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的生活像是已经玩到最后阶段的层层叠,不要说再从斑驳破漏的缝隙里多抽出一块积木,哪怕只是来自外界轻微的碰撞都仿佛要整个倾倒下来,而身处其中的我根本无处可逃。

三月未半,夹在惊蛰与春分里的时光如同我最接受不了的樱桃味可乐,讽刺一样的甜味里缠揉着微微的苦,戏弄般灼痛着喉咙的同时不讲理地泛滥开儿时喝的止咳药的病态味道。

自从学生签证被正式注销以后,仿佛我就失去了在这个国家的立身之本,虽然有足够的滞留期来供我办完最后的手续以及挑选最便宜的回国机票,但还残留在生活里的一切就像是恶作剧一般自顾自地崩坏起来。

最初的反叛者是打算带回国内的那台电热水壶,毫无征兆地坏掉时还只是有点心痛外加普通地感到不便,然后其他的家具就像是看我好欺负一般一样接一样地罢工,床头灯,空调,面包机,一切都还不足以影响到正常生活,也因为在此的时日无多而懒得报修——

于是冰箱就来补上了最后一刀。

在闻到牛奶传来的异味后绝望地把食材全部狠心丢掉的那天晚上,我突然好想抱着我的笔记本电脑睡觉,简直就像只是让它吹吹风就要整机瘫痪一般,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下一个就要轮到它了,但我也知道如果我真这么做它不坏也得坏。

它争气地没有弃我而去,于是第二天起来生活还得继续。

于是,每天都得往返于超市,像个笨蛋一样只买当天要用的食材的生活开始了。

对价格牌上的数字快速心理换算,一边构思着早就没有心情构思的今日菜单。

再做蘑菇汤感觉要蘑菇中毒了,要试试南瓜吗,虽然不是太有自信能做好……

一只手吊着空空如也的购物篮,慢慢往蔬菜区磨蹭,货架上满目的琳琅悄然改变着,一言不发囚禁在人类造物里的货品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刻意还留着水露以标榜新鲜的自然颜色。

“突然有点想吃这个啊——”马上就要步入自然界,却像是有些留恋般伸手扒向身侧的薯片架。

“啪叽。”薯片袋发出了一声脆响,一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纤细的手抢先我一步拿走了我想拿的口味。

“最后一包吗……”自言自语着扫了一眼,五颜六色的架子上确实地,比刚才完完全全少了一种颜色。

“对不起啊,那个,要,要不……”那个人没有马上走掉,而是有些小声地想说些什么。“还,还是给你?”

和我说着同一种母语,可能是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发现是同乡,才没有一上来就说英语吧。

不等我反应,那个人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就想把手中的薯片往我的购物篮里塞。

“诶?不用不用——”再怎么说也不用对我这种路人客气到这种地步吧,我连忙伸手想要去阻止,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有点眼熟。

亚麻色的头发,冬天缩在暖炉旁的小猫一样迷蒙的眼睛,虽然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但是脚上还是那双看起来就暖意融融的工装靴。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在车站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以及未能向她搭话的小小遗憾,在这一瞬间不等我反应过来地突然圆满了。

“没什么,我也不是很想要,只,只是顺手拿一包,我拿其他味道的就好——”她的双颊上燃着让人有些莫名焦躁的石榴色,手腕在推脱间不经意地被我轻轻扣住,刚开始还稍稍用力想抽出来,但试了一次之后却不知为何放弃掉了。

一份若有若无的,额外的体热自手心处悄然流淌过来,温柔而轻易地剖开了我的某一道防线,包紧我那躺尸在宿舍好几天,僵硬到担心会坏死的血管。

“再客气下去就没完没了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回过神来的我连忙松开她的手,“啪”的一声,今天的第一件商品终于落在了我的购物篮里。

“那个……”女孩子似乎还想说什么,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不自觉地晃动着手里提着的购物篮。

“有点不健康哦,不会每天就吃这些吧。”借此机会我随意扫了一眼她的购物篮,不同于我的空空荡荡,那里面已经装了不少东西,除了少量零食和我每次都舍不得买的水果之外,占大头的是好几盒微波食品,从意面到烩饭应有尽有,不像是心血来潮想尝一尝的样子。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莫名其妙地说出这种话怎么想都不太对啊,口无遮拦的毛病又犯了吗……但是心里真的有些担心她的日常饮食,大概就是因此才这么顺口说出来了。

“诶?因为还,还不太会做饭,就只好……对不起!我一直都有在学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更红了,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道起歉来。

“对不起干什么,我也不是说不准你吃这些。”我连忙摆摆手解释道。“自己没法做确实是很辛苦啊,这些东西拿来应付一下还好但是长期吃绝对不行哦。”

身处异国他乡,所有东西的标价都要以好几倍计算,国内再普通不过的下馆子在这里对不少人来说就是奢侈行为,话虽如此,自己做饭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是简单的事,她这样也的确是无奈之举。

既然如此?

“对了,我们两个是一个宿舍区的吧。”虽然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我,但为了那个刚刚在心里产生的想法,此刻只能装得自来熟一点了。

“好,好像是的吧,橡,橡树区?”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此刻拼命点着头。

“Bingo。”我摆出一副我自己见了可能会觉得有点恶心的笑容,以不吓到她为底线尽量往前凑。

“小姐姐,那个,你的冰箱,剩的空间还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