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攜帶着老弱婦孺的行伍，在經過一個上午的趕路后，弗拉德城也近在眼前，但總感覺有些不對，因為城市的大門緊閉着，連平時在城門附近盤查守衛的人都消失了蹤影，相反，城牆上許多像是士兵的人們緊張地四處奔走着。
有一個士兵被城下浩浩蕩蕩的動靜吸引，探出頭后發現了拉貢他們的隊伍，立刻對城內以城外都聽得到的聲音大喊：“是難民，快把大門打開！”
並不算厚實的城門過了一段時間后緩緩打開一條足以經過一輛馬車的縫隙，幾個士兵在門內邊警戒着周圍邊向他們招手：“快進來，不要命了？”
一行人糊裡糊塗地被士兵們催促着進了城，卻發現城內熙熙攘攘，有一看就是城裡人的，也有一看就是鄉下人的，二者的氣質的差別在他們聚在一起后體現的更加明顯。
“怎......怎麼回事......”拉貢也有點糊塗。
似乎是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一個士兵轉過頭嗔怪地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啊，算是吧......”
“真是幸福的蠢貨，這裡即將被墮魂進攻了。”
“什......什麼？墮魂怎麼會進攻這裡？”
“邊境早在昨天就被攻破了，真是的，那群傢伙。”士兵埋怨了一句。
村民們頓時安靜下來，誰能想到尋求庇護的城市都將被墮魂攻擊？有幾個嬰兒被這種壓抑的氛圍感染，開始哭泣起來。
“快找個地方安頓起來等支援吧，現在後面小道應該會有援軍過來，所以還不能放你們過去，免得影響了行軍的速度。”士兵好心提醒了一句，隨後回到了崗位。
拉貢沒有再去安慰其他村民的餘力，反而下意識地看向黑騎士，然而，黑騎士像是對此充耳不聞，步調悠閑地走向市中心，希雅則是有些失落地跟在黑騎士身後有些距離的地方。
“這可是墮魂襲城的狀況啊，為什麼還能這麼鎮定，難道已經放棄了？”拉貢邊擦冷汗邊自言自語。
————————
“動作快，弗拉德已經近在眼前了！”斯維安招呼着身後的兩百號人，但他們並沒有想象中高昂的士氣，這是難免的。
一個旁側的士兵戰戰兢兢地問道：“斯維安軍團長，墮魂到底是什麼東西？”
聞言，斯維安看向士兵稚嫩的臉，心中卻將萊納的祖宗罵了個遍，說好的兩百近衛軍全部變成了毫無經驗的娃娃兵，為了讓佐王派失勢，居然還讓這些年輕人白白送死。
平靜了一下心情，斯維安回應：“簡單來說，早在數百年前就有關於墮魂的記載，它們一夜之間在整個南大陸的北方，靠近世界中央的地方出現，沒有任何徵兆地將那塊區域的所有文明付之一炬、所有人類屠殺殆盡。”
“這......怎麼可能......”士兵的臉上寫滿了苦澀。
“但這就是事實，好在各方大陸及時在災難擴大前鞏固了自己的防守，將墮魂全部限制在中央地區，東大陸的龍王，西大陸與南大陸的聖殿，以及我們北大陸的天然隘口，這些都很好地剋制了墮魂的侵攻。”
“龍......龍王？那是？”士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龍王，很難以置信是吧，東大陸居然會有獸人這種生物的存在，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他們說不定和我們北大陸的魔物是同一種概念，這樣你也就釋懷了。”
“原來如此，那聖殿是？”士兵顯然對這個名稱更好奇，身子有些微微前傾，都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從馬背上摔下來。
“提到聖殿自然不能少了聖堂，聖殿就好比是聖堂設立在南與西大陸的據點，他們是人類目前公認的抗擊墮魂的主力軍，據說他們是被神靈賜予力量的人所組成的團體，不過嘛......”斯維安微微頓了一下后說，“他們到目前都沒有跟我們建立過交流就是了。”
“神靈......”士兵咽了口口水，這個詞彙對他來說有些難以置信，畢竟北大陸是一個沒有信仰的地方，只有為了生存而不斷的抗爭。
說來，也就是因為這裡沒有信仰，聖堂才不對北大陸伸以援手吧。士兵這麼想着，閉上了嘴。而且，弗拉德城已經到了相當近的距離。
————————
拉貢看着城內人們露宿街頭、互相挨着取暖的景象，嘆了不知是今天第幾口的氣：“找哪裡安頓啊，現在的情況不就是只能睡大街嗎。”
就在這時，平民和士兵全部騷動起來，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一個士兵在弗拉德城的後門以相當響亮的聲音高喊：“是軍團長！斯維安軍團長帶援軍來了！”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
後門緩緩打開，一個頭髮剪得相當短，面容堅毅的男人帶着騎兵隊進城，他的右腰收着一把長劍，劍柄上的花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檔次，身上的鎧甲相當厚實，但並不顯得贅余，右胸口上有着斯堪維的標誌：一桿斜着的劍與長槍。身下的戰馬四肢則是相當健壯，身上也披着甲胄。
斯維安被人們簇擁着進城，後門也在兩百騎兵進入后被斯維安下令關上。對此種情況，之前提問的士兵再次好奇地問道：“後面五百人呢？他們為什麼不進城？”
“......不要在意。”
斯維安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因為如果他此刻回頭一看，就會發現那五百人已經在城外就地建立了防線，準備隨時殺死從城裡出來的生物。
不論是墮魂還是人類。
“情況如何。”斯維安下馬向迎接的守城部隊隊長問道。
“墮魂最後一次被發現蹤跡是在弗拉德前方不遠處的森林裡，數量不明。對了，這邊剛好來了幾個從那邊過來的村民，您可以問問他們的村長，但他們好像也毫不知情就是了。”
斯維安點點頭，然後跟着隊長穿過分成兩邊的人群，來到拉貢的面前，相當禮貌地向已經呆住的拉貢搭話：“請問，您就是村長？”
拉貢相當緊張：“是......是的，有幸見到偉大的軍團長大人......不勝惶恐......”
“不用緊張，說來，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你們的村子是被墮魂襲擊了嗎？”斯維安笑了一下道。
“不......沒有墮魂，倒是有領主的徵稅隊......”拉貢吞吞吐吐地說。
“那這麼說來......”斯維安像是想起了一件事，他從拉貢身上移開視線，四處張望着，然後定定地望向他的右後方。
果然在啊。
所有人給這道銳利的視線讓出路，人群不斷分開，一直到一個身穿黑色全身鎧的人為止。
“原來真的存在啊。”斯維安自言自語，右手顯得相當隨意地靠在劍柄上，沿着人們讓出的道路一直向著目標走去。
黑騎士本來還相當奇怪為什麼人聲鼎沸，而且還有人們自動分離出道路這些事情的發生，但是看到向自己走來的人後，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解釋。
“初次見面，我是斯堪維的軍團長斯維安。”斯維安面帶着笑容說出這句話，但他的眼中沒有一絲笑意，身上沒有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
黑騎士興緻缺缺地看了他一眼，頭以一個相當微妙的角度點了一下。
周圍的氣氛都因為這兩個戰士而變得詭異。
斯維安沒打算以粗暴的方式進行對話，現在大敵當前，每一步都應當小心謹慎。
他不動神色地四處尋找着突破口，然後像是找到了什麼一樣，眼前一亮，對黑騎士以低沉的聲音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您身後的這位是奴隸吧。”
黑騎士的身後傳來有點蠢的疑問聲。
黑騎士也不解地回過頭。
希雅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緊張地望着斯維安和黑騎士兩人，臉上的表情表示了她正處於迷茫的狀態中。
“算是吧，不久前剛讓她自由。”黑騎士聳了聳肩。
不會錯了。黑騎士的這句話讓斯維安將所有調查到的情報連接起來。
“就算如此，你也曾經有過奴隸買賣吧？而且這麼說來，你就是襲擊了奴隸城和徵稅隊的那個黑色戰士了吧。”話音剛落，人群中有人疑惑地互相詢問，有人相當驚訝，還有人不知畏懼什麼而向後縮。
“嗯？”黑騎士似乎有點困惑。
“別裝傻了吧，襲擊奴隸城，殺死城主菲提斯特，然後是徵稅隊和萊納，我說的沒錯吧。”斯維安不為人知地稍微攥緊了劍柄。
“差不多。”黑騎士回了一句話。
並沒有完全承認，只是因為他不知道萊納指的是誰罷了。
“那這場墮魂襲城的鬧劇也就說得通了。”斯維安的語氣漸漸加重。
“雖然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但這跟我沒關係。”
黑騎士相當乾淨利落地表達。
斯維安冷笑一聲：“如果沒有關係的話，還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安排，暫住於這座城市的牢中，在襲城結束后，我們再好好談談，畢竟你殺了相當重要的人物。”
說完，斯維安向周遭的士兵使了使眼色，如果他敢反抗就鎮壓住。
守城士兵們不着痕迹地擠開一臉茫然的新兵，圍在黑騎士附近。
沒有展露出敵意是他們訓練的成果。
也是事情沒有往更差的地步發展的原因。
“這樣啊，我明白了，希望你們能儘快解決。”
反倒是黑騎士的回答讓斯維安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他是因為什麼這麼從容？
黑騎士沒有理會他的動搖，順着士兵的引導向牢房前進。
“等等，哪有人帶着武器坐牢的？解除你的武裝！”斯維安恢復過來，對黑騎士喊道。
沒人回應。
士兵們也面面相覷，沒人敢去奪下不緊不慢地走着的黑騎士的劍。
斯維安立刻幾步上前，一把抓住黑騎士所負之劍的劍柄，試圖奪走它。
但是。
這是什麼感覺？
一股威壓在他碰到劍的瞬間迎面而來，如狂風般吹襲斯維安的面龐，抓住黑劍的手也有股難耐的劇痛，這讓斯維安不得不鬆開手。
結果黑騎士在釋放出威壓后，像是突然感覺到什麼一樣，轉過身，思考了一會，說：“那你們就替我暫時保管一會吧。”隨後將劍抽出，單手遞給斯維安。
斯維安警戒地看着黑騎士，猶豫了一會，然後也用單手抓住了劍柄，奇怪的是沒有剛剛那種可怕的感覺，反倒是切實感受到了劍柄冰一樣的冷徹。
然後，黑騎士鬆手時。
“咚”，一聲重物撞擊地面的聲音響起。
“這......這是什麼......”劍的重量將斯維安的手直線向下壓，在劍刃前端撞擊到地面后，他終於反應過來，相當迅速地用另一隻手托住劍身的中部，這樣才能勉強不讓自己的手腕扭傷。
黑騎士毫不在意地回過頭，向著自己的目的地前進。
斯維安看着黑騎士的背影，相當難堪地將劍移交給兩名士兵。
明明是被關進了牢中，但黑騎士相當鎮定，還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這讓斯維安更加摸不着頭腦。
“軍團長，說起來......這怎麼辦......”斯維安順着士兵的視線看去，那個奴隸正站在牢門前，默默看着黑騎士。
斯維安想了想，走近希雅，特意以黑騎士能聽到的聲音開朗地說：“小妹妹，你已經自由了哦，不用再在那個傢伙的手下擔驚受怕了。”
希雅看向斯維安，但是眼神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激：“能請您稍微安靜點嗎，虛偽的人。”
出乎意料的反應讓斯維安相當尷尬：“啊，小妹妹，你誤會了，是這樣的，那傢伙......”
“請別再‘那傢伙’‘那傢伙’地叫黑騎士大人了，沒有黑騎士大人的幫助，你們就懷着後悔慢慢被墮魂殺盡吧。”希雅甚至有了怒氣。
斯維安連碰兩次壁，但對一個女孩發火未必太沒風度，所以他轉向黑騎士：“不管你用了什麼蠱惑人心的辦法，在審問之下，你的真面目最後一定會暴露的！”然後，不顧希雅的嘆息，氣沖沖地離開牢房。
寂靜籠罩了二人，因為被關押的地方相當深，連街上的喧鬧聲都聽不見。
真是令人難熬。
“黑騎士大人......”希雅只能率先打破沉默。
黑騎士聞言抬起頭，希雅便繼續說道：“那個......是因為我做錯什麼了嗎，還是因為我說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把我趕走......”
“趕走？不是還你自由嗎？”
“可是......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留在我身邊的必要。”
“可是，不只是大陸的地理，我還知道很多事啊......”
“不需要。”
“但是......”
“不需要。”
“就算我說我想留在您身邊也不行嗎？”
“......你剛剛說過一個詞是吧。”黑騎士停了一會才開口。
“？”希雅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雖然那個詞不適用於你，但是也差不多。”
“那是......”
“虛偽。”
希雅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您......在說什......”
“與其說是你想留在我身邊，不如說是你想讓我留在你身邊，但那絕對不是基於任何美好的感情，而是相互利用。”
希雅哽住了喉嚨。
“早在我第一次帶你走的時候，你的眼神就已經明確地告訴了我，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毫無怨言地接受我的要求跟着我的。”
“不是這樣......”
“既然是相互利用，我也無所謂，但是現在，你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我自然也沒有無償被你利用的道理。”
黑騎士每個字都像利劍，一點點地划傷希雅的靈魂。
“而且，相互利用這層關係暫且還在的時候，你自然清楚，我在你的旁側的話，你就不會有任何意外。”
希雅的頭相當低，黑騎士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也沒有什麼關係。
“但是現在不一樣，我沒有保護你的理由了，如果你還想活下去的話，就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離開這裡。”
黑騎士說完許久，希雅都沒有任何回答。
他聳聳肩，打算再次開口時，被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打斷了。
“太......過......太過......”
“你說什麼？”
“......太過分了......”聲音夾雜着哭腔。
希雅猛地抬頭看着黑騎士，臉上掛着的淚水讓黑騎士第一次感到些微的不知所措。
“我承認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沒錯，我希望您幫我達成我的願望沒錯，我希望您保護我也沒錯。”
“那就......”
“但是我想在您身邊的感情不是假的，仰慕您也不是假的，像個少女一樣有所幻想也不是假的。”不知是因為哭泣還是因為害羞，希雅的臉微微發紅。
傾訴的對象久久沒有反應。
“......你先冷靜點。”黑騎士像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該怎麼回答一樣。
“現在的情況不是應該把我抱住安慰我嗎，為什麼會叫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孩子冷靜點啊？”希雅顯然有些破罐破摔的感覺。
“我現在是在監牢里......”黑騎士相當無奈的指出問題所在。
“牢門那種東西您應該隨便就可以破壞掉的吧，為什麼您就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情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我不明白......”
“如果您明白的話我也就不會這麼辛苦了啊！”希雅最後喊出這一句話就安靜下來，背對着黑騎士靠着冰涼的鐵柵欄抱起雙腿坐下。
牢房再次回歸寂靜，偶爾聽到幾聲小小的抽泣。
黑騎士不由得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