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三月,早上八點多的時候朝霞漸遠,只是天邊的一角還留着些薄薄的火色,仲春的輕雲不緊不慢地悠遊而過,片片朵朵連在一起像一隻巨大的白鳥。

這個時節的風已經足夠溫暖,雖然走在路上還略感體寒,但是風一吹就舒服了很多。

特別是晨間的和風,柔如美人的香袖,又似仙靈一樣在耳畔碎步逡巡,偶爾裝作不小心朝鼻里撒過來一些清甜的植物氣味。

“嘶——呼——”做了個深到肺部有些痛的深呼吸,貪婪地想要把今日早間特供的清新全部佔為己有,昨晚熬夜的回憶剛剛在腦子裡構成圖像便破碎抽離,伴隨着這次深呼吸流落進春天的空氣里。

“完全想不起劇情了已經……”我拍了拍還有些脹痛的腦門,與其說是舒緩疼痛,不如說是想給自己一個以前已經給了很多遍的教訓。

一本書只要看進去了就很容易出不來,等到回過神來已經過去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

“上完課回來再重新看一遍好了。”

慢慢地走到車站,今天我是第二個到的人。

我一直是這個校車車站每天第一班車的第一個等候者,坐在木製的長椅上,看着周圍各種面龐與膚色的人慢慢變多,最後擠上那輛說是會在八點三十二分到,但是從未準點過的雙層巴士。

已經好幾個月了,這種早晨也未曾改變,直到今天,有一個女孩子比我先到了。

這種頭銜讓出來也無所謂吧。

話雖如此,我還是好奇地開始打量起那個人來。

白色罩衫的領子是帶有幾分少女甜膩的小圓領,露出一點點鎖骨,下身是長度偏向保守派的黑色半身裙,就算翹着腿也難以給人妄想的空間,有些消瘦的腿部曲線水一樣流啊流,流進一雙可愛的女式小皮鞋裡。

此時的她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低頭專心地擺弄着平板電腦,很有女孩子氣的小巧書包被隨手放在一邊。

陽光下黑亮之中夾雜着幾縷鈍金色的中短髮恰好能蓋到她的後頸,末梢帶一點自然卷,俏皮地露出一點點耳朵,順帶勾出她小巧臉龐的弧線。

薰風好幾次調皮地要去撩她的劉海,總是被她馬上理好,因為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但下巴的曲線和清透的櫻色薄唇足夠讓人認為她是個美人。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盯着她看了好久,臉有些燒,萬幸的是她應該沒有注意到我的目光,是太專心了吧。

好漂亮的人,而且就和我在一個宿舍區嗎,為什麼以前根本沒看到過。

長椅上就她一個人,還有很多空餘,但我卻不敢坐上去,坐在最遠端也不敢。

作為留學生來說,看到這種有可能和自己來自同一個國家的人一般都會上去搭話,但我比較例外,就算在國內,我也不是能輕易辦到向別人搭話的人。

但是她真的好——

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她平板電腦上的內容,是英文,看起來好嚴肅的網站,除了黑和白沒有任何其他色彩,大概是在查論文的資料吧。

再這樣盯着人家看絕對要被當成奇怪的人的,就算我也同是女性也不能當做借口。

“咳咳。”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自顧自清了清嗓子,想要把腦內危險的苗頭掐滅,但卻忘了清嗓子這種行為也有“表示自己存在”這層含義。

完了,抬頭了。

她的瞳色是栗色的,目光輕和,如月的眼廓下是刀刻般的鼻……

夠了!怎麼又開始盯着人家看了,我是中邪了嗎?還是中毒了?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落到手中的平板上。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從心底不知名的角落漏了出來,彷彿四周春天的風都卷進了小小的砂石,吹得人心瘙癢難耐,又帶着不連續但是惱人的輕微刺痛。

也是,我這種幾乎不化妝的在她眼裡估計很土吧,不對,她看起來也沒怎麼化妝啊,有什麼資格說我土——

自始至終完全是我可笑的腦補罷了。

不知怎地回想起她目光離開我時的那種微妙感覺。

那種失落感好像不是來源於我的內心,而是她?

就像是藉著目光交匯的一瞬間從她那裡逃竄了一部分到我這一樣。

什麼啊,這種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與她身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說的語言也漸漸多了起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用各自的語言同友人或同鄉談天說地,有我聽得懂的,也有完全聽不懂的。

只有我與她靜默不語。

我不是沒在心裡奢求過她主動來跟我搭話,但怎麼看這都是不可能的。

我就像綠野仙蹤里那隻膽小的獅子。

不對,我甚至沒有它那種看似的強大,哪怕只是看似。

說起來,更像沒有心臟的鐵皮人吧。

但我還是在下車后忍不住偷偷觀察了一下她要去哪,雖然沒勇氣跟着人家到教室,但因為每個系都有專用的樓層,至少弄明白她是哪個專業的吧——

願望自心而生,而因為我是沒有心臟的鐵皮人,所以這樣的小小願望都得不到回應。

我沒能弄清楚她是哪個專業的,因為她在早上第一節課的時間,進的是國際生服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