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自稱為「怪物」,那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或者說,有人將不切實際的東西當做現實來追求,那又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在以前,我全然不認為這樣的事情會發生。

初中班上的同學,甚至少有對動漫感興趣的,偶爾能遇見喜歡的人,但卻總是被當做異類而另眼相待。但主動地告訴全世界,我是個「異類」,這樣的傢伙我一個也沒見過。

但就是這樣的傢伙。

我在高中第一天就看見了。

首先,我介紹一下我的高中吧。

我就讀的高中名叫「神崎」。因為學校位於很高的山上,甚至於我需要大早上的搭乘電車後繼續趕一小段路才能夠到學校。

山下的坡道一直竄到了山頂,給我的感覺就算是涼爽的秋天,也能走出一生的臭汗來。想要悠閑地上學已經明確成為了奢望,另一方面則在於未來的三年,我的每一天行課日都得在這樣「晨間訓練」般的活動里度過。費時自不必說,費神也是一方面的事情。

雖然我也想過每天早起十分鐘以此來減緩走路的速度或者是騎着單車上學,但仔細一想,每天早上十分鐘的睡眠時間對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事情,我就直接放棄了。萬一哪天因為這種事情積勞成疾可就得不償失了,畢竟自己的命還是最寶貴的東西。剩下的單車也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停放位置,如此作罷。

這麼一來,我幾乎是在開學的第一天就奠定了以後要踩點進教室的基調了。

因為當我感到體育館的時候,校長已經開始了他的長篇演講——我不清楚這樣的意義何在,甚至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段無聊的時光。

雖然周圍儘是些看起來迫不期待想要在高中生活大力施展拳腳地傢伙,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比如說我。嘛,雖然作為特例不足以有說服力,不過我還是認為自己也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我也和他們一樣想像過即將展開的充滿希望和不安的新生活,也一樣散發著新生特有的興奮感與朝氣?

我不禁在這裡打了問號,因為現在的我只是為了平凡的未來而無奈。

但我最後也像所有人都會在開學第一天做的那樣,早早地確定了我的教室,然後成功地走在大部分人的前面進了教室。最後在靠近窗檯的地方找到一個座位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學校的廣播還不斷重複着巴赫的G大調BWV 1007。

回溯記憶,國中的時候我也干過類似的事情。

我為了認識新朋友很早的去了學校,接着,我便好好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等待着別人主動找我聊天。

但是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所有的人都是成雙成對的,他們或許之前就是一個學校的朋友,或許是在開學典禮上認識的,真正到了教室才成為朋友的,很少。

『安靜一下。』

最後打斷我思緒的是一個名叫吉田的年輕老師,他先是介紹了自己作為輔導老師的身份,接着介紹了學校的一些情況。在介紹幾個熱門社團的時候重點介紹了學校的棒球部,然後說道自己做為棒球社的輔導老師帶領他們打出了多麼好的成績,然後用自己的高中生活來澆灌學生們本就漲勢迅猛的期待——甚至有個男學生當場就嚷嚷着要加入棒球社——

雖然講台上的吉田老師一直保持着微笑,但我總覺得這是個提前在廁所對着鏡子練了無數次的笑容,即便如此我也嚴格的認為它很僵硬。

就在我覺得吉田老師還能講上好幾個鐘頭的時候,他以一句『接下來大家都做下自我介紹吧。』結束了他精彩的表演。

雖然是開學季的慣例,但台下同學的反應明顯是沒有做好準備的。

我咧開嘴笑了起來。

因為提前就做好心裡準備的我只是簡單地打了幾下腹稿就決定了這次的演講稿。

自我介紹的順序按照座位至右向下依次開始。第一個同學的模板是名字,興趣愛好和畢業的學校。後面地人也就跟着這個模板繼續,有的人講得含糊不清,有的則是正常表現,有的能夠爆笑全場,有的則可以讓整個教室的氣氛都為之凍結,總之介紹的過程是越發的順利了。

但一切的努力都在最中間的那個女生介紹的時候卡主了。

『我叫名漱曜,畢業於開久。』

接着她沉默了下來,向著教室環視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而為之,總之,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全班同學的最中間。

我打了個哈欠,以為又是一個按部就班的自我介紹,然後將腦袋的重量徹底地倚在了支起的手掌上,視線則是放在了窗外的校園。

『首先聲明,我並沒有和在座的各位交朋友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儘可能和大家保持距離。』

我又打了一個哈欠,只是一個自命清高的人。

『但是,』

她又提高了一絲分貝。

『如果在座的各位有非自然人的,大可放心大膽地來找我。』

「誒——」

我不自覺的沉吟了一聲,然後扭頭看向她。

『因為,我是「怪獸」啊!』

她的分貝又一次提升了。

她的語言讓班裡的氛圍下降到了零點,隔壁班的歡樂氣氛倒是清楚地傳到了我們的教室。

我開始認真的審視她。

她那又黑又長的頭髮肆意地披散着,用束髮帶裝飾起來的一卷好好地擺放在了胸前。

現在,她沉默着一張臉緩緩坐下。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說得這一句話,因為我清楚的記得她閃耀着的身姿是什麼樣的,那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美人。

是想賺取眼球嗎?

我張大了嘴看向她。

我想班上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樣驚住了,就連吉田老師也虛着眼睛看向了名漱。

「該笑嗎?」OR「鼓掌歡迎下一個?」,亦或是徹底地質疑她的舉動。

也許還有更多的選項,但這個單選題的答案沒有誰知道。

就結果而言,她確實賺足了眼球,但總不會是良性的。

最後,率先緩過來的吉田老師點名讓後面的男生接著說。

也許是為了緩和下氣氛,後面的傢伙做出了「犯罪聲明」式的自我介紹,但印象完全到不了名漱的後腳跟。

也多虧了名漱的發言,讓我整個的慌亂了。

勉勉強強混過了自我介紹這一關。

當解放感充滿全身的時候,班上的活動也基本結束了。

最後在吉田老師的幾句總結之下開始了午休。

名漱曜的那件事情並沒有像麵糰一樣在整個學校發酵。

第二天的她就和普通的女生一樣的正常,但也不盡然,雖然說法方式還有行事方式依舊讓人捉摸不透。

班上的座位是在那天午休之後按照抽籤的方式重新編排,我幸運地抽到了教室靠窗的倒數第二個座位,也就是我一開始坐着的地方。

但凡事是沒有絕對的,有了幸運的地方,不幸的地方就會顯得特別刺眼。

例如此刻坐在我後面的人,正是名漱曜。

第一次談話的時候是課間準備的時候。

『那個,我說,』

我手裡拿着上節課用的課本,然後回過身去看着她。

臉上掛着一絲自認為還算禮貌的微笑。

『非自然人是什麼?』

名漱用左手撐着半張臉,一動不動地看向窗外。

『什麼?』

她的語氣冷冰冰的,和自我介紹的那次強勢感覺完全不同。

『就是自我介紹說的那些東西。』

『哦,那個啊。』

名漱依舊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的意思。

『嗯,那個。』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恩.......』

我不自覺的附和着,只是因為在教室無聊想找點事做,但一開始就遇到了冷水。

她的語氣冰冷無比,只消一句話就結束了整個聊天繼續下去的空間,估計是想擺明不願意和我聊天的意思吧。

『如果我就是所謂的非自然人呢?』

我不知好歹地繼續說道,雖然這個時候我並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

『那你是嗎?外星人?超能力少年?還是秘密組織的特工?』

『如果,我是說如果。』

『那就不是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萬一因為你的態度,讓真的也不願意接近呢?』

『是嗎?』

她回過頭過來看着我。

『不過.......』

『像你這樣的,就算是外星人也很無趣吧?』

她淡淡地說道,全然沒在意這樣一句話會給一個普通人帶來怎樣的心理傷害。

好在我從來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那還真是抱歉了。』

我斷斷續續的回應道。

『是啊,真的是很「抱歉」呢。』

她略微的提高了聲音,一拍桌子的站了起來。

然後在我的注目禮下徑直走出了教室。

我嘆口氣回身的時候,發現周圍有幾個人都竊竊的笑着,雖然我並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起初還是有些不爽的。

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生吧。

同一天,我再次嘗試性地找她聊天。

我盡量表現得自然,好像是很熟悉的朋友關係。但別看我這樣,我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找別人聊天了,將也除外。

『那個,我其實一直想告訴你。』

我看着她溜圓的大眼睛轉了一圈,最後聚焦在我身上。

那是一種很不耐煩的眼神。

『什麼?』

『非自然人,不是指法人什麼的嗎?』

我看着她可愛的臉蛋慢慢紅了起來。

然後很不屑地看向窗外。

『啊,是嗎。看來以後要改改了,就叫非正常人好了。』

她的語氣顯得很平靜。

『恩,這樣挺好的。』

我這樣盯着她大概過了一分鐘,什麼話也沒說。

『幹什麼?我臉上有什麼嗎?』

『我是覺得,叫非常識智慧生物更好些,雖然啰嗦了點。不過外星人,本來就不是人類吧?』

我不清楚我是抱着怎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

但是剛說出口我就知道,我會可能激怒她了。

『我說,你很啰嗦啊。』

她猛地拍了桌子,起身離開了教室。

我就這樣茫然地看着她出去,雖然這次是我的問題,不過,我果然還是沒法好好和她講話。我這樣想着,考慮着之後怎麼樣也不要去碰壁第三次壁。

不是常有人說事不過三嗎?

就這樣過了一周。

這之間也總有和我一樣不長心的傢伙被名漱好好地潑了冷水。其中大部分都是以名漱的無視而結束,也有以一句『我去上廁所了。』作為結局的。

這麼想來,我那天大概也是以同樣的方式收場了。

但班上總是有些老好人的存在——特別是女生,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裝出來的,但據說這樣的女生在男生眼中的分數會很高,但在名漱的眼裡大概就是傻子一般的存在。

她們每每發現班上的同學被孤立了就想去了解情況,然後去嘗試着解決。

殊不知,這些抱團而立的女人們建立地複雜交際圈也給這些被孤立的同學和普通同學建立了一面牆。

雖然她們並不自知,出發交涉的目的也並非是建起這面高牆。

但就結果而言,確實是這樣沒錯了。

『一起吃飯吧,名漱同學。』

抱着便當的幾個女生帶着尷尬的微笑攔住了準備離開教室的名漱。

『我要去食堂,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稍微往旁邊戰一點。擋住路了會讓人很頭疼的。』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這是印象深刻的一個。

還有一個。

『名漱同學,最近有什麼喜歡乾的事情嗎?』

兩個女生在名漱的課桌前站成了一排,並用眼神示意,坐在名漱前面的我很礙事。

『沒什麼。』

『那有關注最近新出的電視劇嗎?』

『沒有。』

『那個,要不要嘗試着看一下啊?因為是很有趣的東西。』

『不要。』

尷尬的聊天一直持續到了上課,神奇的是名漱一直耐着性子回答着。

雖然答語無非是「沒有。」「不要。」「不感興趣。」這三個。

在第一周過後吉田老師甚至將我叫到了辦公室,詢問我名漱同學是不是遭到了冷暴力或者是欺凌什麼的。

我肯定地告訴他絕對沒有。

因為所謂的校園暴力無非是眾人孤立造成的結果。

但就名漱曜這件事而言,這完全是錯誤的。

『與其說是名漱同學被班上的同學排擠,不如說是她排擠班上的其他人。』

當我和將也提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很精彩的就總結了這一件事。

『不過用嫌棄一詞來說似乎更為合適。』

「與其說是名漱同學被班上的同學排擠,」

「不如說是她嫌棄班上的其他人。」

非常正確的總結。

第三周的星期一,因為天台花園這些高人氣的用餐地點,早就被女生們佔領完了,所以我和大多數男生一樣,留在教室里和班上的同學一起用午餐。雖然我一個人吃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一個人孤零零的吃飯也未免太無聊了一點。

隨帶一提,既然是別人找到了我,我也沒法拒絕。

來的一共兩個人,一個是國中的同班同學掘田,一個是新認識的班上的同學,和名漱一樣從開久畢業的人。

名叫川島的男人。

在他開始自己的長篇大論之前,他正盯着在學校草坪里席地而坐的女生。

『說起來,你們都還記得名漱自我介紹說的那番話吧?』

川島將便當盒裡剩下的飯菜堆砌在了一起。

「這樣充滿攻擊性的開場白怎麼可能就這樣忘記了?」

「那不就是明確地說,在座的各位是連引起她興趣都做不到的白痴嗎?」

我在心裡說道,然後繼續刨着碗里的飯。

『並沒有呢。』

掘田想了想,隨即回復道。

『但要說每個字都記得那是不可能的。』

『是吧,簡直是驚人的發言』

我刨着飯。

『我沒記錯的話,川島桑以前和名漱同學是一個班的吧。』

『當然了!』

川島將便當里的飯一股腦的倒進了嘴裡,隨即將飯盒扔在了課桌上。

『那個時候的名漱同學是什麼樣的呢?』

川島將椅子向外一橫,然後雙手交叉地抱在胸前,看起來像是在思考的樣子。

『嗯...不好說呢.......』

『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掘田一邊吃着便當,一邊說道。

我刨着飯。

『總之啦,總之!』

川島吞咽了一下,繼續說道。

『和現在,完全沒什麼區別!』

「那算什麼?完全沒有參考價值不是嗎?」

『具體呢?』

川島這次翹起了二郎腿。

『比方說,學校的體育館裡不是有專門存放體育道具的地方嗎?』

『就是保管室吧。』

『然後,你們猜名漱幹了什麼?』

『幹了什麼?』

掘田不自覺的站了起來。

『她在裡面整整住了一個星期。』

『誒?保管室一般不是會鎖上嗎?』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名漱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進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添油加醋的惡趣味里,總之川島是說得更有勁了。

『起初學校老師還以為是體育部的人臨時在裡面休息了一會。』

『然後還因為她發出了奇怪的聲音而傳出了不好的傳聞。像什麼學校鬧鬼啊,學習有外星人什麼的。總之那段時間學校被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聞弄得很亂。』

『學校肯定不會同意但這種事情一直持續下去吧。再說,連着持續了一個星期不是很奇怪嗎?』

川島越說越起勁,腿也跟着有規律地抖動着。

『然後,校長就帶着學校的老師和宿管進行檢查。最後就在保管室發現了那傢伙!』

『誒,名漱同學還真是厲害呢。要是我的話,早就嚇得不行了吧。』

掘田自覺的說出了事實。

我刨着飯。

『老師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也只會回答「因為我想這麼做。」』

『真正的原因只有名漱同學自己知道吧。』

『更厲害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也許是回憶往事來了興緻,川島繼續暴露着名漱的光輝歷史。

『學校會在聖誕節或者什麼時候組織一些晚會吧。』

『然後名漱那傢伙,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就被選上參加節目了。起初這件事誰都不知道,畢竟晚會的節目都是保密的。』

『但是那傢伙簡直就是怪咖——她在台上用不同的五種樂器演奏了一首一模一樣的音樂。』

『沒搞錯吧?名漱同學這麼多才多藝的嗎?』

『對啊,最後好像還上報紙了。標題是「新時代的音樂天才。」』

『最後一項是你自己加上的吧,我可不記得有這種奇怪的新聞啊。』

沉默了許久,我說了第一句話。

『嘛呢,反正就是像這樣的。』

川島哈哈笑道。

雖然不知道關於名漱的事情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總之有這種奇怪的傳聞是因為確有其事吧。

『不過名漱同學這簡直就是天才嘛!』

『完全沒錯。據說這傢伙小時候還當過演員,不過我完全找不到頭緒就是了。』

『搜索她的名字沒用嗎?』

『你傻嗎?當然會用藝名啦。』

『也對喔。』

掘田繼續解決着便當。

我看向後桌。那裡並沒有坐着名一個名叫名漱曜的女人,不然,川島和掘田也不敢這樣隨意的議論她。雖然,我認為名漱並不會在意這些東西。

『說起來,宗太最近不是經常有和名漱同學說話嗎?』

掘田不知道怎麼得提起了這件事情。

『誒?怎麼回事?名漱那傢伙會和人好好地交流?』

川島跟着起鬨道。

『只是說了兩句而已吧。』

第三周,本着近鄰的友誼,我開始摒棄前嫌,試探性地在早讀課之前找名漱談話,不過也就兩三句的事情,至於其餘什麼時候,根本說不上話。下課的時候在睡覺,午休的時候就失蹤,至於放學,除非是她值日的那天,不然總是一溜煙的就消失了。

『也是呢,那傢伙初中的時候就和人聊不了幾句。不過那傢伙很受男生歡迎呢,畢竟性格再怎麼奇怪,臉蛋總是長得很正的,成績又好,運動也好,還會很多樂器。要是乖乖閉上嘴當個乖乖女,基本就坐實了女神這樣的稱號。』

川島拍着自己的臉,說著名漱的事情。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掘田這麼附和道。

『不過女生很討厭她就是了。』

『什麼故意裝清高啦,故意裝高冷啦。』

川島一一列舉着女生對名漱的看法。

『總之,就是特別不待見她,雖然沒有到那種孤立的程度,但總是覺得名漱由上而下散發著的「排外」氣息很恐怖呢。』

『就跟要殺人一樣。』