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沒有考上他想去的那個學校。
他在考場上頭暈噁心，不知道是不是過於緊張，他的眼前花了一片根本看不清試卷，想吐的感覺一直侵擾着他，也根本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李澤爾就坐在他的斜後方，看到陳墨的手死死地抓着桌面，彷彿抓着一個洪水中的浮木，一旦鬆手，就會被洶湧的水流埋葬得無影無蹤。
那種狀態下答卷按理說能考上都是謝天謝地了，可是陳墨完全不那麼認為，他只是一味地開始責怪自己，責怪自己為什麼要在考場上緊張，責怪自己前兩年為什麼不再努力一點。
成績出來那天，李澤爾在學校的頂樓找到了他，樓下的所有人都在狂歡，亂跑亂叫的，抓着人的拍照的，甚至撕書的，只有他一個人格格不入地坐在樓梯上，抱着雙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澤爾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
“老李。”
“幹嘛。”
陳墨半天不說話，像是在醞釀，過了很久之後他才開口。
“要是沒有墨行者，我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李澤爾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他驚愕地看着陳墨的方向，而陳墨的視線停留在前方，眼睛裡面充滿了絕望。
等他反應過來時，怒火早已攻進了他的心臟。
“你怎麼能這麼說！”他聽到自己喊。
李澤爾掰過陳墨的肩膀，強迫那人看着自己。
“你怎麼能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你忘了以前的時光嗎！”
“你忘了之前我們在墨行者的一切嗎！你忘了我們一起走過來，為了把它發展起來，都經歷了什麼嗎！”
“可是我後悔了！”陳墨用力拍開李澤爾的手。“我後悔了！我就應該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過完一生，我就應該按照安排好的路走，沒事搞什麼動漫社。。沒事浪費什麼時間。。如果不是它。。如果不是他。。”
“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他把最後一句喊了出來。
李澤爾正醞釀著怒意準備反駁，剛一抬頭，卻看見了陳墨滿臉的淚痕，男生的眼淚掉的無聲無息，他甚至沒發覺到他哭了出來，直到看到了李澤爾的眼神，才後知後覺摸上了自己的臉。
感覺到了濕潤的痕迹，陳墨不可置信地將手指湊到眼前看了看，然後開始瘋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
李澤爾見陳墨這樣，心中的火彷彿瞬間被一盆冷水澆熄了，面對這樣脆弱的朋友，他實在是沒辦法生起氣來，他從來沒見過自己好友這樣一面，印象中的男生從來都是開朗的，陽光的，自信的，這樣的陳墨，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中，陳墨開口了。
“老李，我要再上一年初三。”
而聽到這句話的李澤爾，做出了他人生當中最艱難，也是最迅速的決定。
“我陪你。”
“什麼？”
“我陪你。”
李澤爾伸出了拳頭堅定地說。
“我陪你一起，陪你一起管理好墨行者，陪你一起學習，這次不是墨行者的錯，你要記得，不管是什麼事，你都不是一個人，不要把擔子挑在一個人頭上，也不要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好嗎？”
陳墨半天沒有出聲，半晌過後，他用力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手掌攥成了拳頭用力跟李澤爾的碰在了一起。
“。。好兄弟。”
記憶中的畫面逐漸從腦海里消失了。
李澤爾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他覺得回憶得有些累了，閉上眼假裝打了兩下呼嚕，突然一個起身，端起剩下的方便麵湯就咕嘟咕嘟灌了兩口。
好餓啊。喝完他隨手擦了擦嘴，雖然心裡這麼說著，卻又重新埋回了床里。
想到哪兒了？
哦，那天下午。
按照傳統劇情來講，應該是什麼事都沒有了，兩個人一起發奮學習，互相監督，保證對方的健康狀態不會特別不好，最後一起雙雙考上理想的學校。李澤爾接着想。
可是老天啊，他偏偏就喜歡折騰人。
還是往死里折騰的那種。
。。。。。。
陳墨至今都記得他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要不是你初一貪玩搞什麼動漫社。。都怪那個動漫社。。”
這句話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自從落榜的那一刻開始，父母看他的眼神就變了，雖然並沒有出現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罵他的情況，可是陳墨從那兩雙眼睛中無時無刻都看出來兩個字。
“失望”。
說什麼不要緊，說什麼不在意，都是騙人的，作為他們的兒子那麼多年，他當然能看出來那視線背後的意思，即便父母不想讓他知道，即便父母想將他保護起來。
他寧願挨打挨罵，也不願意聽到“沒關係，我們愛你”。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憋了太久，陳墨的母親終於忍不住內心的苦悶，這個善良的女人不管有多生氣，都捨不得下手打他的兒子一下，只是在男生的面前抽抽嗒嗒地哭着，聲音中帶着化不開的怨恨，好像她終於可以發泄了，就一定要將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擺出來。
陳墨低着頭安靜地聽着，不反抗，也不反駁。
“為什麼。。為什麼你剛上學的時候不努力一點。。”
“為什麼要驕傲呢。。為什麼要這麼貪玩。。”
“要不是你貪玩。。你現在早都走了，哪裡有人中學還留級的。。你丟我的人啊。。”
“要不是你初一貪玩搞什麼動漫社。。都怪那個動漫社。。”
再沒了聲音。
陳墨一抬頭，便看到他母親捂着胸口向後倒去，女人倒下的身影在他眼中彷彿慢鏡頭一般播放，他驚愕地瞪大雙眼。
好像有人在尖叫。
不重要了。
肉體和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急促的呼吸，急切的腳步，尖叫，哭喊，呼喚，救護車的鳴笛刺耳地穿透了腦袋，傢具翻倒，打碎的玻璃杯碎一地攤開在地上，陳墨看着父親發了瘋一般地抓住醫生的手臂。
“救救她！！救救她！！！”
男人絕望地聲音回蕩在整個小區，破了聲的嗓音狠狠撕扯着陳墨的心。
“救救她！！！！”
陳墨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他的眼前一黑，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呼喚出聲。
“媽——！！！！”
病床的車輪滾過走廊，醫生急切地讓其他病人讓開通道，陳墨的媽媽還有呼吸，還有呼吸就證明着還有希望。
“媽。。媽。。”
男生一路追着病床，直到手術室的大門將他擋在了外面。
“媽。。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陳墨在門外喃喃，期待着，祈禱着，那個名叫奇迹的東西降臨在他的眼前。
“我錯了。。媽。。你醒過來好不好。。”
但是奇迹沒有發生。母親因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而去世。
。。。。。。
李澤爾再見到陳墨，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
他的胳膊上仍舊別著塊黑布，上面的孝字無時無刻不刺痛別人的視線，像是哭幹了淚水，陳墨的眼睛中再沒了光點，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和痛苦，漆黑的深不見底，彷彿沒有了靈魂。
看着他這樣，不知道為什麼，李澤爾想起了一句話。
讓一個人儘快長大的方法，就是讓他看着最在乎的那個人死在自己面前。
母親過世之後，陳墨，就變成了真的沉默了。
李澤爾再也沒看見他笑過，之前那個陽光的大男孩隨着他母親一起，永遠地躺進了墳墓。
他跟別人試圖勸過，開導過，希望能將那個人喚醒，但是沒有用。
又過了一段時間，陳墨退出了墨行者，退出了這個他一手創建，發展起來的社團。
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太過傷感了，需要時間來緩一緩，時間到了自然就會回來。但是沒想到的是陳墨的想法完全不是這樣。
陳墨不停地在腦海里回放着，他母親倒下前的最後一句話。
“要不是你初一貪玩搞什麼動漫社。。都怪那個動漫社。。”
要不是動漫社。。
要不是動漫社。。要不是墨行者。。。
男生抬起了頭，眼中滿是怨恨和後悔。
要不是墨行者。。我就不會考不上。。母親也不會。。。
偏執的陰影在心中悄然形成，逐漸擴大，佔據了男生的內心。
李澤爾當然不知道陳墨心裡想的什麼，他跟其他人一樣，以為那只是男生心裡太過悲傷，需要時間來緩緩，但是沒幾天，他就聽見了一些傳遍了校園的特殊言論。
墨行者傳播不良文化。
墨行者強迫別人入社繳費。
墨行者強迫別人不好好學習沉迷在動漫之中，毀了一個又一個人。
墨行者害得人家破人亡。
而如果你要追着那些消息的來源，那些散布謠言的人會這麼告訴你。
“你看，陳墨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受到打擊的墨行者，又沒有了它的領導人，很快衰敗了下去，曾經那個人才濟濟的社團，如今等到的不過是一份又一份的退社申請，甚至連當初追着陳墨的那個女生都離開了。
李澤爾是陳墨的朋友，他當然知道放出這些謠言的人是誰。
那個人就是陳墨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