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會從一個風平浪靜的視角來開場。

或許現在,這個風平浪靜的景色,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原……不,果然還是靜謐的綠色森林比較好。

在這樹木蔥鬱的森林裡,寧靜是絕對的主角。枝幹交錯,擋住了風兒;綠葉茂盛,遮住了陽光。最初的最初,它就是這麼的空明悠遠。

但就像某種象徵一般,幽暗中總會潛藏着最焦躁的聲音,那是兇惡的獵食者們在蠢蠢欲動。

很快,寧靜就被打破了。

“轟——轟——轟——”

不只是一聲的轟然鳴動,響徹了這片小小的叢林。那是一隻龐然大物,邁着鏗鏘的步伐拔山倒樹而來。

比起一顆石子落入明鏡水面所掀起的波涌,它更像是一塊巨石,直接將明鏡砸個粉碎。

那是一頭山巒巨獸,如同撥開腳邊雜草一般闖入了這片森林。土黃色的石膚象徵著它的堅韌,鋼鐵般的軀幹證明着它的偉岸,它是來自遠古的巨龍,即使退化了先祖的雙翼,依然不可動搖地屹立於大地之上。

而現在,這隻巨龍正以磅礴之勢奔走在山林間,驚動着這裡的一切。在這裡,它便是絕對的存在。

本該是如此……

“轟——轟——轟——”

但隨着鏗鏘之聲開始變得急促與雜亂,事物開始朝着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演化。

“嗶——”一聲長嘯劃破天際,在巨龍的後方,飛來一隻赤色的巨鷹。巨鷹的雙翼遮天蔽日,鮮紅燃燒的羽翼帶着旭日之勢直撲巨龍。

受這一聲鳴嘯的影響,巨龍的步伐愈發混亂了,表面上的鏗鏘再也掩蓋不住它的疲勞與膽怯。這曾經不可一世的巨獸,竟然開始像一隻受驚的老鼠般瑟瑟發抖。

沒錯,在這場貓鼠的追逐遊戲中,巨龍才是那個被盯上的獵物。

此時,巨大的身軀和沉重的步伐反而成了它的累贅。這兩樣讓它引以為傲的東西,在獵鷹眼裡不過是肥碩和緩慢而已。

“嗶——”眼看這塊肥肉將到嘴邊,獵鷹終於發起了最後的俯衝。

但就在鷹爪即將攀上巨龍的前一剎,一股洪水突然從兩者間泉涌而出,將獵鷹攔截下來。

而且不僅僅是兩者之間,浩蕩的波濤像逆流的瀑布自四面八方噴涌着。轉眼之間,巨龍前方的森林已在“嘩嘩”浪濤中淪為一片汪洋。

突如其來的浪潮讓獵鷹也感到畏懼,曾遠渡重洋的它當然不是在懼怕洶湧的波濤。它所懼怕的,只有天地間那唯一的天敵。

隨着“嘩啦啦”的流水聲,一隻深藍色的魚鰭如新生的島嶼般,浮現到海面之上。而海面之下,則游弋着一隻兇猛的巨鯊,它的雙眼開始鎖定住天空中的鮮紅,隨時準備拍浪而起,用銳利的牙齒撕碎靠近的獵鷹。

剛才還氣勢十足的鮮紅硬是被海面下潛伏的幽藍給逼退了。失去目標的獵鷹頗有風箏斷線的頹勢,盤旋着想要遠離那片海域。

而另一邊,被海潮包裹的巨龍反而悠然起來。它浸泡在海水裡的模樣就像平時洗澡一樣愜意,而那隻兇猛的鯊魚似乎也對巨龍毫無興趣。

仗着這兩道屏障的保護,巨龍有些得意地回過身來,似乎在嘲笑着緩緩下落的獵鷹。

現在就輪到獵鷹來消沉了,它可是剛剛失去了轉瞬即逝的大好時機。雖然對它來說,多一頓少一頓的美餐都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它失去的,或許遠不只一頓美餐那麼簡單。

此消彼長之下,獵鷹只得往後方還沒被海水吞沒的森林落去。但就在此時,禍不單行的事發生了。

獵鷹後方的森林忽然變得躁動不安,橫斜窸窣之間,騰躍出一條翠綠色的巨大毒蛇,一口將它鋒利的毒牙深深扎進了獵鷹的喉嚨。

“嗶——”,沒有太多的掙扎,獵鷹很快在毒蛇的劇毒下癱倒在地。縱使它有翱翔天際的一生,最終卻逃不過這黃雀在後的一擊。

辛苦追逐了獵物千萬里,最終卻毫無收穫。反倒是潛藏已久的毒蛇,僅僅一擊就克敵致死。

陰險、狡詐,這便是對那條毒蛇的形容。翠綠色的鱗膚散發著危險的光芒,卻又能在恰當的時機隱藏自己,從最奇特的角度對獵物宣告死刑。

獵鷹像是被射落的紅日,在羽翼黯淡中燃盡了生命。也許最後的最後,它的心中會充滿不甘吧。

“嘶~”

而另一邊,毒蛇也沒有因為狩獵的勝利而驕傲,反而向遠在一旁的巨龍低下頭,諂媚地吞吐着信子。

明明是獵場的上位者,它卻像是想將戰果拱手讓出一樣,而且還是讓給本該是獵物的巨龍。

這不但奇怪,還顯得它自己很卑微。而更糟糕的是,毒蛇似乎還遭到了巨龍的嫌棄,只收到巨龍一個輕蔑的目光。

或許在旁人看來是如此,但毒蛇自己明白,巨龍並不是在拒絕它。從巨龍的目光中,它讀出的更多是遺憾與無奈。

而很快的,毒蛇就明白了這兩重情感的來源——來自於自己身後的巨大威脅。

“吼——!”

一聲宏偉的咆哮震撼着毒蛇的身軀,不必回頭它就能感到一陣巨大的壓迫已經來臨。

毒蛇扭動着身軀,慌忙地想要鑽進樹叢之中躲避。但行不過半,就被身後襲來的強大勁道拍翻在地,暴斃當場。

“吼——!”

將毒蛇按到在爪下的,是一頭雄偉的巨型猛虎。尖銳的獠牙威猛剛毅,金色的毛髮盡顯霸氣。它此刻根本沒有理會腳下敗將的心情,兩目凶光直逼眼前的巨龍,彷彿在對其示威。

同樣是一擊克敵,猛虎卻不似毒蛇——它不需要太多的藏匿與迂迴。對猛虎來說,最有效的狩獵方式就是從正面走來,對未能逃脫的獵物發起剛正迅猛又勢不可擋的一擊。

可面對猛虎如此的威風,方才還怯懦的巨龍,現在卻敢毫無懼色地回敬着。而轉眼再看向巨龍的身軀,也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不知是不是海水洗去了它身上的沙塵,原本土黃色的龍鱗已經變得像鑽石一般亮麗,散發著璀璨的光輝。

“嘎嗷——!”

巨龍的咆哮撼動着天地,面對猛虎的霸者風範,巨龍用它的王者氣韻予以回擊。

“嘎嗷————!”

又一聲咆哮,甚至比剛才那一聲更加響亮。但這一次示威的不是那隻巨龍,而是源自它相反的方向。

“轟、轟、轟……”鏗鏘的步伐再次響起,從金虎身後走來的,是另一隻巨龍。同樣是山巒般的鋼鐵身軀,同樣是鑽石般的璀璨龍鱗,這一隻的巨龍卻顯得更為沉穩和自信,彷彿它的每一次邁步,邁向的都是勝利。

新出現的巨龍信步邁到了猛虎的身後,和外貌相似的另一隻巨龍相對而立,濃烈的敵意溢滿了整個空間。而和它們一併在敵視着對方的,還有那條蒼藍的鯊魚以及那頭金黃的猛虎。

獵場?很遺憾,這裡並不是那種簡單而膚淺的地方。

這裡,名為戰場!

在這裡,什麼獵人,什麼獵物,都不過是隨時可以互換的角色。

在這裡,水火不容的兩方勢力中,只有勝者可以繼續存活,而敗者將理所當然地失去生命。

這裡的一切都不容有失,這裡的一切都必須全力相爭。

是的,位於東與西的兩隻巨龍,便是這戰場上的黑白王座。它們將在這裡決定它們自身最後的命運。

不只是它們自己,還有那些在汪洋、山林、天空、大地以及其它地方,或潛伏或交戰的各自的追隨者,都將同王座一起迎來最終的結局。

此時此刻,這個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在等待。只要王的一聲令下,它們便會赴死相拼。或許是一片樹葉的落地,或許是一縷陽光的變化,都可能成為這一聲指令的契機。

因為現在,就是這樣一種一觸即發的狀態。

然而兩邊的王仍在沉默,它們想要的契機不會是如此簡單的東西。

它們想要的,必須是一種尊貴而神聖的存在。

很快,它們就找到了那個唯一的,能讓它們行動起來的存在。它們抬起頭,虔誠地望向了那個存在。

它們望向的是無垠的青天嗎?不,它們望向的,是我。

我——坐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神座上,至高無上的神。

唯有我的指令,才能開啟這場波瀾壯闊的大戰。唯有我,才能決定它們兩方勢力的命運。

因為我才是它們存在、戰鬥的一切意義。不論勝者還是敗者,這終將淪為塵土的一切都是為我而存在的。

決定生死命運的戰爭?不過就是為了取悅神的一檔節目而已。

嘛,好吧,既然你們如此期望,我也不是不可以回應你們。

我悠閑地打這哈欠,緩緩抬起右手,準備賜予它們那最後的指令。

只要我將右手落下,這一切就會開始。

吶,還記得我最開頭說過的話么?

通常來說,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會從一個風平浪靜的視角來開場。

那麼一個風平浪靜的故事,又該以什麼視角來開場呢?

「呀嚯!小羽,原來你在這啊。」

拿在手裡的棋子還未落下,我的思緒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嘛,好像,我本來就不是哪路神明。

只是個在和自己玩雙人對戰遊戲的無聊少年。

……

「啥?你怎麼一個人在下棋啊?

「一個人下什麼棋啊?你不覺得無聊嗎?

「你長這麼大,就沒什麼朋友嗎?」

大概,我會聽到這樣的譏笑吧。雖然是令人討厭的方向,但也很容易應對,例如:

「因為懶得陪你玩,不行嗎?

「我喜歡,我願意,你管我呢。

「我就是宅怎麼的,我就是社交恐懼怎麼的,這關你什麼事?」

……之類的。

然後順利的話,這位譏笑者應該會無奈地離開吧,於是我便贏回了我寶貴的個人時間。

但對我那不可愛的青梅竹馬來說,對話根本不會朝這個方向進行。

「小羽你在幹什麼呢?哈,這個我知道,不就是門衛大爺們玩的那個,‘來來來,一決勝負’的玩意嘛。

「我一直以為要兩個人才能玩這種遊戲呢……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小羽太厲害了,一個人也能玩。

「誒,我是真的這麼認為的哦……喔,這個做的還挺精緻的嘛。」

活潑稚氣的聲音,帶着好奇與羨慕的情緒,自說自話地坐到了我的對面,隨手抓起一枚棋子玩弄着。

「喲,你好啊,海汐。你怎麼在這呢?」

天真無邪的視線,純樸天然的笑容,加上那還不及肩的短髮,這就是我的青梅竹馬——海汐。

「一個人在家很無聊啊,來教會老爸又不陪我。說什麼‘小羽不是也在嗎?你去找他唄,別打擾我工作’啥的。」

「哈哈,今天教會不是在準備開學慶典嘛,會有很多熱鬧的活動哦,為什麼非要找我呢。」

「那種慶典不每年都一樣嘛……說起來,小羽是今年就入學了誒,今年對你來說倒是不同呢。」

「並沒有什麼不同,你再過兩年也一定會這樣想的。

「那些無聊又麻煩的活動向來不在我興趣範圍內,只不過是家長把我從家裡攆出來的理由而已。」

「是嘛……誒,這個好像很有趣的耶,怎麼玩嘛?」

「我說吶,別隨便亂動我的棋子呀,觀棋不語懂不懂?」

「嗯?反正我也沒打算觀棋……這個,不如教我玩玩,我們‘來一局’?」

我用那枚還捏在手裡的“土龍”指點着落座的海汐,而她也有樣學樣地拿起一枚棋子與我杠起來。

「才不教你呢,跟你一個現學現賣的新手玩有什麼意思。到時候又說我欺負你,那還不如我自己玩呢。」

「哦,這樣啊……」

海汐有些生氣似的嘟起小嘴,但眨眼間又變為一個詭異的笑容:

「那不必了,我們直接開始吧。」

「喂喂,你不是說不會玩嗎?」

「哈哈,我開玩笑的不行嘛,反正你就是小瞧我。」

「等,等等,今天真的不行啦。這個局面可是我今天的心血,對,就像一千塊拼圖遊戲的最後十塊那樣,別……」

「嘿!」

「啊啊啊啊啊——!」

海汐在微笑中,將半個棋盤的棋子攬了過去,只留下我在原地不甘地哭泣:

「至少,至少讓我記一下啊,嗚嗚嗚……」

「好啦好啦,至於那麼誇張嘛。嗯……那為了補償你,我來陪你玩一局,怎麼樣?」

「好……個毛線啊,那不是你本來的目的嗎?」

「誒嘿。」

「啊啊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不過事先說好,我可不會放水哦,你就等着為我的強大後悔吧你。」

「好,好。」

無奈之下,我只得重新收拾散落的棋子,將它們擺回開局的模樣。而海汐也在認真地擺弄着,紫水晶般大眼睛的還不時朝這邊偷瞄着。

「……喂,你是要執東軍還是執西軍啊?」

「嗯?嗯……西軍。」

「西軍不是白色的嗎?把棋子翻過來啦。」

「是喔。」

她應着我的話,把黑底白字的棋子一顆顆翻轉,露出白底黑字的一面。

這孩子,果然根本就沒玩過吧。我不禁這樣懷疑,於是偷偷把幾個棋子的位置調換了一下,擺出一個錯誤的布局。

而果不其然地,海汐也擺了一個和我相同的布局。

「……你擺好了嗎?」

「嗯,好了啊。」

「喔,那挺快的喲。我這邊都還沒好呢。」

我故意遲疑了一下,才將那些錯誤的棋子放回原位。

「呀!我什麼時候放錯了一兩個,真是不小心。」

「……」

眼看我這邊的擺放突然有變化,海汐也迅速調整了她的布局。

「你剛才不是說擺好了……」

「沒有沒有,小羽一定是聽錯了。」

她分明就是在抄襲我的動作嘛。我不由得擔憂起來。

「嘛,算了,開始吧。」

「喔喔!」

「東軍先行,進土龍。」

我擺出一個令棋中十分常規的開局。

「嗯嗯,進土龍。」

而海汐似乎打算用同樣的開局應戰。

「水鯊平中。」

「水鯊平中。」

……

「……喂。」

「幹嘛啦?」

「你怎麼和我走一樣的棋呀?」

「哼哼,經過我的觀察,這個遊戲的奧秘我已經領悟到了。」

「哦?什麼奧秘?」

「虧你玩了這麼久,這都不懂嗎?這個遊戲是完全對稱的,也就是說,我們處於同一起跑線。我只要和小羽走一樣的棋,就絕對不會落下風,哈哈。」

「胡說吧你,吃!」

話音落下,我的一枚火鴛直接殺入敵陣,把對面的一隻火鴛從棋盤上拔除。

「哇!我的棋子不見了耶!」

「誰讓你總學着我的,現在不行了吧。」

「姆姆姆~不行,我要把你的火鴛也弄消失,嗯……」

「不服氣的話,你也可以用火鴛攻過來啊……不過它好像被土龍擋住了呢,你現在可以讓土龍向前一步,這樣就不會擋路了。」

「誒?這樣嗎?」

「多謝讓路,吃!」

「哇,我的另一隻火鴛也不見了,小羽你騙我。」

「哈哈哈,我們現在可是棋盤上的對手啊,哪有人會隨便相信對手的。」

「嗚,我也要來,吃!」

海汐說著,拿起一旁的木蛇,把我的火鴛擠了下去。

「喂喂,木蛇不能這麼走啦。」

「啊?為什麼呀?」

「哪有什麼為什麼,規則上就是不行啊,你這是犯規。」

「哼,你吃我就可以,我吃你為什麼就不行?不玩了,什麼破遊戲,哼!」

「所以說……」

「哼!」

她把頭撇朝一邊,沒打算再理我。

啊啊,看吧,預料中的結局。所以說,還不如我和自己下呢。

我的對手徹底失去了戰意,我也只好獨自起身收拾棋盤。

而在我們沉默的空當,有一群穿着學生制服的人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

不得已被從家裡攆出來的我,現在使用的是放在教堂大廳里的一塊水晶玻璃棋盤。即使還不到開學的日子,教堂大廳也是合理開放的公共場所,因此我並未第一時間去在意那走來的一行學生。直到為首的那名學生朝我們打了招呼:

「嘿!天羽,海汐,你們在這裡玩嗎?」

「啊,你好。」

「嗚嗚,阿登哥,小羽欺負我。」

我平淡地回應着,而海汐顯然不像我這麼冷靜,她一見到阿登哥,就邊抱怨着邊跑了過去。

「誒?怎麼啦,海汐……喲,你們這是在下令棋嗎?」

「嗯,小羽那傢伙,只許他吃我的棋,卻不讓我吃他的棋。」

阿登哥聽着,驚訝而疑惑地向我望過來,而我則用無奈又理所當然的目光回望着。

這本來就不怪我啊,明明是她在無理取鬧,不遵守規則嘛。

「好啦好啦,那,哥給你報仇,怎麼樣?」

「好呀好呀,讓他後悔,哼!」

仗着有人撐腰,海汐敬了我一個鬼臉。

「那個,今天我們還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會長。今天的預定都已經完成了。」

「噢,那行。怎麼樣?天羽,咱倆來一局?」

阿登哥小聲向身旁的另一名學生詢問了些許事項后,對我發出了邀請。

「啊?啊,可、可以啊,來啊。」

雖然我已經有些不想去碰這個遊戲了,但當面被別人挑戰,我又豈能示弱。

「厲害呀,少年,竟然敢和辰登會長下棋,嘖。」

「居然挑戰我們雛鷹杯的冠軍辰登。小子,有骨氣呀。」

「對呀,竟然敢挑戰那個未嘗一敗的辰登……」

「喂,你們那是什麼奇怪的說法啊。就算是我,偶爾也是會輸那麼一次的啊。對吧,天羽,難說你就贏了呢。」

聽着另外幾名學生的吹噓和辰登的自謙,我有些慌了。

「哦,哦。」

我,我是不會示弱的……

辰登,比我早一年入學的學長。和我一樣,他家裡也是蝣天教會的傳教士,也因此我們經常能見面。

雖然我知道他不僅成績優異,而且還多才多藝,但他在令棋方面很強什麼的,我是完全沒聽說過……

呃,也許可能聽說過吧,畢竟我是個不怎麼在意他人的性格。

就這樣,我們很快地重新擺好了棋局,他還很紳士地把東軍之位讓給了我。氣氛剛剛維持在一觸即燃的狀態。

「阿登哥加油哦!」

然而最興奮的,還要數一邊的海汐了,明明自己什麼也看不懂……

「喂,我說,觀棋不語好嗎?」

「哼,小羽你就稍微地加油吧。」

看着我倆的互動,辰登微微笑了笑,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進土龍。」

我依舊選擇了十分常規的開局。

「嗯,很常見的開局呢,天羽。進土龍,水鯊平中,目的是為後方的火鴛打開通道,一個十分進攻的打法。」

「誒,好像是這樣的。阿登哥研究得那麼透徹嗎,看來真的很強呢。」

「沒有沒有,在令棋的名門下久了,這些套路自然就爛熟於心了。

「天羽,你知道嗎?令棋的戰術是有克制的,先行的東軍未必就真的握有主動權了哦。

「比如說,這樣。」

辰登的第一步,並沒有選擇去碰中央的土龍,而是讓角落裡的木蛇前進了兩格。

「噢,是嘛,那就讓我看看什麼叫做名門吧。」

在令棋的五種棋子中,土龍是王座,火鴛與木蛇偏向進攻,而水鯊和金虎則偏向防守。

比起火鴛迅速的攻勢而言,木蛇最大的優點在於靈活,更擅長打迂迴。

但選擇用木蛇去進攻的話,終究是要捨棄掉速度上的優勢,在一兩步內很難見成效。

我並沒有在意對方的動作,利用東軍先行的優勢快速展開了陣型,雙火鴛的利爪鋒芒畢露。

而該說不愧是名門嗎,辰登也恰到好處地用水鯊封死了我的火鴛的進攻角度,同時還讓他的木蛇一步一彎地切入戰場中央。

木蛇雖慢,但過於靈活。一旦切入敵軍後方,破壞力巨大。好在我還有兩隻攻擊角度廣闊的金虎,可以封死木蛇的路徑。

「嚯嚯。」

辰登面帶笑意,將木蛇拐入一邊,我的金虎已然暴露在敵方火鴛的攻擊之下。

他什麼時候把火鴛放到了那裡,還把我的金虎誘導到了水鯊無法攔截的位置。沒辦法,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利用木蛇與水鯊的“挖河”來保住金虎。

「吃!」

然而西軍的火鴛並沒有被河嚇到,義無反顧地撲向了東軍的金虎。

而東軍也並沒有坐以待斃,水鯊迅速游向落入“河”中的火鴛,為金虎報了一劍之仇。

這是雙方第一次的軍力交換,西軍主動以攻換防。

像令棋這樣的遊戲,若不是像我和海汐那樣雙方實力差距過大,是很難在前期出現純賺軍力的情況的。一般的攻防以軍力互換收尾才是正常的情形。

而此時,棋盤的另一端,西軍的一隻金虎橫空殺出,斬下東軍一隻水鯊的首級。之後,落入敵陣的金虎也被東軍的火鴛解決掉。

第二波交換,又是西軍以攻換防。但怎麼說呢,以攻換防其實並不是上上之選。畢竟在之後的戰局中一旦缺乏進攻的棋子,相當於是將主動權拱手讓出。

既然這是名門的棋招,想必不會那麼簡單吧。我隱約感覺到西軍在醞釀中的陰謀,但現在更能稱得上是眼中釘的,不得不是那條繞到後方的木蛇。

我慌忙用後方的火鴛去堵截那條漏網的木蛇,一番努力后它終於被我逼入死角,不得不選擇和我的一條水鯊同歸於盡。

然而在這一番撕扯中,我終於開始露出破綻。西軍的一隻火鴛找到機會,百步穿楊,殺入東軍後方,吃下一條木蛇。

這一次,我沒能第一時間為死去的棋子復仇。但火鴛這種有去無回的進攻手段,是很難在敵陣中逃脫的,只要我及時派兵力去追擊的話……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一隻水鯊擋在了火鴛身前,封鎖了我追殺的路線。

「喔!」

「會長這一手是,大海潮!」

看到辰登這一手突然的變奏,旁觀的幾個學生驚叫起來。

順流而生,逆流而死。水鯊,一種單兵作戰能力極弱的棋子。它的移動極度依賴於與友軍所形成的“河”,在有“河”的地方,它具有超出所有棋子的靈動迅捷,但在沒有“河”的陸地,它就像擱淺一般寸步難行。

也正因為水鯊的這一特性,它常被用於防守,以宰割那些入陣過深的敵人。而很少用於正面戰場的衝鋒陷陣。

但西軍這一隻深入敵後的水鯊可就厲害了。因為對它來說,自己的後方是友軍組建而起的一片汪洋大海,而自己則如潮水一般漲到了至高點。它久違地露出獠牙,虎視眈眈地盯着那些回潮路途中的獵物,只待一個破綻便將它們吞噬於浪潮之中。

由於這一條水鯊的存在,我這半張棋盤的棋子都淪為了洪水中搖搖欲墜的矮樓,隨時有被吞沒的危險。

事已至此,恐怕是救不了它們了,不如……

「哇,小兄弟終於開始進攻了。」

「這一手妙啊,反正時刻處於後方海潮的威脅中,不如積極主動地上前換子。」

「只要把這一片子換完,海潮的威脅就消失了啊!」

這就是我留下很多進攻類棋子的好處,可以隨心所欲地開啟一波交換。而交換,正是化解此次危機的關鍵。

畢竟,如果我沒有棋子,你就威脅不到我。

那麼,面對我這一手,西軍會如何應戰呢?換,那就要失去大海潮這一手鋪墊了那麼久的優勢;不換,那可猶不得你,這就是棋子攻守性質不同所產生的效應。

而面對敵人在自家陣前的翻雲覆雨,辰登卻不為所動,反而把注意力放在那隻遠在異鄉的火鴛上。火鴛擺了擺雙翼,將矛頭指向了東軍底線的另一邊,那隻孤單的木蛇身上。

這樣的話,就相當於放任自己的後方給東軍宰割,但於此同時也不讓東軍後方安寧。

不對,這是另一種變相的交換嗎?與其換我已經處在危險地段的棋子,還不如換我那些還比較安全的棋子來得更好。

但這也不一定是對的,既然放任我的火鴛在後排隨意衝殺,那我還客氣什麼?

「吃!」

「吃!」

「再吃!」

這一輪的交換,東軍終於搶佔了先機,比西軍先下一城。儘管現在對西軍來說,深入敵後的火鴛和水鯊都有攻擊機會,但東軍的火鴛也已盯着一隻金虎而去。

就在這個交換還不該結束的時刻,西軍的金虎卻選擇往一旁退避而去。

「咦?」

我有些疑惑,金虎逃去的方向,並沒有能保護它的隊友存在。況且,我本來就是要打戰損交換的,這樣的逃脫有什麼意義嗎?

要是讓笨重的金虎從迅猛的火鴛爪下逃脫,豈不是被笑話?我立即指揮火鴛追了上去。

「生!金生水。」

然而在火鴛的路徑上,一陣波濤憑空出現,那是來自冥界的水鯊,轉生到戰場上保護它新的戰友。

令棋的戰局中死並不是棋子的唯一歸宿,當它們被敵軍擒獲之後,也可以在規則適應的條件下重新轉生,為曾經的敵人而戰。而每一顆棋子黑白兩面的設計也是用於給它們“叛變”時穿的馬甲。

「二重生,金生水。」

「嘖。」

面對昔日戰友的堵截,我不得不命令火鴛調轉矛頭去攻擊其它敵人,卻再次被突然出現的水鯊給攔下。

看着失去目標的火鴛,我嘆了口氣,轉而去移動那些處在西軍攻擊下的棋子,試圖拯救它們。

「哈哈,天羽,你還是不太熟練啊,居然讓我這麼輕易就做出來了。」

「嗯?什麼?」

「你知道嗎?水鯊雖然一向被認為是缺乏攻擊性的棋子,但在令棋中,擴大河的範圍,連河成湖,都是最為被棋士們重視的戰術。不過,這些戰術大多是為了防禦,除了一種。

「你難道沒有見過,將整個棋盤都變成鯊海的打法嗎?」

說罷,辰登拿起了棋盤另一端早已靜候多時的一枚水鯊,順着它和那隻處於東軍後方的火鴛連起的河流,游向了敵陣之中。

「這是?又一次大海潮?不對,這是……」

「四海昇平!這是四海昇平啊,我去。」

「這四條水鯊已經無敵了好嗎?如此夢幻的局面竟然給做成了。」

再一次低頭端詳戰局的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迫力。

西軍的兩條水鯊分別插入敵後兩角,而棋盤中零散排布的西軍棋子也是亂中有序地遍及各方。

四海昇平,在友軍遍布整個戰場的局面下,四條水鯊可謂是真正的如魚得水了。無處不成河,無處不潛鯊,四海昇平,四鯊圍城,整個棋盤上的東軍已經無所遁形,無論走到哪裡,都難逃鯊群的圍追堵截。

「怎麼樣?天羽,這就是名門的戰法。說真的,你每一小步的考慮都已經很好很到位了,但終歸是缺一些大局上的戰術,這就是我們的差距。好了,現在這種局面,你還能應對嗎?」

怎麼辦,事到如今再去追捕那些水鯊,把它們換掉嗎?不,辰登不會和我換的,而且讓水鯊在水中遊行正如放魚入海,靈活又迅速,其它的任何棋子都不具備和它們同一等級的行動力,想必追也是追不到的吧。

「唔,可能,不行吧,哈哈。」

怎麼辦呢?可能真的沒有辦法了,鯊群將棋盤上的東軍殘食殆盡只是時間問題,不如說那些躺在東軍冥界里的俘虜們還更為安全一些,因為至少它們難得躲到了一個鯊群無法攻擊的地方。

至於棋盤上,唯一安全的棋子恐怕只剩……不,不可能的吧,我怎麼可能靠它去進攻,雖然很有趣但難度真的太大了。和自己下過那麼多局,這點程度我還是知道的。

不得不說,辰登的棋法真的厲害——每一步棋都絕對的正確,每一步棋都將矛頭對準了最終的勝利。敗,懂得如何交換止損;勝,通曉如何壓制追擊。即使盡量以同樣正確的手段去響應他的攻勢,也總會比他少算那麼一兩着。

唉,為什麼總會差那麼一兩着呢?是我沉迷於同自己下棋那種以“趣”為目的的娛樂方式,而漸漸忘了怎麼考慮才是對“勝”更有幫助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在這個以“勝”為目的的框架下,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戰勝辰登的吧。

會輸吧,我不禁這麼想到。或許在與自己那種無論如何都會勝負各嘗一半的娛樂中,我忘了只追求勝利的行動方式,也忘了只追求勝利時心中該有的渴望。

所以我才不喜歡和他人爭勝負,不僅輸了的時候要承受全部的失落,就算贏了也要考慮對方的感受而剋制自己的喜悅。那樣的話,還不如我一個人玩來得好。

一個人,什麼都不需要擔心,什麼都不需要在意。

我長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從棋盤上移開了視線。之後,我只需要隨意掙扎一下,體面地輸掉就行了吧。

「小羽,加油哦,就算輸也要輸得好看一點。」

在視線與海汐對上后,我收到了這麼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鼓勵聲。

「呵呵。」

我不由得暗自竊笑着,什麼叫輸得好看嘛,追求舞台效果嗎?

好吧,那我就給你表演一個,“十分有趣”的玩法。

對,勝利什麼的都去死吧,接下來就是追求“趣”的戰鬥。

“嗒!”

「咦?這麼走?」

「小兄弟這是認輸了嗎?」

「不過反正他也沒子可走了,不是嗎?」

不過,和那些旁觀者不同,辰登則是鮮有地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天羽,你這是……要出龍王嗎?」

望着我送到火鴛爪下的土龍,辰登陷入沉思之中。

「反正,我現有的走法都不能改變局勢了,對吧。那何不孤注一擲呢?」

「的確,有了龍王令的話,東軍的行動會更加靈活多變。但與此同時,捨棄一隻土龍進入殘局,也就意味着要承擔被王手的風險。嗯……不過對東軍來說,可能真的是唯一解吧,但我還是覺得太難了。」

「不過再難也是一種可能性呀,或者你就不吃這隻土龍。那樣的話我下一步就可以用它去逼你的水鯊了。」

「哈哈,那不可能,水鯊就這樣被逼退的話那這個四海昇平不是白費了嗎?來吧,讓我看看你到底想怎麼解。」

說著,辰登指揮火鴛,朝那隻赴死的土龍撲去。

土龍,每邊兩隻且最多有兩隻的棋子,最重要也是最沒用的棋子。

土龍十分笨重,只能移動到很近的地方,因此說它沒用;但土龍又十分重要,令棋中獲得勝利的條件,便是殺盡敵方場上所有的土龍。

同時,土龍也是所有棋子里唯一的,越少越強的棋子。

當一軍坐擁兩隻土龍之時,它們都是王子。它們鼎足而立,擁黨而爭,受盡相互間的制約而沒有統率三軍之權。

而一旦有一隻土龍戰死,另一隻就將理所當然地加冕為王。正如岩石在千錘百鍊中結晶成鑽,它將一洗身上的頹塵,露出璀璨的王者光輝。

而此刻,正是王誕生的時刻。

「進龍王,令:進木蛇。」

“嗒!嗒!”

一連行動兩步棋,這便是龍王的特殊能力。

加冕為王的龍王不僅僅是自己在行動,同時還能將自己的“令”傳達到戰場的任何一個角落,給予其中一個士兵“一半”的行動力。

雖然“令”所傳達的行動範圍比起正常移動有所削弱,但木蛇卻反而是一種更適合通過“令”來移動的棋子。

「平水鯊。」

“嗒。”

「進龍王,令:退木蛇。」

“嗒、嗒。”

儘管對西軍來說,鯊海之內已經是漂滿的獵物,但辰登此時全部的注意力,都死盯着這隻在龍王庇護下遊動的木蛇。

因為他明白,真正能和“令”配合起來的奇招,無非也就那麼幾種,而木蛇的用法則佔了其中一半。而在現在的局面下,東軍的主要戰鬥力也正是這隻木蛇。

如果能把這隻木蛇換掉,哪怕是用四海昇平的退潮來換,也是十分值得的。在斬下一隻土龍,並解決掉在“龍王令”之下加持最大的木蛇,那麼這一個四海昇平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

畢竟之後,也就只剩下那隻在戰場中央遊盪的,宛如瓮中之鱉一般的龍王。

「進水鯊。」

“嗒。”

「平龍王,令:進木蛇。」

“嗒、嗒。”

然而幾個來回之後,鯊群依然對那隻藏在龍王王座之下的木蛇無從下手。

「喂喂,戰局怎麼會變成這樣,感覺有些危險啊。」

「那啥,四海昇平有那麼沒用嗎?一個龍王就搞定了?」

「那、那啥,你們不覺得熱嗎?」

的確,原本沒有進攻性的鯊群,在辰登獨特的戰術下變得極具威脅。但即使是擁有大海的增益,水鯊也有它們在自然界中無法跨越的坎。

那道坎便是土龍和龍王。因為土克水,縱使水鯊再靈活,再迅速,它也是無法攻擊土屬性的龍王的。

雖然用防禦性的水鯊去進攻王座的場面實在太少,以至於這一層克制幾乎無法體現,但它確確實實的寫在令棋的基本規則里。

在這極少見的群鯊圍城的場面下,無法王手這點卻成了鯊海戰術的硬傷。而辰登在達到這一戰術的過程中,損失了太多進攻性的棋子,也變相加劇了這一點。

想要殺死龍王,就必須捨棄鯊海,轉用其它主力。而想要轉型其它軍力,就不得不提防龍王與木蛇在轉型的空當趁虛而入。為此,最為穩妥的做法,就是先用鯊群擊殺木蛇。但礙於龍王形成的最佳屏障和木蛇本身的靈活性,圍殺行動變得異常困難。可是想要順利圍殺木蛇,又需要逼走龍王,這就要求轉型一些對龍王有威脅的棋子。

而現在,就是這樣一種死循環。

「退水鯊。」

“嗒。”

「進龍王,令:進木蛇。」

“嗒、嗒。”

至此,幾經輾轉,鯊群還是沒能捕捉到那條在龍王座下猶如舞蹈班遊動的木蛇。局面開始變得有趣起來。

沒錯,“有趣”的局面,已經朝着我擅長的領域發展了。

「這不是僵住了嗎?先去抓死那些零散的棋子會不會好點……」

「或者補充戰力,不過還是怕步數不夠,東軍的預備里有金虎的。」

「我去給你們買些水來吧。」

局面又一次回到了相似的起點,但每一次,也都有着一些細節上的微小變化。

我們都明白,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可能為棋局的發展埋下伏筆,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也因此都在小心謹慎地調節着這些細節。

雖然比起我來說,辰登還算是遊刃有餘。畢竟主動權還在他手裡,循環要從哪一步打破,從何時打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所以,他只需要擔心循環打破的時候,這些細節是否到位就行了。

而我就沒那麼幸運了,我必須時刻注意着場上每一步的變化,以免被他抓到任何一個對我不利的局面而去打破這個循環。再來,就是祈禱了。

祈禱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存在着那麼一點點小的破綻吧。

「生,水生木。」

“嗒。”

終於,在歷經漫長的對峙后,辰登在一個關鍵的位置打出了西軍預備營里那隻蠢蠢欲動的木蛇。

「進木蛇。」

“嗒。”

而我也牢牢把握住這絕無僅有的一次主動權,選擇將自己的木蛇迎了上去,截住它對龍王的進攻線路。

「嗯,那我就和你接吧。」

辰登指揮他的木蛇迎面沖了上來,在西軍金虎的保護下進入了我的攻擊範圍,勢要和我換掉一子。

好了,現在該怎麼辦呢?這個局面下,考慮我軍的戰損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了。

東軍現在唯一勝利的可能性,就是在最快的步數內動用一切兵力,斬殺敵方雙龍。

「進龍王!」

“嗒。”

沒有再管落單的木蛇,我指揮東軍最後的英雄——屹立於戰場中央的龍王直搗黃龍,向西軍後方的兩隻土龍殺去。

現在,依然是西軍的天時地利,但殘破不堪的東軍卻奇妙地結合起了僅有的力量。

一,是雖慘遭遺棄,卻吸引了大量注意的木蛇。

二,是那兩條叛逃敵營,卻不知為何奇妙地阻擋了西軍回防線路的水鯊。

三,是殺入敵軍底線,從另外一個方向脫離了鯊海,並干擾着西軍土龍撤離的火鴛。

四,正是那個帶着王座千里單騎的龍王。

五,便是龍王手中最後的寶劍,東軍唯一的殺招——一隻早早戰死,在冥界靜候時機的金虎。

令棋中存在一種極為特殊的殺法:在龍王座下生出金虎的同一回合,將龍王之“令”傳達給金虎,讓其發動攻擊。

也只有這種唯一的殺法,能讓剛轉生的棋子在當回合內進行一次行動。

鬼虎還魂,正如其名,不需要獵食者存在於場上,宛如從冥界跨越到現世的一擊。

是的,我最後的掙扎,並不是在試圖利用龍王之令去躲避鯊群的圍攻。

而是尋找在讓龍王單騎殺入敵陣,斬殺雙龍的機會。

看到了,我似乎看到了。如果從這個角度發起鬼虎還魂的話,就能在吃掉第一隻土龍的同時,對即將出現的龍王進行王手。

而西軍龍王的逃跑路線是……不存在?

不存在!也就是說,如果辰登沒有即時做出調整,就這樣貿然去進攻我的木蛇的話,他的正面將被我一擊撕碎。

辰登在猶豫,這一定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局面,所以才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從我這不尋常的棋路中,他顯然已經嗅到了陰謀的氣息。但即便如此,他也要面對“陰謀究竟是藏在哪裡”這樣的難題。

是藏在龍王身上,還是藏在木蛇身上呢?他還在猶豫,但必須做出抉擇。

來吧,你的下一步是……

「嗯,這裡要,吃?」

最終,他沒能抵擋住餐桌上那鮮美蛇肉的誘惑,在遲疑之中舉起了他的木蛇。

對啊,就是要這麼想才對啊。畢竟,正常人都會覺得在場上有兩隻土龍的情況下,不至於被一下子殺死吧。

那麼,我只能對他說,很遺憾。

在我這裡,都是些正常情況下看不見的棋路呢。

“嗒。”

隨着棋子落地的聲音,我彷彿已經看見了勝利。

龍王單騎,鬼虎還魂,一擊雙龍。

王點!我的嘴角泛起再也掩飾不住的笑容,腦海之中如撥開雲霧一般的空明。

我居然,要贏了?

「誰,誰來幫我拿一下……呀!」

然而,就在我要拿起龍王,準備迎接勝利的時候,一個飛來橫禍砸到了棋盤之上。

“咕嚕~咕嚕~啪啦啦~”

一個礦泉水瓶突然從棋盤的一角滾過,把西軍後方的幾顆棋子撞得飛離了原位。

「啊,你怎麼回事?小心一點啊。」

「就是就是,正到精彩的地方呢。」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馬上處理。」

是他,其中一個從開始就在觀戰的學生。他臉上頂着疲憊與尷尬的笑,把懷裡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堆礦泉水輕輕放在一邊,慌忙撿拾着被弄亂的棋子。

「啊哈哈,對不起啊。嗯,這裡是這樣的,這裡……是這樣的。」

「沒事沒事,還好只是邊上的幾個棋子。」

辰登一面安慰着,一面看着他把棋盤恢復了原狀。

「不好意思啊,天羽,出了點小事故。噢,你可以繼續了。」

「哦,哦,沒事。」

妥善處理完這個意外的小插曲后,辰登含着歉意的笑容示意我可以繼續了。

雖然思緒有些被干擾到,但也就最後的幾步棋了,我自然不會這麼快就忘掉。

「嗯,那這裡,進龍王。」

我的龍王繼續前進着,把站在對面的土龍納入了攻擊範圍。

「嗯,你這招鬼虎還魂還真夠狠的啊,我就試着救一救吧。」

辰登移動着兩隻土龍中後面的那一隻,試圖從我的虎爪下逃脫。

怎麼能讓你逃掉呢?一切早在我的預想之中,我毫不猶豫地攻了上去。

「土生金,龍王令:吃!」

“嗒。”

於幽冥中藏匿到最後的金虎,終於在敵陣之前露出它的獠牙,一口咬下了前方一隻土龍的首級。

「王手!」

而於此同時,西軍新生的龍王也完全地暴露在了金虎的攻擊範圍內,無處可逃。

只需要再一步,這隻金虎就能成為東軍最後的英雄,以雙殺二龍的豐功偉績來結束這局棋弈。

「喔,這一手不錯呀。嗯……那,我往這邊逃吧。」

「咦?」

看着逃向一邊的西軍龍王,我不由得愣住了。

沒有形成王點?怎麼回事,這個逃跑路線我之前怎麼沒有想到?

不可能啊?龍王的移動只能到前後左右相鄰的格子,這麼簡單的走法會被我看漏嗎?

「不過啊,你這隻金虎現在已經入敵過深,難以發揮作用了。嗯,看來你接下來的進攻就很難了哦。」

「等、等等。」

「而且你要是不繼續進攻的話,送到這個位置的龍王基本上是跑不了咯。我看看,兩步之內應該就能捉死吧。」

「好像哪裡不對啊。」

是我看錯了嗎?我不由得懷疑起來:

「吶,剛剛這個地方的棋局,真的是長這樣嗎?」

我有些慌張地看了看辰登,又轉頭望向那位抱礦泉水來的學生,卻只在他們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疑惑。

「誒?嘶~,這個我也不太確定了,好像就是這樣的吧?」

「但我記得不是啊,我記得這裡應該是……應該,是……」

到我的這一步棋,應該已經贏了呀,怎麼會……

「嗯,主要我剛才都在看木蛇那邊呢,沒注意。

「你們呢?有誰記得嗎?這個地方。」

辰登一面表示無法解答我的疑問,一面向圍觀群眾求助。

「哎?是我哪裡擺錯了嗎?抱歉,但我記得的就是這樣啊。」

「得了吧,還不都是因為你,毛手毛腳的。雖然我印象中也是擺成這樣啦。」

「小兄弟,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聽着三人大致相同的發言,辰登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天羽,這樣吧,你把你印象中的棋局擺一遍,讓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不同了。」

「我、我……」

然而當我想要去回憶起那個場面的時候,卻發現記憶已經模糊了。

這顆棋是在這裡嗎?不對,那樣不太像;那是這顆子嗎?也不對,那樣的話依然有逃跑的路線。

不行,當時想到自己能贏,一興奮就失去了冷靜,也沒想着去記下那些細節。就算現在來問我到底是哪個細節出了些變化,我也答不上來啊。

「我也記不太准了,但應該不是這樣的。」

「噢,那你大概覺得,是哪裡不同了嗎?」

「肯定有哪裡不同了吧,因為到這一步我就應該贏……」

“贏”字還沒完全出口,我突然感受到了周圍的壓力。

視線,那是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不知何時起,整個大廳里已經擠進來不少觀戰的人群。

「欸?這種局面,他好像覺得贏了哦。」

「明明自己都記不得怎麼贏的。」

「詐和嗎?噫……」

「……」

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在大廳回蕩着。

不對呀,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應該是可以確定的呀。可氣的是我又偏偏記不清確切的局面,才導致了這種有口難辯的狀況。

難道,真的是我太興奮,所以看到了腦海中勝利時的幻覺么?迫於周圍的壓力,我已經不得不開始這樣懷疑自己了。

「唉,抱歉,好像……好像……」

“好像是我看錯了”,要這樣承認嗎?

承認吧,無論如何,至少我不是對的一方吧。要不然,我又為什麼會像過街老鼠一樣,被千夫所指呢?

大家都這麼說了,就一定是我的原因吧?一定是吧!如果我是對的,就沒道理會這樣啊。

所以一定是我不對吧,就這麼承認吧。

混亂、疑惑,還有一些別的什麼,在腦袋裡攪成一團,驅使着我去逃避這難以理解的現實。

對啊,好像就是我看錯了,這麼想就好了。這麼想,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好像是我……」

「那個,阿登哥。」

然而這時,卻有一個堅定的聲音打斷了我,也打斷了眾人的閑言碎語。

「嗯?你是怎麼想的,海汐?」

「小羽說有問題的話,那就一定是有問題,對吧?」

被人群所藏匿起來的少女,她的表情是如此的認真。在那嬌小的身板下面,意外地透着一股頑強的倔氣。

而正是這樣一個脆弱矮小的身姿,此刻卻替我攔下了這一切不友善的視線。

哎呀呀,真是沒辦法呢。

你就讓我這樣逃避下去,不好嗎?就這樣逃回一個人的世界,有什麼不好嗎?

明明自己就是一個外行人,看個熱鬧就好啦,幹嘛還非要拉着我去面對那令人討厭的現實呢。

這樣一來,還讓我怎麼逃嘛。

「嗯,雖然記不清了,但我敢肯定,這部分的局面和我印象中的就是不一樣。」

說罷,熾熱的視線再度聚焦到我身上,烤得我很不自在。我儘力裝出一副坦然自在的外表去迎接這些不速之客,內心卻已經有些小後悔了。

唉,我幹嘛要接那個笨蛋的話呀,還說出這種無賴一般的台詞,現在可還怎麼下台啊,嗚~

「嗯,確實有道理。這盤棋下下來,我也覺得以天羽的水平,這麼簡單的幾步計算,還不至於會出錯。對吧?你們難道不這樣覺得嗎?」

一籌莫展之際,還是辰登從沉思中站了出來,打破了這令人不快的沉默。

「這麼一說,也是啊。」

「畢竟誰也沒注意到嘛,那也沒辦法。」

「唉,誰也沒想到就會發生這樣一個意外啊。」

「……」

看着眾人的情緒逐漸平息,辰登也轉身回來,詢問我的意見:

「可是天羽啊,就算是局面在意外中改變了,現在也沒人知道它之前長什麼樣了啊?既然連你都記不清的話,那我們就沒法繼續咯?

「嗯……對了,不如我們這局就算和棋吧,怎麼樣?如果你記對了的話,就算是你贏。但大家都沒親眼看到,也要考慮你沒記對的可能性,那就算是我贏了。這樣看來,咱倆各贏一半,就算是和了吧,怎麼樣?」

「噢,好啊。」

怎麼樣……嗎。還能怎麼樣,和棋就和棋吧,這也算是我最能接受的,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那就這樣好了。很不錯哦天羽,沒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啊,這麼有實力。等改日有機會的話,我們再分勝負吧。」

「哈哈,好、好的。」

「嗯,就這樣,這把和了。」

“啪啦啪啦啪啦~”

在觀眾們的掌聲之中,我才終於確認了棋局的閉幕,長舒一口氣。

唉,是我一個人呆慣了嗎?沒想到和別人下棋那麼累。

「阿登哥,說起來,還是頭一次有那麼多人看我下棋呢,教會裡喜歡令棋的人那麼多嗎?」

「啊哈哈,是嘛。」

辰登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我的疑問。

「說起來,也到這個時間了。我們正要去食堂吃飯呢,天羽,海汐,和我們一起嗎?哥可以請你們一頓哦。」

「啊,那不必了,我最近不太想碰食堂。」

「哦,是嘛。但你不是明天就入學了嗎?這種事情要早些習慣為好哦。」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去吧,再見。」

相互道別之後,我便目送辰登一行人離去……

等等,身後這充滿怨念的氣場是怎麼回事?

我一回頭,才發現海汐氣鼓鼓地瞪着我,嚇得我一個哆嗦。

「喂!阿登哥!」

「嗯?什麼事?」

「這孩子沒去處欸,你把她帶走吧。」

「好啊。」

果然,兩句話之間,海汐的情緒便回暖了,這着實讓我鬆了口氣。

「哼,還算你識相。」

「好啦好啦,你去吧,再見再見。」

「嗯,再見。」

海汐說著,向教堂大門跑去。

「小羽今天很帥哦,雖然還是比不上阿登哥啦。」

「哼,就你看得最興奮,明明自己什麼規則都不懂。」

她朝我做了個鬼臉,跟着辰登他們一併離開了教堂。

「唉,多好的姑娘啊。」

默默收拾好我的棋子,把它們裝進背包,我不由得感嘆着。

「可惜都名花有主了。」

啊哈哈,我在說什麼呢?不嫌害臊。

反正比起我這種不起眼的存在,肯定是阿登哥那樣優秀帥氣又多才多藝的人,才更有魅力吧。

反正我就只是一個平凡平淡又普普通通的少年啦。

……

…………

………………

「新曆十二年,正是一個日新月異,百廢俱興的新時代。在這崇尚和平與發展的新時代里,我們終於放下了與異族千年來的恩怨,共同攜手去迎接幸福美好的明天……」

蝣天市教會開學典禮前一天,我背着我的背包,漫無目的地在教會裡遊盪着。耳邊不時傳來一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台詞。

這不每年都差不多嘛,這種無聊的東西真的有綵排的必要麼?我不禁這樣想着。

「……魔法,那是至高的神賜予我們,最美好的夢想;電力,那是至上的神給予我們,最神聖的寶藏。而在這新時代中,這兩樣人類的至寶也將迎來他們嶄新的春天……」

嘛,雖然無聊,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接觸,讓我也開始習慣這種無聊,甚至享受這種無聊了。

或許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平淡的生活才是最愜意的吧。

時值盛夏未盡之際,花園裡的鮮花還未完全開敗,頑強的花朵們正以渾身的解數綻放着最後一季的繽紛。還有那些飛舞於花叢間的五彩色蝴蝶,似乎也像是在提前迎接明天的慶典一樣,展現着優美的舞姿。

「啊噢,這回好像也不行。」

有的時候,也會有一個調皮的機器人路過,“撲通”地摔倒在地上,任性地等待隨後趕來的學生們撓着腦袋為它做各種檢查。嘛,這也是偶然能看到的光景。

總之,在這開學慶典的前一日,蝣天市教會就已經被一種預熱般的喜慶氣氛給包圍了。

不過,因為剛剛經歷的一場大戰,身心俱疲的我現在全無半點與這種熱鬧的共鳴。估計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有在寧靜涼爽的樹蔭之下才能得到治癒吧。

我在附近一張長椅上坐下,把自己藏在樹蔭里,讓清涼的和風肆意撫摸着,意識逐漸變得昏沉。

哈~欠,果然還是一個人的時光最為舒適。

反正我就是一個不能再普通的少年。想必開學之後,新的邂逅什麼的,也果然是不存在的吧?

大概開學之後,我也能靜靜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吧……

……

「幫……

「幫幫忙吧。」

嗯?

在我打盹的時候,似乎聽到有什麼聲音,隨着和風飄蕩在空氣中。

「請,幫幫忙。幫幫……伊……」

輕鈴一般的音律,似乎是來自於天際,又彷彿從心中緩緩升起,在腦海中蕩漾開來。

「誒?」

我被這種陌生的感覺給驚醒了,猛然睜開眼睛,想要尋求它的來源。

但就像是受了驚嚇的麻雀一樣,我剛一醒來,那個若有若無的鈴音就“撲騰”地消失掉了。

而我,自然是什麼也沒找到。

「唔~,這是做夢了嗎?我睡了多久。」

太陽依舊高高的懸掛在青空之上,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刺進了我的眼睛。

估計,也就睡了幾分鐘吧。

「哈哈,果然是個夢吧。」

確認着自己的現狀,我做出如此結論,心底湧起一股悵然若失之感。

唉,果然慶典什麼的,還是太無聊了。

「回家吧。」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

「盯——」

起身之際,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微妙的視線從身後傳來。

稍稍側身,我發現了那個坐在長椅另一頭的少女。

那是一個有着一頭瀑布般長發的少女,她身上穿的制服被打理得十分整潔,手裡還抱着一堆類似於宣傳單一樣的東西。

少女端莊而優雅地坐在和我同一張長椅上,正用一副柔軟而慵懶的目光打量着我。她的模樣太過於安靜,以至於我都沒有發現她是何時出現在那裡的。

「盯——」

「……」

她就像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看得我心裡有些發毛。

「呃,那個?」

「盯——」

「請問,這位同學?」

「嗯?」

「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在我的疑問下,她先是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接着又如恍然大悟一般,從懷裡的宣傳單中抽出一張,塞到我面前。

「給……」

「咦咦?」

少女慢悠悠的語氣中僅透着一點小小的激動,但她的舉止又是如此的心不在焉。

「呃,這個,是什麼?」

「社團,歡迎加入。」

眼前是一份十分精緻的宣傳單,印着社團的名字和一些精美的圖案。但遺憾的是,除了那些不知所謂的圖案之外,該用於說明的文字卻一個沒有。

要是她不說的話,根本沒人會知道這張宣傳單是幹嘛的吧。

「噢噢,我懂了,你是在為社團招新是吧。好像……不太順利呢?」

望着少女懷裡那一堆沉甸甸的彩色畫紙,我不由得這樣想。

「嗯,沒有人來呢……除你以外。」

「喂,等等,你該不會就坐在這裡招新吧?」

「嗯?有什麼不對嗎?」

「不不不不,你的目的是做宣傳吧?這種事情是要你去主動出擊的啊?至少也到那些熱鬧的地方去啊。」

我指了指教會的大門。

「人太多,不喜歡……」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吧,宣傳不就是那樣么?」

「沒有人來呢。」

「都說這裡太偏僻了……」

「是我的衣服不對么?」

「嘛,雖然制服的話是不夠吸引眼球。」

「果然還是要兔女郎嗎?」

少女口中忽然就吐露出勁爆的詞彙,嘛,雖然不得不說,她那藏在制服下的曲線確實有一套呢,至少在這個年齡段已經算超前了。

「啊,那個倒是可以有……不對,首先你那種非要等人找上門來的思想就很有問題。」

「不對?」

「本來就不對吧,真是好奇哪個社團那麼缺人。」

嘛,畢竟會把這種明顯不適合做宣傳的笨蛋派出來呢。

「尋魔社,有寫的。」

「那個我看見了。」

「順便一提,部長是我。」

「這真讓我嚇了一跳。」

「暫時沒有其他社員哦。」

「呃,果然和我猜的一樣。」

我想我此刻的目光已經逐漸帶上了憐憫吧。

「你,叫什麼名字?」

「嘛,我的本名是天羽。」

「那個,我本名嵐蘭。天羽,歡迎入社。」

眼看終於拉到一個人,少女也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誒?不,那個……入社什麼的,我也沒同意啊。」

「咦?不入社嗎?好奇怪。」

「一點也不奇怪吧。不如說,這到底是個什麼社團,你到現在也沒說清楚啊。」

「嗯,尋魔社啊。」

「那麼請問,這個尋魔社具體是幹什麼的呢?請至少讓觀眾知道這一點。」

「天羽,有興趣?」

「不,也談不上有興趣吧,不如說我本來就對社團活動什麼的不感冒……而且,讓我產生興趣應該是你的工作才對。」

「嗯,那入部吧,入了部就告訴你。」

「喂,前提反了吧,請不要綁架觀眾啊。」

「這招叫做吊胃口……」

「啊,從廣告部分就開始吊胃口了呢。」

「天羽不喜歡的話,只是掛個名也行。」

「要求這麼低?不過我喜歡,真的掛個名就行了么?」

「嗯,當幽靈部員也無所謂啦。」

「那倒是可以讓我考慮一下。不過我可能一次都不會出席的哦,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哦,我會及時幫你把缺席打上的。」

「嗯,那真是多謝了……個鬼呀!」

「做人要誠實。」

「嗯,好的,是我錯了老師。我不該妄想本來就不屬於我的東西。」

「嗯嗯,所以為了補償你的罪孽,入部吧。」

儘管仍是無精打採的語氣,但嵐蘭卻以咄咄逼人的氣勢繼續對我進行着無理的推銷。

「好吧好吧,你要是能老老實實告訴我,尋魔社到底是幹什麼的,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入部的事情啦。反正對我來說,什麼社團都無所謂啦,不如說這種偏僻的小社團更好呢。」

「哦,那好吧。

「尋魔社這個名字的來源,要從傳說中的采魔仙人說起。說到采魔仙人,就不得不提到人類文明的起源。傳說遠在三千年前,人類還是一個未開化的弱小族群。當時的生活十分艱苦,人們不得不忍受着黑魔與仙靈兩方面的欺壓,在絕望的谷底艱難度日。可謂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吃了下頓沒有下下頓……」

「停停停停停!你別說了,我開始後悔了。」

不知為何,一提起“尋魔社”這個名字,少女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開始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簡直把我嚇了一跳。

「我說,你能在一句話以內簡單概括一下,這個社團平時要做些什麼嗎?一句話以內哦。」

「嗯……總的來說,就是,旅行?吧。」

「哦,旅行啊。你早這麼說我不就懂了,嗯嗯,你做得很好哦。」

「嘿嘿。」

「嗯嗯,那就請你加油吧,我還有急事先撤……」

我邁起步子就要離開,卻被嵐蘭死死地拉住了。

「現在最急的事是入部啦。」

「不不不,旅行什麼的我是真的不行啦。戶外活動我最不擅長了,還請您另見高明……」

「啊,天羽也不喜歡戶外活動嗎?為什麼?」

「反正和我這樣的人去旅行絕對不會開心的啦,到最後絕對會變成沒人和我組隊然後落單的局面,最後又因為我的落單影響了團隊的氣氛什麼的……總之絕對會變成這樣的糟糕結局啦。」

「嗚,那樣的話,確實……」

「所以說對吧,果然還是放棄掉我這種會破壞氣氛的存在,去邀請一些更懂得團隊交流的人……」

「不,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欸欸?」

正說著,嵐蘭突然站起身,攔在了我面前。堅定嚴肅的表情中略帶着一絲曖昧。

「絕對不會讓你落單的啦,如果不嫌棄的話……如果不嫌棄的話,我……」

說著,她向我伸出了手,彷彿在認可我一般的,向我緩緩伸出了手。

她溫柔的目光靜靜地撫上了我的臉龐,這樣正面看的話,她還真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女呢。

「我……我……」

少女的櫻唇微微張合著,彷彿在醞釀什麼羞澀而浪漫的台詞,彷彿在預示着一場美麗而夢幻的邂逅。

嗚,我的眼眶不禁濕潤起來,真的可以嗎?就算是像我這樣平凡的少年,也能擁有一個像童話故事裡那樣美好的邂逅嗎?

啊,即使是旅行這種討厭的戶外活動,兩個人一起的話,似乎也不會那麼糟糕呢。倒不如說,是十分的幸福。

對啊,沒什麼可猶豫的,沒什麼好猶豫的。

我情不自禁地也向少女伸出了手……

「如果不嫌棄的話,我能請你再邀請一個朋友來嗎?」

然而,迎接我的,並不是少女那溫婉的玉指。

只是兩份冰冷的宣傳單……而已。

「……咦?」

望着手裡那兩份稀奇古怪的塗鴉和少女臉上明媚的微笑,我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說,你是擔心在社團里會落單吧?那樣的話,你可以再邀請一個朋友來一起入部啊。」

「嗚~」

「僅僅是一個朋友而已,肯定是有的吧?拜託你咯!」

「嗚啊啊啊啊——!」

我強忍着眼眶裡的淚水,飛也似的逃離了現場。

「一定要來哦!」

今天,真是糟透了。

最後,我還是把那兩張奇妙的塗鴉塞進了垃圾箱。

……

…………

………………

「真是的,一點也不像我會幹的事。

「哼哼,俗話說的好,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

「唉,所以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呢。」

疏通着心裡的喪氣,我向著回家的路走去。

眼前被電子熒幕與霓虹燈裝飾着的街道,正是我從小走到大,卻依舊陌生的街道。

蝶舞路,作為蝣天市的核心街區,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陽光照耀的閣樓小巷,而是如今這般象徵著人類文明進步與發展的鋼鐵森林。

但即使城市已經滄海桑田,我依然是和十年前一樣,簡單地邁着不起眼的步子,簡單地在陽光或陰影下行走着。

今天依舊是和平安寧的一天,和昨天一樣,也和前天一樣。

不過,這樣的生活就很好。

發生改變什麼的,這種事情,過慣了平凡生活的我,雖然有想象過,卻沒有期待過。

因為對我來說,平凡才是我的生活方式,是我唯一學到的生活方式。

要是真的出現什麼打擾我正常生活的事件,那才更讓人頭疼吧。

就這樣,我一如既往地來到教會前那個固定的公共車站,靜靜地等待下一班車。

“呼呼”的微風掠過耳畔,傳來不合時宜的清涼感。舒適,讓這等待的時間也變得緩慢。

隱約間,我彷彿又回到了我記憶開始的地方——十年前的蝶舞路。沒有遮天蔽日的霓虹燈,也沒有括噪的大喇叭,只有那些系在屋檐上的風鈴,在微風中“叮鈴”搖擺着。

而和着風鈴的旋律,還有一首清澈空明的歌謠自心底里泛起,在清風中回蕩着。那像是一個古老而悠長的故事,卻又讓人感到親切和溫暖。

偶然之間抬起頭,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咫尺間的白色身影。她靜靜地沐浴在陽光之下,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芒,彷彿凝結在天空中一塵不染的雪花。

不對,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東西,一個潔白無瑕的小妖精。一對如柳葉般輕盈的羽翼,一頭如芳草般柔嫩的髮絲,再加上蓮花般的裙擺和萌芽般的四肢,就如同一個琉璃雪花雕琢而成的娃娃,精緻而美麗。

此時此刻,這樣的一個雪娃娃就坐在車站的站牌上,用她露珠般亮麗的眼睛不斷尋找着什麼。

忽然,她的雙眸在游移間撞上了我的視線。那一剎的凝視宛如一陣涼風,帶着淡淡的憂傷侵襲到我的心中。

「幫幫忙吧。」

無比清晰的輕鈴之音,在我原本平靜的腦海中升騰而起。

「請,幫幫忙吧。」

妖精的目光不斷閃爍着,似乎在向我乞求着什麼。

然而面對她誠摯的乞求,我的第一反應是挪開視線。

不為什麼,僅僅是因為這未知的生物,讓我本能地感到恐懼。

美麗、弱小、純凈,儘管她有着這樣的外表,但對於像她這樣的神秘生物來說,一切都是值得懷疑的。即使是在今天,不輕信未知這一點,依舊是人類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媽媽,媽媽,那是什麼?」

這時,一個路過的孩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那個神秘生物。他一面指着站牌上的妖精,一面用好奇的目光詢問着母親。

「噓,別看。」

母親則像是生怕他惹事一樣,很快地把他拉到一邊。

透過他們這一系列的動作,我終於意識到了,其實這個車站裡的人們都在或多或少地留意着這個神秘生物。

「幫幫忙吧。」

妖精的聲音再次響起,而人們也不約而同地無視了她,就和剛才一樣。

也許,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乞求,任誰也不會覺得是好事吧。

不過,這倒讓我鬆了口氣。既然我並不是她“指定的那個人”,那麼我也沒有回應她的必要了。

無視就好了,大家都這麼想,那我也這麼想就好了。

我不過是這茫茫人海中一個普通的路人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所以,這種特別的事件,交給特別的,有能力的人來解決就好了。

終於,在發動機的“嗡嗡”聲中,我等待的公交車姍姍來遲。

就像是渴望着救援的難民,我第一時間隨着人流擠上了這班車。

再見了,可愛的小妖精……不對,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不會見到了吧。

希望你的祈願會有好心人幫忙實現吧。

「您好,歡迎乘坐本班公交。上車的乘客請投幣后往裡走,請拉好扶好,頭、手不要伸出窗外。下一站……」

「咦?」

然而,當我好不容易踏上公交的時候,悲傷的事情發生了——我的口袋裡空空如也。

啊哈哈哈,出門坐車忘了帶錢什麼的,也很正常嘛。這種小失誤任誰都會有過的吧,啊哈哈哈。

「喂,前面的,不想上車的話就別擋着道了。」

「啊哈哈哈,真是抱歉。」

終於,在發動機的“嗡嗡”聲中,我等待的公交車緩緩離去。

「真是不幸吶。

「今天走路回家吧……」

而在經歷了這個戲劇性的意外后,我又回到了空無一人的站台。

小心翼翼的抬頭,然後像是早已約定好一樣,我的視線再次和那隻站牌上的小小妖精相遇了。

再一次的四目相對,而這一次,持續了很久。

「可以,幫幫忙嗎?」

我有些尷尬地別過腦袋,想要離開站台,卻沒能把步子邁出去。

「嘛……」

或許,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又或許,相信大多數人,總是沒錯的。

再或許,我作為普通的路人,本就不該對任何不普通的事情感興趣。

但該說是偶然的一時興起還是什麼,在幾番輾轉后,我還是把視線移回了那個白色的光點。

「如果不是什麼難事的話……

「聽你說說,也無妨。」

話音剛落,那隻小妖精便從站牌上一躍而下。她撲扇着翅膀,緩緩來到我的跟前。她有着一張俏麗的臉蛋,但卻像雕塑一樣的,沒有任何錶情的起伏。

「謝謝。」

她禮貌地朝我鞠了一躬,話語中流露出喜悅的情緒。

她輕鈴般的聲音像是來自天際,又像是來自我的內心。我每次聽到她的言語,都好像是自己在心裡說著同樣的話,頗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奇妙體驗。

而此時此刻,我也像是感同身受一般,體會到了她心中的那份欣喜與感激。

「不客氣。那麼,首先,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稱呼,伊。」

「伊……嗎。」

「嗯,伊,請幫幫忙。想要,救救公主。」

「救救,公主?」

「嗯,拜託了。」

確認着聽到的詞彙,我慢慢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這隻小妖精。但眼看着離她越來越近,我的手還是定格在了距離一尺之間。

因為我還是不理解,她的存在,她的話語,以及她的目的是什麼,我什麼都不理解。

因為這還是我第一次與人類以外的生命用語言交流,我不確定我的表達是否合適,也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到位。

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交流要比想象中更困難。雖然我們好像是在說同一件事物,但又好像不是。

「呃……那個。」

“公主”是什麼?“救救”是什麼意思?這裡面的疑問實在太多,我張合著嘴唇,思考着要如何組織下一步的語言……

「嘎——!」

「!」

突然,伴隨着一聲刺耳的鳴叫,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斜地里飛躥而出,“啪”地一聲撞在了伊的身上。伊被這一下撞得失去了平衡,翻着跟斗墜落在一旁。

「嘎——!」

而黑影也沒有就此作罷,它在空中撲騰一個轉身,繼續向在地上掙扎的小妖精衝去。

此情此景,容不得太多思考。我本能地衝到兩者之間,張開雙臂想要替伊擋住那個黑影。

「嘎——!」

不過一看到我的存在,黑影卻意外的停止了行動,撲騰着翅膀懸停在我跟前。

定睛一看,那是一隻奇怪的烏鴉,一隻有着銀白色瞳孔和漆黑翅膀的烏鴉。

「這是……」

烏鴉的身上似乎並沒有能單獨分離出來的羽毛,渾然一體的黑色翅膀上閃動着詭異的白色花紋,給人一種不詳之感。

那並不像是自然中會存在的黑色,而更像是有什麼人刻意用墨水塗出來的黑。

而在我和它對峙的時候,伊也已經緩緩站了起來。她抖去身上的塵土,依然用毫無警覺的眼神注視着發生的一切。

「!」

看到起身的伊,眼前的烏鴉也失去了耐心,“嗖”地一下從我身側的空隙間鑽了過去,繼續追向它的目標。

好在這一次伊像是有了準備一樣,輕盈地躍起,讓烏鴉撲了個空。

「嘎——,嘎——」

烏鴉也沒有就此停下,鳴叫繼續追向白色的妖精。

“叮鈴~叮鈴~”,伊宛如一陣輕靈的旋風,敏捷地閃避着。她盤旋着藏到一棵樹榦之後,又悠然游上了樹梢,鑽進綠葉之中。

而與她悠哉的舞步相比,烏鴉的行動更偏向於瘋狂。它這裡一撲,那裡一撞,“呯呯哐哐”地栽進樹葉間,讓大片綠葉“嘩嘩”的散落開來。

宛如狂風追趕着羽毛,一白一黑兩道光點就這麼追逐着越過了行道樹,攀上了高樓,又閃過一面廣告排,向遠處去了。

「那個方向,是教會!」

追逐着兩道光點,我朝着來時的方向奔跑起來,儘力不讓它們脫離我的視線。

翻過一堵高牆,兩道光影在廊道里奔走着。漆黑的影擁有更快的速度,但白色的光卻不斷地迴旋閃動着,讓它所有的攻擊都落了空。

「這邊!」

我好不容易繞到了它們的路徑前面,打開一扇教室門,喘着粗氣朝那隻妖精揮手。

妖精心領神會,用假動作恍開一段距離,然後以一個漂亮的弧線“哧溜”一聲溜進了教室。

看到這一幕,我立即關上了門,“呯”地一聲把那隻烏鴉攔在了門外。

確認過外邊沒了動靜,我才放鬆下來,回頭去尋找那隻妖精。

很快,我在夕陽的映照下找到了她。她柳葉般的薄翼緩緩扇動着,懸浮在我的眼前。她一半的身軀在夕陽的光輝下泛出橙紅色,另一半則是在陰影中閃着琉璃的碧藍。

與初見時不同的,我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光影的流動,就像有一層水膜輕輕包裹着她一樣,有一種神聖而潔凈的感覺。

「謝謝。」

她再次鞠了一躬,緩緩向我靠過來。

「呃,那個,你叫伊,是吧?」

看着靠過來的妖精,我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擺着雙手示意她停下。

“和她直接接觸的話,總感覺會發生些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我的心裡依舊存有這樣的一絲謹慎。

至少在我完全理解她之前,我的本能還不會讓我鬆懈下來。

「那個,所以,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呢?」

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太好吧,但無論如何這是必須首先確認的情報。

「伊?伊,是風的精靈哦。」

像是為了證明一般,一聲溫和的清風應聲撫過,撫去了我額頭上的汗珠。

「嗯,那麼風精靈的伊,到這裡來,有什麼目的?」

「伊,在尋找,能救公主出來的人。」

「公主?什麼公主?她是誰?」

「在黑暗世界裡,獨自哭泣的公主。

「一直在等待,伊,不想再等待,所以出來了。」

悲傷、無助,從心底里泛起的,正是伊的感情。

而順着她的情緒,我好像也看到了那個被困在黑暗中的公主——弱小、可憐又孤獨。

「嗯,好吧,讓我梳理一下……

「伊,是風的精靈,是為了救出在某個地方的公主,而來到這裡,找人尋求幫助的,是吧?」

「嗯,是的。」

伊點了點頭。

「嗯,好吧……」

我大概明白她的身份了,不過想要幫助她的話,光有這些信息是不夠的。

所以,我要去哪兒找這個所謂的“公主”?找到之後,我又該怎麼做,我需要怎麼做?這些都是必須確認的事項。

而且,既然伊是在尋求幫助,那還有一種最棘手的可能就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救出“公主”。

再退一步來說,就算她知道所有的劇本,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又能將聽到的一切完美執行嗎?

不行的吧,我不覺得自己有獨自解決這件事的能力。

或許,我需要一些幫手……不不,比起幫手來說,直接轉手給別人才更加正確。

“咚咚咚~”

「喂~!有人在裡面嗎?」

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教室的門,從聲音聽起來,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性。

都這個時間了,還有學生在這嗎?帶着疑問,我打開了教室門。

「你好,有看到一隻白色的靈經過這裡嗎?」

半藏在門框的後面的,是一個帶着神秘氣息的少年……不,應該說是青年嗎。

青年身穿一件灰色的薄襯衣,身後還披着一件象徵他身份的,天青色的斗篷。

「啊,那個。這位前輩,是教會的魔法師嗎?」

「嗯哼。」

確認過他的身份后,我挪開腳步,將身後的伊露了出來。

「前輩要找的,是這個孩子嗎?」

「啊,對,就是她。」

「請聽我說,這孩子需要幫助。似乎她是到這個城市來求援的,她的“公主”在某個地方被困住了……」

「沒問題,交給我吧。」

青年說著,邁步走進了教室。而在他另一半的身體從門框后顯露出來時,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另一邊的肩上,靜靜地停着一團黑影——漆黑的翅膀,白色的雙瞳,正是先前那隻不詳的烏鴉。

「去!」

「!」

青年一抬手,烏鴉“嗖”地一聲徑直向伊撲去。

「喂,你在干什……」

我正想阻止,卻看到那團黑影在即將碰到伊的一瞬間,突然被一陣強勁的風暴彈飛出去,“咣”地撞在教室的窗上。

一陣抽搐后,烏鴉掉在了地上,彷彿失去了生命一般。而後,它身上的黑色飛速收縮着朝中間褪去,最終整個化為一張冰冷的銀色卡片,靜靜地躺在了地上。

而在這一陣突發的風暴散去之後,伊也如同脫力一般徐徐下墜,掉落在一張課桌上。

「哼,真是讓我沒想到,一副冰雪做的外殼,其實卻是風的妖精。哈哈,這誰能想到呢。」

青年帶着一絲戲謔的笑容,從斗篷下面掏出又一張銀色的卡片,將它指向了伊。

「水牢封印!」

課桌上忽然發出藍色的光芒,幾道水柱升起,很快形成一道水膜,像氣泡一般把伊鎖在了中間。

「等等!」

「喔,說起來。剛才是你在問我,在幹什麼嗎,後輩?」

路過我的身側,青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看着就知道了吧,我在除靈啊除靈。

「哦哦,你一定是被她嚇到了吧?

「哈哈哈哈,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就像我說的,沒有任何問題,交給我就好了。」

青年說笑着徑直走到課桌前,俯身撿起了那個在夕陽下流動着光彩的氣泡。伊靜靜地在坐氣泡之中,柳葉般的雙翼低垂下來,滿是一副痛苦的模樣。

「哦?什麼嘛,這不都奄奄一息了嘛,哈哈。」

青年將小妖精握在手中把玩着,又把牆角里那張烏鴉變成的卡片塞回斗篷,接着向我走來。

「不過還是謝咯,後輩。多虧你把她引到這裡,省下我很多工作呢,哈哈。」

再次經過我身側,他還像是故意挑釁似的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留給我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

「喂,等等……」

再青年邁出教室的一剎,我伸手緊緊拉住了他斗篷的一角:

「你打算,把她怎麼樣?」

「欸?你在說什麼呢,後輩?哦,你是在問這玩意的事情啊。這種東西,當然是要處理掉啊。

「啊啊,這還真是一個狡猾的靈呢。居然從我的風牢中逃了出來,真是夠嗆。對啊,誰知道這個欺詐師會穿着一身虛偽的外皮呢?

「欸?咦?你該不會,以為這是個無害的東西吧?哈哈哈哈,你也被這個欺詐師給騙到了吧,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像是等待已久似的,刻意拉高着聲調來回答我的疑問。

「不對,才不是……」

「嘛嘛,不過我也理解,畢竟這些妖精就是這種邪惡又狡猾的存在呢。沒事,不必擔心,處理這樣的邪惡就是我的工作。」

「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儘管我早已注意到,青年就像是在刻意引導着我去否定他一樣,但此刻我還是硬着頭皮踩進了他的陷阱。

果不其然,面對我發自內心的話語,他卻只是像聽玩笑一樣隨意的聽着,還露出一副以此為樂的表情。

「喂喂,你不會真的信了吧,後輩?你真的相信這個能隨意喚起強風的危險生物,是一個會和你玩公主遊戲的小可愛?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居然還真有人會相信這種無聊的童話。」

在他那令人厭惡的嘲笑中,我只是默不作聲地低着頭,並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喂,我說,差不多該放手了吧。」

「……」

「說到這份上,你還看不清事實嗎?」

「相不相信什麼的……」

「嗯?」

「相不相信什麼的,當然是選擇去相信了。」

「哼,我看你是安穩日子過慣了,信了邪吧。啊,和平的日子真是好呢,無論是誰都可以幫助,無論是誰都不會被傷害?別扯了好吧,你當你那幸福滋潤的小日子是怎麼來的?是大人們,我們,辛辛苦苦拼出來的。

「你以為真的有妖精會來尋求人類的幫助?別天真了好嗎。它們是什麼?它們都是些呼風喚雨的惡魔,你以為它們真的把我們這種弱小的生物放在眼裡嗎?哈哈哈,開什麼國際玩笑。

「哼,像你這樣的傻子,要是放到以前,估計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難道沒聽說過人類曾經被黑魔和仙靈這些異族壓榨的有多慘嗎?哈哈哈,你可知道,這要是放在以前,他們東西都是我們戰場上的敵人,像常識一樣的敵人。而你,缺乏常識的你,居然想幫助敵人?哈哈哈哈,可笑。

「別自私了好吧,你把那些在戰火中犧牲的同胞都當成什麼了?小孩子就該乖乖閉嘴,看着大人們把事情解決掉就可以咯。無聊的童話故事什麼的,還是滾回家裡去看吧,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

「怎麼,失望啦?認清現實啦?知道你在做多麼愚蠢的事了嗎?知道了就放手啊。」

憤怒、不甘,卻又無能為力,諸如此類的複雜情緒在心裡交織着。

但縱使心中一萬個不情願,面對青年高大的背影,我還是鬆開了手。

「哈哈哈哈,對,就是這副表情。我就喜歡看到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幻想破滅時的可憐模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愚弄、嘲笑、戲謔、快意,帶着這些令人厭惡的表情,青年稍稍整理了下自己斗篷,邁着大步向前方走去。

「嘁,一個二個的,怎麼都是這樣……」

然而,看着青年漸行漸遠的背影,我還是忍不住了,將內心的積憤朝他宣洩而出。

「你們怎麼都這樣的自以為是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伊之所以會攻擊,完全是因為你先動的手吧。

「你們才是可笑的一方吧,明明就是可以和平相處的情況,為什麼么非要把那些無辜的生命塑造成邪惡的形象,為什麼非要打着大義凜然的旗號去欺負那些弱小的人呢?

「和平的日子過慣了?少來了,和平難道就不是靠同胞們的鮮血換來的了?你說我看不起先輩們的過去,那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嘲笑和平這個先輩們的夢想?

「仙靈?黑魔?異族的事情我是不太懂,但戰爭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常識?哈?你以為我不知道教會一連十年的開學慶典上都在說什麼嗎?難道說的不是與異族和平發展的事嗎,難道所謂的常識不是這樣的嗎?

「總而言之,我絕不會認同你的做法。你的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別自私了好嗎,要玩伸張正義的遊戲就回家玩去,別把你自以為是的正義帶到現實中來。

「還有,別搞得好像自己經歷過戰爭,就跟過來人似的。你要知道,我出生那年,戰爭還沒結束呢。」

像連珠彈雨一般宣洩完心中的憤怒,壓抑在我心中的烏雲終於像是散去了一般,只留下一片晴爽。

我出乎意料的強烈反抗也讓青年有了反應,他在原地呆立了半天,才轉過頭來,仔細打量着我。

喂喂,他不會生氣了吧,他是生氣了嗎。嘛,雖然這本來就是我的目的。

「說起來,這位後輩我認識啊。哎呀,因為太無趣了我都沒注意到,這麼無趣的後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你說是吧,天羽?」

「!」

「喔喔,你這是在想為什麼嗎,也沒什麼啦,只是偶然而已。對喔,只是我單方面認識你的話,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請讓我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本名朱誠,蝣天市教會,高級學部一年生。嗯,比你要年長兩歲呢。」

「噢,是嘛,朱誠前輩。雖然難得前輩認識我,但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還請前輩不要多想。」

琢磨着他的新發言,我也漸漸冷靜下來。嘛,仔細想想,要得到我的個人信息也不是很難,所以我更多的認為他是在虛張聲勢。

雖然被別人留意的感覺着實讓我意外,但實際上,我的那些個人隱私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甚至說是無聊到作為爆料都有些不夠格的程度。

也許這就是平凡帶來的一點好處吧,沒有特點,所以沒有弱點。

「嘖嘖,你還真是比我想象中更無趣吶,天羽。嘛,既然我們相識一場,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不要對我抱有太多敵意。或許我們可以用更‘和諧’的方式交流,不是嗎?」

假裝操着一副自以為親切的口氣,朱誠朝我回身走來。

「吶,雖然無趣,但我還是很好奇,你那種莫名其妙的自信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像你這樣毫無特點的人卻能夠如此自信?你是真的以為,自己是對的嗎?

「啊,你好像說了呢,無法認同我之類的話?難道,你是想讓我去認可你嗎?

「呵呵,真敢說呢。要不,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儘管選擇你擅長的方式來挑戰我,成功的話我就認可你,好吧?對了,你要是成功了,讓我把她留給你也行哦。」

他顯擺似的把手中的氣泡送到我面前,困在水膜中的妖精低着腦袋,看不出任何錶情。

「用我擅長的方式,挑戰你?」

雖然我不太想與他再糾纏下去,但對方難得讓步到這份上,卻又讓我產生想要試一試的感情。

我擅長的方式,可能正好有一個吧。我下意識地提了提背包,而這一個動作也被他捕捉到了。

「哦,似乎你胸有成竹呢?順便一提,令棋的話我只是個菜鳥喔,不如就用它來決勝負,你覺得如何呢?哈哈哈哈,同意的話就走吧,就去那個你熟悉的地方,用那個你熟悉的棋盤,怎麼樣?」

朱誠抬手向教堂的方向示意着,我稍微遲疑了一下,不過也馬上回過神來。

「呵,原來是這樣。說起來,朱誠前輩剛才來過教堂吧,就在我下棋的時候。」

「那誰知道呢。」

「哎呀,前輩還真是關心我呢,才一局棋的時間,就基本把我的信息都摸透了。

「不過很遺憾,我今天啊,是第一次在那裡下棋呢。」

「嘖。」

「雖然不知道前輩有什麼打算,不過如果是令棋的話,我還確實是有一點點自信的。」

「呵呵,那正好讓我看看,你這份自信究竟能堅持多久。」

再次來到那個由白色石灰石修築而成的教堂下,來到那張水晶玻璃做成的棋盤前,我放下背包,開始翻找包里的棋子們。

「啊啊,我之前怎麼沒注意到呢,你果然不熟悉這裡啊。嘛,雖然說真正了解的人也很少。」

在棋盤的一邊落座下來,朱誠自言自語地說著些什麼。

「對了天羽,你不想讓這局棋變得更有意思一些嗎?不如就讓我來告訴你這個棋盤真正的用法吧。啊,沒有你那些古董玩意出場的必要了,把它們收起來吧,你到這邊來就行。」

朱誠在棋盤對面向我招了招手,儘管有些疑惑,我還是走了過去。

「幹嘛呀?」

「哼,你以為教堂里這個棋盤,只是一個普通的棋盤嗎?不不不,請仔細看好了。」

朱誠將手放在了棋盤邊緣的一個圓環雕紋上,稍稍用力,大半個玻璃棋盤突然就亮了起來,發出炫彩色的光芒。

「這個,可是魔導器哦。」

「魔導器?」

「對,魔導器,是專門為魔法師而設計的工具哦。在這個成本低廉的時代,魔法已經逐漸成為每個人類的必修課。而蝣天市教會,作為一個出產魔法師的聖地,自然是大量收藏着這種專供魔法師使用的魔導器。這個棋盤呢,就正好是今年的新品。」

「噢。」

「天羽,你知道什麼是魔咒嗎?嘖,問了也白問,忘記你是今年才入學了。好罷,我現在教你一個,就當做是給你預習了。

「來,把你的手放上來。」

朱誠鬆開手為我騰出地方,棋盤上的光芒也暗了下去。我有樣學樣的輕輕把右手放在那個圓環雕紋上,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很好,接下來,需要你去理解一個概念:‘夢境即是現實’。不必管這個概念是否正確,只是單純的去相信它,試着去這樣想象吧。」

「夢境,即是現實?」

我閉上眼睛,在腦海中這樣複述。

單純的去相信,夢境即是現實!

「很好,看來你蠻有天賦的,雖然只是最簡單的那類。」

重新睜開眼睛,面前的半張棋盤就像是剛才那樣,閃動起了炫彩色的光芒。

「好了,看來你已經掌握了。你那邊應該也有相似的圓環雕紋,現在你可以坐回去,把你那一半棋盤也點亮了。」

我照着朱誠的話回到原本的座位,把手按在邊緣的圓環雕紋上,再次開始想象:夢境即是現實。

很快的,這一邊的棋盤也亮了起來。

「這樣嗎?」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就是這樣。」

朱誠輕輕地把手上的氣泡放在一旁,面帶微笑地對我說到:

「那麼,小‘公主’我就放在這裡了。如果你輸了的話,我會重新把她帶走。反之,那她就隨你處置。這樣可以吧,天羽?」

「嗯。」

「那麼我們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開始?但我們不是沒有棋子嗎?」

「哈哈哈,你忘了我剛才的話了?不需要你的那些老古董,棋子,從一開始就藏在這個棋盤上。我們只需要一個魔咒就可以了。」

「魔咒嗎?」

「嗯,連接型魔咒‘幻想虛界’,現在,我會放慢節奏來詠唱它,你閉上眼跟我念就行了。念的時候別忘了,‘夢境即現實’。」

「嗯。」

「那麼開始吧。」

「嗯,我準備好了,開始吧。」

「 「謊言里潛藏的真心,虛偽中隱匿的真相,再次顯現於鏡中之鏡的世界,照映出我心中的幻想吧。」 」

隨着我的話語,彷彿有一股強大的漩渦在棋盤中蔓延開來,將我的意識撕扯着吞沒到漩渦之中。

一陣短暫的暈眩感之後,映照在我眼裡的,已經不是那個水晶玻璃做的棋盤了。

我看到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原,而在荒原之上,有約二十隻宏偉的巨獸整齊地排列着。

金虎、木蛇、水鯊、火鴛、土龍,東西各兩隻的巨獸,就那樣在荒原上對峙着,宛如活物。

而我的身後也不再是那個普普通通的木椅,而是一個金黃色的王座。王座壁上雕刻着巨龍的紋路,頂端還鑲嵌着一顆光彩奪目的紅寶石。

我就這樣坐在雲端之上,俯瞰着荒原中的一切。

「哇呀呀,發生了什麼!」

這裡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我一時間慌了神,恍惚間暈眩感上涌,我好像又看到了教堂里的那個玻璃棋盤上。

「哈哈哈哈,別慌張啊天羽,冷靜下來。這個魔咒是一種類似精神連接的東西,需要集中注意力來維持。」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不斷這麼自我暗示着,那個瀰漫著硝煙的荒原又返回了視野。

抬起頭來,與我同一水平線的地方,飄浮着另一個王座。而上面坐的,正是朱誠。

「哈哈哈哈哈,看來你還不太習慣嘛。沒事,只要戰爭開始了,注意力自然會集中在這邊。」

「哇塞,這個東西,好厲害喔!」

「哈哈哈哈,我能理解你的興奮,畢竟是如此精美的作品呢。雖然只是試做版,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小瑕疵……哈哈哈,那都不重要。既然你這麼興奮,這場戰爭,就讓你先行體驗吧,年輕的王喲。」

朱誠的話音剛落,那荒原上靠我這邊的十個巨獸,都被一瞬間染成了黑色。

黑色,是象徵東軍的顏色,也是令棋中先行的一方。

「那我便不客氣了,不過這個要怎麼指揮呀?」

我才剛剛抬手,想要去驅使陣列前方的土龍,那隻土龍就吼叫着自行向前方走去,沉重的步伐激起了一陣塵土。

「喔,光是想象就可以嗎?」

我不禁發出如此讚歎。

「哈哈哈哈,看來你也開始體會到幻想虛界的樂趣了。那麼,讓我們繼續吧。」

「嘻嘻,這番景色還真是讓人興奮。」

但說了這麼多,也沒說到關鍵點上。風景再好,戰爭畢竟是戰爭,能取得勝利才是關鍵。

好了,那麼現在,對方會如何行動呢?

戰場的前方,便是白色的西軍眾將。我的視線掃過,很輕易地捕捉到了那個移動的目標。

那是一隻白色的巨蛇,正伏在地上曲折前行。它爬過的地方逐漸有萌芽發生,形成一片翠綠色的叢林。

木蛇的開局么?那好,這邊用金虎應對。

只是思緒稍微轉動,陣前那隻黑色的鋼鐵巨獸就睜開眼睛,漫步走到一旁,警戒着木蛇的進逼。

戰場上的黑白巨獸就像這樣,你來我往地行動着。既有水鯊遊動時形成的河流,也有火鴛展翅時捲起的暴風,原本沉寂的荒原漸漸活躍了起來。

很快的,巨獸們都向著戰場中央行去,荒原上的地貌也變得複雜起來,戰爭由最初安逸的排兵布陣開始轉變為一觸即發的緊張對峙。

這時,我忽然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些熟悉,當然要除去那些活生生的巨獸和豐富多彩的景色。

對,是局面,眼前的局面太像了,和我與辰登的那局棋實在太像了。沒記錯的話,到目前為止都是一模一樣的吧。

我疑惑地看向戰場對面的朱誠,只見他臉上掛着輕鬆寫意的微笑,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難道,他在刻意模仿我之前那局棋?

嘛,畢竟從他的表現來看,我已經有很大的把握去認為朱誠觀戰過我之前的對局了。但即使如此,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複製一盤對局是幾乎不可能的吧。他難道有什麼深刻的用意?

果然在此刻,西軍的木蛇開始向側方移動,露出它後方那隻不斷收展雙翼的火鴛,用它那雙炯炯有神的鷹眼鎖定着我的金虎。

沒有猜錯,的確是相同的棋步。但這麼一來,對方接下來的行動我也算是知道了。

雖然第一次的交換不能算是有虧損,但這個地方是不是不要順着對方的意思,用水鯊擋一下比較好……

正當我這麼想着,場上響起“嘩嘩”的流水聲,那是我方的水鯊乘着河流來到金虎面前,將金虎保護在後方。

「咦?」

然而,當水鯊停下的時候,我很快意識到了不妙。因為那條水鯊的輕舉妄動,我軍另一側出現了防禦上的破口。

不對,我怎麼會做出如此草率的行動。如果此時對方這邊的金虎緊逼上來的話,我的處境會比之前更加危險。

在我思考到這裡的同時,一聲虎嘯從敵陣中傳來,白色的金虎壓迫到我軍陣前。像是看透了我心中最大的擔憂,西軍馬上對這一突然出現的缺口緊抓猛打。

不對,這局遊戲,不太對。

必須馬上補救,這裡要讓木蛇補上來嗎?不行,木蛇並不能阻擋金虎,而且……

然而,在我的思考結果出來之前,我軍那條黑色的木蛇就已經擅自行動起來,衝到了陣線前方。

「等等,怎麼回事?」

為什麼在我做出明確判斷前,棋子就行動起來了?

「哈哈哈,你終於發現了啊,我不是說了嗎,這個遊戲只需要思想就能讓棋子們移動,但是存在一些小小的漏洞。」

看着我慌張的表情,朱誠像是期待已久一般大笑起來,繼續說明到:

「只需要思想就能讓棋子移動?但我只是做了個假設……」

「哈,假設?你是不是對這個魔咒有什麼誤會?

「這裡本來就是幻想的世界,是存在於我們腦海之中的想象。

「在這個地方,一切的想象都是真實的,可不存在什麼假設一說。」

「嘖。」

「放心吧,再怎麼說也不至於把你‘認為是錯誤’的想法當做指令。但對於‘不確定是否正確’那種模稜兩可的想法,魔咒都有可能幫你實現哦。」

嘖,也就是說,在這裡,“要不這麼走試試看”是行不通的嗎?

「等等,但是對下一步棋的計算不是遊戲的基本嗎?要是連這都做不到的話,對局還怎麼進行?」

「這個,就靠你自己想辦法了,畢竟是沒有辦法的漏洞嘛。」

「可惡。」

怎麼辦,照這麼說,每一步都必須在第一時間想到正確的走法才行。

這樣的不利條件,對朱誠也應該是相同的吧?但他看起來依然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難道這種玩法是他擅長的領域嗎?

思考起來來啊,天羽,他又是如何駕馭住這種不利條件的?

「哈哈哈,怎麼啦天羽?你停下來了哦,難道這點小小的阻礙就讓你寸步難行啦?」

「可惡,這種東西,看我用快棋的玩法去克服它。」

這裡就先讓後方的火鴛護一手吧,嗯,不要多想。

我很快地指揮火鴛去保護陣前的隊友。

不過,這種玩法明面上說是不能深入思考,但實際上也並非如此。至少,在輪到對方的時候,我的棋子是無法擅自行動的吧。

那麼,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就行了,這也是下快棋很重要的一點。

在火鴛乘風滑行的同時,我儘力分析着場上的局勢。但這也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在火鴛落地的一瞬間,西軍的金虎已經義無反顧地撲了上來。

在一陣哀鳴中,我的木蛇被金虎斬為兩段。

對,現在的情況更加特殊,既然我們無法在自己的回合思考,那麼行動得越快的一方將會更有優勢,朱誠應該比我更加了解這一點。

不行,我必須再提速,不然只會留給對方更多時間。

這一步不需要多想,先換掉,再考慮之後……

然而,在我用火鴛扳回一城的時候,對方另一端也同時展開攻勢。

太快了吧,就好像憑着本能就走下去一樣。

不對,明明之前還要慢得多,難道他也在提速?

不行,果然還是不行,我必須要爭取一些時間。這麼想着,我收縮着防線,試圖拖緩節奏。

而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樣,朱誠的進攻愈發積極。更要命的是,我偶然間注意到,因為這不謹慎的走法,防線中已經出現了一些小破綻。

「喂喂,怎麼了天羽,陣型中的漏洞越來越大咯。哈哈,這是在引誘我這邊進攻嗎?」

朱誠並不打算留給我喘息的空間,一隻白色的火鴛帶着尖嘯直殺我的陣中。

唔,那邊管不了了,而且這邊也。

而另一邊,也早有一隻白色的木蛇繞了過來。

在急促慌張的防禦中,東軍的陣營損傷慘重。一時之間,黑色的巨獸們悲鳴四起,屍橫遍野。

雖然每每我發現陣線中的漏洞,都想要第一時間去填補,但西軍總是會比我更快一步。

彷彿我一切的行動都被掌握了一樣,我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又一個的戰士在我眼前倒下。

可惡,為什麼會這樣,這種戰鬥根本贏不了啊……

看着自己的一隻土龍被木蛇咬斷了氣,消極的情緒攀上了我的內心。

而那隻新生的龍王也只能無助地注視着自己的手足倒在它面前。那一刻,它似乎看向了我,眼神中充斥着恐懼和絕望。

「不要,不要那樣看着我。」

或許,我是個沒用的王吧,連自己的子民都無法守護的,懦弱的王。

「快住手,這根本不能稱之為對局了,這樣的規則下果然不公平吧。」

我無奈地低吼着,看向對面的朱誠。而他似乎像是毫不關心戰場上的屠殺一般,只是帶着愉悅的表情觀察着我。

「哈哈哈哈,公平?那你覺得,什麼才是公平呢?」

「至少給我堂堂正正地來啊,你就非要用謊言和陷阱來堆砌勝利嗎?你就連正面對決的勇氣都沒有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看到中意的結果一般,朱誠大笑起來,戲弄似的擺了擺手指:

「天真,太天真了天羽。你以為對決就只有戰場上的部分嗎?錯!情報、布局、事先準備,這都是對決的一部分。你當然也可以準備你自己的陷阱,這是公平的,可惜你沒有。

「既然你沒有,那麼輸掉,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就是現實啊,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面目。這就是強者與弱者的區別。」

「怎麼會,真正的強者才不是這樣的……」

「哦?那你覺得什麼才是真正的強者呢?」

「至少,像辰登那樣,就不需要依賴這些東西。」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所以說,你真是太天真了。辰登?你真的以為他和你的對局就是公平的了?」

「你說什麼?」

「天羽啊天羽,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們那場對局最後的那個小意外,真的是一個意外吧?啊哈哈哈哈——」

「!」

朱誠的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將我心中的疑慮連接了起來。

「天羽,你真的以為,那個同學只是剛好抱了一堆礦泉水,又剛好不小心落下來一瓶,正好打亂了那個決定勝負的關鍵區域嗎?

「而且你真的以為,所有的人,都不記得被打亂之前的棋局嗎?

「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連辰登那樣的高手,都沒在關注能決定勝負的地方,就這樣你還相信他?哈哈哈哈——」

是啊,其實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我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你要知道,去抱水回來的,可是辰登手底下的人吶。事實就是,在感覺到局勢不妙的時候,辰登就已經在支使他的手下來演出這麼一場意外了。

「你明明就可以獲得對局的勝利,但你卻做不到,就因為你被他設計了。現實就是這樣簡單而殘酷。

「怎麼了?接受不了了?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顛覆?哈哈哈哈,你說話呀後輩,你不是不認同前輩的經驗之談嗎?你不是覺得世界應該是美好的嗎?你證明給我看啊,證明給所有人看啊,看看有多少人會贊同你。

「反正到最後,你也會發現你和我們一樣,只是人海中不起眼的一塊小石子而已,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明明不是童話里的英雄,就別自以為是地胡言亂語了。」

我低着頭,默默地聽着朱誠的話語。

哼,什麼啊,這種事情,我當然是知道的啊。

只是,只是……

「羽,和人們不一樣!」

突然,一陣輕鈴之音劃破了沉默,風的精靈,帶着最純凈的銀白色光輝降臨到了戰場之上。

「伊,相遇了千千萬萬的人,但是在這之中,只有一個是不同的。

「因為,人海之中,只有一個人伸出了手,唯一的一個。

「所以羽,是伊,心中唯一的一個英雄!」

伊的話語,響徹在戰場之中,雖顯得渺小無力,卻又如此的清澈動人。

「哼,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這傢伙啊。話說,你個混蛋怎麼進來的?嗯,魔咒嗎,沒想到還有這種漏洞。

「不過,你來這裡也改變不了什麼。勝負早就決定了,各種方面都是。」

剛出現的妖精馬上受到了來自朱誠的兇狠目光,但她卻毫不畏懼地擋在我的身前。

勇氣,那可能正是我,所欠缺的一樣東西吧。

「伊,謝謝了,可是,要讓你失望了,這個世界上可能真的沒有英雄呢。」

我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向伊伸出了手,輕輕地把她捧在手中。

「所以,為了不讓伊失望,我就照你說的,從現在開始做伊的英雄吧。」

清涼、純潔、柔和,從手心裡感受到的,是自出生以來最令人陶醉的清風。

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我堅定地望着那個漫不經心又令人厭惡的王:

「別在那裡說三道四了,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這是個怎樣的世界,我自己會去判斷!

「與辰登的對局,我很遺憾,但其實,錯的人是我。

「我就不該想着去贏他的,我就不該想着,在那個都是他的支持者的公共場合,去讓他出醜的。

「我不該想着以一個默默無聞的路人身份,去贏下受人們信賴的他。因為就算我贏了,也什麼都得不到,但他的失敗,卻要失去很多。

「因為在場的人關注的都不是我,而是他啊。我卻這麼拚命地想要去贏,這才惹他生氣了吧。所以他才讓同伴設下布局,來警告我吧。

「明明他是如此生氣,也明明可以讓我更難堪的。但即使到了最後,他也沒有為難我,也選擇了一個我能接受的收尾。

「正因如此,我才會憧憬他那樣的人啊。

「辰登只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才用謊言來糾正我的錯誤。而你呢,朱誠前輩?你已經對謊言太過依賴了。像你這樣把謊言說的義正言辭的,正是我討厭的類型。

「吶,前輩。這場對局,我贏了你也沒關係吧?」

面對我的發言,朱誠仍是波瀾不驚地坐着,一副輕鬆的姿態:

「哼,你果然是一個無趣又天真的人呢。隨你便吧,雖然最後輸的人肯定是你。」

再次把目光移回戰場上,一份不一樣的勇氣在心裡油然而生。

夢境即現實,在這裡,只要心中存在意念,就有可能被轉化為事實。

之前的我一直在逃避、退讓,害怕自己會失敗,因此才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但現在不同了,我有那個勇氣,有那個自信,我覺得自己能贏。

就像這個魔咒本身一樣,哪怕對於遙不可及的夢想,也要試着去相信。

因為只有這樣,夢境才可能變為現實。

我能贏,不,我一定會贏。不斷這麼暗示着,我看向了那隻黑色的龍王,而同一時間,它也看向了我。

是的,對它那期待的眼神,我是時候作出回應了。

「抱歉了,年輕的王,是我導致了你的失利。不過,如果你還能相信我的話,就讓我與你攜手吧。我們的話,一定可以吃下這一局。」

“嗷——!”

在黑色龍王的咆哮聲中,我從王座上一躍而下,跳向這個戰場之中。

在我即將落地時,一陣旋風吹過,輕盈地把我托上了龍王的脊背。

「謝了,伊。」

輕聲向身邊的伊道謝后,我們一同站在了這個戰場之上。

是嗎,這就是你們的戰場嗎。站在黑色龍王的背上,我感受着這裡的一切。

這裡,就是巨獸們浴血奮戰,實現自己信念的地方。降生、戰鬥、死去,而無論勝利或失敗,它們必會再次降生,再次重複着無限的輪迴。而這樣的輪迴,便是它們永遠也逃脫不掉的宿命。

或許,一場戰爭的失敗無可厚非。反正到了最後,世界都會再次重置,當太陽再度升起,一切都會回到起點。

但又或許,有那麼一些特殊的日子,有那麼一些特殊的時刻,勝與敗在他們眼裡也會具有不尋常的意義。

對,就比如說,今天,現在!

今天,你們將不僅僅是天上的神用於娛樂的工具。因為本是天上之神的我已經來到了這裡,我將與你們綁在同一條命運線上,去迎接我們的未來。

所以,為我,也為你們,奮勇殺敵吧!

「諸位將士!雖然現在已是敵眾我寡,任何的行動都攸關生死。但縱觀敵陣,亦能發現他們的士兵已在暴君的盲目進攻下精疲力竭,毫無防禦力。

「此刻,即使一擊克敵的大好時機。縱使此行將一去不回,我亦會以身作則,衝鋒陷陣。雖前路艱險,但希望猶在,眾將士可敢相隨?」

“嘎嗷——!”

隨着龍王的一聲令下,整個東軍沸騰起來,帶着鼓舞人心的咆哮,以及一往無前的氣勢,向敵軍的陣營衝殺過去。

是的,我發現了西軍此時最大的弱點。雖然它們那宛如讀心術一般的進攻讓我應接不暇,但本陣卻沒有即使組織防禦陣型,甚至因為兵力過於深入而在防守上頗有些頹勢。

而現在,對面這樣的弱點,我只需要精英出擊,利用龍王令將龍王與一些精英將士殺入散漫的敵陣之中,就能讓西軍在我方辛苦布置的軍力失去作用。

這就是著名軍事家曾經說過的——一切戰術轉換家。

黑色的龍王在戰場中飛速奔馳着,這時左邊傳來一陣鳴嘯,一隻白色火鴛飛撲而來,炎熱的氣浪打在我的臉上,讓我額頭上布滿汗水。

「抱歉,木蛇,這裡就犧牲一下吧,我們的夙願必將實現!」

“嘶~”

黑色木蛇義無反顧的攔了上去,即使被火鴛焚為焦炭也毫無怨言。

趁着這段時間,我繼續驅使龍王前行着,而伊則是為我拂去額上的汗水。

忽然間,後方的叢林中又冒出來一隻白色的木蛇,它在我眼前展露着尖銳的毒牙,殘忍與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背後就交給你了,水鯊,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浪濤翻湧,一陣海嘯奔騰而至,淹沒了那隻狡猾的毒蛇。

「全軍加速,右側敵軍出現空隙,火鴛,極速出擊,誓要取下敵將首級!」

在陣后待命多時的黑色火鴛扶搖而起,如同利箭一般直刺入敵軍陣中。

西軍的土龍見火鴛飛來,慌亂地指揮着水鯊去攔截。

「龍王,快封鎖水鯊航道,不能讓它支援過來。」

面對來勢洶洶的洪水,龍王就像一座不動的山嶺,橫在洪水的必經之路上。

於此同時,失去支援的白色土龍只得坐以待斃,在火鴛的利爪下一命嗚呼。

飛濺的浪花沾濕了我的衣襟,但我的心中確是另一種感覺。

好熱,好激烈,這種熱血噴張的感覺,就是你們一直進行的戰鬥嗎?

望着西軍那剛獲新生的,可憐又無助的龍王,這近在咫尺的勝利讓我也興奮起來。

「金虎準備,敵方將領已在咫尺之間,就用鬼虎還魂發動這最後一擊吧。」

在黑色龍王那岩石般的肌膚之下,突然出現了一塊隆起,一隻白色的鋼鐵猛虎破土而出。它慢慢站到了我的身後,白色的身軀也在一瞬之間染為漆黑。

「好在我方之前沒有損失金虎,現在已經是單方面的攻擊了,結束了,西軍的王啊!」

指揮龍王再次向前邁進,將白色的龍王納入到預備金虎的攻擊範圍,對這場戰爭的勝負下了最後的定義。

當黑色之王將手中的利劍架上白色之王的脖頸,瀰漫在戰場上的硝煙一瞬之間安靜了下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

一陣短暫的暈眩感后,我再次回到了教堂,回到了那個水晶玻璃棋盤前的座位上。

此時的棋盤上,仍然殘留着最後的局面,殘留着東軍王手的那一瞬間。

「哼,幹得不錯嘛,天羽。」

然而此刻,我的臉上還沒能浮現出笑容,因為我知道,還不到時機。

沒能解決的問題,還有一個。

繼我之後,朱誠也回到了這邊。他正在隨意地拍着手,像是要祝福我一般。

「呀,我真是嚇了一大跳呢。想不到無趣的你居然能為我獻上如此精彩的演出,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以示獎勵呢?」

朱誠從斗篷里掏出一張銀色的卡片,引誘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

卡片上還有微光閃爍着,我很清楚,那張便是發動“水牢封印”的卡片。

「在那之前,我有個疑問要請教朱誠前輩?」

「嗯?」

「前輩,你會下令棋嗎?」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我?我當然會啦。嘛,不過在你面前可不能這麼說吧。行吧行吧,其實,我是不太會的。」

「那麼,和我下棋的對手,到底是誰?」

「哼,看你的樣子,是有答案咯?那我還想問問,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像是意外發現了有趣的事物,朱誠有些好奇地看着我,嘴角上依然帶着那絲詭異的微笑。

這個人,事到如今怎麼還是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

「那好吧。」

深吸一口氣,我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發現的疑點有那麼幾個,其一是,如果前輩是下棋的人,那為什麼我每次抬頭,都能看到前輩在和我對視呢?即使是這種特殊的規則下,棋手也應該是更多地看向棋局才對,怎麼會如此頻繁地出現對視場景?

「其二,為什麼在對局當中,西軍總是能輕易地抓到東軍的弱點,看透東軍的每一步行動?而且,擁有如此洞察力的西軍,為何沒能好好布置自己的防線?要知道,令棋不是一味地去應對敵方就能獲勝的,如果沒有自己的陣型的話,很容易被趁虛而入。難道西軍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東軍的半場上嗎?

「其三,關於節奏的問題,不管我再怎麼加快行棋速度,西軍也總能輕易跟上來。更奇怪的是,當我想着東軍要輸的時候,西軍的攻勢就愈發猛烈;而當我覺得東軍能贏的時候,西軍也是敗得摧枯拉朽。這是為什麼呢?

「對了,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在之前,前輩為我示範魔咒的時候,前輩把手從圓環雕紋上拿開的時候,棋盤上的光芒熄滅了。但當我做了同樣的事後,前輩的指示卻是讓我點亮整個棋盤,而我回到這一邊時,原來那一半棋盤的光也沒有滅掉,這時為什麼?既然是在為我演示使用方法,那麼當出現不同結果的時候,前輩難道不該提醒我是不是操作錯誤什麼的嗎,怎麼會直接讓我進行下一步行動?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把手放在圓環上的步驟,並不是進入‘幻想虛界’的條件。因為,在之後,無法行動的伊也進到了‘幻想虛界’之中,而你的第一反應不是驚訝,而是理解。我猜你是知道,進入‘幻想虛界’的條件只需要詠唱咒文就可以了。考慮到這是一個棋盤的魔導器,如果把戰鬥場面做到那種程度,自然會有想讓更多觀眾去觀賞的意向,那麼這樣的設計才更合理。

「那麼,觸碰棋盤的圓環雕紋,又是什麼事件的條件呢?沒錯,各自存在於棋盤兩側的,一共兩個圓環雕紋,是為了讓東西兩個棋手能夠控制棋子的,類似於控制台一樣的設計。而你,在第一次接觸之後,就再也沒有摸過任何一個圓環。

「真相就是,在這一局棋中,你只是一個單純的旁觀者,東西兩邊的棋子都是由我控制的。又因為那個詭異的控制系統,哪怕是潛意識層面的思考,棋子也會行動起來。就這樣,我和我自己的潛意識進行了一場對決,而你只是在一旁瀟洒地看着這一場鬧劇而已。」

“啪,啪,啪,啪~”

聽完我的演講,朱誠漫不經心地拍起了手。

「說的不錯嘛,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我本還以為你根本沒發現呢。」

「前輩說過,情報和布局都是重要的一環吧,但如果真的了解我的話,你就不會這麼布局了。畢竟我和自己下過的對局太多太多了,這種程度的布局,哪怕沒有這些線索,光憑感覺我也是能猜到的。

「畢竟這是我擅長的領域,前輩當然不可能贏過我。」

聽到這裡,朱誠呵呵笑着站了起來,一隻手擺弄着那張銀色的卡片,一隻手拿起了一旁的伊,把她送到了我面前。

「沒錯,這局棋是你贏了,那麼我是不是該兌現約定的承諾了呢?」

看着眼前的伊,我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了,就連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因為,這就是我所期待的場面啊。

「不過,很~遺~憾~,根據約定,我看來不得不把‘公主’給帶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朱誠的話說到一半,卻突然大笑起來。

「誒呀,難道你忘了嗎,我是說過‘如果你輸了的話,我會重新把她帶走,反之,她就隨你處置’,你當然是記得的吧。

「沒錯,你贏了,東軍的你贏了。可是西軍的你輸了啊,哈哈,哈哈哈。

「那麼,既然你輸了,我把‘公主’帶走,就沒有任何問題吧?

「這是你擅長的領域?我不可能贏過你?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傻話呢?不如說,這樣的布局,正適合你不是嗎?

「當然,棋局是你擅長的領域,你在這一場棋局中,的確是取勝了,但我們的遊戲可不只是這一場棋局而已啊。

「沒錯,情報、設計、布局,都是重要的一環。而從一開始,我們的條件就不是哪一邊的勝利啊。我們的條件是,‘你不能輸’這一點啊。反正無論是哪邊取得勝利,另一邊的你,都要迎接失敗的命運。

「現在你明白了吧,後輩,不管你如何掙扎,最後勝利的都將是我。你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勝算,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麼樣啊,後輩?看着到手的勝利變為失敗,感覺如何啊?啊哈哈,啊哈哈哈——,表情再豐富一點啊,再讓我感覺有趣一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誠一面炫耀着,一面狂放地笑着,彷彿在嘲笑我一般。

啊啊,如果是這樣的設計,那從我接受的一瞬間開始,就已經遊戲結束了吧。

我低着頭,只露出了嘴角那一絲僵住的微笑。

你就笑吧前輩,你就盡情地嘲笑我吧,盡情地嘲笑你認為的失敗者吧。

因為……

「可是,前輩,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把伊交給我啊。」

「哈哈哈哈,我畢竟也不是什麼惡魔嘛,其實我也是很可憐,很想要放了這隻‘公主’的,所以才給了你一次機會啊。只是可惜啊,你自己沒做到啊,那怎麼辦呢?即使是我也是要講誠信的啊,約定就是約定,我可不能擅自打破啊,哈哈哈哈哈哈——。」

因為,這正是我所期待的場面啊。

「但是,前輩,你說的條件,我已經做到了啊。」

我抬起頭,向著棋盤指去。

「我,並沒有輸哦。」

此言一出,朱誠愣了一會,疑惑地向棋盤看去。

棋盤上殘留的,是那激烈的交戰後,最後所剩下的,決定結局的場面。

「因為中途開始就發現,我是在和自己下棋,再聯繫你的性格,我就在想‘啊,會不會是這樣’什麼的。現在看來是我猜中了呢,所以……」

「沒有輸?你在胡說什麼呢,對局不是結束了嘛,以東軍的王點……」

「啊,前輩,你那麼說可不太對。

「因為這局棋,並沒有形成王點哦。」

「什……」

朱誠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慌忙去確認棋盤上的形式。

「看多少次都不會改變哦,前輩。東軍最後的一步,只是單純的王手而已,並不是王點哦。

「雖然只有一步棋可走,但此時如果西軍的龍王挪到旁邊的話,就不再處於鬼虎還魂的攻擊範圍了呢。」

「不對,如果只是王手的話,那對局為什麼會結束?難道是出了什麼故障?」

「啊關於那個,前輩可能不太了解吧,畢竟前輩看起來對令棋也不是很熟悉的樣子。

「對局確實結束了哦,因為如果西軍向那唯一的方向躲避的話,東軍就無法結束對局。而這個局面下,東軍的棋子已經不多了,剩下的幾顆也不能同龍王令配合。

「所以,東軍唯一的希望,就是不斷利用龍王加金虎的鬼虎還魂組合去王手。雖然東軍龍王向前移動的話,倒是可以殺死西軍的龍王。不過可惜的是,這一選項被前面一排的西軍火鴛給封鎖了。

「所以,東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讓龍王橫向移動,利用鬼虎還魂的最遠距離繼續去王手。但這樣做的話,也不能封死西軍的逃生路線。西軍龍王雖然被隊友擋住,但還是存在一條逃生路線的,那就是回到原來的位置。

「然後,東軍的下一步又該如何處理呢?沒有辦法,只能讓龍王回到之前的位置繼續王手,但那樣的話,戰局又恢復到了初次王手時的局面。

「那麼,之後會發生什麼呢?東軍為了不輸掉對局,只能不斷地橫向移動着保持連續的王手,以此來封鎖西軍的行動。

「而被王手的規則下,西軍無法轉生新戰力,也無法使用龍王令,只能不斷讓被自家棋子圍住的龍王在唯二的兩個位置間反覆橫跳,以此來躲避東軍的王手。

「最後,兩軍都不得不選擇了唯一合理的走法,而這唯一的走法,卻使得棋局陷入了一種循環之中。

「因為進入這種循環的棋局實在太少,因此在令棋的基本規則里沒有相應的介紹,所以前輩才不知道的吧?

「但是,在令棋的補充規則里,是有提及這種進入循環的局面的。

「這種局面,判為‘長和’。即雙方在進入某個循環后,都沒有意向退出或無法退出的情況下,棋局自然結束,判為和局。而這,也是令棋中唯一的和棋方式。」

朱誠難以置信地聽完我的解釋,獃滯了半天才喃喃開口:

「和……棋?但是,即使是這樣,你又是如何做到這種局面的呢?不可能啊,在幻想虛界中,雖然‘不確定的想法’會被誤判,但‘確定是錯誤的想法’是不會被實現的,戰局大優的西軍怎麼可能配合你去演這麼一出,哪怕潛意識裡,西軍也不應該存在故意送掉好局的可能啊。

「如此複雜的局面,怎麼可能在無法深入思考的情況下做出來?」

朱誠像是逃避現實一般質疑着,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張的神色。

「啊,其實也沒什麼難的。只是今天我正好碰到了這樣的局面,然後把它背了下來而已。

「然後,可能是因為那一局印象深刻嗎?剛才的棋局在後半段就向著我熟悉的局面發展了。到了最後,我忽然發現,它竟然和我背下來的棋局幾乎一致。

「那麼之後就很簡單了,既然無法思考的話,複述記憶中的內容就行了,就如同把之前寫過的文章再抄一遍那麼簡單。記憶,這便是不思考的同時又能讓行動充滿智慧的秘訣。

「說起來就在與辰登對局之前呢,當時因為突然有個笨蛋來打擾我,我自覺時間緊迫,可是背得很認真呢。」

「背下來,但怎麼可能?西軍的指揮者不也是你嗎?在明知道棋局最後的不利走向後,怎麼可能還按着你提前設置好的劇本走?這種‘明確是錯誤’的想法,不是應該在潛意識中就被否定掉的嗎?」

「啊,那就是我擅長的範圍了呢。前輩可能不知道吧,一個人和自己玩對戰遊戲也是有講究的。如果只是單純的一個人操控兩方,把局勢按照寫好的劇本演練一遍,讓偏向的一方獲得勝利,那將是很無趣的。

「即使是自己一個人在玩,既然是對戰遊戲,就應該把自己當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當輪到某一方時,就應該以偏向那一方的視角來思考下一步的棋局。這樣的話,場上的勝負就不會很明確,對局才會變得有意思。

「而作為這方面的資深玩家,我還有一個特別的心得。那就是在視角變換的時候,應該盡量拋除掉由另一視角帶來的信息。這樣的話,即使是一個人玩,也能相互給對方挖陷阱,這才更符合真實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我同時作為東西兩軍進行遊戲,而此時東軍的我挖了一個陷阱。接下來,我將視角轉換到西軍的我,那麼我就應該忘記掉‘此處有陷阱’這個我本不該有的信息,這樣才更真實。

「不過實際上,也不可能完全忘掉吧。所以我的一般做法是去思考,去思考我在沒有被提前告知的情況下,究竟能不能發現這個陷阱。如果我覺得這個陷阱布置得實在精妙,我沒有任何理由在沒有場外信息的情況下看穿它,那麼西軍的我就會硬着頭皮踩上去。

「而這一次呢,則恰好是一個我認為足夠精妙的陷阱,因為通常來說令棋的棋手都不會覺得自己有被逼和的危險,所以在簡單確認了不會被王點之後,西軍的我自然就放鬆了警惕啊。

「嘛,可能這個無法讓人深入思考的規則,也讓我更能說服自己了吧,‘西軍的我是絕對看不穿的’這一點。」

啊,終於結束了,我長舒一口氣,用嘲諷的眼神看着目瞪口呆的朱誠。

「所以說,這是我擅長的領域啊,前輩當然不可能贏過我。」

對,這才是我期待已久的,一擊克敵的局面。

或許現在,我臉上的笑容已經再也無法剋制了吧。

「怎麼樣啊,前輩?看着到手的勝利變成失敗,感覺如何啊?

「啊,我記得前輩是個誠信的人吧,約定就是約定哦。」

啊,那真是我此生以來,最舒暢的一次微笑。

「怎麼……會?」

獃獃地看着我的微笑,朱誠臉色鐵青,手不停顫抖着,直到那張銀色的卡片掉落在地上,失去了光澤。

而此時,包裹着伊的水膜也“啵”地一聲破裂開來,化為無數的水珠消散在空氣之中。

在水泡破碎的那一刻,伊就像一隻破籠而出的小鳥,迫不及待地朝我撲來。

我忙用雙手接住了這隻濕嗒嗒的小妖精,把她捧在手心裡。

沒有更多的話語,這一次,我用自己真實的雙手去觸碰了她。一陣清涼透過掌心,如同這夏末最舒爽的和風,令人心曠神怡。

這便是伊,純凈而自然的風精靈,這便是她最真實的樣子。狡猾?邪惡?很難想象這樣的詞彙能和她聯繫起來。

吶,果然,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吧。這樣溫和的生命體,怎麼可能會是我們的敵人呢?

為什麼,這樣的東西,會有“處理”的必要呢?

她只是單純地需要幫助,所以才接近人類而已。為什麼,人們會對她感到畏懼呢。

果然,怎麼想都不對吧。

雖然,我不敢斷言自己能幫到她,甚至不敢斷言哪怕耗費精力也有去幫她的想法。

但是,想要為她做些什麼,至少,這是我現在真實存在的心情。

「吶,前輩,我真的可以,帶她走嗎?」

面對我的疑問,朱誠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沉寂了一會,再俯身拾起地上的卡片后,才緩緩開口。

「哼哼,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的話,那就這麼做吧。你不是贏了嗎?這是你因得的。」

「可是,這不是前輩的工作嗎,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哈?原來你是在擔心我的事啊,哈哈哈哈,果然還是不行啊天羽,難得對你有所改觀,怎麼還是如此天真。你要知道,關心敵人這種事情,無論何時都是大忌。」

「因為……嘛,可能我也沒有真正把前輩當敵人吧。」

「哈哈哈哈,是嗎?明明說著討厭我。」

「那個是,啊啊,是一時興起而已啦。因為,畢竟,還是同一個教會的同學什麼的,可能以後還會遇到……什麼的。」

「哈哈哈哈哈,看來你不僅是天真,還天真得過分呢。有意思有意思,無趣到這種程度,就反而讓人覺得有趣了,哈哈哈哈。」

「啊啊,別光顧着笑啊,先回答我的問題。」

「誒?什麼問題啊?噢,如果是我的工作的話,已經解決了哦。那隻白色的靈早在半小時前就被我處理完畢了,屍骨無存的那種,嗯。」

「噗,說謊都不打草稿的嗎?該說不愧是前輩呢還是什麼。」

「不過啊,天羽,關於這隻靈,其實我說的也是真話。半小時前,就已經處理完畢了。雖然很遺憾,但還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才剛經歷了短暫的愉快時光,朱誠的言談又恢復了某種嚴肅又詭異的狀態。

「啊?什麼準備。」

「哼,實際上,這隻靈已經不需要處理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閑到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雖然我很好奇,為什麼她還能堅持到現在,但估計也到達極限了。」

我嘗試着去理解他的意思,卻忽然感到一顆水珠劃過手臂,在一陣清涼之中滴落下去。

「如你所見,靈力微弱到這種程度,已經不能被稱為活着了。估計再過幾分鐘,就會自然消散掉吧。」

我不明所以地朝手中的伊看去,她那潔白的身軀在夕陽的照耀下,不斷有橙紅色的光暈在流動着,滴落着,灑向了空無一物的大地。

不對,我怎麼沒發現。她那濕嗒嗒的身體並不是沾上了破碎的水膜所致。

是伊自己,是她自己的身軀在融化,一點一滴,越來越小。

「沒有了靈力,這也不過就是個簡單的冰雕而已,撐不過這夏日的。

「我看,你就簡單地做個告別吧,我就不跟你摻合了。」

朱誠看到這樣的場景,似乎也不打算髮表什麼感想,只是簡單地拍拍我的肩膀,向著教堂外走去了。

「再見了後輩,別太認真咯,這不過是常有的事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去目送離開的前輩,也沒有說出任何的話語,我只是一個人靜靜地跪坐在這空無一人的教堂。

捧在掌心之中的伊,仍在慢慢融化着,充滿了諷刺意味地消融着。

什麼嘛,明明自己在說需要幫助,結果卻那麼快就放了鴿子。

明明才剛讓我覺得,想要為你做點什麼,卻不給我留下片刻去實現的時間。

明明都說了,我是你的英雄的。而我卻根本沒法拯救你,甚至連你的願望都沒能弄明白。

啊啊,就這樣結束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吧。

到頭來,我這麼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

「謝……謝。」

像是突然出現,又像是早已存在的輕鈴之音,再次在心中升起。

那是眼前那面目全非的小冰塊,向我傳達的,最後的告白。

「謝謝。

「不要傷心,伊,本來就不長久。

「這不過是,旅途的終點而已。

「吶,你,聽說過嗎?關於這座城市的故事。

「據說,蝣天,是短暫的生命,所夢想的地方。

「伊,是渺小的存在,所以不需要太多的東西,就能滿足。

「伊,來到了這裡,夢想,已經實現了。

「因為,這裡有你,伊唯一的英雄。

「謝謝你,羽。伊最後的旅途,充滿幸福。

「只願有一天,公主也能感受到,這樣的幸福吧。」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

清風中搖擺的鈴音漸漸遠去,搖曳在風中的殘燭,也收斂起了最後的光芒。

「而你們的旅途,才剛剛開始呢。」

最後,只剩下一捧明鏡般的清水,依舊存留在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