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崎涼子依着門,看着細碎的雪花緩緩落下,曾經的她並不會欣賞這些東西,大概有人說起,她會很煞風景地告訴你雪花的構成原理。

嘴上香煙散落的煙灰伴隨着細雪慢慢落下,今天的診所也非常冷清,不過這樣也好。

就在她準備給門掛上寫有“OFF”的牌子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蒼崎涼子的視野里,那個幽幽的男人就好像一頭走在雪原的孤狼一樣,踏着細雪而來。

“嗨。”

對方遠遠地就抬起了頭,那雙混沌的黃褐色眼睛讓很多人感到不安,但這其中並不包括蒼崎涼子。

“真是稀客啊。”

蒼崎涼子幽幽地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蒂扔在了細雪中。

“你還是老樣子,抽着劣質香煙,喝着廉價的啤酒。”

話雖然是這麼說,零還是接過蒼崎涼子遞過來的啤酒,“噗”地一聲拉開拉環然後大口地喝了下去,冰涼的啤酒和這有些微涼的天氣讓身體的溫度已經接近人類難以忍受的地步了,若是以前的他恐怕已經開始玩命地咳嗽起來了,可是現在,這已經不是問題了,就算如此冰冷,他也依舊能感覺到自己年輕的血管中涌動的力量,這種充滿力量的感覺真好。

燈光昏暗的醫館內,也隨着溫度流逝變得冷冰冰的,說話伴隨着淡淡的白霧。

“如果我說你也是老樣子,恐怕不合適。”

蒼崎涼子大大方方地坐在零的面前,直視着眼前的這個男人,記憶中,這個男人已經過了花甲之年,常年的過度消耗已經榨乾了他的身體和精力,就算是機械義體植入,那種根深在人類心靈的老化也是無法改變的。

但現在,蒼崎涼子眼裡的這個男人有着年輕的肉體和精神充沛的心靈。

““噩夢工坊”的生物技術嗎?看起來還是蠻像回事的。”蒼崎涼子再次點燃香煙叼在嘴裡,“所以,“灰衣主教”大人找我有什麼事呢?”

蒼崎涼子所用的稱呼正是零所擁有的封號。傭兵是一個刀尖上舔血的工作,吃得就是有上頓沒下頓的飯,吃這碗飯的人基本對於生死都是很不削一顧的,所以能夠活到零這個年齡的已經很是稀少了,更別提有着如此成就的人了。

做為傳奇級別的傭兵,零擁有着驚人的號召力,只要通過語言,這個男人就可以讓無數的亡命徒為之效力,“灰衣主教”正是最適合他的封號。

“是來讓你兌現諾言的,你還記得你欠我的吧?”

黃褐色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睛直視着蒼崎涼子眼睛,但蒼崎涼子並不吃這一套,惡狠狠地回視着零。

“你還記得,在協會聽證會,我幫你成為蘇曉保證人的,留她一條命這件事吧。”

蒼崎涼子點了點頭,這讓零很滿意。

“很好,那麼現在,兌現你的諾言,你欠我的。”

正如零所說,在赤風傭兵團被認定背叛聯邦后,蘇曉本應該被剝奪的不只是自己的傭兵資格,在聽證會上,零和蒼崎涼子同時出面,才保住了蘇曉的性命,在零的調和下,蒼崎涼子成為了蘇曉的保證人,向協會保證蘇曉的忠誠。

在所有人的眼裡,零是因為照顧自己的學生,才出面的,而事實是,是蒼崎涼子找上了他,說服他和自己保住了蘇曉的性命,但這是有代價的,為此蒼崎涼子承諾會替零做一件事。

“我記得,所以,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

這個諾言裡面,蒼崎涼子只有一個限定,那就是不能傷害蘇曉,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如果說零現在想要她的命,大概蒼崎涼子也會點點頭。

“這具身體雖然恢復了年輕,但是想要駕馭這件武器還有有難度的,這是工坊技術沒辦法完全處理的,但他們向我推薦了你。”

零從自己的大衣中掏出了一個小瓶子放在了蒼崎涼子的眼前,瓶子中如同焦油一般的黑色物體在不斷地蠕動着,看起來,像是某種生命體。

蒼崎涼子接過瓶子,仔細觀察着裡面的黑色物質,然後擰開瓶子,裡面的黑色物質察覺到了瓶子蓋被打開,蠕動着向外冒出來,蒼崎涼子將自己的手指頭伸了過去,它很快就纏着手指爬了上來。

被黑色物質碰到的地方能明顯感覺到火灼燒的刺痛,蒼崎涼子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小東西正在試圖通過毛孔入侵自己的身體,但可惜的是,遇到了蒼崎黏菌這個對手。

“看來,工坊也並沒有完成生物外裝甲這項技術啊?”

蒼崎涼子將黑色的小東西塞回來瓶子。

“所以你希望我完成它?”

零點了點頭。

“我先給你說明,這玩意弄不好會要了你的命,所以我無法保證,而且實驗中,我想要你的命也很容易,一次危險的醫療事故,很好解釋的。”

“我明白,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零的回答並沒有讓蒼崎涼子感到意外,這個男人就是有這樣的氣魄和膽識。

“這邊。”

蒼崎涼子指了指一旁的手術台,示意隨時都可以開始。

手術台有點冰,躺上去硬硬的並不是很舒服,零懷疑蒼崎涼子是故意這麼做的。

“我說,你就不能把這弄得暖和一點嗎?”

“啊?”

大概這時候蒼崎涼子才注意到屋子這凍人的溫度,伸出自己義體的手指,很快,屋內的溫度就被測了出來。

“7攝氏度,看來是有點冷。”

“喂,你沒有感知系統嗎?就是機器人也能察覺到溫度異樣的。”

“不好意思,我的溫度感知系統和痛覺系統都被切斷了。”

說話的同時,蒼崎涼子才打開了屋子的暖氣,順手還將手術台的溫度進行了調整,這讓零感覺舒服了很多。

蒼崎涼子將探針刺入零的身體里,然後打開黑色的玻璃瓶,從黑色生物上剝離一塊順着探針注入零的體內。在此之前,她並沒有為零注入任何的麻藥,注入的瞬間,那種刺骨的疼痛讓零緊緊地捏住拳頭,額頭上也綳起了青筋。

“忍着點,做這種調試,我沒辦法給你上麻藥,我必須知道你的疼痛感受,要不生物裝甲和你連接的時候,如果造成過度疼痛,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說著,蒼崎涼子不斷地開始調整探針注入零體內的藥物量,不斷分析着這其中的排斥反應,尋找合適的方法來使零的身體能夠接受並融合這種外來物質。

但這個過程造成的痛苦卻是不可規避的,肉體的神經不斷被蒼崎涼子挑逗着,感受着不同層次的痛苦,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崩潰了,可是零卻在沒有任何拘束器的情況,躺在手術台上接受這這一切。

終於,疼痛停止了,零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結束了嗎?”

他詢問蒼崎涼子,而蒼崎涼子的回答並非那麼友好。

“並沒有,只是如果再進行下去,你估計會瘋了。”

“讓我這個老東西喘口氣嗎?真是謝謝了。”

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而蒼崎涼子則若無其事地在一旁繼續着實驗數據的研究工作,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

“我說,和我閑聊兩句可好?”

蒼崎涼子斜了零一眼,並沒有多說,零就這麼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其實,我是個知天命的人,一路活到現在,和我一起的人早就死的差不多,做為傭兵,我算是長壽的了,我也樂於接受自己身體心靈老化后的死亡,甚至我已經開始期待了。

對於一切的熱情漸漸開始變得冷漠起來,我開始不再關心傭兵團的發展,對於自己的評價也不介意了,我已經是排行榜上第二的傭兵了,我曾經和雲湮,葉嵐等等的強者交過手,但後來,對我而言,這些也沒有了樂趣。”

說著這話的零眼神黯淡,彷彿當時的他對於生活真的沒有了希望,然而接下來,狂喜一下子竄上來他那紅潮的臉頰上。

“然而,我沒想到,我的樂趣就在我的身邊!”

在屏幕上,蒼崎涼子很清楚地看見,因為興奮,零的身體各項數值在瘋狂地上下着。

“蘇安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沒想到有那麼好的眼光,居然收養了那麼兩個好女兒,蘇暮是一個玩弄情報撥弄人心的天才,而蘇曉更是一個戰鬥天才,在紅日之前我居然都沒察覺到,這兩個人才能滿足我空虛的內心!”

蒼崎涼子少見地皺了皺眉頭,她在猶豫,現在結果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我能想象,和蘇暮鬥智,玩弄人心是多麼的刺激,和蘇曉搏命戰鬥時是多麼地爽快,在這其中我才能感覺到活着的樂趣。

所以我需要年輕的身體,充沛的心靈以及強大的武器,然後看着她們變得更加強大,然後和她們盡情地廝殺,這是多麼快樂的感覺,這才是活着的樂趣!”

零激動的全身都在顫抖,病態地大叫着。

“所以,你務必,務必要讓我享受到這樣的樂趣。”

突然,零伸出手抓住蒼崎涼子白皙的手腕,力氣之大,讓機械構成的手腕發出微微地咯吱聲,蒼崎涼子並沒有阻止他,因為她發現,在這種狀態下,生物裝甲好像和零這種暴走一般的情緒產生了反應,正在快速地和他的神經融合。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會輸給他倆嗎?”

聽了蒼崎涼子的話,零愣了一下,然後突然開始着魔一樣笑了起來。

“你居然是個介意輸贏的人,”零邊笑邊說:“至少對我而言,戰鬥是一種享受的過程,你要享受其中那種令人血脈膨脹的感覺,在和旗鼓相當敵人死斗中,你會覺得你的靈魂得以升華,所以選擇一個好的敵人是非常重要的。

至於輸贏,那並不重要,因為凡人就會一死,你要明白你在追求什麼,老死在醫療間是死,和敵人血戰沙場是死。”

說完這些話后,零的情緒變得穩定了一些,眼鏡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瞬間好像他有變成了疲憊不堪的老者。

“其實我對於她的感情很複雜,很複雜,在她的身上我傾注的心血很多,我希望我能把我擁有的一切知識和技術都教給她,像一個老父親,看着她成長。

但另一面,我走過來的路和已經形成的人格渴求把她塑造成一個完美的敵人,和她的戰鬥才能滿足我的慾望,這兩種感情在我的體內相互糾纏着。”

蒼崎涼子無言地聽着零的述說,手中繼續着工作,她很清楚,零所指的那個“她”是蘇曉。

“至於另外一個,真是意外之喜,那個人藏在太深了,要不是那畸形的姐妹情,我甚至都沒察覺到,只是單純地把她當成了一個溫柔體貼的孩子。”

“你是在說蘇暮?”

蒼崎涼子對於蘇曉的這個姐姐了解不對,僅僅也只是見過面,在蒼崎涼子的印象中,蘇暮是個舉止得體,很溫柔的人。

“是的,看來連你也被騙了,那個女人的心裡就像深邃不見的黑洞,舉止卻如同風中搖曳的罌粟,美好卻危險,能喚起人體內最原始的慾望。”

零臉上露出的是一種溫柔,非常溫柔的表情,但很危險。

“你不覺得這樣畸形美的東西才更令人望而生畏嗎?我這次送給她的“小小禮物”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

零的意識已經開始漸漸變得模糊,注入他體內的麻藥開始漸漸生效,很快,他就在自己的喃喃自語中沉睡了過去。

蒼崎涼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停下了手裡的工作,為自己點上了一根煙,對於人類情感這種問題,蒼崎涼子真的一點都不理解。

至於零為什麼會和自己說這些,蒼崎涼子認為,這隻老狼根本沒有地方去傾訴這些,也只能裝瘋賣傻地找個機會和自己這個怪物說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