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瘋子出現在江湖上以來,江湖上的命案就開始變多。

都是瘋子乾的。

這個瘋子很怪,他不屬於正教也不屬於邪教,既不是收錢辦事的刺客,也不是劫富濟貧的俠客,相信我,就算是你見到他做的事情,也只會發自肺腑地叫他一聲瘋子:他除了殺人之外只干一件事情,除了殺人以外,就是畫畫。

瘋子畫的畫很奇特,有人說嘆為觀止,有人卻覺得噁心,有人說用色精妙,有人說雜而無當,有人揣測他發瘋之前估計也是一方高師,有人說只有瘋子才會畫出這麼荒唐的畫來。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個瘋子畫畫確實有一手是真的,如果有誰想要瞎畫,好畫出他那個樣子,也是不太可能的。

終於有個懂行的撿到了他的畫,從角落的一抹紅色里辨認出來,除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材料以外,這裡面估計還有血和肉的成分——瘋子殺了人,怕是都拿來做顏料了。

這下子瘋子的名聲終於傳出去了。

正派人士聞之大怒,成群結隊的趕過來誅殺這個邪魔,但是沒有一個成功的。

僥倖活下來的正派人士們聚集起來,唯恐瘋子為了報復殺過來,但瘋子並沒有,他還是畫他的畫,畫出來了也不賣,一般隨手丟棄,有一天,甚至還送還給了一個曾經追殺他的正派人士,這下子瘋子的行徑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

大家開始說瘋子恐怕真是個單純的瘋子。

開始有人仔細捉摸瘋子留下來的畫了,這種奇怪的畫開始成為江湖上的詭談,有金主開出天價來買它,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敢談論它;還有人親自找到瘋子,想請瘋子親自給他畫一幅,但大多沒有結果,其中兩個人從此消失了,於是詭談因此也只不過是詭談,總沒有人真的敢大聲談論它。

終於,有一個年輕人,多半和這個瘋子一樣瘋吧,去找瘋子拜師,希望學他的畫,碰巧有個樵夫偷偷看到了這一幕,他說他從來沒有見到瘋子的眼睛像那時候那樣閃光。

然後瘋子就帶走了年輕人,整整六個月不再有人見過他,人們都以為他從此消失了,但半年之後,年輕人狂叫着從山上沖了下來,揮起刀見人便砍,最後一個路過的俠客拔劍刺死了他。人們在他的身上發現了幾幅畫,看起來是他自己畫的,見過瘋子的畫的人都說,他畫得不像,顏料的色調的也不對,風格也有微妙的偏差,但是具體有哪裡不對,也沒人說得出來。

恐怕只有問瘋子本人才能知道了,但是沒人敢問。

於是瘋子還是繼續地畫他的畫,同時殺他的人,還是有俠客想要阻止他,但是還是沒人成功。

瘋子的傳說就這麼在江湖裡流傳了十年,二十年……

二十五年的時候,瘋子大喇喇地出現在了酒樓里,佝僂着背,頭髮花白,長得像鬼一樣,右手提着他的刀,左手提着他的畫。

瘋子也老了。

瘋子提着他的畫,用力地把它往店小二的懷裡推,店小二嚇得緊,趕緊跑了。

然後瘋子又把畫往客人們的懷裡推,客人們也躲得遠遠的,沒人敢要這個東西。

於是瘋子佔了一個桌子,鋪開一張紙,然後手起刀落,殺了一個人。

酒樓里的人都要逃,碰巧路過的正教人士想要將他正法,但是瘋子用力地揮舞着乾枯的手臂,非要所有人都圍過來,於是一部分人不敢跑了,怯生生地靠了過來。

瘋子放下刀,從懷裡掏出磨子,把那死去的人的血和石膏粉,藤枝,松香混在一起,磨成了某種顏色,然後掏出筆開始畫。

不到一個時辰,瘋子畫完了。

然後瘋子拿起磨子和筆,抬起頭,眼睛朝周圍的人群放出光。

所有人都害怕極了,除了那個正教的教友,所有人都逃跑了。

那位正教人士還在猶豫,但瘋子失望了,搖晃晃地走了。

瘋子在人多的地方一路走着。

所有人都躲着他,只有一兩個獵奇的富人,聽說他出現之後,拎着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人血,攔住他央求着他畫畫。瘋子難得沒有拒絕他們,畫完了之後,眼睛裡照樣透出光芒,但富人開開心心地離開了,於是眼睛裡的光又再次黯淡了下去。

瘋子一路走着,走了快一年,他走到了最大的教派的山頂。

沒人知道他怎麼上去的,沒人知道他在上山的途中有沒有殺人,殺了多少人,但他確實來到了山頂。教主和他的幾十個弟子團團圍住了他。

瘋子還是照例掏出他的畫。

教主不為所動,弟子們也皺起了眉毛。

於是瘋子帶着咳嗽,顫抖着身子,向教主的面前走去。

他將帶着血的畫塞向教主的懷裡。

教主後退了一步,於是瘋子再往前瘸了一步。

教主終於拔劍了。

瘋子顫了一下,將手向前伸展,於是教主再落一劍。

手指和手臂伸展成筆直,這個時候瘋子吃了第三劍,於是他再也不動了,身子凝固在原地,像是一顆淋着紅蠟的枯死的樹。

教主繼續皺眉,他吩咐弟子把瘋子的屍體找地方處理掉,然後取來瘋子的最後一幅畫,研究了半個晚上。

教主沒有看出什麼所以然來,既沒有看出來功法,也沒有看出來預言或者秘笈。

教主的弟子們也沒有看出什麼來。

於是教主決定不再挂念這個事,他安排弟子們找個獵奇的富人,把這最後一幅畫處理掉,然後全教禁止談論這件事情。

江湖上也慢慢知道了瘋子死了的消息,懸了快三十年的心終於踏實地落在了地上。

以後江湖上的命案,終於可以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