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环山临海,自古以来就是天然的港口,到了现代渐渐发展成一座全球驰名的超级城市,集经济、工业、金融、贸易以及航运为一体,拥有四通八达的商业街与位于世界前沿的科技产品。

如此繁华的一座巨型都市,自然不会因为一点藏在阴影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改变运行的轨道,恰如永不回头的时间之箭。

站在人来人往的白联商厦门口,楚执深深吸了口气,扭头望向身旁。一直垂眸不语的黑发少女终于抬起头,仰望商厦宏伟的玻璃幕墙,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她已经不是一小时前如梦如幻的神秘少女了。那头新雪般的齐腰秀发变成了寻常的乌黑,深紫色瞳孔被其貌不扬的深棕色瞳孔取代,至于那套宛若Cosplay的奇装异服,也化作了楚执同款的卡其色校服外套与白色羊绒毛衣、绀色百褶短裙以及过膝白色长袜。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与楚执结伴出来逛商城的普通同学。

仅仅是将手机里某位朋友穿着校服的照片给织音看了一眼,她就在一道眩光后瞬间完成了换装。这又是楚执从未见过的,不知是科技还是超能力。

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身旁少女的侧脸,楚执又忍不住回想起天台上发生的一切。他看得很清楚,当少女面无表情地向他发出“成为【乐师】的邀请”的那个时候,坚毅、茫然、悲伤的情绪杂乱地混在一起,从她略微低垂的眼底飞速掠过,转瞬消失无踪。

就在刚刚,他可谓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先是毫无尊严而又可笑地自杀失败,又目睹了神秘人物的瞬间出现与瞬间死亡,尸身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不见,最后还收到了来自不过一面之缘少女的奇怪邀请……

一系列超出常理的事态融在一起,不断冲击他所熟知的现实,几乎无法思考的大脑根本无法提炼出什么有效的结论,却又不可遏制地胡思乱想。

但凌驾于疑惑、惊惧以及不可思议等种种心情之上的,是对身旁少女源自本能的同情。

他从小就是一个软心肠的人,果然还是没办法坐视不理吧。

站在门口踟蹰了半天,楚执终于下定决心,扭扭捏捏地开口。

“那个,抱歉,看着你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可我没办法安慰你。我以前也经历过,知道这种痛苦……”

织音歪头看他,表情并没有明显的松动,也没有作出回答。

好像说了很傻的话呢……

“走吧。”楚执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

易思居,这是某间安静坐落在商场角落的咖啡屋的名字。

被五楼一众香奈儿、美宝莲、雅诗兰黛等美妆店包围的它无疑是画风清奇的存在,与消防水闸一同在过道最深处相依为命。楚执发自内心地觉得店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伟人,毕竟不是谁都能在这种明显不适合卖咖啡的地方开店,这种无畏的行为跟每天晚上去未来科技人工岛举办慈善募捐晚宴没什么区别。

以上暂且不论,这地方倒不失为一个僻静的好去处,很对楚执的胃口。也因此楚执常常来这边光顾,一来二去的就和店长混熟了,毕竟店里的客人两只手掌都数得过来。

店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帅气青年,深沉而不失骚包,人送外号“蒋少”,因为他自己曾说过“开咖啡屋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赚不赚钱无所谓”,被誉为超级大土豪加究极裝哔犯的结合体而得名。

拜其糟糕的地理位置与过于低调的门面所赐,蒋少真正将易思居开成了一家用以完美阐释“门可罗雀”释义的店家。但只有真正走进店面,才会明白这家咖啡店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落地窗乍看上去无甚奇异,其实是特制的电控变色玻璃,能够随意调整颜色、透明度以及光线的透过率。在楚执看来这是颇为无聊的设计,好好地安一个窗帘会死么?还是会拉低蒋少的品位?

蒋少总是喜欢把落地窗调整至不透光,然后再把店内堪称奢侈的诸多灯具尽数打开——欧式水晶吊灯、平板壁灯、Led灯带吧啦吧啦。这些灯具相得益彰地点缀了咖啡屋的各个角落,光源的搭配正好补足了采光的缺陷,唯一的缺点在于每月末令人头皮发麻的高昂电费账单……

总而言之,有情调的蒋少成功以牺牲小我为代价化腐朽为神奇,在这座小小的咖啡屋中营造出一种超脱物外的感觉。

经历过天台的事情以后再坐在这座常来的咖啡屋,楚执已经很难再保持平日里的安稳心态了。

不,不如说是正常人根本不会找一家咖啡店好端端地坐在那边喝咖啡才对,还带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陌生少女。

但此刻的他还不能把自己放倒在床上一觉睡去,大梦一场统统忘掉。他急迫地需要答案,需要搞清楚那个短短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抓住那一点微薄的希望试图把世界拉回到他熟知的轨道上来。

推门的时候悬在门框背后的气泡风铃发出轻响,惊醒了趴在前台睡午觉的店长蒋少。

蒋少一如既往地爬起来整整衣领,抬头冲来客傻笑。

等到看清来客是每天都会照顾生意的楚执之后,他的嘴角咧得更大了,简直是满面春风。

按照往常的次序,接下来的三秒内店长就会十分热情地打声招呼,然后开始准备楚执常喝的咖啡……理应如此。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目击外星人的农夫那样瞠目结舌地盯着顾客看,那样会把客人全部吓跑的。

当然了,令店长心绪失常的始作俑者,名叫织音的少女,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此地存在的悖论意义,淡然环顾一圈店面,随后扭头望向楚执,等待他的下一步安排。

确实是淡然环顾一圈,在场的那位店长大人,似乎被当作装饰品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楚执盯着蒋少,看对方的视线从织音身上移开,表情逐渐从昂不理吴波转向因缺思厅,还甩了自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执不明所以地一怔,只见蒋少伸手抚平睡塌了的大背头,又煞有介事地整整衣领,变戏法般从柜台下边取出一只酒杯一块小抹布擦拭起来,转眼间换上一副堪比马龙白兰度的深沉模样。

“你好啊,楚同学。今天天气不错呢,让我想起我的初恋,一个美丽而又令人心伤的女孩,因此我推荐来点让人心情愉悦的卡布奇诺或是意式拿铁。”

他抬眸望向楚执,嘴角一点微妙的浅笑,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叙说。

“当然了,也许你的选择仍跟过去一样,产自牙买加蓝山的上好款式,你平常最爱喝的那款。正如齐史梅·壬述果所言,‘若是觉得灵魂躁动不安,就让它沉浸在蓝山的袅袅白烟中冷却’。”

喂喂,店长大人你在说些什么啊!人家妹子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怪蜀黍诶!

眼见织音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些许狐疑乃至惊慌,楚执赶紧摆摆手把她支开:“咳咳,织音你先去那边坐一下,我直接找店长点单,很快就好。”

织音以警惕的眼神打量蒋少半天,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楚执松了一口气,而后怒气冲冲地跑到吧台跟店长对峙。

“你这家伙,亏我每天都来支持你的生意,这次又是搞什么鬼?”楚执压低声音,确保坐在窗边的织音听不见,“平时脱线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给我添乱,什么‘其实没·人说过’,那根本就是你自己胡诌的吧!”

蒋少“咚”地一声放下杯子,反驳起来的气势居然不输楚执:“叫我‘蒋少’!看清楚点好吗,我可是在帮你助攻诶!整天一副‘每个人都欠了我五百万’的臭脸,也不知道你从哪儿骗来的漂亮女朋友,我真的好羡慕……咳咳,这不是重点!总之,作为你的知心挚友,当然要做些什么力挽狂澜,替你好好把漂亮妹子把握住咯!”

楚执连连摆手:“你的误会很严重啊店长,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你觉得像我这样脸上写着‘你们全都欠我五百万’的家伙能找到女朋友么?”

蒋少诡秘一笑,前倾上身越过吧台,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那,她是谁?别告诉我是路上捡的神秘失忆少女,这一套轻小说里面早就用烂了。”

楚执一脸诚恳:“……我能说你的定义很精确么?”

“不能。”

“好吧好吧,她其实是我远在西伯利亚的表妹,最近刚回国,很久不见总要聚聚不是?所以我就带她跑到这地方来,领略一下店长大人的高逼格。”楚执面色如常地胡扯。

蒋少拿手肘撑着柜台,露出玩味的笑容:“西伯利亚的表妹是吧?那你表妹叫什么?”

“叫……叫……”

楚执有些发愣。他完全没有思考过关于少女名字的问题,织音这个名字显得非常古怪,总不见得真的告诉蒋少。那家伙的脑回路一直非常清奇,对一切神秘事物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兴趣,若是被激起了好奇心一定会刨根问底。

楚执答应过少女帮她保密,那就一定要做到。再说了,之前在天台上发生的事情诡异程度几乎可以划分到超自然事件的范畴内,属于正常人都绝对不该知道的事情,只能被当做秘密埋在心底。

蒋少轻蔑一笑,腰杆又挺直了几分:“编不出来了吧,心虚了吧,露陷了吧,我蒋少看人走眼过么?还说不是你女朋友!”

“其实她的真名叫做凝霜莹泪·爱丽丝伊莉莎白·炽色百合·千梦幻月·粉樱雪·蝶夜星舞·Ice·岚幽紫殇倾蕊醉琉璃。”

楚执一口气说完,对面蒋少石化了数秒,以关爱智障的眼神洗礼他全身:“……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玛丽苏名字是凑不了数的,况且你也不像围着玛丽苏转的狂拽酷炫霸气校草少爷。”

楚执扶额,对蒋少的固执感到绝望:“所以说,她跟我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跟你解释你又不听。”

“楚同学,你的脑回路实在是太迟钝了!普通同学可以发展的嘛对不对?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寂寞么?下雨的深夜里不觉得孤枕难眠么?不想放学路上找个伴么?”蒋少一脸淫贱循循善诱,活脱脱一副青楼老鸨的嘴脸。

楚执不由得开始想象他在古代当老鸨的模样,一定是在青楼门口扬着一块绣金线的紫手帕,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穿金戴银貂裘加身,满脸谄媚,边扭屁股边招呼过路的年轻男子“少爷来玩呀”~

“噗。”楚执笑出了声。

“笑什么,严肃点!我可是真心实意在为你的未来着想!”

楚执止住笑,上下打量几遍蒋少,顿了几秒才悠悠反驳:“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店长你这一身休闲夹克跟涤纶运动裤的组合完全没有说服力啊!你确定是来给我助攻而不是来拆台的吗?”

蒋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靠不早说,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战术失误战术失误。那你明天再把你女朋友带来,我把那套卡纳利定制的西装穿出来……”

“不麻烦了!”

-

好不容易料理完蒋少,楚执端着两杯普普通通的摩卡回到座位,看到织音十指交叠托着下巴,侧着脸凝视窗外出神。

他有些拘谨地把其中一碟咖啡推到织音面前,犹豫了一下,顺势问她:“在看什么呢?”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室内灯具的反光映射在暗色玻璃窗上模糊了景色,易思居正对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人流量大的区域,就算望出去最多也只能看到平常的街道景色而已,是那种五岁小孩都早已看腻的景象。

织音闻言却有些慌张地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好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完好的景色,觉得很新奇。”

“你从来没有见过?”楚执有些讶异地重复。看织音眼神似乎并不是在说谎,他又想也许她一直住在郊区一类的地方,从来没有到过市区。

可那份令人敬畏的优雅又是如何形成的?她表现出的胆怯与好奇比起一无所知,更像是接受过良好教育却从未接触过外界的贵族小姐,就像是大雪时节时落下的第一片无暇雪花,还没有领略过这个世界的恶意。

说起来……真的可以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面前的神秘少女么?

楚执低着头假装搅拌咖啡,可心里的好奇心像个小怪兽不断膨胀,快把他的小心肝涨破了。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以尽量委婉的语调发问:“冒昧地问一下,织音住在哪里呢……不,我的意思是,织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啊啊啊啊,说了好像没说,他暗暗咒骂自己不清的表意。

下一秒,织音抬起头直直望着楚执的脸,后者猛地一怔,在那波澜不惊的深棕色瞳孔中望见了愣怔的自己的倒影。

白色咖啡杯中,轻微的波纹如回音般渐次蔓延,在与杯壁的碰撞中逐渐消弭。

于杯中液体摇摆不定的幅度中,织音轻抿唇角,深深望进楚执的瞳孔,缓缓开口:“未来。”

整座咖啡屋都沉默了。

“……”楚执适当地克制了自己的惊讶。

“……”织音表情认真地等着楚执回应。

“……”大眼瞪小眼。

“……”小眼瞪大眼。

“噗。”

两双眼睛一同扫向一旁不知何时靠过来的蒋少,后者摸着脑袋讪笑,看两人眼神不善又赶紧摆正脸色。

“抱歉抱歉,织音实在是太可爱了,没忍住。”

毫无诚意地道过歉,蒋少抚了抚下巴,拿玩味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楚执。

“不过话说回来,楚同学你还真是个不懂女孩子心的木头啊。”

楚执很不耐烦地摆手,对蒋少的教训置若罔闻:“你懂你懂你最懂行了吧?回你的柜台睡觉不好么?”

蒋少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遗憾表情,突然举起双手在头顶拍了拍。

半秒钟后,所有灯具如同收到指令般一同熄灭,落地窗电控玻璃的透过率恢复正常,窗外的光线终于毫无阻滞地照射进来,外边原原本本的街道景象一览无余,像是一瞬间拉开了幕布的剧场,所有色彩悉数绽放。

看蒋少环抱双臂一脸“我是不是很厉害”的神情,楚执无奈地托着腮,递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老是这样对新人故弄玄虚,只会让客人越来越少的。”

“庸俗!认识这么久你看我在意过客流量么?我是那种在意身外之物的人么?”蒋少不屑地挑了挑眉,悠哉地环抱双臂,“倒是你,不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女朋友么?”

楚执扭头看向织音,她正偏头望着下方熙攘的街道,眼睛里闪烁着藏不住的欣喜。

真像小孩子啊……楚执有些无奈地挠了挠脑袋。

“好了,我也不多说,既然我在这里不是受欢迎的人,那就回柜台睡大觉了。顺带一提,织音这个名字挺不错哟。”

蒋少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转身离去前却对楚执微妙一笑。

“楚同学,别说哥没给送助攻啊。”

“助攻你妹啊!”

-

滴答滴答,时针单调地响动。

楚执盯着手中的咖啡发呆,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与方桌对面的少女对视。

“可以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么?像【乐师】、【歌姬】之类的,还有‘未来’。”

织音的眼神变得很专注,捧着咖啡杯点点头。

“跟我之前说过的一样,我来自未来的世界。在那个时空里,世界已经临近末日了。地表成为了荒原,被看不见尽头的废墟与汪洋所填满,人们只能躲藏在庞大的地下城市里赖以为生,看不到任何希望。”

哦,未来的世界毁灭了啊。

但是,光凭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断言人类的终焉,未免太轻率了点,完全没有任何实感,很难让人信服。

对少女的说辞暂时抱持怀疑的态度,楚执又问:“为什么未来的世界会迎来末日?”

“因为【异弦】的存在,这是我们对那些类人个体的统称。她们能够引发诸如地震海啸一类的灾难,轻而易举地毁灭地表上的一切。在她们面前普通人没法反抗,军队也无可奈何,城市的毁灭是世界范围的,它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

织音侧头凝望窗外,外面的S市一片祥和,铺设着玻璃幕墙的高大楼宇反射着耀眼的光辉,好像能把任何一丝阴霾扼杀干净。

“2036年7月3日,【异弦】会在这座城市创造一次以未来人类科技也无法理解原理的灾难,整座S市都将被海啸的巨浪所席卷。三天之后,临近S市的N市将被另一场灾难撕裂,伤亡惨重;这之后是世界各地的各大城市,华盛顿、纽约、东京、巴黎、莫斯科……它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纷纷陨落。等到人们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世界分崩离析,越来越多的国家陷入无政府状态,混乱与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都精确到具体日期了啊……楚执有些汗颜地挑了挑眉:“等等,说得那么吓人,这一切都是【异弦】诱发的?那【异弦】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只是一个代号,对那些不明生命体的统称,我们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什么。我们只知道她们由一种叫做‘Styx’的物质凝聚而成,该种物质简称【逆空】。鉴于大部分【异弦】的外表都是类人形,一般认为她们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只是存在方式不为人所知。我们不知道她们是如何诞生的,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制造混乱,但她们确实将人类逼到了绝境。”

织音的手缩在毛衣里面只露出指尖,她用双手捧起咖啡小心地缀饮一口,这动作让楚执想到晒太阳的猫。

“【异弦】分两种,【影侍】与【终音】。影侍是无意识的生命体,遵循本能进行破坏与杀戮,相对脆弱易于清除;终音则强悍得多,甚至拥有自己的个体意识。大部分异弦都属于影侍,终音只有少数的几个,但最大的威胁始终来自终音。只有终音能够凭空诱发灾难。”

楚执灌了口咖啡定定神:“异弦那么危险,未来的人类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

“早在第一次扰动之前,有一位智者发现了异弦出现的端倪。他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创立了一个小型机构试图调查扰动中出现的异常,但他的力量太过弱小,在那时什么都做不到,第一次扰动还是发生了。这之后接二连三的扰动让他意识到,无论那股力量是什么,它都极度危险,必须找到对抗它的方法。于是,【末日战线】(Last BattleFront),简称‘LBF’,诞生了。在LBF的不懈努力下,人类有幸躲进建造在地下的大型城市,在世界濒临末日时留存下最后的火种。”

楚执支着下巴拿指甲敲着咖啡杯,顿了几秒之后忽然抬头:“再等等,照你的说法,虽然人类不得不龟缩地下,但也算是有办法生存下去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从未来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这代价付出得也太大了点。”

问题一出口他就想到了它的答案,有些愣怔地发问:“难道说,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织音表情肃穆地点点头:“是的。当时我们认为,异弦大多只在地表世界活动,躲进地下是相对安全的。但在某一天,侵占地表世界的终音毫无征兆地发动了奇袭,各大地下城市接连被摧毁,只剩下我所在的焚舟堡垒。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将最优秀的歌姬与乐师集合起来,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楚执觉得有些混乱,又灌了口咖啡,抛出自己的疑问:“好吧,先不管这个,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歌姬、乐师都是什么意思?也是一种代号么?”

织音摇了摇头:“歌姬是一种泛用的与终音对抗的手段,通过对具备逆空适应力的少女进行特殊手术而创造,是类似兵器的存在;乐师则更倾向于后勤人员,没有接受过手术,他们的职责在于帮助歌姬进行日常维护,保证歌姬能够以最佳状态投入与终音的战斗,以及在战斗中对歌姬进行必要的支援。”

她轻抿唇瓣,稍微端正了坐姿:“简单来说,如果把歌姬比作剑,那乐师就是执剑人,两者相辅相成,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剑与执剑人的关系么?楚执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坐在对面的歌姬少女,无论怎么看都没能在她身上看出“剑”的锋芒来。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有些害羞的柔弱少女而已,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像是“末日时人类最后仰仗的希望”的样子……至少与楚执心里的预期差得很远。

“那……你为什么要我成为你的乐师?”楚执最终还是问了。

这就是最令他在意的一件事了。在空旷的天台上,少女隐忍着悲伤,对一无所有的他发出的那个邀请。

成为……你的乐师?是希望我与你并肩作战么?

可为什么?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要对我说那句话?

为什么,你要选择我?

织音回避了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凝视咖啡。过了好久,就在楚执以为她就要这样一直发呆下去时,她缓缓开口。

“因为……”

话音未落织音突然起身,黑色长发随着动作空中披散。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如瀑的黑色长发从发梢开始变成银色,兔耳装饰伴随着粒子状的波纹缓缓展现。一圈电流般的纹路由锁骨往下蔓延,转瞬之间将她身上的校服装扮化作了初遇时的华丽裙装。背后蝶翼如华美蔷薇绽放般张开,绚丽的碧蓝光流瞬间压过整座咖啡馆所有灯具加起来的风头。

重新绽放威严的少女垂下眼帘,表情冰冷地望向对面的少年。

楚执愣在座位上,发现她的瞳孔重又变回了紫色,像神秘的紫水晶。

而后,宽大长袖下闪过一道蓝色幽光,楚执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少女决然地挥动手臂,长袖挟着那道光辉刺向他的胸口。

-

楚执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法,大都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像什么从高楼跳下以一己之身在大街上绽放血花啦;深夜找个无人的海滩脱掉鞋子慢慢走入大海和它融为一体啦;在室内烧炭自杀,怀里还要抱着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啦……

就是没有想过会被如此直截了当地一剑刺死。

胸口传来迟缓的钝痛感,楚执无力地瘫坐在座位上,开始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

除了落红社那个长得清秀可人性格也很好的社长大人以外他没有朋友,父母也已离异,住在空无一人的单元楼里,每月都能从一个固定账户里收到冷冰冰的汇款……可看着ATM机屏幕上毫无生机的墨绿色字符串他一点也不开心。

宛若恶作剧般的人生,任谁都不会喜欢。

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

“到我身后来。”某个清冷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他的思绪。

喂,我都要死了,你还用这种下命令的口吻说话,也太没同情心了吧!楚执愤愤地想,下意识摸胸口的伤处。

触感平滑发育良好,这是他对自己胸肌的评价。

而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受伤。

“啧。”还没来得及提出任何疑问,织音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背后,拉起他的衣领往后拖。她的力道意外地惊人,完全不符她娇弱胆怯的外形,楚执在她的拖拽下几乎是飞下凳子摔倒在地。

下一秒,他们所在座位侧面的玻璃幕墙猛然炸开,碎片崩裂。

楚执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本以为会被玻璃碎片扎成刺猬,但那些碎片却像是慢动作般缓速飞溅,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伸手抓住它们而不被划伤。

忽感劲风袭面,织音错步挡在他面前,瞬息之间冷冽幽光一扬一落,某块被斩落的东西飞过织音掉在楚执身旁,吓得楚执怪叫一声跳开。

那玩意儿看上去韧性十足,像章鱼的触手那样挣扎,但过不多久,它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终于死去那样瘫在地上挥散成黑色的雾气。

楚执心惊胆战地望向少女面对的方向。如同被定向炸药破开的玻璃幕墙外,数只纯黑的手臂勾住地板,不知名的元素在它们表面翻腾,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爬上来。

可这里是五楼啊!谁能凭空把手搭在这个位置?擦窗工么?

虽然很不合时宜,楚执还是没能遏制他的吐槽神经。

与他相反,织音如临大敌地紧盯着窗户的缺口,双手垂在身侧,宽大袖口无风自动,两道幽蓝色冷光从袖间探出至她膝盖的位置,像是不安分的火焰那样翻腾着。

很快其中一个怪物用双手攀了上来,露出它的脑袋。它具备五官,却没有表情;上半身影影绰绰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人形,却一刻不停地发出杂乱无章的嘶吼,听起来像是出了故障的收音机。

楚执完全可以断定,这不是正常世界该有的东西,有谁把梦魇中的怪物搬到了现实里!

楚执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向身旁唯一的知情者织音求助:“这些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影侍。”织音以平稳的语调回答他,身形却依旧紧绷,“被逆空能创造出来的存在,受终音驱使,不难对付,但很难缠。在与我们的战斗中,它们总是以数量压制我们。请别担心,我能对付它们。”

一句话的工夫,那些影侍已经纷纷爬了上来。它们影影绰绰的身形像是个轻飘飘的影子,轮廓边缘却又在不断地发生微妙的畸变。

楚执把织音娇小的身形与影侍颇具压迫感的身形比较了一下,总感觉有些不妥。不过现在只有她是他的救命稻草了,就算不可靠也只能依凭。

不过在此之前,楚执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某个太过淫贱以至于不愿想起的人……

“蒋少!”他一拍脑袋转头去看。

只见那货贼兮兮地趴在柜台上朝这边张望过来,手上还拿着充作掩护的杯子与抹布,那副“我不八卦就会死”的招牌神情被定格得一览无余,就像是恰到好处的偷拍相片。

楚执的白眼翻到一半,猛然发现不对,冷汗簌簌而下。

蒋少确确实实地定格在那边,就像是被谁摁下了暂停键,脸上表情栩栩如生。

不只是他,灯具、光线、环境……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某种诡异的氛围中,就像是沉入了静寂幽暗的深海,与世界相隔一堵看不见的距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楚执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声扭曲的呢喃。

“逆空聚集的地方会出现某种奇特的时间暂停现象,我们称之为【时停力场】。在这块区域中,时空的连续性被打破,时间在物理上是完全静止的,但对拥有逆空能的影侍而言不是。”织音冷静地解释,“但凡异弦出现都会伴随着这种现象,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逆空的源头。”

“等等,时空完全静止,只有拥有逆空之力的怪物能活动,”楚执敏锐地抓住了破绽,“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还能活动?”

织音语调如常,“因为我是拥有逆空之力的怪物。”

楚执一怔,尴尬地咳了一声。

“刚刚我给你注射了‘逆空同化剂’,它能让没有逆空能的正常人也能在时空禁域中活动,设计目的在于确保乐师能够与歌姬一同加入战场。”织音淡淡地解释,“它是每个乐师的标配,不过为了防止突发情况,歌姬也配备了这种试剂,确保能让乐师被时空禁域禁锢时迅速恢复行动能力。”

所以刚才她不是想刺自己,而是在对他注射同化剂,是在……救他的命。如果他像一个沙雕一样傻傻地坐在那边,早就被那群突然出现的怪物切碎了。

楚执心底升起了些许愧疚,幸好织音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沮丧的表情。

“保护好自己,离我远一些。”织音冷声下令,“我的能力很危险,靠太近可能误伤,战斗时我也许顾及不到你。”

楚执点点头转身就跑,此刻他再也不敢怀疑对方的专业性,翻过柜台与变成石雕的蒋少相依为命。

织音以冰冷的目光依次扫过站在她面前的怪物们,深紫瞳孔中没有一丝怜悯。

似乎是被她极寒的气场震慑,又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猎物,影侍们杵在原地没有动作,朝向她笔直地站着。

但织音先动了。从静止到冲刺再到命中只是一瞬间的事,楚执甚至没有捕捉到她如剑出鞘的身形,只看到她袖间刀刃划出的两道明亮如流星的弧线,径直刺入两个影侍的腹部。没有犹豫,织音在原地转了个圈,衣袂翩跹翻飞。

如果撇去身后两个被切半的影侍如泼墨般断裂的身躯,这个动作可谓是美感十足。

几乎是同时,其余影侍瞬间以织音为圆心退开,它们的动作根本没有用到脚,从一个立足点瞬间移动至另一处。在位移完成的瞬间数道尖锐的黑刺从它们身躯的不同位置刺出,刺向在中心的少女。楚执看得很清楚,那些尖刺在影侍身上突兀地冒出,连它们的身躯也被拉长,跟着这道尖刺飞起,化作诡异的黑色长矛。

它们根本就是凭借极强的韧性改变身体的形态,将自己打造成了危险的武器。

织音轻巧地点地,在空中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翻转身形,施施然避过所有尖刺,而后在坠落时斩断了其中的两束长矛。她身形轻巧,每次斩击却又精准到冷酷的地步,与影侍的缠斗犹如一场优美的舞蹈,任凭它们如何闪转腾挪,她总是能用最优雅也最轻灵的方式将其一击灭杀。

楚执默默看着少女翩跹的身形,觉得有必要为之前片面的臆断跟织音道歉。

这场战斗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影侍的哀嚎声渐渐低落下去,黑色的怪物只剩下最后一个。

织音脚边散落着黑色的尸体,它们扭曲着化成粒子飘散在空气中。她凛然挥臂,以武士道中血振的手法挥去刀上并不存在的鲜血,踏过影侍的碎块走向最后一个影侍。

影侍缓缓退后,织音慢慢靠近。就在影侍退无可退之际,它嘶吼一声,化身为矛向织音发起最后的冲击。

织音抬手挥刃,影侍却在半空转向,径直刺向吃瓜看戏的楚执。

楚执的瞳孔刹那间瞪大了。

时间被压缩到极致,纯黑枪尖破空而来,一点一点地靠近,在他的瞳孔中不断变大,完全没有留下斡旋的余地,避无可避。

远处织音身形前倾,但她的速度也追不上那个仅存的影侍。

眼角余光瞥到织音唇瓣微动,似乎在对他说什么词,但他听不清了,在那声音传达到之前,他就会被那根黑矛刺穿。

他闭上眼睛,勾起唇角。

结果还是被刺死啊,完全没有尊严嘛。

-

嘀嗒,嘀嗒。

一阵奇怪的违和感消散,楚执有些错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脑袋上也没有多出一个大洞。

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就好像他现在正处于梦境中。他试着掐了掐胳膊,很痛。

经过恶战的易思居烟尘弥漫,若不是被打坏的灯具、开裂的座椅以及满地的木屑与玻璃碎片,他几乎要以为之前经历的事情是一场不好的幻觉。

织音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已经恢复了校服的装扮,抚着胸口微微喘息。

“你还好么?”织音有些急迫地问。

楚执不明所以地望向少女的脸庞,而后屏住呼吸。

这一次,他真切地在那张不善表达的脸上捕捉到了悲伤的情绪,它呼之欲出地悬在她湿润的眉睫,紫水晶闪闪发光。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嗯。”

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织音轻轻吁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赶上什么了?”对她的悲伤感到意外,楚执忍不住追问。

“没什么。”织音简短地回答。

唔,好吧。虽然有些奇怪,既然织音不想多说,楚执也决定不去理会,拍着沾满灰的裤子起身。

“比起这个,能拜托你做件事么?”

织音的声音虚弱得很明显,似乎还没从战斗中缓过来。

“什么事?”被美少女柔声拜托,楚执一下子提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