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懸念的，巨大的軀體被點燃，化作巨大的火球照亮整個黑暗海域，不論是腐敗的組織還是脆弱的骨骼全部被燒為灰燼，即使被海面沒過，那熾熱的火焰也絲毫沒有停息的跡象，彷彿要將對方燃燒殆盡為止。
玲瓏靜靜地看着沉入水中的怪物殘骸，再過不久它就什麼都不會剩下了吧。
燃燒的橘光照映在她臉上，看不出玲瓏在想些什麼。
“這是......怎麼了？”
身後傳來瑟琳娜疑惑的聲音。
緊接着，其他人也感到些許困惑。
看來他們都從異常狀態中恢復了。
如果那怪物是以完全姿態來迎接他們的話——想想都令人後怕。
而不論那怪物有沒有思想，先是被龍貫穿殺死，而後被龍裔焚盡軀體，只能說它運氣不太好。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狂神的安排？
如果是以享樂為主旨的神，做出這種自相矛盾的事也不奇怪。
再思考下去彷彿要進入無限的迴圈，玲瓏搖搖頭驅散幻想。
“幹得不錯。”
很少見的，真的是很少見的，玉出聲誇獎道。
玲瓏開心地轉過頭，然後又想起什麼，微微低下頭：“非常感謝，然後，非常抱歉。”
知道玲瓏想表達什麼的玉露出嫌麻煩的表情，但並沒有說什麼。
而安潔莉婭則是上前一步，摸了摸玲瓏的頭。
就像是姐姐對妹妹一樣。
“安......安潔......”
玲瓏有些難為情，但並不排斥。
“我一直相信你哦，玲瓏。”
安潔莉婭輕輕將玲瓏抱住。
玲瓏感覺自己的鼻子有點酸，眼眶也開始變熱，她努力剋制住自己，回抱安潔莉婭。
從失神狀態中回過身的瑟琳娜只能看到擁抱在一起的安潔莉婭和玲瓏，以及某個着着火慢慢沉入海中的大火球。
為了掌握事態，瑟琳娜代替士兵們開口。
“那個......格列奧烏斯大人，發生了什麼嗎？”
以防萬一，她還清點了人數，雖然有人負傷，但傷不致死。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怪物從海中出現的那一幕，現在會感到困惑也是難免的，不如說，能沒有減員簡直是奇迹。
“如你所見，玲瓏讓我們避免了全軍覆沒。”
格列奧烏斯淡然回應。
“......您說什麼？”瑟琳娜沒有反應過來。
“簡單說來，玲瓏代替一瞬間就失去戰鬥能力的你們，擊敗了那怪物。”
“......幫不上忙真是十分抱歉。”瑟琳娜內疚地道歉。
格列奧烏斯聳了聳肩：“別在意，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對你們來說，那個東西光是遇見都很不妙，能活着你們就該感到自豪。”
瑟琳娜微微睜大眼睛，不知道是因為格列奧烏斯的哪一句話感到驚訝。
對於瑟琳娜他們來說，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反而比較好。
“去看看船艙的人們吧，我們要繼續前進了。”格列奧烏斯以這句話做結。
瑟琳娜看向現在只剩下一小部分在海面上，但仍散發出光和熱的火球，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再開口。
格列奧烏斯則將視線看向感情融洽——也不算，至少不再險惡的少女們，等待船隻再次開始航行。
自始至終都待在船艙里的漿手們雖然因為一開始的襲擊而受了些輕傷，但他們沒有直接目睹到怪物的存在，儘管感到心慌恐懼，但意識尚存，等瑟琳娜告知他們戰鬥結束后，那圍繞着他們的恐懼感彷彿開玩笑般地消失不見，很快就可以投入工作。
船隻駛過橘紅逐漸消失的海面，向更黑暗處前進。
“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但你自己總結一下吧。”玉看着玲瓏說道。
安潔莉婭也放開玲瓏，似乎也在等待回答。
“這......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玉無情地打斷玲瓏。
玲瓏露出苦笑，稍稍思考了一下以後：“簡而言之，就是我在自暴自棄的時候，我見到了我的祖先大人，或者說，是我的祖先大人引導了我，所以我才能發揮出剛剛的力量，然後，根據祖先大人說，這裡是狂神分割世界的地方，叫‘斷界’，祖先大人為了破壞斷界而潛入這裡，其他大陸的斷界已經崩毀，只剩下西大陸和大陸中央。”
“聽到有趣的事了。”玉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也就是說，穿過這個斷界，就可以遇到神？”安潔莉婭問道。
玲瓏露出傷腦筋的表情：“這個我也不清楚，不過應該不是，因為祖先大人說，斷界兩側都是神玩樂用的棋子。”
“那就清楚了。”
從剛剛到現在都認真聽着的格列奧烏斯突然開口。
“如果另一邊不是另一個世界的話，那那邊有什麼就再清楚不過了。”
把我引導到這個地方，不是與他們的目的相悖嗎。
不，她確實將自己與他們劃清界限的意志傳達給我了。
格列奧烏斯這麼想着。
而之所以決定涉足這個險地，格列奧烏斯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這是她所期望的，格列奧烏斯與她有相同的利益，互相幫助也未嘗不可。
如果這是她與他們共同謀划的一齣戲劇，那也沒關係，他在落幕的時候必然不會讓他們如意，成功就是延續，失敗就是全部毀滅，僅此而已。
格列奧烏斯回想起之前打過照面的人。
不，說是人不太準確。
總而言之，玲瓏透露的消息只是讓格列奧烏斯更加堅定罷了。
“雖然打擾各位很不好意思，但情況可能不太妙。”
瑟琳娜突然呼喚眾人。
所有人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也就是船隻的前方不遠處。
不知何時，深色的海面已經淡去顏色，浮現出淡青色，彷彿能看清海面下的一切般，也因此，船上的人們都明顯地看出了前方海面不尋常的地方。
有一處像是重疊在一起般，水面變得複雜湍急，還不時有所起伏。
這麼清澈的海面可以看穿海面下的情況，也因此，玲瓏和安潔莉婭都面色鐵青。
因為她們的國家有湖泊也有山脈，自然對眼前的景象有所了解。
那才不是什麼重疊在一起的海面，但湍急是毫無疑問的。
只有水流從高處往落差極大的低處流去才有這種現象。
換句話說。
“......瀑布？”
彷彿不想說出般，玲瓏有些遲疑。
所有人都因為這意料外的事態感到困惑，他們是從海面上，透過清澈的水流，看到瀑布落下的畫面。
然而，條件之一的河床在哪？
水流就像是到某處，突然失去重力落下一般，也因此，才呈現出瀑布一樣的景觀。
但現在可不是欣賞的時候。
“緊急停船！”
格列奧烏斯立刻開口。
自從搬上船就一直化作擺設的船錨終於有了用武之處——並沒有。
迅速反應過來的士兵們立刻做出對應，但，被士兵們丟下船的船錨什麼都沒碰到，隨着船隻被拖行。
為了以防萬一而特地加長加重的船錨沒有任何意義。
船隻的速度不減反升，彷彿有力量在推動一樣。
啪。
聯繫着船錨的鐵鏈以海面為分界斷裂，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海面以下斷裂的船錨並沒有沉入海底，而是像被凍住了一般留在原處，只有船隻仍在不停靠近那瀑布。
萬事休矣。
“全員！應對衝擊！”
格列奧烏斯壓低身軀，抓住桅杆。
玉和蔻兒趁機緊緊抱住格列奧烏斯的腰，晚了一步的安潔莉婭只能跟玲瓏、瑟琳娜一同抱住桅杆。
而士兵們距離船艙近的選擇進入船艙避難，距離第二根桅杆近的則是採取和格列奧烏斯相同的舉措。
提亞拉士兵們尚有餘力地則喚出土之妖精，讓它們以泥土將所有人的腳固定在甲板上，風之妖精減緩下落時的風壓，水之妖精在船體前方製造出水膜減緩衝擊。
如果船體不損壞的話，這些防範措施可以保住所有人。
但如果船體毀壞的話——
清楚知曉這一點的人們開始祈禱。
而有趣的是，不論是誰，都沒有向神明祈禱。
船隻很快就到達了邊界，彷彿是讓人們做好準備般，又或者是想讓人們多體驗一會恐懼，再或者，是讓人們最後感受一下活着的實感。
總而言之，船體觸碰到瀑布邊界的時候，所有人很明確地感覺到速度慢下來了。
但決不會停下。
因為很快，船隻的船頭出現了下壓的趨勢。
緊接着，下一瞬。
所有人都感覺到先是微微後仰，然後整個身軀都向前摔去的失重感。
“唔哦哦哦哦哦！？”
“精靈族榮光永存！”
“矮人王萬歲！！！”
“快閉嘴！你們想咬到舌頭嗎！”
不知是誰的呵斥，各式各樣的呼喊交雜在一起，彷彿再不喊出口就沒機會了一般。
明明是如此危急的時刻，玉卻因為他們的行為感到些許滑稽。
船隻伴隨着呼喊聲向下落，等到船尾消失在海面上的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隔絕一樣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定格在海里的船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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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
連這個問題都沒仔細思考，格列奧烏斯迅速睜開眼睛。
至少自己能確實感受到堅硬甲板——以及倒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們。
格列奧烏斯褪去手甲，將手指抵在蔻兒的脖子上，能感受到明確的搏動，這讓他稍微鬆了口氣，然後他搖晃蔻兒和玉兩人，讓她們清醒過來。
她們像是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般，有些慵懶。
但她們很快就想起自己是什麼處境，迅速從格列奧烏斯身上起身，環顧四周開始警戒。
這麼大的動靜也讓不遠處的安潔莉婭她們清醒過來。
就結果而言，除了不知為何倒伏在甲板上以外，船隻沒有全毀，而人員——
格列奧烏斯看向身後，矮人和精靈們也緩緩恢復過來。
察覺到安潔莉婭她們也有所動靜，他重新將視線投向她們。
“你們沒事吧？”
安潔莉婭和玲瓏還有瑟琳娜站起身，似乎沒受到什麼傷。
“是的。”
“沒問題。”
“唔......頭好暈......”
“沒事就好，瑟琳娜，麻煩清點人數。”格列奧烏斯出聲向輕晃腦袋試圖清醒過來的瑟琳娜說道。
“,,,,,,明白了。”
格列奧烏斯自己也站起身——
奇怪，感覺......
他看向玉，玉也在開合手掌似乎在確認什麼。
察覺到主人的視線，玉也回望過去。
格列奧烏斯輕輕點頭。
玉攤開手掌，略微灌注魔力。
青藍色的火焰隨之出現。
“哦——終於恢復了啊。”
格列奧烏斯也重新感受自己體內的魔力開始遠轉。
儘管不知道為什麼受到阻礙的魔力流動重新變的順暢，但這是令人驚喜的失算。
格列奧烏斯看向外側，儘管透過一成不變的水面很難看出來，但船隻確實是正在平穩航行着，或者說，被推動着。
“格列奧烏斯大人......沒有人員傷亡，但是——”
瑟琳娜出聲呼喚，一臉有什麼事不知如何說明的表情。
“怎麼了。”
“您進來看看會更快。”
他隨着瑟琳娜說的踏進船艙，沒什麼特別的變化，除了正從眩暈中恢復過來的士兵們倚靠着牆壁休息，以及完好無損的台座而已——
嗯？
格列奧烏斯走近台座，看向台座上平放的瓶子。
其內容的液體變為跟周圍相似的青色，而最令人感到奇特的，則是那些液體全部集中在橄欖容器的前部，甚至形成了液平面，而那橄欖狀物體則是漂浮——可能這麼說不太對，黏着在那液平面上，至於瓶底則是一點水都沒有。
硬要描述的話，就是平放的瓶子里裝着水和橄欖，而現在出現的現象和將瓶子的瓶口朝下會出現的現象一模一樣。
猜想漸漸在格列奧烏斯心中成型。
緊接着，外側傳來驚呼。
他立刻離開船艙，尋找人們驚呼的原因。
“格列奧——你看那個......”
蔻兒在甲板邊緣指着船尾的某處。
格列奧烏斯按她所說的，攀着船隻邊緣往船隻的後下方看去。
應該說，想讓他看的東西在更遠處。
格列奧烏斯定睛目視。
“船錨？”
沒錯，出現在格列奧烏斯視野里的漆黑線條是之前斷裂的船錨。
但明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觀感。
就像是從另一個角度觀看一樣。
片刻之後。
“格列奧烏斯大人！”
玲瓏驚訝地呼喊。
緊接着，出現在格列奧烏斯眼中，不對，出現在船隻底部的東西讓他緊皺眉頭。
尚且仍在燃燒的怪物殘骸跟隨着船隻移動。
不，不是這樣的。
它只是墜落到海的深處而已。
如果這麼解釋的話——
格列奧烏斯與船艙台座上的怪異現象相結合，得出結論。
“我們正以船頭朝下的姿態航行？”
他的喃喃自語被安潔莉婭聽見。
“怎麼可能！？”
“儘管讓人難以置信，恐怕是真的。”
代替格列奧烏斯回答的是玉，她手中正散發出魔力的光芒。
“我探知不到這片海的海底在哪裡，但我能感覺到，在很遙遠前方還有一個瀑布——這麼說不太多，應該說，是又一個轉折點。”
玉沒有點明的是，連距離十分遙遠的另一個轉折點都能感知到的她，都無法知曉這裡的深度。
如果按照主人和玲瓏祖先說的話來推論的話，這片海的深度，就等於從西大陸最西端到東大陸最東端的距離。
那可真不是什麼好笑的笑話。
不過這是沒什麼意義的情報，不提也罷。
“也就是說，所謂斷界，是一個異空間嗎？”
“正解。”
安潔莉婭難以置信地看着船下的海域，不過現在稱它為海域可能不太對，從水面變黑的以一刻開始，格列奧烏斯他們就在某種與水似是而非的東西上航行了吧。
不過在玉能重新使用魔法的現在，也不用太過擔心。
她一直在觀測着周圍，但並沒有任何怪物出現。
而在經歷了體感時間約莫半天後——
“哦。目的地要到了。”
玉看着殘骸落到某處，然後停止不動。
這趟旅途比想象中短。
“看來斷界裡面時間空間是錯亂的，就算是開玩笑我也不想掉進去。”
瑟琳娜對她的自言自語起了反應，不解地詢問：“玉大人？目的地是指？”
玉露出壞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玉的言語化為現實，當船隻航行到與那巨大殘骸相同的位置時，先前的感覺再次復蘇。
連出聲預警都不用，士兵們迅速就位，將自己固定好。
得虧那殘骸過於巨大，一時半會燒不完才能當成一個標識，不過說起來，那根本不是水吧，所以玲瓏的火焰才能繼續燃燒嗎？還是說，龍人族的真焰是水也澆不滅的？
玉則是百無聊賴地想着無關緊要的內容，然後自然而然地抱住格列奧烏斯。
緊接着，就像是先前的感覺一般，先是微微的後仰，然後就是猛烈地前傾。
但這次不一樣的是，沒有人失去意識，在接觸玉所說的轉折點后，僅僅晃動了一下，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發生。
看起來是如此。
格列奧烏斯等到船隻穩定下來后就步入船艙，看向台座。
“果然啊。”
在他的視線中，玻璃瓶內的水變回了原先的純色，但是這回變成依附在玻璃瓶的上壁，橄欖狀物亦然。
或許，玻璃瓶內的情況才是正常的吧——以格列奧烏斯他們原本所在的世界而言。
但怎麼樣都好，現在都不重要了。
他步出船艙，走到船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本在看着浮在海面遠處的火球殘骸的人也重新看向他。
斷界構造？怪物？都不重要。
“各位，你們成功地度過了試煉，到達了此處，但更為困難的事情還等在後面，我們的目的也仍未達到，也許也會有人犧牲，也許我們會失敗，但唯有一點我可以向你們保證。”
格列奧烏斯張開雙臂，面向遠方逐漸現出形狀的黑影。
“你們必將獲得榮耀。”
不管是提亞拉還是矮人們，他們可以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在沸騰。
因為隨着船隻的前進，他們也能漸漸看見那片大陸，以及大陸上的東西了。
聽着整備聲從身後傳來，格列奧烏斯側過身，喚出棺盾和長劍。
“歡迎來到死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