好遜喔’‘腿有點變粗了’那我絕對就會被反駁‘臭傢伙誰說我的腿不細了?我的身材好得很呢!’接着把我大揍一頓。”

‘翔子’臉上寫着‘那又如何?’的字眼。

“問題就出在這裡,哪怕是對自己身材有稍微一點點自信的話,被別人評論了第一反應就是在別人面前完美誇讚自己一波不是嗎?哪怕後來發現自己確實有些不滿意,也只會是偷偷地失落而已。可是你的表情就像在期待着聆聽我的看法一樣,誰會在反駁別人的時候用疑問句啊?”

“唔……”她似乎被我說中了,不堪地咬起下嘴唇來。

我還是不放棄繼續進攻:“那種細腿和細胳膊你現在肯定不喜歡吧?還有那煩人的耳釘,礙事的高跟鞋,你心裡也一定想過‘啊,化妝好麻煩,要是游泳部的話就不會有人在意了’對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她喃喃自語,臉上抹上一層陰影。

“你從小就喜歡游泳了不是嗎?你非常喜歡大海不是嗎?那全部、全部、都是你的夢想啊——!

“夢想那種東西,不就是要讓全世界知道嗎?

“在達成夢想的路上一定非常想要有人陪伴你吧?在達成夢想之後,一定想要全世界一起和你分享喜悅吧?

“這些心情,大家都會有啊,為什麼要為了其他事放棄自己的夢想呢?

說得冠冕堂皇,一切都像是我非常了解的樣子。可除了對夢想的這份情感以外,我什麼都不了解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

全部都是聽說而已。我只不過是一個在別人不知道的情況下窺探別人內心的可憐傢伙而已。

明明……我曾經也像她這樣痛苦……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來窺探我的內心,來緩解我的痛苦呢?

她變得啞口無言。

只是站在我正對面沉默着。

“給我直直面對自己,不要給我逃避了。”

我開始低着頭斥責道,我想這副模樣來給別人說教,肯定沒有任何說服力吧。

算了,我畢竟曾經也是一個敗犬,不,現在也是。

所以我是最沒有資格來說這些話的人。

當我看見過去的翔子,和我聊大海、聊游泳的事情時,眼裡閃爍的光芒就和彷彿和曾經小時候的自己重疊起來一樣,我就在想啊,那傢伙的深藍發色,和大海融為一體的時候一定很美吧……

我想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可當我看到現在的‘翔子’,染成橘黃色的發、還有那看起來還沒完全消腫的耳洞,眼裡的光芒已經在慢慢變暗了啊……明明全都是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想成為的人,可是還要每天在一群朋友面前說自己非常開心。

但實際上非常痛苦吧——

“你又懂些什麼!像你這種人——永遠也不會理解我的痛苦!每天就只知道夢想夢想夢想夢想,那全都是無憂無慮的人才可以說出來的話而已,只會說教的蠢貨。”

即使我沒有抬頭,也能感受到她打在我身上強烈的視線。

對啊——表面上我什麼都懂,但其實什麼都不懂。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會喜歡上好友A,為什麼好友B會喜歡上她……我全都不懂。

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理解的東西。

除了她自己,誰也沒有資格評判這個取捨是不是正確的。

想要夢想和感情雙收,其實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吧?

喉嚨已經快要炸裂,嘴唇無法聽從自己的意願張開。

哪怕直覺想要先大喊一聲“不是這樣的!”

但之後呢——?

之後我又能說些什麼?

她從我身邊擦過,在我耳旁低語:“我不會回到游泳部的,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由此來給我降下審判。

為什麼,只是一年多的區別,翔子就可以揮散所有之前的影子?

她見我無動於衷,便直徑走開了。

我什麼都沒有說出口,火辣的感覺從喉嚨蔓延到心口。

只有等她留下背影時,我才勉強喃喃自語地擠出幾個字:

“成天只會說著夢想的人,我也非常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