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戰爭過後,弗拉德的廣場還是人來人往,平民正幫助士兵們清理戰爭后留下的廢墟和屍骸。斯維安並不在這群人中,他在之前派出了偵查騎兵查明了森林沒有墮魂的後續部隊后,此時正在一個小酒館中解決一些遺留下來的問題。

此時黑騎士就隔着一張大桌坐在他面前,玉在稍遠處饒有興趣地觀察着店內的裝潢,希雅恭敬地立於黑騎士後方,但偶爾眼神也隨着玉四處遊覽。

斯維安則是站在黑騎士正對面,酒館門外站着兩個士兵,除此以外,再沒有其他人。

“再次感謝您出手相助,並且為我之前的無禮鄭重道歉。”斯維安欠身。

“這可不是無償勞動。”黑騎士靠在椅背上,雖然這麼說,他還沒想好要提什麼要求就是了。

“當然,您儘管提出要求,我定當全力滿足。”

斯維安邊說邊祈禱對方不要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女人、金錢都好說,甚至一個領主的頭銜都可以向王請求,可是軍權的話,就要找借口搪塞過去了。

“那就之後再說吧。”

“我明白......您......您說什麼?”斯維安停止胡思亂想,抬起頭。

“我沒說明白?”

“不,不是,如果您這麼希望的話。”

“說起來,有兩個問題。”黑騎士邊說邊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個地圖,“你看看這個地圖繪製的怎麼樣。”

斯維安恭敬地雙手接過地圖,端詳一會以後:“恩,比較重要的城市都有標註,路徑也很明確,雖然不算優秀,但也算質量上乘。”分析着地圖的斯維安沒注意到希雅臉上露出一絲緊張。

順帶一提,就在不久前,希雅的腳鐐已經被黑騎士要求拆除了,至於是不是有特殊含義,只能讓希雅自己去猜了。

“那就好。”黑騎士取回地圖,轉移了話題,“還有一個問題,你那個魔法是怎麼回事。”

“啊啊,那是被斯堪維的魔法師們教會的,連沒有魔法才能的人,只要經過一定學習就可以使用的強化型魔法。”

“繼續。”黑騎士接了一句。

“魔法分為強化型,殺傷型和弱化型三種,除了第一種,另外兩種魔法都需要有魔法才能的人才能學會,像我們這些只會揮劍的粗人,學會強化型魔法‘狀態強化’已經是萬幸了,還有許多人則是因為要先在腦中構建亢長的句式,然後還要詠唱才能發動魔法,覺得過於困難就直接放棄了學習。”

“這真是稀奇。”黑騎士的腦海中並沒有關於魔法的記憶。

“莫非......您沒有接觸過魔法嗎?暫且不提殺傷和弱化型,強化型魔法應該在內部大陸的將軍們之間相當普及才是,就算有國家連士兵都會用也不奇怪。”

黑騎士回想了一下,要說沒有接觸過應該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有接觸過,又是在什麼時候呢?關於這部分沒有明確的記憶。

“殺傷型魔法我根本沒聽說過構成的句式,弱化魔法也只是聽說過其存在而已,強化魔法我倒是略知一二,強化魔法可以強化的有武器防具,也有身體素質。至於其他的就......抱歉。”

“這樣啊。”黑騎士敷衍回答了一句。

“原來內陸的國家有這麼強大的實力啊。”希雅則在黑騎士之後插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也只有玉和黑騎士看見了希雅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

“也不算是這樣,”斯維安苦笑一下,並沒有發現希雅細微的表情變化,“要說強大的實力,應該要算上斯希格帝國吧,明明有龐大的地下組織潛伏着,卻還能保持着秩序和國力,如果不是跟地下組織有什麼內情的話,那還真是令人敬佩。”

“從斯堪維到最近的國家要多久。”黑騎士對斯希格沒有任何興趣。

“最近的就是斯希格,雖然就在我國的北方,但不眠不休騎馬趕路的話也需要五天的路程。”

黑騎士點了下頭。

“說起來,剛剛您似乎對魔法很陌生,莫非,您是來自大陸南方的國家嗎,我記得有許多小國,和一個叫依......”

“軍團長!萬分抱歉打擾你們!但是王的信使剛剛抵達了後門!”一個士兵闖入酒館,打斷了斯維安的話。

“怎麼回事......王的信使怎麼會在這時候......”斯維安緊皺眉頭,轉向黑騎士,“抱歉,可能有些要事要處理。”說完就離開了酒館。

留下了仍在思考着什麼的黑騎士還有正在互瞪的希雅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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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斯維安抵達了後門的城牆,原先留下的監視部隊已經三三兩兩地撤退,防禦工事也已經全部拆除。

“這是......”

有個人卻在此時吸引了斯維安的注意力,斯維安向下望去,對方位於城門不遠處,似乎正因無法進入城內而感到焦慮,騎着馬來回踱步,身後披着金黃色的鮮艷斗篷,似乎是王的直屬部隊。

“軍團長大人!”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斯維安,“王命令您在解救弗拉德城后,火速返回王城,墮魂大軍已經從西南方向進攻各領主的領地了!”

“什......請回報王,我將全速趕往王城。”斯維安聽見后立刻回答。

似乎是因為事態緊急,信使僅點了點頭便調轉馬頭離開。

雖然回答的很快,但斯維安還是一片混亂。

這怎麼可能,西南方應該有許多小國才是,他們怎麼可能放任墮魂越過自己的領土,但王的信使是不會謊報軍情的,硬要說的話,就只有兩種可能,要不信使是假扮的,要不就是......西南已經淪陷......斯維安搖了搖頭驅散第二個可能給自己帶來的恐懼,再怎麼樣,畢竟是以國家為單位的存在,怎麼會連求救都沒有發出就消失。

“聽到了有趣的消息呢,主人~”宛如銀鈴般的聲音在沉思的斯維安耳邊響起,他猛地一個激靈轉頭望去,卻發現玉就在自己的不遠處,一隻手蓋在耳朵上隔空對酒館說著什麼。

“恩......恩......我知道了,我轉達給他。”玉說完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以後,轉身對斯維安微微笑了一下:

“聽好了,在說正事前,姑且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之前你把我從主人身邊帶走的事了,不過,再有下次的話——”

玉的笑容明明沒有變化,但斯維安清晰地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纖細的小手以可怕的力量握住,彷彿沒經過那隻手的同意,敢跳動一下就會被捏爛一樣。

斯維安劇烈地喘着氣,拚命忍受住能讓他跪倒在地的恐懼。

“好了,現在傳達我主人對你們說的話。”玉再次開口,剛剛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彷彿是騙人的一樣,“大意就是‘為了個人目的,我打算隨你一同前往斯堪維。’就這麼多。”然後頭也不回地飄離城牆,飄向酒館。

斯維安還是沒有緩過勁來,舉起顫抖的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現在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那個黑騎士還是這個少女更令人畏懼了。

在做出事態緊急的判斷後,在斯維安的調動下,隊伍以極高的效率集結完畢,準備行進,弗拉德也留下了少量精銳和新兵的混合部隊防衛。

黑騎士依舊是站在行伍的最末尾,玉緊緊抱着他的手,兩人看着希雅與拉貢等人道別。

而有更多的視線聚集在黑騎士之上,士兵們以一種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並毫不掩飾自己慾望地看着玉。

真是嫌命長。斯維安無奈地搖了搖頭,重重咳了一聲將所有士兵的意識拉回來。

“出發,急行軍返回斯堪維!”斯維安騎上馬下令道。

另一邊。

真是意料之外的失態。

萊蒙焦急地在自己的房間中踱步。

就在不久前,墮魂宛如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領地里,並對所有能見到的人類展開屠殺,這令萊蒙心痛不已。

因為這樣子的話,生產就會停滯,自己的經濟來源就會被封死,沒有錢,就沒有勢力。

萊蒙搓着手,拚命想着應對的方案,額頭上的汗水像瀑布一樣止不住。

現在姑且是讓那些腿腳快的人都躲進城堡里了,自己的手下也在反擊着墮魂的進攻。

“該死,西南的廢物國家怎麼瞬間就滅國了。”萊蒙恨恨地吐出一句。

本來墮魂進攻弗拉德是一個意外的驚喜,這讓他終於找到機會把那個該死的斯維安支開,如果設計得好的話,甚至能借墮魂的手幹掉他,誰知道,他不僅活下來了,墮魂還被擊退了。

現在則是自己這邊被墮魂侵攻,雖然其他領主也好不到哪去,但這口悶氣就是發不出來。

“當兵的人不能少,不然會影響自己的實力,健壯的男人不能少,不然生產會停滯,也不能用錢收買墮魂,它們也不可能知道金錢的概念......好,決定了,讓‘死亡之手’派人來幫忙吧,在此之前,要死守這個城堡。”

萊蒙飛快地動着自己的大腦,口中念念有詞。

“死守城堡,就要有足夠的食物和武器,武器不用擔心,食物的話......”

萊蒙眼睛亮了起來,慢慢停下腳步:“老人女人孩子少了,食物不就消耗得慢了嗎。”

只要找個借口把這些累贅趕到城堡前的空地去,不僅可以節省城內的食物,還可以讓她們吸引那些畜生的注意力,然後再讓士兵來次齊射,簡直兩全其美。

萊蒙的口中都露出了笑聲,他不禁覺得,自己這份決斷是作為一個王應有的,等佐王派失勢,他就能展現自己的才能了。

然而。

“遇到,什麼開,心的,事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萊蒙的身後響起,萊蒙所在的房間,沒有他的允許,自然是任何人都不能進來,於是萊蒙警惕地轉身,然後向後跳了一大步,展現了一個領主不該有的敏捷。

出現在萊蒙面前的是一個全身都罩在灰色破布下的人。

“原來是第三席啊,你怎麼出現在這裡,啊,我知道了,是狄索爾派你來幫我的吧!”

萊蒙喊出面前這個人的代號,之所以沒有喊他名字,不是因為不喊,而是因為根本沒有。

“啊,似乎,是這樣的,沒錯。”

被稱為“第三席”的人向前踏了一步。萊蒙不由得後退了一小步,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討厭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令人噁心的氣味,而且這個人腦筋似乎有點問題,是“死亡之手”里他最不想與之交流的一個人。

派第四席來該多好啊。萊蒙回想起愉悅的往事。

第三席沒理會萊蒙的心理活動,他稍微歪了歪頭,似乎想表達自己的不解,但是他歪頭的角度太過詭異,都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沒有頸椎這個東西。

然後他轉過身,走向這個房間唯一的窗戶,從那裡可以看見城堡正面的情況。

不遠處,墮魂正在愉悅地追殺着被關在城堡之外無處可逃的人,他們多半是腿腳不便的老人或是傷兵,還有一些尚不懂事的孩子。

墮魂們一視同仁地落下凶刃,任由血花飛濺。有些人在臨死前向這扇窗戶伸出手,張開嘴巴。不過距離太遠,根本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也看不見他們細緻的表情。

“呼呼,咳,可愛的,孩子們.....正在狩獵呢。”第三席發出了喘氣的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咳嗽,但不管怎麼樣,萊蒙對此毫不在意。

“現在怎麼辦?等狄索爾派援軍?還是直接逃走?可以的話我可不想離開這塊肥地。”萊蒙焦急地詢問窗前的人。

第三席轉過身,又歪了歪頭,萊蒙皺起眉頭忍耐那種看見他就會產生的不快感。

“啊,這個,你不用,擔心。”他走近萊蒙,“我,保證你,不會被他們殺掉。”

“那真是太好......”

“因為,他們,不怎麼,殺同類,啊。”

萊蒙顯然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第三席沒有多說其他的,抬起手,乾枯的皮膚將淡青色的詭異血管暴露得一覽無遺。

萊蒙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轉頭便跑,但第三席舉起的手泛起了灰色的光,字符出現在手腕處,不斷環繞着,萊蒙也停下了腳步,不,是被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是仁慈還是惡趣味,第三席讓萊蒙的脖子是自由的,萊蒙拚命轉着脖子,想看向自己的後方。

因為有些人,就是越怕死亡,越在意死亡離自己的距離。

第三席邁着搖晃的步子,走到萊蒙的左側,相當靠近萊蒙的臉,輕輕呼出一口氣,那種死魚一樣的腥臭味拂過萊蒙的鼻腔,這讓萊蒙表情因為恐懼和噁心而扭曲起來。

“嘎哈,哈,哈。”第三席仰起身子發出奇怪的聲音,“你們,是這樣,笑的吧。”他仰起身子的時候蓋住頭的破布也因為慣性而脫離,讓萊蒙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長相。

“怪......怪物......”萊蒙僅能發出這幾個詞,因為他的嘴巴被第三席把自己那個枯瘦的手伸了進去堵住。

萊蒙用盡自己所有的求生本能,奮力咬下那噁心到快令人嘔吐出來的手,想讓第三席因為痛苦而把魔法解除。

恐懼已經讓他無法冷靜思考了,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知道,哪個魔術師會僅僅因為痛苦而解除魔法呢?

“咔嚓。”奇怪的朽木斷掉的聲音響起,第三席的半截手掌留在萊蒙的嘴裡。

他狐疑地收回手,然後用另一隻手摸着斷掉的地方,似乎想治癒傷口,然後——

“咔嚓。”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直接把整個手掌掰了下來,像漿糊的液體從斷面不停流出。

“沒,想到吧,哈,嘎哈。”第三席將那另外半截手掌像裝飾藝術品一樣放在萊蒙的頭頂,“沒想到,你還喜歡,我的手啊。”

第三席的墨跡讓恐懼中的萊蒙都不由得感到了厭煩。似乎是感覺到了這一點,他放下沒有手掌的手,舉起另一隻:“狄,索爾說,你太麻,煩了,可能會,暴露,我們,所以,送你一程。”

“噗。”有些令人噁心的水聲響起,斷手的斷面處以恐怖的速度出現了一隻新的手掌,只是還是宛如枯木一樣難看。

然後,總共十隻的枯瘦的手指像是波浪一樣靈活卻不規則地動着,手臂也緩緩的向上抬升,萊蒙突然抽搐了一下,整個人也跟隨着第三席的手的速度緩緩上升。

“咻。”什麼東西被抽出來的聲音,浮在半空的萊蒙失去了什麼東西的支撐,無力地摔到地上。

“再見,然後,你好。”第三席輕輕說道。

倒下的萊蒙再次緩緩站起,然後全身的骨架猛然膨脹,衣物也承受不住肌肉的成長而被撐開,脊骨附近的肌肉和皮膚化作濃煙消散,毛髮漸漸脫落,瞳孔漸漸擴大、擴散——

然後消失。

“加入,狂歡,吧。”第三席搖了搖身子,化作粉塵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