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

撥開深綠色的葉子,朝裡面看去。呈翠綠色人形女子的的花妖出現在我的面前。

耳邊是有着風的大森林。各種不知名的植物伸展出獨一無二的葉子,葉脈向四面八方伸展,蟲子一動不動地附着在其表皮上。在綠色葉綠體與棕色樹皮與土地的主色調中,陽光透過層層葉片掩映的縫隙,投下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柱。風在空中留下軌跡,僅由翠綠色的嫩葉捕捉,帶來遠山虛無縹緲的蟲鳴,近旁的小小活物也不甘地震動起了聲帶,蟲鳴由遠而近,又由最近的近處向外傳播、擴張。風平靜地傾聽着它們的消息,將它們的聲音傳到下一家,這樣下一家的惡魔也能聽見遠山若有若無的蟲鳴。

“啊!欸?是多米多啦·那瑟爾·大天無極·揚我國威·以撒……”她扳着手指,口中不斷念着一些詞彙,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帶有哭腔。

“是多米多啦·米拉爾·多羅羅奇·揚我國威·大天無極·以撒大惡魔!你在做什麼呢。”

陽光正好打在她飄散的秀髮和恬靜的面龐上,望着我,她輕輕地笑了,低下頭去又繼續着手頭的活計——將一片片蘊含著奇妙芳香的花瓣放到一個棕色大蘑菇上。

“大惡魔醬就是這樣子,別人讀不明白名字就發火,明明自己也記不住。”她嘟囔着。

“什麼啊。吾為大惡魔,名為多米多啦·米拉切·揚我國威……”說到最後,聲音愈發微弱,他乾脆嘴上很快地跑過幾個詞彙糊弄過去,“你看!我不是記得很牢嗎?”

最後一句話倒是說得響亮。

她淡淡地笑了。掛在嘴邊的笑意雖然與之前的別無二致,但在某大惡魔看來卻平添了幾份嘲弄與藐視。

微風拂過,透過不停觸碰的葉子草木以一種獨特的沙沙響聲交流。葉面與葉面摩擦,不知是戰鼓震天的爭鬥,還是小情侶們手部偶遇擦出火花?

“你臉紅了。”悄悄的一句。

“沒。我沒有。”受此一驚,他竟然真的覺得面部發燙。

“不。你有。”

“惡魔沒有面部發燙的功能,他們只會在災禍與血的……”

“嗯哼哼——大惡魔醬真可愛呢。一不小心就臉紅了。嘖嘖嘖……”臉上笑意更甚了,她頭也不抬,悠閑地說道。

“我……你看……這……”

剛要努力辯解的某大惡魔被“少女”輕柔的笑聲唬住了,一時不知所措。

“強勢的大惡魔卻被愛哭的花妖芊芊戲弄了。這算相生相剋嗎。”

“這算什麼嘛……對自己角色定位還挺明了的。”他不服氣地說,一屁股坐在了歪脖子樹粗壯的樹榦上。

歪脖子樹看上去就像個佝僂的老頭,將背部彎至90º好像在尋找着什麼。自粗壯根部往地下賣力地開疆擴土的同時,長在上邊的樹榦卻不爭氣地歪斜了——他的同伴沒有一個和他相同——然後延伸了4、5個“位置”左右又豎直向上生長,但下面已不在長長,一個椅子渾然天成。他和他們四個人嘗嘗坐在歪脖子樹的低矮的橫樹榦上,在那足以坐4、5個普通魔物的座位另一頭底部竟然也長出了根,但中間沒有,這讓它看上去像一匹馬,一種堅決使用傳統的四蹄行走、奔跑的魔物。腰部弓起,那座位顯出弧形的樣子。屹立在這片深山中秘境一般的秘密基地,長在一片草地之中,一個隆起的土丘之上,宛若木中之傑,佼佼者。

歪脖子樹雖然起點高,但發育狀態並不樂觀,高處的空間都被更高大更粗壯的樹佔據了,於此相比,這棵“人馬”樹雖有個不良的出生,但還是拚命活着最終矯正自己的道路,也因此矮了同伴一大截,只得吃那些佔據高處的樹的“剩飯”。即使是無比晴朗的天氣,這座原始大森林的樹木遮天蔽日的枝幹將人仰起的目光阻隔得嚴嚴實實。

“都結束了。”

強顏歡笑地忍耐着的東西最終突破了防線,尤同決堤的洪水一般。

大惡魔默不作聲。

她收拾花瓣的手明顯慢了下來,仔細看時會有微微的顫抖。

托着花瓣的蘑菇一動不動。

“看。那是‘果實’。”她指着樹木根部一塊明顯隆起的瘤狀球形物體。“這邊的樹木已經用盡最後一口氣伸展樹葉,儲備能量。有力量的樹離開這裡,沒有力量的樹木將爛在這裡。”

“楠千。楠千他……”

“別談那個名字。”

“誒?”面前的花妖愣住了。她臉上的淚滴卻還沒有停止滑落。

“真是讓人火大。不管是你還是那個傢伙……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喜歡……那麼喜歡一個人類啊?你也是。偏偏變成人類女子的樣子。就是因為這樣才找不到擁有雄蕊的花和你組合的啊!?明明自己也有雄蕊。”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只有雌蕊的非雌雄同體花!何況你也不是惡魔不是嗎。「那個村子」也不讓你進去。都不知道被拒絕幾回了你這個笨蛋惡魔。”

大惡魔剛想發火,擁有濃烈火藥味的氣氛立刻就被女孩清脆的“噗嗤”一聲笑衝散了。

“算了。原諒你了。大惡魔醬真是不討人喜歡。”

這算什麼……嘛。

於是兩人默默地坐着。

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有一會兒了吧。

“應該要搬走了哦。”她淡淡地說。仰頭看着那羸弱的歪脖子樹。看那新葉正從稀疏的褪了色的舊葉子中鑽出。周邊藍色螢火蟲一閃一閃。

“聽說有很多從異世界來的人類被選了過來,森林外圍已出現了人類穿有鞋子的腳印。人數太多地不夠用了的話就要向森林這邊來了吧。”

“你不撤離嗎?”一片白色花瓣飄然而下,在空中打了個旋。

“啊!?什麼?我?開什麼玩笑。呵呵呵……人類……人類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楠千!怎麼樣。不錯吧。而你就叫芊芊好了。哈哈。」

「真是個不錯的名字。比木頭人阿樹枝什麼的好多了。」

「呃……芊芊?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你嘛……」

「我?呵呵。別逗了,吾為大惡魔多米多啦……你笑什麼。」

花瓣中傳出聲音。大惡魔眼中一陣恍惚。

“她……他明明是個雄性,你學着變成雌性幹嘛。”大惡魔說。

“雌性雌性雌性!說句女孩子會死啊?”芊芊挖苦道。

“不……不要避開話題吧。我們要放棄這塊秘境?”大惡魔認真地說。

“也只能這樣子了。”芊芊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朝晃悠着雙腳的大惡魔投來平靜的目光,“有聽說過‘龍傲天’嗎。”

“那是什麼東西。”

“聽說是強到變態的人類傢伙的意思。我從其他魔物那邊聽來的,他們僥倖地從人類手中逃脫,並無一例外慌張地往森林內陸遷移。於是原本在森林外部的部族越來越少。現在估計只剩‘光之龍的嘴巴’里的一夥魔物了。”

“關……關我什麼事。”他避開了芊芊的目光。

“帶回來……把他帶回來吧。”

又是哭腔。

“會死……來不及積蓄能量的他,來不及遷移內陸的他,會死。”

“我才不在乎呢。那傢伙……何況我們也找不到‘光之龍的嘴巴’。那地方比現在歪脖子樹這邊更隱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在那裡養老嗎?”

“在大自然遭受毀滅之前,每一棵樹妖精都會有所察覺。大惡魔醬。他啊是明白的。”

蟲鳴聽不見了,內心的某些情感開始喧囂不已。

“他也是,你也是。那傢伙不就是一個人類嗎。帶着具有殺傷性氣味的水果,不管幹什麼臉上都是蠢蠢的笑容,嘴上說著‘渴望夥伴阿’這樣的胡話傻笑着粘在我們身邊。包里還有各種各樣奇怪的道具……”

那女孩又“噗嗤”一聲笑了:“什麼嘛,你還是蠻在乎的嘛。大惡魔醬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化,老是把想要說的藏在心裡,就和放貸款一樣。早一點這樣說不就好了。”

這時她聽到沉悶的落地聲:“啊啊。真麻煩,雌性什麼都不會只會自說自話猜想別人的想法。一點用都沒有隻知道哭。”

“咿——我才不……你去哪?”

“出去逛逛。真是煩死了。”

…… ……

…… ……

啊。快死掉了嗎。

腦中開始不妙地浮現回憶。

沒想到本大惡魔還未在人類世界干出一番事業便因“餓死”而草草收場了。

不對啊。不就是一會沒吃飯,哪裡至於餓死呢?

睜開眼睛。

感覺不到身體。

一片大而空的空間,只有黑暗的主色調。

不想起來,卻又必須起來。

醒過來啊。

心裡痒痒的,胸口好似有很多螞蟻在爬來爬去。

好像有很多未完成的東西。但都忘記了。

不甘心。

行吧。也就這樣吧。

不明不白地活着,以為自己是惡魔但卻也不是,原本就是個被拋棄的傢伙。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與人類雄性一模一樣,真要是魔物的話也只有惡魔能說的通。於是自說自話給自己安排了個種族。

但……已經沒有時間浪費了。

我必須拯救那個地方。

大家在一起的地方,一起玩耍一起歡笑的地方。

歪脖子樹下,大家期待着弧形拱橋一樣的座位下能結出七彩果實的地方。

幽靜時刻,在密林深處能隱約看見藍色螢火蟲和幽藍狐火的地方。

楠千、芊芊它們,都是剛剛擁有了漂亮的名字。那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的名字。就算我遇到他們就開始盡量絞盡腦汁滿足他們就是了。

想不懂為什麼一個人要變成另一個人。做自己不好嗎。

「我想變成騎士大人。因為我已經厭倦等待啦。」

「想找到兄長大人所說的夥伴,我還需要更加磨練才是。」

但被問起為什麼從人類世界逃離,跑到這樣人跡罕至的大森林時,他單單隻是笑了笑,並會在一剎那不可避免地露出寂寞又脆弱的表情。

「你說的兄長大人,其實是女孩子吧。也就是說……是個姐姐啊。」

「不!才不是呢!」

稚嫩隨和的面龐上露出罕有的倔強表情。

「不不不……事實就是這樣吧。你說你和兄長大人就讀的都是只有人類女孩子才能就讀的學校吧。」

「兄長大人他一直都很努力。」

只是這樣糊弄過去。

可惡。

憑什麼。

「芊芊你在幹什麼。」

「啊——是喃喃醬啊,嚇我一跳。你看。」

「閃着亮光的花瓣。好漂亮」

「這可不單單隻是漂亮而已哦,因為我的花瓣的奇特構造能使它具有收音功能!」

「好強。」

「是吧~更奇妙的是,這花瓣能根據儲存的聲音自動變換顏色呢!」

「是有偵測使用者情感變化的能力嗎。」

「唔……是,吧。」

「我可以試試嗎?」

「給。」

「我——愛——大——家。」

能那麼一臉幸福地喊出想說的話,可真是無比狡猾的人類。

以為擺着可愛笑臉擅自貼上來就能和大夥打成一片,真是有夠好笑呢。

「落葉歸根。」

樹妖精楠千坐在高處望着很遠的地方,說。

「樹妖精離不開祖木,你也知道。我們不過只是祖木落下的葉子,在祖木周邊紮根萌芽,發育生長。在曬過最後一天的太陽后沉沉睡去並在各種情況下腐爛,死後的養分繼續供奉起祖木的巨大身軀。

這是一個輪迴,老大。」

「那個地方有那麼重要嗎。」

「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

「祖木的根須伸向四面八方,只要在它範圍之內也沒有關係的吧。你到底在想什麼?自從那個人類死了之後就變樣了。」

「愛是什麼呢?老大。你知道嗎。」

冷不丁的一句問話。

「誰……誰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好像有愛了。」

「楠千,這是一個陷阱。」

「你終於肯說了。我的名字。」

他看向我。

「你其實並不討厭喃喃,對嗎。」

什麼嘛。

一個個都是這樣。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

明明只要和以前一樣傻乎乎地玩鬧沒心沒肺地大笑就好了。

一切都在那個看起來很有故事的人類來之後就有了變化。

波波隆和波波喃還有波波豪。名字這麼相像,難道是巧合嗎。

本想去新手村嚇唬嚇唬人類叫他們不要靠近這個有着高級惡魔的森林,但顯然出師不利,栽了跟頭。

所以我現在是死了嗎。

不甘心。

好不甘心。

……

……

“不妥……這……殿下!”

“無妨!只要將龍袍和傳國玉璽留在十四盤龍柱里,我自己出來也不會壞了規矩的。”

“可……”

“愛卿勿復多言。只是出來轉轉而已。何況,不是有這些大美妞陪着朕嗎。沒想到偏僻的千家界有如此之多的美女。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可老臣還是覺得……”

“沒有變革就沒有進步,陳堯。朕可不是來玩的。那是什麼?”

地上散落着一些植物組織殘骸,空氣中充滿了嗆鼻的大蒜味。

“龍迎少祖!?”陳堯倒吸一口冷氣。

“當真?”十四皇子殿下緊鎖起眉頭。

“千真萬確,殿下。「影衛」已是認真打探過了。波波豪稱呼這位為龍迎少祖。而青龍祖的血脈使得他們相貌平平不易被人覺察,但依波波豪的眼光來看根本不會錯的。您還記得十二太上皇的事嗎。當初有人派十二太上皇小時候身邊貼身侍衛的同胞兄弟替代本體監視波波豪,竟被其識破了。足以見得波波豪洞察力之敏銳。”

“青龍祖是守衛大陸的原始四大勢力之首,波波豪根本不敢得罪青龍祖故意認錯人,所以排除設計我們的可能性……”十四皇子殿下悄聲呢喃。

“快!快去扶起青龍族龍迎少祖!”

眾人慌亂地屏息,卻被大蒜的味道連連辣出眼淚。他們只得眯着紅腫的眼睛前進。十四皇子殿下哪裡見過大蒜這味毒藥?

“愛卿,我快不行了。”

“再忍一忍吧,十四皇子殿下。我們要是拿龍迎少祖在波府昏迷無人看管為由,要挾波波豪交出千家界豈不易如反掌?”

“這是什麼?愛卿?點點催人淚。是魔物嗎?護駕!護駕!”

“不……這是大蒜。您應該學到過。”

“開啟御皇大陣!”

“皇子殿下,「隱者」打探來的消息稱波府四處填埋禁魔石。御皇大陣恐怕是無法開啟了。”

“治波波豪的罪!”

“這裡是邊境。陛下。四處填埋禁魔石估計也是為了除去魔物入侵的危險。”

“你還為他說話。朕……朕……”

好容易抵達了地點,被一地血污的地毯嚇得不敢前行。

空氣中彌散着濃烈的血腥與大蒜味。

“廚師長!”幾聲微弱的吶喊,眾女僕顧不得臭味,跑進了廚房正中處,碎花長裙沾染了些許血漬。她們將那個躺在血污正中央的廚師長頭微微抬起,靠在了一女僕跪坐着的腿上。

“廚師長,廚師長!”

柔弱而急切地呼喚。

“去查看青龍祖祖主傷勢。不得有誤!”他冷冷地說。

打了個噴嚏。

淚水和鼻涕一同流出。

“是!”

……

……

「空法陣」:一無所有的魔法底板,就如同畫作的空白畫布。是魔法師的基礎必修課。用以構築術式。

術式是指魔法的編程。簡單魔法諸如將魔素變化成液體接着運用力量製造超低溫實現瞬間凍結的手法。另有十分複雜的法術因為擁有人腦所無法處理的信息和精密度,故將魔素注入到空法陣中,將簡單的指令加以編製設定,達到實現複雜魔法的目的。

……

「魔素」:構成世界的基本單位。學者與智者們研究發現,那些能操縱並掌握魔法者,他們的松果體普遍比正常人發達。人類松果體(大腦腺體)為長(5~8)mm、寬(3~5)mm的灰紅色橢圓形小體,其發育在7~8歲達到頂峰並開始萎縮。而那些能掌握魔法者的松果體大多沒有萎縮階段而有着一直生長的“異常”。對此,學者和智者們提出了“魔素來自於松果體”的假設。而對使用魔素者——也就是魔法師——調查發現,使用魔素時“將會進入一種超脫的境界”並“感覺到十分空曠與巨大”“覺得從來沒有感覺到自身是如此的渺小”。他們推斷松果體為人體與宇宙奧秘的連接端口。使用魔力將使得人的精神躍遷至另一空間。而對於一種名為“魔素”的能量結構為何能創造物質,學者與智者們眾說紛紜。對於既能毀天滅地又能惠澤萬物力量的研究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