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今天的风很喧嚣。漫天黑影已经在昭示下雪的趋势。

几天前、天空曾是阔别已久的晴朗,蔚蓝的广阔中没有一丝云朵。现在要重新回到寒冷的时节,被大自然提醒“这还是冬天”、不免让人心情低落。

但卡萨特无所谓。天台上,她坐在铁栅栏边、呆呆地看着参差不齐的高楼;或者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单纯地盯着空间中的某一点而已。

“唉。找我这个梦之战士,又是怎么了?”

天台的门被打开了。王蒲的鼻孔里已经紧塞了两朵卫生纸——为了面对穿上比基尼的卡萨特。

但想要感受比基尼和海风的宁静,还是得付出点代价。这是冬天,而且是没有暖气的屋外,更别提天空已乌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降下冰冷的花。卡萨斯的双臂像章鱼般吸附住双腿,整个身体也因寒冷和悲伤而蜷缩。

“......喏。”

王蒲抱着毛毯,但对方并不想有所反应、还是直愣愣的。

“......唉。”

“去、去吧,王蒲!用那什么爱和什么热情,感动大姐姐、为她带去温暖!”

而纯洁也理所当然地跟过来了。然而、对于卡萨特毫无办法的他,只能像是土拨鼠一样在旁边小声加油。

“不用你说也知道。”

王蒲踱步到卡萨特身边;进入对方的阴郁气场后,连内心(因比基尼而掀起)的骚动也被按捺住了。迅速地给卡萨特披上毛毯,他顺势坐下。

唰啦。

意料之中,卡萨特马上把毛毯掀开。宁愿被冻僵,这个闹脾气的大小孩还是不愿接受任何好意。

“......”“......”“......”

无奈地摇摇头,给她再次盖上。

唰啦。

......

唰啦。

......

唰啦。

......

“......你那‘把毛毯再次盖过来’的动作,是认真的?”

“当然。”

这一次卡萨特没有拒绝;或者说,起兴的别扭已经消散。想喷出愤怒之火、却被悲伤熄灭的眼珠,泪汪汪地望向王蒲。

“你......还是想要帮我?”

“什么意思?”

“......我......之前在教室,拿星期一的事情威胁你。明明......那不是你的错......明明——”

“唉、没什么。我理解。”

即便是这种场合,王蒲还是神奇地掏出一罐——啊不、两罐——冰红茶。其中一罐当然是给卡萨特的。

递过冰红茶时的轻松的微笑,不知是自然展现的、还是为了这情况扮演而出;不管如何,王蒲的友好问候没起到想要的作用。

“要不要喝喝?我倒是觉得挺镇定神经。”

“......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绝望、失望、渴望、希望——陈杂的感情被混入少女那看似可笑的疑问之中。颤栗的呢喃传到耳里,更是让少年心头一紧;刺眼的风带来过去的记忆,他眼角也渗出透明的水珠。

但王蒲立马擦拭眼角,让自己振作起来。

“当、当然不是这样!”

“但是......之前我所做的就很差劲吧?开学第一天也是、对王蒲你恶言相向,说出什么‘把你剃除’的话来。然、然后上一学期、我对你也时刻是恶狠狠的,从来没了解你就一直是鄙视着你!是、是、是的!我对其他人也是如此、从来没了解过、从来没尝试接触过、就拒绝他们鄙视他们!连、连对于我最好的伙伴,也、也、也、也!......也......”

......

不知不觉,冰冷的花已从空中降下。

然而,什么变化都没有——它们的阵型过于微小,即使想让人感受到应该感受的冰冷、却还是力不从心。而凌厉之风越加刺耳,一个劲地彰显自己的硕大存在。

两人之间,一瞬无话可说。

卡萨特在想这家伙怎么还不走,完全忘了王蒲是自己叫过来的。王蒲则琢磨着,是不是这么冷的天、给卡萨特带了冰的饮料是不是有点不得体统——

但两人其实,都在逃避接下来的话题。

“......”

“......”

“喂、这样呆愣着,可解决不了事件哦!”

一张一合,时而松弛、时而紧绷,如同击剑、来来回回——两人本来是出于微妙的立场中,互相揣测、互相试探、互相思考如何再次开始对话——

然后纯洁突然加入。

“哇!!!”“哇!!!”“哇!!!”

王蒲和卡萨特被纯洁的招呼吓到,发出惊吓的叫声;然后纯洁被两人的尖叫吓到,也发出惊吓的叫声。

真是......怎么样看、都没法憋住笑意的场景。

“呼、呼呼呼......你靠近倒是说一声啊!这样对心脏很不好的!”

“是、是、是你们太不靠谱!都把我吓到了!”

......卡萨特保持沉默。

“唉,算了——卡萨特,刚才你是提到了你有一位朋友?”

“......”

“是怎么样的一位朋友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十有八九跟他/她有关吧?”

“......”

“......哦哦,难不成——是你平常太过于孤单、在自己脑海里臆想出来的空气朋友?!哈哈哈!那可真够搞笑的!”

趁着稍微轻松的气氛,王蒲尽可能用他能想象到的最欠打的语气、说出这种激将的话。但不知为何,对方的气焰却完全消失。

“......我也希望,她是我臆想出来的。我也多么希望啊......是自己的脑袋有问题......”

“......”

王蒲呆住了。这种激将法究竟起没起到作用,也不得而知。

他想拥抱上去。

......

他跟卡萨特并不熟悉。但短短几天内,因为光影人的事件下、两人逐渐靠近,不得不感慨这是否为命运的安置;而现在,这位平日要强而刻薄的少女展现出了她最深沉、也是最脆弱的一面。

雪花依旧下落,落入卡萨特的淡蓝幽发间、悄悄融化。

他想拥抱上去。起码在如此艰难和寒冷的时候,自己的体温也许能起到一丁点作用。

...... ......

还是算了。他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将扰乱的思绪排出后、接着问道:

“那么,可以详细说说嘛?”

“她,叫杜颜华。是我初中时就结识的伙伴。”

两人已融入对话之中,就连调皮的纯洁也屏息凝神。

“我......我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差劲。我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王蒲,相信你也体会到了。我只会对他人冷嘲热讽,我、我只会让他人受伤......”

“哼,那你怎么会交上朋友?”

“......事情发生在初一的时候。”

那时的我......被描述成“谁都看不顺眼”,已经算较轻微的。

哼,也许现在的我还是那副德行吧。

......我很差劲。自己都说不出来对他人恶言相向的理由,也不知道自我反省。那时的我更是恶毒,对落后于我的人、都会甩出鄙视的语言。

......我很差劲,是应该被打倒的人。所以,有位勇者站出来了——是杜颜华。

“卡萨特·梦你太过分了!即使没有卡萨特·梦你这样的天赋,大家都是在努力画画的啊!我认为,努力是可以超越天赋的!”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现在想想,真的不能再同意了。小杜还提议跟我比试画画,想要证明努力的必要性、想要消消我的气焰。

......我很差劲。自己直截了当地赢了她。

不论是单纯的技巧、还是画作中包含的想法,她都输了。但小杜没有放弃——她不愿收回那句话、那句“朋友”的声明。

“之前低估了你,对不起......但我有一个请求——请让我当你的朋友,学习你的画画技巧!”我、我现在还记得到当时的场景......小杜直接弯腰道歉,毫无悔恨。也因为如此,自己答应了这个请求。

......我真的很差劲。真的,想给当时的自己来一巴掌、大声质问......

......

为什么要答应,杜颜华的朋友请求?......

不知何时,描述卡萨特和杜颜华时、只会用上两人的名字;其她人的姓名、外貌、反应、存在都会被一笔带过,仿佛对于天才来说、其他人是不用存在的。

这个故事,也不会出现其他人的名字。那是卡萨特刚上高中、第一学期的事。

“哼,真是很弱诶、这幅画。”

申请加入白得翁导师的画作室时,有很多同龄人共同竞争。而导师举行了一次晚会,邀请了所有竞争者;晚会上展示着个人的画作,原本意愿是让大家互相认识。

“小、小卡,别这么说——”

“我就是要说!太弱了,这些人。”

但卡萨特自然而然地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这个词,也许还算好的了。重点是她还“有模有样”地去欣赏那些画作,然后对此高谈论阔、指手画脚;杜颜华极其尴尬地跟着她,完全把头埋了下去、无法直视周围针灸般的目光。

“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大家的努力!”

“很弱就是很弱!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接着还跟一位学姐吵了起来。

啪!

因为争吵的升温,被学姐扇了个响亮的巴掌。

大家立马过来劝架,一拥而上地把学姐围住;本就嘈杂的晚会瞬间变得跟菜市场样,都快让耳朵生出老茧。而卡萨特也没上前,却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虽然可笑而可悲的是,最后的确是卡萨特、得到了白得翁导师的青睐。

当时晚会的场面可真是奇特。很多人站在动手者那边,轻言细语地进行疏导;旁观者站在一边、不敢乱动,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庞大压力往中心涌动,灯光下的影子似乎也狰狞而起。

卡萨特被白得翁选上后,每当走在教学楼里,几乎所有人都如避让脏物般、姿势再别扭也不会接近。

所有人所厌恶的,就是卡萨特。

......

还有她身后的杜颜华。因为自己,杜颜华没有其她朋友,也在遭受各种鄙视。

不管是晚会这一次,还是其它无数次重复自己的情况,卡萨特都没胆子转向杜颜华、去观察她的反应。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她知道自己又犯老毛病了,她知道自己又控制不住那扭曲的心理。

她的存在......

......

......这世界并不由两人组成,但卡萨特总是如此希望。至少这样,她人的冷嘲热讽不会影响杜颜华;至少这样,她人的忽视与鄙视不会包括杜颜华。

但这世界并不由两人组成。

......

那么,面对因自己而起的恶果,其实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杜颜华不该是自己的朋友。她从这友谊里,什么都没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