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制的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連供人進出的大門也僅有一扇。

而大名鼎鼎的大魔導師諾蘭格正在這個房間里光滑的石地板上潛心畫著法陣,周圍的十個斯堪維魔法師站在他畫的圈的邊緣詠唱着什麼,十個人的聲音像是從同一個人口中發出的一樣,整齊而洪亮。

眼前這個景象讓大魔導師稍微分了下心。

他不久前的記憶被喚醒,同樣是被墮魂侵攻,同樣由他負責發動魔法消滅墮魂,但因為未知的原因,魔法突然失效,沒了魔法援助的依魯士兵們沒有抵抗住攻擊,再往後,就是墮魂的殺戮地獄和依魯變為廢墟的命運。

依魯的騎士們已經儘可能地讓年幼的公主和諾蘭格先行離開,之後才是平民,也是因為如此,他才能有現在這條命。

但一切還沒有結束,他們的境遇用禍不單行來形容會貼切些吧,在離開依魯后不知走了多久,疲憊的衛士們再次被盜賊和魔物輪番襲擊,所有人都走散了,不管是那位為了引開魔物而獨自離開的騎士,還是那位被盜賊襲擊卻仍勇敢迎戰的公主,都比他更像英雄,相反,沒有魔力的他,就只是個累贅,在被人們保護的時候,他深切的意識到這一點。

最後,衛士們還是因為疲憊而敗給了盜賊,面對這麼大的人數,盜賊決定將他們分兩批運走,至於運去哪裡,諾蘭格當然不知道。公主和一部分人是第一批,諾蘭格則是第二批。說實話,還好當時諾蘭格因為逃亡蓬頭垢面的樣子讓盜賊認不出他的真實身份,不然等待着他的也許是更悲慘的命運。

就在諾蘭格絕望之際,斯堪維的領主克羅格帶着偵察騎兵出現在他們視野里,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逃亡到斯堪維的邊境。偵察騎兵們一口氣將盜賊全部擊敗,而克羅格則是認出他的身份后,將他請到了斯堪維的都城,在他留在斯堪維修養的期間,一部分依魯士兵決定繼續搜尋公主的下落,但至今未歸。

而他雖然之後有請克羅格派兵探查那位騎士和公主的情況,但根本就是音訊全無,當這次,準備第七次派出偵察兵的時候,墮魂突然從西南方向進攻而來,為了保護這座城市的人們,身為大魔導師的諾蘭格自然臨危受命。

決不能讓依魯的悲劇再次上演。諾蘭格緊緊盯着構建完成的術式,十位魔法師也剛好詠唱完畢。

懷着希望這次提前設置好的大型魔法能儘可能多地將墮魂的先遣部隊消滅的心情,諾蘭格按住法陣的最中心的一個圓形紋路,發出了不像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所能發出的喊聲。

“喝!”

法陣瞬間發出青綠色的光芒將整個房間照亮,魔法師們也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樣稍稍往後退,但很快站穩了腳跟,繼續往法陣中輸入魔力。

“開始了。”諾蘭格聽到不尋常的雷聲響起。

————————

“快快快,把城門拉起來!”

克羅格站在斯堪維城的城牆上指揮着士兵們將護城河上的大門立起。在得知自己位於南方的領地同樣遭受襲擊,但襲擊的墮魂較少后,他將指揮軍隊的重任交給了有着出色軍事才能的兒子,相信他就算沒有傳信也能知道自己的意圖,然後自己留在斯堪維保護王。

東西走向的斯堪維都城毫無疑問會承受來自攻陷了西南方向國家的大批的墮魂進攻,原本架在護城河上當做橋的城門被緩緩拉起,不遠處的墮魂已經開始衝鋒,雖然覺得他們應該不會傻到自己衝進護城河中,但至少要抱着這樣的希望。

城牆上的士兵們咬着牙儘可能快地拉着成年人手臂粗細的鎖鏈,鎖鏈另一頭連着的自然是那扇厚重的城門,斯堪維的都城有着高低差,由外向內地勢逐漸上升,最中心的是王城,可以俯瞰整個斯堪維的領土,而在靠近城中心的高處,王城前方的空地,設立着用於擊破敵人攻城武器的巨型投石機。

只要城門被拉起,在火力的覆蓋下,就不會有任何能越過那護城河的人,當初王下令挖這條河的時候,是沿着附近的地下水脈挖掘,並將深度擴展到將近六七米的程度,如果掉下去,就算不被淹死,也會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曾經,就連克羅格都相當好奇為什麼一道護城河都能有這樣的水流量,不過聽說是城內魔法師們做出的努力后也就不再多過問了。

隨着木材擠壓時發出的吱呀聲,逐漸沉下的夕陽被城門完全遮蔽,雖然明明還不到視線會被遮蔽的時刻,但城內不知為何已經是一片漆黑。城門之後登時亮起無數火把,拿着火把的斯堪維士兵們迅速地集結到城門前,聽着城外墮魂毫無秩序的咆哮聲,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相當嚴峻。

轟隆。

一聲驚雷響起,克羅格與城牆上的士兵們被吸引過去,只見都城之外,墮魂進攻的方向的上空,出現了一片已經不能用大來形容的黑雲,它直接覆蓋了視野範圍內的天空。

原來就是它遮蔽了還未完全落下的太陽。

轟隆。

又是一聲,但這次與第一次不同,這次隨着聲音響起,一道天雷直擊墮魂所在的地面,宛如一道白色利劍刺穿黑色的破布,本來被墮魂覆蓋的黑壓壓的一片陸地顯現出它原來的土黃色。

緊接着,雷擊愈來愈頻繁,被直擊的墮魂白骨都被化為粉末,受到波及的墮魂像紙片一樣四散開來。

城牆上的士兵們張大嘴巴,在短短的驚訝后高聲歡呼。克羅格也將喜訊傳達給因為在城門后待命而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的士兵們:

“戰士們,歡呼吧!大魔導師大人的力量正在墮魂的軍中肆虐,給它們帶去無窮盡的死亡!”

聽見克羅格的話后士兵們也高舉火把吶喊助威,彷彿這樣能讓那片雷聲持續得更久似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有如此大的、遠超依魯城那一次的威力,是因為諾蘭格此次釋放的是斯堪維城中整整十位高階魔法師的魔力。

烏雲變得更加漆黑,但其中的雷電也更加明亮,每閃耀一次就會照亮大地,每照亮大地一次,就會有龐大的能量直擊地面,每直擊地面一次,墮魂就以十體為單位被消滅。

雷電在肆虐着,直到在約莫五分鐘之後,黑雲才回歸寂靜,但它沒有散去,士兵們緊張地仰望着它,墮魂們則是因為雷擊停止,重新集結了足夠多的數量再次準備越過護城河,已經有幾體墮魂因為嘗試跳過護城河而掉入河中消失無蹤。

克羅格吞了口口水,吶喊聲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就這樣結束了?墮魂的數量還是相當多,粗略估計都有七八百體,若要硬守的話,可能會面臨弓箭射光而束手無策的情況,畢竟墮魂不是單單一枝弓箭就能射死的存在。

突然,閃過光芒。

克羅格不由得眯起眼睛,黑雲似乎是醞釀了許久終於找到機會,內側的雷電不規則地閃爍着,晃動着,彷彿即將滿溢而出一樣,墮魂們也注意到了異變,但是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

迄今為止最大的爆炸聲突然響起,連遠側的人類士兵們的鼓膜都有被震破的危險,無數道雷電同時落下,全方位無死角地將整片土地覆蓋,閃耀出的光比太陽都耀眼,地上的墮魂茫然地望着這逃無可逃的雷電,然後,沒有任何抵抗地化為灰燼隨爆炸而產生的氣浪飄散。

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的克羅格無言地舉起武器。所有的士兵們士氣高昂地再次齊聲吶喊,彷彿要震碎倖存的墮魂的五臟六腑一樣。

而遠在王城之內,大魔導師所在的屋子裡。

“噼啪”術式發出了火花爆裂的聲音后冒出青煙,光芒也一起消失,十位魔法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面無血色。

“辛苦了。”諾蘭格低頭向魔法師們表示謝意后快步離開房間,房間外,烏雲迅速地散開,沒有烏雲遮蔽的夕陽照進過道里,照亮了諾蘭格蒼老卻堅毅的臉。

以及更多的待命着的魔法師們的長袍。

“出發吧,魔法師們。”

諾蘭格拿起倚在門旁的魔杖輕敲一下,而回應他的,是那些不分男女老少,無一例外都穿着魔法師長袍的人們,他們用堅定的目光看向諾蘭格。

也許是感覺到威脅自己的黑雲消失了吧,墮魂再次從遠方的地平線出現,這次出現的數量加上之前殘存的墮魂,一共三百多體。克羅格在心中估算出這個數目后,先呼出一口氣,然後又吸了一大口遍布焦味的氣體,以冷靜的聲音喊道:“全員,準備戰鬥!”

“噢!”回應他的自然是士氣無比高昂的士兵們。

“弓手準備!”克羅格舉起右手,另一隻手則是靠在左側的劍柄上,耳邊立刻響起弓弦被拉緊時發出的悅耳聲音。

墮魂在彙集成一個集團后再次準備衝鋒,這次它們似乎有所準備,以兩體為一個單位的小隊,約莫總共六七十體的墮魂肩扛着被削剪的粗木打算衝破城門,那些粗木直徑已經達到了攻城車的水準,長度也可以越過護城河,它們到底是從哪弄來這麼粗的木頭的?而且這些粗木明顯是經過處理后才變成這幅形態的,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克羅格露出自信的笑容,看着墮魂一步步逼近,等到幾乎已經到了可以看清它們猙獰面孔的距離后,右手揮下。

弓箭一齊飛出,密密麻麻的黑點遮蔽墮魂的視野,然後就是像暴雨一樣落下的衝擊。貿然前進沒有防禦措施的墮魂像是練箭場的稻草人一樣身上插滿弓箭倒地,扛着巨木的墮魂反應過來的舉起巨木扛住箭雨,只有兩隻外露的手被扎滿弓箭,他們在忍着劇痛的同時繼續前進,而沒反應過來則是扛着巨木的半邊身子完好無損,另一邊卻是千瘡百孔,最後轟然倒地。

“巨型投石機開始投放。”克羅格估計城中的部隊已經集結完畢,隨即向身邊的士兵下達命令,那士兵點點頭,離開城牆,打算將命令傳達到後方的部隊。

過了約莫三分鐘,收到騎馬傳令兵傳來的消息后,於投石機附近集結的部隊的隊長點點頭,當即分出一部分人員操作投石機,然後帶着剩下的人繼續支援前線。

該說真不愧是訓練過的士兵嗎,“鏘”的一聲,什麼金屬物體被彈開的聲音,設置好的投石機被解開鎖定,士兵們則是每兩人一組,抬出之前從軍械庫里搬出來的巨石,將它放在投石機之上,然後,投石機前段,比巨石更重的重物被解放,圍繞着支點,巨石被巨大的牽引力拋出,雖然目視情況下,飛行的速度慢的讓人擔心會不會在半途落下,但這不過是主觀的想法罷了,巨石實際上正以恐怖的速度飛向墮魂所在的地方。

緊接着便是相當大聲的悶響,巨石砸扁墮魂的音效讓前線的一些士兵感到不舒服,但沒有顧及他們感受的餘裕,更多的巨石以每分鐘兩到三顆的速度被發射出去,有些運氣好的投手投射出的巨石,落點有時正好位於墮魂的中央,有時是扛着巨木的墮魂的正上方,這給城牆上的守軍緩解了不少壓力。

“就按着這種勢頭繼續下去,第一批弓手換人!”克羅格讓戰爭開始便不斷彎弓搭箭,現在已經顯露出疲態的士兵輪流跟城牆下待命的弓手切換,箭雨不曾停歇。

戰鬥還在繼續。

直到天色漸暗,射出的弓箭已經帶着火星,後方的投石機也早因為沒有了巨石而陷入沉寂,但墮魂的侵攻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弓箭的消耗量已經相當地大,不過墮魂也損失了超過半數的人員,只要堅守城門,就這樣拖到斯維安的援軍到來也不是不可能。

“早知道當初多備點巨石,不過軍械庫裝不下吧。”克羅格便射出一枝箭邊自言自語,他用“狀態強化”強化了自己的肌力,不停地射出弓箭已經相當長的時間了,然而就算是強化,這樣子勉強自己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肱二頭肌和指關節上的抽痛,“接下來的事還是交給年輕人吧。”克羅格再次射出一枝箭後放下弓,眺望着遠方,說實話,這次墮魂的進攻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強度相當地大,好消息除了沒有士兵傷亡以外,也找不出其他的了,再加上不知道墮魂何時才會撤退,士兵們不只是肉體,精神上也積累了相當大的壓力。

但是。

“咔”什麼東西破空而來擊中石制城牆的聲音傳入克羅格的耳朵中。

“恩?”克羅格撐在城牆邊緣往下望去,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沒有,但緊接着,又是相同的聲音響起,這次比剛才大得多,連克羅格都感受到自己腳下的城牆有些震動傳來。

他立刻再次舉起弓,將搭在上面的箭矢點燃,用最大的力氣發射出去,那一點搖曳的火光隨他期望地飛到了遙遠的一邊,雖不及地平線,但已經不是人類能達到的距離。

然後在那火光之下,看見了一個肥胖的身軀,彷彿是在嘲笑他似的,肉塊微微顫動着,猜都知道,這種存在不可能單獨出現。

“快離開城門,到城門兩側去!”克羅格要把嗓子喊出血一樣向下面的士兵高喊着,士兵們面面相覷,不是很理解這位領主的意思。

“快啊!快動起來!不想死的話快行動起來!”克羅格狂亂地揮着手,士兵們也終於慌慌張張地開始行動,城門附近響起了喧鬧的聲音。

“別擠在一起,散開!”然而克羅格的話還沒說完,城門就被什麼東西轟擊了一下,響起了令人膽怯的聲音,士兵們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緊張地望着大門。

“別停下,快散開啊!”克羅格明顯也聽到了這聲聲響,他更加緊張地大喊。士兵們再次開始行動,這次比剛才更無序混亂。

下一秒,城門前的士兵像是被什麼吸引似的看向城門,然後,他們視野中的一切彷彿都被放慢了一樣,親眼看着那扇大門從正中央被什麼東西撞擊變形,而那變形也沒持續多久,隨着木頭斷裂的聲音,一顆巨大的石塊突破木頭,從變形的中心點出現,突破城門的阻攔。

“啪。”乾巴巴的聲音響起,飛進來的巨石在地上拖行了幾米,在那拖行的軌道上,再也沒有任何士兵,取而代之的是被碾爛的肉片和成直線型的血跡。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悲鳴,這份恐懼的感情逐漸感染到所有人,他們叫喊着,推搡着,想離開門前的位置,甚至有幾人直接被人潮淹沒,倒下后再也沒機會爬起來。

然而傳來的噩耗不止這一點,被擊破的城門因為承受不住自己的重力,從被擊破的位置斷裂開來,上部被鎖鏈牽着,無力地掛着,而下部則是倒下成為了一座斷橋。

遠處的咆哮變得更加大聲。

克羅格將弓手的指揮權給了一個他認識的士兵,鐵青着臉離開城牆,趕往城門。

“不要慌張!撤到兩側,用城牆做掩護,如果有墮魂過來就從兩邊包圍!”克羅格在樓梯上邊喊邊拔出劍,現在是分秒必爭的時間。

聽見領主的聲音,所有人都望向聲音的來源,然後儘可能快地按照領主的命令行動,鎮定下來的士兵們移動到城門兩側擺好隊形,半蹲下來,借夜色的掩護隱藏自己的身形。

“準備......”克羅格位於陣列中,大氣還沒喘幾口就開始指揮部隊,儘管肌肉不停地刺痛,可能都握不住劍了,但還是不能在士兵們顯示出疲態,不然軍心絕對會渙散。

墮魂的咆哮在不久前已經停止,但它們絕對不是撤退了,偶爾還在轟擊城牆的石塊就是最好的證明,而既然襲城者已經出現了,還是抱着屠殺種也一同出現的覺悟比較好,說不定,今天殺死的墮魂會比自己看見的都多。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一聲重物撞擊木頭的聲音在寂靜的行伍中響起,毫無疑問是墮魂跳到了斷橋之上。

克羅格屏住呼吸,他身旁的一個士兵也吞了口口水。

同樣的聲音之後不停地響起,緊接着,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但是它被城中的亮光吸引,兩秒后才發現兩側的人類伏兵。

“攻擊!!!”克羅格扯開嗓子大喊。

“喔!!!!!”士兵們高喊着將手中的長槍刺了出去,第一體墮魂瞬間被將近十根長矛刺穿,但之後,更多的墮魂出現在城門形成的斷橋處。

“陣型別亂,頂住!”克羅格指揮兩側空閑的士兵將陣亡或負傷的士兵留下的空缺補上,在城門這種較為狹窄的地方,墮魂龐大的體型讓它們無法一口氣湧入,反而被士兵們組成的人牆堵在入口,而且他們的身軀剛好可以阻擋住襲城者不時拋向城門的石塊。城牆上的弓手分為兩撥,一撥在攻擊遠方襲來的墮魂,另一撥由上而下攻擊已經通過城門的墮魂。

“狀態強化!”克羅格幾乎要咳出血般地強行再發動了一次魔法,身上各處突然襲來了鑽心的疼痛,但在魔法發動后,劇痛消失,各處再次湧現力量。

接着,像是為了響應他的決心,一顆火球準確地越過士兵們組成的人牆,擊中了墮魂群中,有幾體墮魂直接被擊中,嚎叫着倒在地上被燃燒殆盡,接着是更小但是更多的火球,轟擊着城門內的墮魂,而士兵們身上也浮現着點點微光,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克羅格不由得向後望去,看見了令人安心的存在。

不遠的高台上,一位老者正充滿威壓地站着,而他身後的,是斯堪維里引以為傲的存在。

“法師們,蕩平他們。”

諾蘭格平舉着右手,站在斯堪維的法師們前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