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爾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好好一個人,說變就變了,為什麼一個人的前後差異可以那麼大,為什麼他曾經的哥們轉身就成了最大的敵人。

他當然不知道陳墨真實的情況,只是眼見着這個人逐漸改變,變成他不認識的樣子,變成一個陰沉的,不斷推卸責任的少年。

他把陳墨的改變全部歸咎於落榜的自卑和母親去世的逃避上,想要拉陳墨一把,將少年拉出絕望的深淵,卻也無能為力,因為陳墨並不想接受他的幫助,只是一味地,一味地接着散播有關墨行者的負面信息,甚至有很多校報上的文章都是出自陳墨的手筆。

陳墨本來就是學霸,文筆也提升了不少,平淡中有些哀傷的文風揭露出他在墨行者時受到的種種委屈,以一個絕對被害者的身份,寫出了這些虛假的“故事”。

李澤爾看在眼裡,卻只能把校報撕得粉碎,其他的事也無能為力。

他們的交集越來越少,陳墨單方面逃離着李澤爾的視線,而李澤爾也毫無辦法。他們之前的關係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曾經的好友變成了這樣的陌生人,不少人又發揮了他們的特長,拿這些內容編出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看啊,他們之間曾經是多麼要好。

都是墨行者害的。

那個人執迷不悟啊,為了這麼個東西丟掉自己的朋友。

故事越傳越大,越傳越離譜,跟栢的狀況不同,墨行者一直都是人們口中的話題,作為口誅筆伐的目標持續了很久很久。

不少人隨着陳墨的腳步,都拿起筆批判起來,老師,學生,所有人都為能夠批判它而自豪。

而墨行者的人也越來越少,到最後,甚至就剩下那麼十幾個人,而這裡面大多數的人為了避免被別人指責,又不好意思直接退出,都選擇了再也不參加活動,只是悄悄地做一個掛在名單里的屍體。

等到墨行者面臨著解散的危機時,李澤爾終於坐不住了,握緊的拳頭,終於敲上了陳墨的桌子。

陳墨低頭寫着題,沒有回答他。

“你夠了吧。”李澤爾憋着滿心的怒火說。

對面那人頭也不抬:“什麼。”

見他這反應李澤爾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他猛地一巴掌拍到陳墨的試題上,那人沒辦法終於停下了筆,視線投到了李澤爾的身上。

那是一雙沒有了感情的雙眸。

但是李澤爾明顯已經氣到什麼都顧不上了。

“墨行者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現在你要一手將他毀掉嗎。”他強壓着怒火。

“它本來就不該存在。”陳墨垂下眼眸,目光有些黯然。“我只是在修正我一手犯下的錯誤罷了。”

李澤爾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你他媽腦子出毛病了吧!”

“對,我就是腦子出毛病了。”

陳墨忽然對着他詭異一笑。

“不都是墨行者害的嗎。”

李澤爾瞳孔瞬縮,他之前還抱有些小小的,不可覺察的期待,他不信,他不信陳墨會變成這樣,不信陳墨真的變了。

但是事實告訴他,他之前的朋友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氣得說不出話,渾身看上去像是在顫抖。

陳墨見面前的人半天沒有了聲音,伸手抽了抽李澤爾手底下的試卷,試卷沒有動,不知道李澤爾用了多大的力氣將它按在桌面上,男生挑了挑眉毛,突然拔高了音調,似乎是故意說給班裡的其他同學聽。

“怎麼,都留了一級了,你還要害我再考不上一次嗎。”

陳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打開書包,從夾層里取出一張疊好的紙,那張紙被疊得四四方方,看上去小心翼翼就像對待珍寶一樣,但是顯然現在陳墨不這麼認為了。

他把畫紙打開,裡面張開翅膀的天使似乎是收到了這個氣氛的影響,哭泣着,悲傷着躺在那裡。

李澤爾這才發現陳墨之前一直帶着這張畫,但是已經太晚了。

隨着畫紙破碎的聲音,還有陳墨又上升了一個層次的音量。

“結束了。”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他們這裡,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對着李澤爾的自然不是什麼好話。

但是李澤爾是誰?

他是李澤爾啊!怎麼可能會害怕這些失敗者的閑言閑語,又怎麼可能會在乎別人的目光!他唯一害怕的就是陳墨的態度。

這種企圖斷了之前的一切關係的態度。

“你他媽。。老子不是陪你一起留下了嗎。”

可惜陳墨並不領情。

“是我要求你陪我,還是我求着你陪我了?”

話音剛落,李澤爾的拳頭就砸在了他的臉上。

他們從教室里打到走廊,從走廊打到樓梯,拳頭交錯間誰也不手下留情,都彷彿要把對方往死里揍一樣,一拳下去就是一個青紫,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李澤爾揪拽着陳墨的頭髮衝著臉上就是一拳,而陳墨也不甘示弱,曲膝就頂上對方的小腹。

在這短暫的交集間,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什麼,怨恨,怒火,悔恨。。。還有歉意。

可惜事已至此,已經沒辦法再回頭了。

李澤爾把陳墨按在地上,衝著他的臉吐了口帶着血絲的唾液。

“啐,去你媽的,垃圾,失敗者。”

回答他的是陳墨揍上他眼睛的拳頭。

沒人敢上去勸架,那兩個人看對方的眼神都是想把對方吃了一般,誰都不願意承受這種怒火,當這兩個人終於驚動了學校,主任找來體育老師勸架時,李澤爾甚至抽空回身打了那個老師一拳。

體育老師似乎被人挑戰了權威,額頭上冒着青筋一手拎了一個將兩個人分開。

“都給我滾去教導室!”

李澤爾看向陳墨,對方的嘴角被他打得腫了一塊,好像還隱約可見唇邊的血絲,衣服也被扯得失去了彈性,布滿了塵土鬆鬆垮垮掛在身上。

但是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一隻眼睛已經腫起來,眼睛充血變成了可怖的淺紅,連視線也有些模糊了,等他看向自己,發現校服側面不知道是不是蹭到了什麼釘子一樣的東西,已經被掛爛了好大一個口子。

如果可以,他寧願閉上了眼睛,也不願意麵對這個世界。

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李澤爾在床上睜開了眼睛,肚子像交響樂一般咕嚕嚕轉了兩聲,他餓的快遭不住了,偏偏家裡還沒別人,男生習慣性地叫了兩聲媽,才發覺父母並沒有選擇跟他一起搬過來。

快兩年了,還是不適應。

他嘆了口氣,翻身瞥到床頭的電子錶,才發現居然已經九點多了。

這個回憶的時間有點長啊。

這麼想着,李澤爾兩下蹬上了鞋,藉著還沒脫校服的功夫出了門。

門口那個便利店好像是二十四小時的吧。

什麼。。。後文。。。?

李澤爾踏進了便利店裡,把柜子上一堆速食品往框里放,今天開葷,他還特地加了一個火腿腸和一個滷蛋。

沒有後文了啊。

他一邊結賬一邊想,不知道像是在跟誰對話一樣。

後來兩個人都互不理誰,陳墨順利地考上了想去的那個學校,搬出了這個城市,而他也慶幸眼睛沒被打出什麼事,經過一個星期的停課之後,也像是中了什麼邪一樣發奮讀書,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學神附體,雖然最後仍然考得不是特別好,但對他來說也是足夠了。

而他選擇了這個偏僻的小城,遠離了那裡。

升上高中之後也就再沒找人說過自己的愛好了,這件事也一直被他埋藏在心裡,沒有提起過了。

李澤爾回到家裡,撕開了泡麵的包裝灌上熱水,吸溜吸溜吃了起來。

真煩啊,那小子竟然能讓他想這麼多,還回憶起之前的事來了。他這麼想着,一不小心吸溜過頭,麵條麵湯甩了一臉。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燙燙燙!!”

罵罵咧咧收拾完,他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個聲音,不知道從哪裡來,就是忽然從心尖上冒了出來,被他的腦子迅速地捕捉到了。

回去吧。

你忘了曾經的夢想嗎。

你忘了之前的努力嗎。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你加入墨行者,真的只是因為陳墨嗎。

你忘了之前的堅持嗎。

迷茫了這麼久,逃避了這麼久,還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嗎。

李澤爾將泡麵盒又隨手擱在了桌面,一副根本不打算收拾的樣子,他重新將自己砸在了床上,但是一閉上眼睛,腦海中陳墨和栢的臉就在不停地轉圈,讓他沒辦法好好休息。

陰魂不散,他罵了一聲。

栢他。。。真的和之前的陳墨有點像,除了那人沒有陳墨那麼乖,學習那麼好罷了。

既然這樣,拋開成績的顧慮,他是不是可以做到陳墨做不到的事?

李澤爾這麼想着,心裡忽然燃起了些火苗,溫度不高,卻燒得他心癢。

。。。那小子,沒準真的可以啊。

他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