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交錯
“認識一下。蘇櫻淺。”
少女伸出了白玉般的小手。
林青杉輕輕握住了那隻手。
很冷，比南極的冬天還要冷。而且濕濕的，不知道是汗還是別的什麼。
“林青杉。不是「江州司馬青衫濕」的「青衫」。而是「杉樹」的「杉」。”
“可以啊，你爸媽取名水平很高。你的名字是我見過的男生里最好聽的名字。”
名字什麼的倒是無所謂，不過林青杉很奇怪在發生了剛才那樣足以用「慘絕人寰」來形容的事件后，面前這個漂亮的女生為什麼還能夠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向他搭話。
想到這裡，剛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了。
“趕緊走吧。如果被別人看見了，我們誰也解釋不清。”
最後只能擠出這兩句乾癟癟的話。
蘇櫻淺卻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就算被看見了又能怎樣？”
“他們會把我們現在的樣子照下來並且發到微博抖音頭條上，然後我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在我們身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他們不在乎真相，他們只在乎有沒有一個可以任由他們胡編亂造的缺口。我們的名聲會爛掉。我們在這個社會上將無從立足。”
“那你剛才又為什麼要把這扇門推開？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直接離開不好嗎？”
蘇櫻淺平靜的反駁讓林青杉頓時啞口無言。要說自己是一時鬼迷心竅了嗎？
不過他也並不是沒有反擊的餘地：“首先不鎖門的人是你。”
“我不鎖門以及我故意來男廁所就是因為我抱有着被人發現的期望。”
如果說林青杉剛才只是在佯攻，那蘇櫻淺就是在一回合內抓空了牌庫然後把手裡所有的傷害卡一股腦地全部砸在了他的臉上，在他完全的措手不及下首先拿下一局。
「這人沒救了。」林青杉在心裡暗暗想道。
“看你這尷尬的樣子。行了，那就走吧，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那我的目的也達到了。”蘇櫻淺風情萬種地伸了一個懶腰，“我還有一些時間。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首先聲明一下，我並不是一個暴露狂。”她又補充了一句。
感覺這句聲明就像是「我就蹭蹭不進去」一樣毫無意義。
林青杉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應該說些什麼，於是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
走在蘇櫻淺身後的他發現少女其實很嬌小，彷彿能夠用一隻手抓起來。她的身體也彷彿葉子一樣輕，也許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跑。但唯獨她的腳步有一種異樣的沉重。
“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林青杉說。
“如果你沒有走在我的背後而是走在我的身邊，也許我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相信你。”
從前方傳來的是自信心爆棚后飛上青空的聲音。聽上去她根本就不在乎。
女生已經主動發出了邀請，拒絕的話就太無聊了，於是林青杉稍微加快了一下腳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和她保持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步伐。
兩人竟有一種出乎意料的協調。
“我知道你有無數個問題想要問，不過我目前只會回答你三個問題。”
蘇櫻淺古靈精怪地對林青杉眨了眨眼，並且還嘟了嘟嘴。
雖然俏皮，但她的話語中卻夾雜着不予反駁的意味。
在兩個人的腳步聲迴響在空曠的走廊里時，林青杉仔細地思考了三十秒，然後才緩緩地開口：“我想要知道你具體的身份，逗號，包括你的年齡，逗號，你的職業，逗號，如果你是學生那就你的學校，逗號，你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逗號，以及你現在是否單身。”
蘇櫻淺可能也是被林青杉的無恥給震驚到了。過了很久她才開口。
“林青杉同學，很遺憾地告訴你，這一共是五個問題。”
“我說了「逗號」。所以是一個問題。”
“哇，你耍賴啊。”蘇櫻淺頓時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幾乎是所有具有正常性取向的男生都會在她這副表情下淪陷，所以林青杉毫無疑問地淪陷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像是短路了的機器人臉上的表情。
“好好好。這次算我輸了。那我就一個一個地回答你吧。”
面對眼前機器人一樣的男生，蘇櫻淺沒怎麼掙扎就妥協了。
“首先我十八歲，是星海學校高二的學生，史地三班，學號二十三，在學校里經常被稱為「暗黑女王」。”說到這裡，蘇櫻淺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見林青杉的微微皺起了眉頭后突然露出了一個戲謔的笑，“但我剛才說的這些除了年齡以外都是騙你的。我雖然不在乎被你看見剛才的事情，但我目前還沒有信任你到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的地步。”
“你這不也是耍賴嗎？”
“我可沒說過我會說實話。一看你就是太年輕。女人的話能信嗎？”蘇櫻淺一句話就aoe了全世界50.8%的群體，“不過我現在還是單身。唯獨這是真的。”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故意對林青杉拋了一個媚眼。
就像在故意暗示什麼。
林青杉為了繼續保持表面上的鎮靜，只能清了清喉嚨：“第二個問題，你最痴迷的、就算付出生命也一定要得到人是誰，括號，條件必須是曾經或者現在存活於這個世界上的人，可以是名人，可以是你身邊的人，但不能是虛擬的人物，括號完畢。”
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地面上，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到了走廊盡頭。
再往前走的話就會走出寂靜的ICU重症監護區。在那頭的是一天到晚都嘰嘰喳喳永遠有人在說那些根本就沒有意義的話的、讓人感覺神經性反感的住院病房。
蘇櫻淺停了下來。但是她沒有思考，她只是覺得需要鄭重一點。
“Vincent Willem van Gogh。”她臉上的笑容在此時此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文森特·梵高。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之一。”林青杉順着說了下去。
蘇櫻淺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但梵高無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唯一支撐。他是一個情緒化到極點的瘋子，就和站在你面前的我一樣。”
說到這裡，她沒有再繼續接下去，而是等待着林青杉的第三個問題。
林青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開口道：“第三個問題。老生常談的電車難題。你站在天橋上，看到前方有一台剎車損壞的電車。你的克隆體被綁在鐵軌上。而梵高正站在你身邊，如果你把他推下去就可以讓電車出軌，拯救你的克隆體，不然她就會死。”
“你只有兩個選擇。殺死梵高，或者注視着你的克隆體死去。”
“告訴我，你會怎麼選擇。你不需要告訴我理由。”
蘇櫻淺原本的神情還稍微有些緊繃，但在聽見林青杉的問題后，她突然露出了一個足以讓冰川融化的絕倫而又神秘的笑容，邁開風一般的步伐朝病房區走去。
“這根本就不是電車難題。因為這在功利主義者眼中並沒有答案。”
“所以才有問你的必要。我討厭功利主義，討厭結果論。”
“這樣嗎？那就……如果你能追上我的話，我就告訴你！”
蘇櫻淺話音剛落便朝着前方跑去。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爆發出的速度，林青杉一開始就被她拉下了很遠的距離，而且礙於病房區各式各樣的人太多，他也不能夠跑太快，所以他竟然直到最後都沒有追上她，而是在她氣喘吁吁地停在一個高級病房門口，在身邊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扶着門大口大口地喘氣時，才勉強地追到了她的身邊。
在他開口之前，她突兀地說道：“我會讓梵高去死。”
陽光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了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臉頰。
“他會變成黑夜中麥田上的鴉群。在狂暴的地平線傾軋過來之前穿破天空。”蘇櫻淺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一點一點地將一點也不沉重的門推開，“我不在乎我的克隆體的生命，她是死是活都和我沒關係。但梵高一定要死。只有死人才會變得偉大。”
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一個灰色的影子撲向了她。
“櫻淺姐姐！你回來啦！”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撲進了蘇櫻淺的懷裡。
蘇櫻淺想要把小女孩抱起來，但她顯然沒有那份力量，所以她在草草地嘗試后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而是蹲下來，壓抑着自己不平靜的氣息，一遍撫摸着小女孩的頭一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表情：“我們的聆聆今天又更漂亮了呢！連姐姐都心動了呢！”
小女孩一邊享受着蘇櫻淺的撫摸，一邊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林青杉。
那是一種類似於看向還不屬於自己的玩具的目光。
“你是這裡的病人？”林青杉有些意外。
畢竟蘇櫻淺表面看上去很正常，和旁人無異。
蘇櫻淺扶着膝蓋，緩緩地站了起來，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站在燈光的背面，用食指輕輕地攪動着黑色的影子：“我有預感我們會成為對於彼此來說必不可少的人。如果你也有同樣的想法，或者你只是單純地喜歡我的外表，那就在明天同樣的時間來找我。”
說到這裡，她對小女孩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拉着林青杉走了出去。
與少女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一起飄來的是冰冷得彷彿冰海的話語。
“我不久后就要死了，所以我只給你這一個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