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天我才觉得不太寻常……”咖啡壶响了。风凌月挥一挥手,咖啡壶漂浮起来,朝两个杯子各自注入热腾腾的咖啡,又落回原处,一滴都没溢出来。“就算是有一名诈术师假冒成殿下行骗,搜查的阵仗未免太大了。我认识的殿下,多半只会一笑置之吧。”

“取决于是怎样的诈术师。”神苍夜指出,移回目光。真是漂亮的漂浮术。“说了半天,原来你是从这里怀疑起来的”

“可能我不该说。不过,你想的那件事,我也做了。”咖啡香气四溢,由风凌月亲手放在她面前。她挑挑眉,端起杯子,只听主人边落座边道:“由于情报已损坏,仪器只读出两个字:‘公主’‘两位’。”

怪不得。这就全说得通了。

一些新闻机构会利用嗅嗅鱼取材,是因为嗅嗅鱼吞下的情绪,趁消化前利用特殊的仪器解析,有时能获得关于那份情绪更详细的信息。但是,这种仪器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只有持有特许令的大报社、杂志社才能合法持有,而且不允许外借。那么,面对嗅嗅鱼肚子里的可疑情报,风凌月多半会转向另一类持有仪器的人——黑市的情报商人。

一旦嗅嗅鱼腹中的情报为他所见,即使只是两个词,也足够让他明白:两位公主同时现身的地方,有人使用过精神系魔法,而且施展魔法的人不能让这一事实为人所知。

所以,他真的是先料到遭到缉捕的“诈术师”是她,随后才去寻找她的。

(我不可能成为皇婿。)

雪银睫毛下垂。神苍夜啜了一口咖啡,神容淡淡。

“说回来,那名女性相当大胆啊。”风凌月若有所思,“用诞灭之戒与诞灭之杖的幻象自证身份,风险不小。就算她早已决定要抹去所有目击者的记忆,可魔法总有失败的概率。‘公主使用了精神系魔法’的消息若走漏,还可以用‘在第一次摄政的压力下,魔法又恢复了’来解释;但若传开的是‘公主持有诞灭之戒’,那就百口莫辩了,至少陛下肯定会察觉事态有异。”

“父亲最多觉得我没守住秘密。”

风凌月一怔,忽地看定了她,神色逐渐凝重。

作为回答,神苍夜举起左手。一抹白雾掠过,银戒指出现在她手指上,形如长蛇衔尾,暗淡无光,璀璨夺目。

窗外天空中似是有薄云飘过,书架间的阳光悄然稀薄。

“……原来如此。”风凌月敛回目光,全明白了。

神苍夜也垂下了手。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公主’未免太鲁莽了,除非她早就知道诞灭之戒在我手上。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只有父亲与我……唔。”她皱起眉,陷入了思索。

风凌月慢慢开口:“假设她真的知道……”

“那她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神苍夜抬起头,眸光灼灼,“立刻找到我——我和真正的诞灭之戒。”

否则,皇帝回宫之日,就是她的身份暴露之时。

不远处,演算魔法阵的两只羽毛笔意见不合,大打出手,展开了激烈的空中击剑。风凌月默不作声。神苍夜一瞥他,唇边扬起了揶揄的弧:“后悔了么?终于知道自己上了一条多麻烦的船。”

“没有,找到你我很高兴。”

神苍夜呼吸一滞。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眼神飘在远处,没有焦点。那是他考虑问题时的样子,她逐渐能辨认出来了。

倏地,他一个激灵回头,吓了一跳:“不好意思,说得好像很了不起一样——”

但是,实际上就是很了不起。

仅仅从嗅嗅鱼的异状就察觉事态有异,不为成规所限,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化观察为假设,化假设为规划,化规划为行动,最终,化行动为结果,成功找到了她。其中固然有巧合的成分,可人类的哪一次发现又能缺了巧合?这整一条路径,尽管具体内容不同,但毋庸置疑,是历史上每一个最终突破了人类界限的研究者的路径。

他原本在乌洛波罗斯魔法研究院,是在研究什么来着?

不知不觉,神苍夜的目光变得柔和,嗓音也是:“在想什么?”

“嗯……现阶段只是假设……”翠绿发梢无风而飘动,风凌月沉吟道,“‘公主’不惜一切也要拿到诞灭之戒,这不太妙……但反过来想,这个最重要的道具,现在就在我们手上……”

想法不谋而合,“我们”二字也很悦耳。神苍夜垂下眼,咖啡表面浮现出一圈波纹:“可以说是我们唯一的牌。”

“诞灭之杖是皇族之血的无二象征。在真正的诞灭之杖面前,谁也不可能再质疑你的身份。”

“前提是——诞灭之‘杖’。”

戒指谁都能戴,法杖就不同了。

要将诞灭之戒展开成诞灭之杖,必须由同一人同时注入六系魔法的魔力,换言之,只有皇族才能做到,而且精神系魔法不可或缺。

静谧之中,风凌月掀起眼帘:“我们得恢复你的精神系魔法。只要成功,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神苍夜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她,片刻,眼角微微下垂:“……果然不止这样吗?”

她才想说“果然”。果然瞒不过他。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你攻击我的时候。那股魔力太勉强了。”

“我想也是。有关魔法的事,骗过你是不可能的。”

“那是怎么回事,也是‘公主’的精神系魔法吗?”

“何不让我听听你的见解?”

“好发现我也会误入歧途?”

“我一时竟不知你算不算自大。”

风凌月微微笑着啜一口咖啡,神色庄重了些:“我想,那是一种精神对肉体的暗示。以暗示封锁你的源井,阻断你与自然元素的沟通渠道。原理就与你通过精神暗示改变头发的颜色一样。当然,暗示别人的身体远比暗示自己困难,何况是源井这样的重要器官,但可行性上应该没有问题。《卡德加的花园》里有精神系魔法师以暗示令宿敌一生都在轮椅上度过的记叙;神昼大帝‘隔着一百五十里将圣光教大祭司变成一摊血肉’的记载或许有夸大之处,但本质没有改变。精神与肉体彼此支配,极端状况就是一方毁灭另外一方……精神遭到毁灭的情况远比另一边更常见就是了。”

神苍夜一手环绕置于膝上的咖啡杯,静静听着,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睫毛尖端闪烁的阳光映出了眼底一掠而过的笑意。

“怎么?”听完了,她一抬眼皮,“因为有人提问,真的鼓起干劲来了?”

“……!”风凌月前一秒还充满知性的脸上浮起了浅红色,那个眼神,竟然很像在瞪人,“是你要我说的。”

“没错,而且答得很棒,不愧是你。”神苍夜展颜,将杯子放回桌边。风凌月红着脸移开了眼,仿佛忽然被羽毛笔的战斗迷住了。

“……正如你所说,自然魔法还在我的身体里,只是被‘公主’的精神暗示封锁了。”神苍夜再开口时,眼里已殊无笑意,“能解开这种暗示的,就只有施法者本人,或者,我自己。”

风凌月慢慢移回视线,眉毛上扬,眼睛随怀疑而变亮了。那种眼神,非要说的话,就像猫闻见了鱼。

神苍夜先不去想鱼在哪里。“所以,你的另一个判断也没有错。我一度突破过精神系魔法,只要能找回那种能力,事情就解决了大半。为此,我需要你为我拿到一样东西。”

“什么?”

“《六法全书》。”

风凌月先是一愣,随即,眼里的光熄灭了。

岂止如此,他根本是神色大变。

“我不能答应。”他站起身,一直在空气中微微飘拂的长发落在了肩头,静止不动,“……很抱歉。”

说完他就走出了餐厅,半途一挥手,桌上的杯盘碗碟全部飞进水池,平稳落下,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就连这种时候,他的魔法也是一丝不乱。

犹如风的化身。

神苍夜疑惑、惊诧又恼火地盯着他的背影,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